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大寒,雪落江南。
往年,江南的冬季也会下雪,只是如鹅毛片飞的大雪并不常见。一尺厚的雪,落脚就是一个深坑,走在上面嘎吱嘎吱地响。
任知宜左手抱着坛子,右手擎着梅枝,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挪步。
抬眼望见宝珠站在草屋门口扫雪,忙笑着高声喊道:“宝珠,快来扶我一把。”
卫枢闻声抬眸。
她穿着一件藕荷色撇花绵袄,立在白茫茫的雪里,两颊的冻红被大雪折射的白光一照,现出绯色的胭脂晕。
他快步近前,欲伸手扶她,她却先一步握住宝珠的手,从雪坑里走出来。
她拍掉沾到束裤上的雪粒子,冲他浅笑,“有宝珠在,就不劳烦殿下。”
卫枢薄唇轻抿,默默收回手。
“为了折这几根梅枝,弄得浑身湿漉漉的,小姐也不怕着凉。”宝珠埋怨道。
任知宜笑道:“我前日来时就发现村口梅树快要开花,昨夜一场雪下来,真得就开了。红梅映雪,实在绝美。”
“那让梅花开着就好,你又要摘下来。”
她挽着宝珠的手臂,笑意飞扬,“冬日里踏雪寻梅,乃是绝妙的雅事。我方才还收集了一小坛梅间雪,用来煮茶最是清冽。”
二人有说有笑,朝屋里走去。
他们几人如今落脚的地方叫牛家村,是关州南边的一个小村落,人丁不丰,土地不沃。原本的村民大多是牛姓族人,后来碰上嘉以之乱,死得死,逃得逃,没剩几个。如今村里住的人家大部分是外地逃难来的,所以对于他们一行人的到来也没过度关注。
早膳时,卫枢听她们说要去市集,下意识拒绝,“万家庄那边绘制了你我的画像,派了很多人在邻近州县寻我们,你们此时去市集,太危险。”
宝珠抢先道:“殿下,小姐想给大家做梅花汤饼,得去市集买只鸡。这市集离关州更远,而且有我保护,不会有问题的。”
卫枢不说话,只是看了一眼任知宜。
任知宜温声浅笑,“殿下,家里需要添些米粮菜果,此地集市十日才开一次,我们两个女子做农家妆扮过去,比较不惹人注意,你们去了反而更危险。”
见他仍是沉默不应,她柔声道:“殿下,我一不会劈柴,二不会做膳,每日困于家中,着实无聊烦闷。今日恰巧又是大寒,我心心念念想吃那道梅花汤饼,殿下就让我去吧。我们速去速回,日落之前定赶回来,与殿下一起煮雪烹茶。”
她眼巴巴地望着卫枢,清亮的双眸满是希冀恳求,卫枢沉吟片刻,终究是点了头。
任知宜心中暗舒了一口气。
这几日,卫枢越发古怪。
她越是与他多加亲近,行事说话毫无顾忌,他越是和颜悦色;若在此基础上还能再温柔三分,恳切三分,当真是什么请求他都能答应。
————
早膳过后,二人动身。
从邻舍那里借了两身粗布衣裳,头戴花巾,后背竹篓,活脱脱就是两个俏丽的乡野女子。
市集在牛家村以北二十里外。
二人出了牛家村,不往北走,径直向西,走了十里地,来到一户养马人的家里。
“这是五十两银子,买你这两匹马。另外的五两银子是封口费,你可明白?”
养马人忙不迭点头,他们这里离十八崮驿站不远,地属济州,寻常时候主要负责给驿站供应马匹,偶尔也会碰上走镖的,跑江湖的来这里买马,道上的规矩也懂些。
任知宜执缰跨马,“宝珠,我去趟十八崮驿站寄信,晌午过后,我们在关州和济州地界交汇处集合。若我过时不归,不要来找我,直接回牛家村通知大家离开。”
“小姐路上小心。”宝珠应道,策马扬鞭而去。
任知宜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
之前给郭嘉去信,迟迟未收到回音,这次她离开得太匆忙,没有来得及留个口信给郭嘉在关州的眼线。
少不得要冒个险,告知郭嘉和景随眼下的境况。
十八崮驿站,因为毗邻斐山十八崮而得名,是江南道比较大的驿站。
到了驿站,她向小吏出示郭嘉留给她的印信,小吏立时变得热情,主动牵马过来,“姑娘稍作休息,小的去后院给马喂些草料。”
驿站里人不多,三三两两地坐了几桌,大多是来往外地赴任的官员。
一个瘦脸男子低声道:“小弟听说了关州祈山山场的事,想问问兄长可有门路介绍小弟过去?”
旁边的灰袍男子道:“你想去当监官?”
“山场的监官暴毙,小弟在县衙做了十几年县丞,实在没甚意思,想进榷务司涨涨见识。”
灰袍男子嘲道:“警告你,少打这主意。那监官死得不明不白,对外说是賊匪所害,真正的死因可不好说。”
“有内情?”
