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案上铺开的纸笺纷乱,每个人笔迹不同,记录或繁或简,或精或粗,极难辨别其中的信息。
任知宜坐于案前筛看了一整日,看得两眼酸涩。来往茶肆的客人繁多,想从记录的东西中找出真正有用的并不容易。
起身,推开槅窗,夹着寒气的风呼地一下刮在脸上,她揉揉发胀的眉心,心中生出几分厌倦。
今早她试探着问太子,近来可有发现什么得力的干才,若有一日她不做幕僚,也可提前作应对。太子却只当她忧虑官复原职一事,慎之重之言道——“东宫幕僚,非你不可。”
这话听起来,言辞恳切,情意缱绻。
借着冷风,她猛地呼出一大口气,意识清醒几分。
也许之前并非她的错觉,卫枢的确对她有些许情意,不过,这点情意与江山社稷相比,与他义父的案子相比,实在微不足道。她为何要为这微末情意,而困于樊笼,自折羽翼?
一年期满,若太子不放她离开,她就一走了之,回灵州。郭嘉那边一直未有回音,不回去看看,她总是不放心。郓国如今是摄政王主政,与郓人的粗莽彪悍不同,此人心思深沉,蛰伏多年方大权在握,是个极不容易对付的人,她需要想办法,尽快得到更多郓国的消息才行。
卫枢步入书房,瞧见她呆立于槅窗前,清隽的眉紧紧蹙起。
“上次站在窗下吹夜风而着凉,还不记住教训?”他关上窗,面露不悦。
任知宜听到这浓浓关切之语,心中未起半点波澜,淡淡地应了声。
走回案前,她递给卫枢几张纸笺,“我已经让唐橘去探探这几个人的底,明日就该有结果。”
“怎么看出来的?”
“这些人整日逗留于茶肆,散播榷茶紧缺的消息。这应该是榷务司惯用的伎俩,先是收紧榷茶,再使人传布谣言,引得茶商人心惶惶,纷纷提前抢购,茶价自然上升。如此循环往复,水涨船高,茶价便会走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榷茶既非盐,亦非粮,价格暴涨也不容易引发民乱,所以朝廷不会过分注意,可是对于小茶商和茶农来说,这却是灭顶之灾。”
任知宜继续道:“咸宁二年时,万家庄还只是个普通茶庄,短短五年,势力急剧扩大,成为江南第一大茶商,若说这背后没有世家和榷务司的支持,谁也不会相信。”
卫枢瞥了一眼纸笺上的画像,“他们不过是些小喽啰,下一步你打算如何应对?”
任知宜道:“请殿下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卫枢长眉轻动,示意她直说。
“若将世家势力清除殆尽,您预计朝廷的赋税会减几成?”
卫枢敛眉凝思,他知晓她的意思。世家盘踞江南多年,盐业、茶业和丝绸皆是三大世家所把持。若世家一朝倾废,对这些产业便是重击,三年之内,朝廷税赋可能会骤减三成不止,进而动摇社稷朝局。在长公主府参加赏花宴时,安王与他争辩不休也是担心这个。
此中道理,他何尝不知?
究竟要剜肉去骨,还是继续饮鸩止渴?总要二择其一。
“你有两全之策?”卫枢轻声问道。
任知宜笑笑,“臣想请殿下留下济州韩家。”
卫枢挑眉,“你这是在为韩少初求情?”
“殿下容禀。”她笑着摇摇头,“水至清则无鱼,世家祸江南久矣,必要根除,但不是一夕之功。留下韩家做个暂时的领路人,可稳固民心。”
“你不怕韩氏一家做大?”
“世家一旦覆灭,这些产业在商贾眼中便有如触手可及的雪花银,谁人能不眼红?众人皆想下场分一杯羹,只要朝廷处置得当,断然不会令韩家一家独大。”
卫枢默然不语。
任知宜继续道:“留下韩家,有三个缘由。
其一,韩家与江南官场贪腐牵涉最小,罪责不大,可抽身而退。
其二,韩家经商多年,根基深厚,其他世家一旦覆亡,他们手底下的人都需要寻找出路,由韩家负责安顿,有利于维持江南的安定。
其三……”
任知宜话语一顿,“这第三点,就是眼下平抑茶价,须得韩家帮忙。”
————
冬日的曦光亮出来,空气添了几分暖意,长街上行人渐多。
每日辰时,关州百姓喜欢在最繁华的闹街吃早食,可是今日早食摊的人却不多,因为人们都去了街角看“热闹”。
众人里三圈,外三圈,将个街角围得水泄不通。
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想要挤进人群中看看,被她爹一把拽了出来,骂道,“姑娘家的,瞎凑什么热闹!”
