三日之后,韩家商船如期而至。
这两日有小雪,河面结了薄薄的冰,渡口浮冰碎裂,只有六艘商船顺利靠岸,其他的占据着大半河道,连樯争渡。
载着茶箱的马车如水龙般走街穿市,第一车茶被直接送至李、秋、宁、赵四大家新开的茶庄里。午后,这些茶庄大开门庭,挂出价牌——“贯三”。
大胤朝廷有令,榷茶价格必须随行就市。每个茶庄门前都有一个长约三尺的条形木牌,此牌名为茶价牌,牌上标有当日百斤茶的售卖价格,通常在清晨和午后各挂一次。一日之内,若无意外,极少会作更改。
这小小的价牌不但能看出当日的茶价水平,也是榷务司榷茶的定价依据。一般来说,大的茶庄会先挂出价牌,然后小茶庄跟随其后,这是关州一直以来的惯例。
不过,今日却是有所不同。
关州最大的茶庄是万家庄。今日清晨,万家庄挂出的价牌是“贯六”。
消息传到榷务司府衙,李度正在给郑家写信,手中毫笔倏然滑落,墨团在纸笺上晕染开来,“韩家真得将一百多万斤茶运来关州?”
万传宗道:“听说是韩少初亲自去淮南道收的货。三十几艘商船将关州渡口堵得水泄不通,进出两难。韩家雇来上百名搬工忙了半日,才只卸掉四分之一的货,其余的船仍然泊在河道中心。”
“韩家收价多少?”
万传宗伸出拇指和食指,打了个手势,“这个数。”
李度眉头紧拧,“你出面,约李秋宁赵四家人见个面。”
“约过了,都推说不见,应该是之前听到风声,一早被收买过去。大人,如今韩家货源充裕,咱们的价格远不到他们的底线,很难支撑得住啊。”
“撑不住也要撑。”李度搓着掌心,在书房中来回踱步,“只要整个关州还在观望,便是有价无市,你去联络关州茶会的几个大茶商,让他们务必站在万家庄这边。”
万传宗领命要走,李度又拦下他,沉声嘱咐,“将山庄里剩余的货看牢。”
“大人放心。”
那厢,任知宜正在膳房里研究如何做一道菜,好堵上某个人的嘴。
韩少初人还在船上,已派随从来她这里“知会”了三遍。
韩大公子的原话是这么说的——“任知宜,本公子为了你这单生意,三日未及膏沐,忧思缠身,饥肠辘辘,你若不亲自准备一顿丰盛的接风洗尘宴,本公子就调转船头,不干了。”
景随走进膳房,见任知宜对着一堆山芋沉思,不由失笑,“你不是真得打算给他备宴吧?他的脾性你又不是不清楚,许是这几日累着了,就来发大少爷脾气。几十船的茶,岂是他说走就能走的。”
她抬头浅笑,“韩少初是怪我之前瞒着他,所以故意寻些花样来折腾,别说我做不出一桌宴席,就算做得出来,以他那个挑剔的口味,他也未必肯吃。我且给他做一道关州的拔丝山芋送到船上,让他顺顺心气儿。”
景随轻笑,“我来帮你。”
他挽起袖管,轧蔗取浆,放入鬲中。
任知宜站他身前,握着他手腕在鬲中搅动长匙,“须得像这样一直搅动,否则糖浆粘底,便用不得了。”
发丝中淡淡的茉莉香沁入鼻间,景随胸前微微发烫,掌心濡湿,许是鬲中热气蒸腾,小小的膳房里暖如春日,丝毫感觉不出寒冬冷意。
“我也该学韩少初这般无赖,否则不知道何时才能吃到你亲手做的膳食。”景随一边低头搅动糖浆,一边怅然若失道。
任知宜怔了一下,静静地看着他。
刹那的僵硬令景随察觉,他抬起头,笑得温文尔雅,“我只是随口开个玩笑,韩少初帮你良多,你待他为至友,我心中都明白。”
他越是表现得云淡风轻,任知宜越觉涩然,在她与景随相处的这段日子里,她越来越无法躲藏。
她很清楚,景随不似他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温文良善。恰恰相反,他为人凉薄,只会在他真正在乎的人身上耗费心力。这样的人从不轻易交付感情,一旦交付,便极难收回。
可是,她………
“随之,你帮我甚多,我心中也很明白。”任知宜缓缓低头,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景随慢慢地抬起手掌,轻轻地搭在她的发顶上。
任知宜身子微微一颤,但是她没有动,也没有抬头,空气中飘过一声极轻的喟叹。
窗外,卫枢的眼神发冷。
房内的二人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没有注意到其它,更没有发现窗外有人。
卫枢掌心紧攥,眸色凛冽。