灰袍男子压低声音,“听闻一开始没死,只是失踪,后来两日后却被人发现时死在官衙之中。”
“两日后?”瘦脸男子声音陡然拔高,忙不迭捂住嘴,小声道:“那便不是賊匪所为啊。”
“呵呵……”,灰袍男子冷哼,“什么賊匪!我有个姨家表兄在祈山山场做事,他说那夜是起了骚动,可是连賊匪的影子都没见到。”
几个人在小声讨论着关州发生的事,任知宜只作充耳不闻,灌好水囊,寻了处角落默默坐着。
“吏者,利者也。”
一道声音传来,众皆侧目望去。
声音来自驿站里一个年约四十,举止文雅的男子,他身上背着一个小行囊,案前只一卷书册,一盏清茶,颇有几分饱学之士的超脱之质。
“这位兄台有何高见?不如坐过来说。”
那人也不扭捏,从善如流坐了过去。寒暄几句,众人知他姓单,从京城而来,刚刚辞官。
“诸位只听说监官之事,却没听说另一件事。”
“何事?”
“那夜,关州刺史在祈山带兵剿匪,却中了流矢,深受重伤。”
众人皆惊,“竟有此事?看来真得是有賊匪啊。”
单官人笑道:“一个山场,有什么值得贼人惦记的。”
“烦请单兄解惑。”
“榷务司负责榷茶引,售官茶;关州府衙负有缉私之责,二者本是各司其职,可是这几年,常听闻刺史与司使不和之传言,这是为何啊?”
单官人抿了口茶,慢条斯理地继续道:“必是早有利益之争。”
众人点头。
单官人手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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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盏,轻笑道:“这利益之争,就在于私茶二字。”
任知宜闻言,猛地抬头。
有人失声,“你是说,祈山山场偷卖私茶?”
“若不然,这些年的茶价为何逐年攀升。”单县尉道:“必是榷务司监守自盗,关州府衙稽查之时,双方起了冲突。你们猜,眼下关州刺史重伤,府衙一应事务是谁在管?”
众人面面相觑。
“江南道节度使立刻令关州通判暂代府衙事务,须知这位通判与榷务司司使李度乃是连襟。府衙将刺史重伤一事隐瞒下来,真可谓欲盖弥彰。”
说到激愤之处,单官人掷了茶盏,“茶税如此,皆因朝廷吏治不清,文官贪腐,勾结世家,以致国库空虚,百姓贫苦,所以我说,吏者,利者也。”
众人听得惊吓,讷不敢言。
唯有灰袍男子问道:“单兄如何得知?又怎敢告知我等?”
“单某在京城做官多年,对于这些事看得分明,不过越是看得清楚,对朝廷越是失望,与其终日与这些牛鬼蛇神同流合污,不如辞官归乡,落个清静。”
众人大多官位不高,都受过上官的盘剥压榨,深知官场黑暗,有时候不是不想做个好官,却是做不成好官。他们听完这话心中极为认同,只是不敢出声附和。
任知宜微抬眼睫,重新打量着这位单官人。
京城六部官员她见过不少,却从来没见过他。此人气度从容,说话不卑不亢,绝不像是寻常小官。
在驿站之中说出这番话,却丝毫不畏惧。若非真的心灰意冷,便是有恃无恐,故意为之。
不过三两句话,他便将私茶之事说得清清楚楚,有理有据,将山场之事引到对朝廷的不满上面,引得众人共情,实在是一位极善言辞,且能鼓动人心之人。
此人看似借关州之事抒发郁郁不得之志,可是他选择的时机和地点都很微妙。驿站之中的官员将会去往各道、各州、各县,听过他这番话,心中必是对朝廷又多失望几分。
单官人放下茶盏,拱手道:“今日单某见到诸位,一时感怀,话说得有些多了。今日一别,恐怕日后不会再见,诸位珍重。”
“单兄一路顺风。”
单官人离开,任知宜裹好头巾,挡住半边脸颊,也跟着走了出去。
她不敢跟得太紧,与他之间始终隔了一段距离,看着他一路走,直到走进一个普通的小木屋里。
她低下身子,蹑手蹑脚地走到窗下。
木屋里,两个府卫打扮的人向单官人躬身行礼,“单先生。”
“找到太子的下落了吗?”
任知宜屏住呼吸,心跳如雷。
“还没有,不过我们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账册在太子手中的消息告知榷务司和郑家。”
“好。”单先生道:“郑家不会坐以待毙,有世家牵绊朝廷,再加上我等在民间造势,王爷的大计指日可待。”
王爷……?
任知宜呼吸一窒,他是安州王何卢的人。
若她没猜错,他就是安州王府的幕僚单先生。灵州粮仓被盗案终结于文书姚存之死,也是他的手笔。
“谁?什么声音?”单先生突然厉声喊道。
任知宜喉间一滚,重重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