被人群围住的街角,跪着六个男人,口塞木块,手脚被缚,赤裸的上身被人用鸡血写了大字,且各有不同。
众人倍感新奇,一起指手画脚地讨论着。
有人对着其中一行“鸡血字”念道,“吾乃兴村王二,冒名贾化。”
“这什么意思?”
“是啊,看不懂啊。”
“啊!”突然有人喊道:“我认得他!他是常去我铺里的贾掌柜。”
陆续有人认出这些赤身被缚的男子,这六人都是茶肆里的常客,与人闲谈之中常常不经意透露出一些“小道消息”。
“狗厮鸟!原来是个冒充的。”一个墨绿深衣的男子冲出人群,朝着其中一人胸膛踹了过去。
他气得口唇发颤,“这人说自己有亲戚在户部做官,骗我说未来茶市还要继续涨价,为了能尽快买到榷茶,我给了他足足二十两银子,然后就一直在家中等消息,却原来是个假的。”
说完之后,兀自不解气,又朝他头上抡了两拳。许多人像他一样发觉上当之后,也跟着上去对这些人拳打脚踢,发泄愤怒。
直到府衙的卫兵赶到,呼呼喝喝地拨开人群,众人方清醒过来,惶吓地退到一旁。
他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谁拆穿了这些人的身份,绑缚在此处?又是谁让这些人假冒身份,散布谣言,哄抬茶价?
有些事情经不起深思,越想越是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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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片刻,聚起的人群渐渐作鸟兽散状。
离着不远的阁楼上,任知宜几人凭栏远望,静静地看着发生的这一切。
他们选择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露将榷务司的阴谋伎俩暴露于光下。经此之后,所有关州茶商都将开始思索,这些时日茶价的暴涨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平抑茶价,先从人心开始。
卫枢轻声赞道:“好心计。”
“接下来呢?”唐橘问道。
“如果我请的人今日能来,事情便能成一半。”
一个时辰之后,楼下陆续传来几人噔噔上楼的脚步声,步子乱而轻,很急迫,却又谨慎小心。
“人来了。”
任知宜起身相迎,盈盈笑道:“李大官人,秋大官人,宁大官人,赵大官人。”
四人面面相觑,没有料到今日给他们下请帖喝茶的会是个年轻的姑娘。
发生在闹街之事片刻传遍关州,与他们收到的帖子里所说的一样。他们原本并不相信,听闻这边发生的事之后,才匆匆赶过来。
信帖中有一句话——“愿取而代之否?”
四人皆是关州小有名气的富商,也曾羡妒过万家庄的财富,不过进入茶市,取代万家庄却是从未考虑过。
其中一人问道:“万家庄的背后是榷务司,是户部,姑娘的倚仗是什么?”
“茶税。”
轻轻吐露的两个字令四人为之一震,沉思半晌,眼神相互交汇过几次,终是点了头。
一番详细交谈之后,四人离开。
唐橘站在窗前向下望去,刚才被太子引开的那些监视他们的人正穿过熙攘的人群,气急败坏地往回跑,“他们回来了,不过没看见太子殿下。”
任知宜淡定地啜了口茶,“太子没事。万家庄在确认我们的身份之前还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谁也不想像尚鸣一样,莫名其妙地死于神机营的弩下。”
“安王可能无论如何也想部到,派出神机营追杀,居然误打误撞地帮了我们。”唐橘顿了一下,问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等。”
任知宜薄唇轻启。
她已派宝珠去济州韩家,与韩少初谈一桩生意。
榷务司掌握先机,以茶价威胁朝廷,她便利用韩家后发制人。
一方面,韩少初要覆灭郑家,为他姐姐报仇;另一方面,他也明白,从前世家的老路已经走到尽头,与她合作是保全韩家最好的选择。
任知宜答应他,力保韩家从茶税案中全身而退,而代价是,韩少初须支援他的姑丈郭嘉十万两白银。
十万两,再加上朝廷之前下拨的十万两,便是二十万两白银,足以支撑郭嘉军队一年的粮草和衣物。
谋定方能后动。
六月,是山南道一年当中最潮热的季节。郓人长居西地,难耐暑热,常常因湿热患上疹病。
她与郭嘉已商定好,尽量将与郓国的一战定在来年的六月,势要将郓人赶出函城,从此再也不敢踏入大胤的半寸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