他从不干涉知宜结交朋友,以她这般聪慧,不会分辨不出谁是真正的朋友,谁是真正的敌人,所以无论是霍思修、韩少初,还是唐橘,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力保韩家,笼络朝臣,甚至与地方节度使有所牵连,他亦不会说什么,唯独景随不行。
“咣”地一声,原本支起的半边槅窗重重地落下,发出剧烈的声响。
任知宜惊了一跳。
她缓缓走到窗下,见四下无人,惟窗前的支棍断成两截,掉落在地上,仔细端详那裂口,竟像是被人徒手打断的。
任知宜拧眉。
这时,宝珠匆匆走进来,“小姐,榷务司开始联络其他茶商了。”
任知宜扬眉,“告诉李、秋、宁、赵四家,改换价牌,挂出“贯二”的价格。”
“明白,小姐。”
茶庄不断地挂出新的价牌。
“贯二”之后,改为“贯一”。
“贯一”之后,又改为“一贯”
万传宗再次求见李度。
“大人,顶不住了。之前为抬高茶价,我们高价收茶,其他几个大茶商也跟着囤买,可是现在眼看茶价快要跌出一贯钱,他们肯定是要抛掉手里的货的。”
李度紧捏眉心,沉声道:“你去关州府衙找石希惟,寻个由头,将关州城所有高目深鼻的漠北商人撵出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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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万传宗犹疑,“会不会引起百姓躁动?”
“顾不得了,撑过这几日再说。”
他们想通过驱赶漠北商人阻止大宗茶市交易,以稳定目前的价格,可是宝珠和唐橘早已领着十几名漠北游商至李、秋、宁、赵四家的茶铺,以“一贯”的价格将茶卖给游商,再由游商转手卖给真正的漠北商人。
任知宜之前便猜到李度会阻止漠北商人交易,所以让唐橘提前找了常年往返漠北和关州之间的游商。这些游商熟识漠北商人,转手一卖便是丰利,皆欣然而来。
买卖既成,整个关州茶庄闻风而动,全部改换成“一贯”的价牌。
宝珠跑回来报告这个消息时,山芋刚刚下锅。
任知宜盯着灶火,轻声道:“继续改,将价牌换成“八百文”。”
“小姐,再换,可就是第四次了。”
任知宜面色平澜,“今日必得一击到底,绝不能等到明日。”
不只宝珠不明白,立在一旁的景随亦是不解,照这样下去,茶价平抑下来是迟早的事,何必急于一时。不过这个念头只是在他心中一掠而过,他相信知宜既然这么做,必有她的道理。
不过一刻,宝珠回来,神情难掩激动。
“小姐,好多茶商都搬出茶仓里的余货售卖,现在已经有人卖到七百二十文。按小姐的吩咐,让几个茶商拿着茶引去榷务司提货,现在全城的茶商都涌进榷务司提货,大门都被挤破了。”
裹着金黄色糖浆的山芋出锅,任知宜一夹,一拔,拉拽出道道长长的糖丝线。
“成了!”
她望着盘中金灿灿的拔丝山芋,笑得舒展又轻快,“将食盒趁热送去渡口,告诉韩少初今夜便可离开。等过一段时日,我会去济州找他。”
宝珠走后,景随敛眉,“虽然茶价平抑下来,可是韩家的货还在船上,为何让韩少初离开?”
“随之。”任知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目色沉静,“韩家的商船根本没有一百三十万斤茶。卸下货的六艘船上装的是茶,可是其他船装的都是枯叶。”
景随双眸一缩,不敢置信。
“怎么会?”
任知宜轻轻擦去额上渗出的汗,有些疲累地坐在方凳上。
“郑家知道,一旦茶价下来,榷务司交不出足额的货,便会令私茶之事暴露于人前,所以他们已从江南各州调货。我只给了韩少初六日的时间,去掉水路行程,在淮南道收茶的时间只有四日,根本无法收够一百三十万斤货。”
“所以,我与他约定,商船必须在今日到达关州,不足的部分便以枯叶作掩饰。明日郑家的人就会到达关州,如若今日不成,便是功亏一篑。”
“幸好神佛庇佑,今日安然度过。世家倾覆,国库充余,我灵州终于有机会能与郓国一战。”
“神佛性冷,哪里会管这世间的闲事。”景随双眸中露出些许温意,“知宜你记住,这是你自己为灵州争得的机会,无关神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