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皇帝身边的大总管胡公公来东宫传旨。
“彦月公主不日抵达京城,着令东宫待诏任知宜随鸿胪寺处理一应事宜,务必谨行彰怀,显大胤泱泱风度,不得有失。”
“臣领命。”
任知宜接下谕旨,立刻吩咐人上茶,“这几日入冬,还要劳累胡总管辛苦跑一趟,喝杯热茶再走吧。”
胡公公拂尘一甩,姿态微低,“待诏客气了,传旨是奴才分内之事。此次应国彦月公主出使我朝,陛下极为重视,请待诏务必谨慎行事,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知宜明白,多谢公公提点。”任知宜含笑:“兹事体大,蒙陛下信任,知宜微感惶恐,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胡公公笑道:“待诏过谦了,陛下常赞您心思玲珑,加上公主毕竟是个女儿家,陛下怕鸿胪寺的人照顾不周,由待诏女官接迎也更加妥当一些。”
胡公公走后,任知宜问宫人,“殿下此刻人在何处?”
“殿下正在召见内府中人。”
任知宜微怔,“内府的人又来了?”
内府为内宫机构,管理皇宫内各宫各殿的人事和杂事。太子虽然被关禁闭,东宫的吃穿用度也未少分毫,内府总管还时不时地还派人过来问安,想来太子召见不是要发落他们。
“告知殿下,我在书房等他。”
————
夜幕初降,书房内,卫枢递给任知宜一本书。
“这是你要的书——《南州志》。”
任知宜忙接过来,面露欣喜,迫不及待地翻了几页。
卫枢见她爱不释手,扬唇笑道:“你要的这本书市面上不常见,内府那边费了些时日,好在终于找到了。”
“多谢殿下。”任知宜笑得灿然。
卫枢道:“听说胡公公今日来传旨。”
任知宜笑容微敛,“殿下可知,陛下为何突然下这种旨意?臣问过胡公公,可惜他滴水不漏,只字未露。”
卫枢揉了揉眉心,“是鸿胪寺卿祁冬阳向陛下进言。”
任知宜莫名其妙,自己细细想了想,确定之前并未与此人有过嫌隙。听闻祁冬阳为人心胸狭窄,好大喜功,在朝中多年,没有什么大的建树,倒把手伸到她这里来了。
卫枢轻声道:“近来,他与景相走得比较近。
原来如此。
任知宜了然地点点头。
“你此番领命迎接彦月公主,须听从鸿胪寺的调遣,小心行事。”
任知宜挑眉,“景相的动作好快。”
柳德刚刚致仕,朝中闻风而动,除了一些投效东宫的,其余几乎都入了景相门下。不知道是不是她疑心过重,她觉得景相原本与世家牵连并不深,可奇怪的是,柳德一倒,景相反倒与安王越走越近。
“景相究竟想做什么?”
卫枢背手而立,声音淡淡的,“他先是提拔莫千山成为禁军统领,现在又想把控户部,一心要将孤拉下储君之位。”
“所以,他第一个要对付的人,是我。”
二人相顾无言。
烛燃待尽,莲花烛台的一圈布满赤红的滴蜡,摇曳的烛火倒映在锃亮的烛盘上,像是一张张着血盆大口的恶兽之脸。
皇宫之中,何来真正的岁月静好?
任知宜轻轻一吹,灭掉烛火,换了新的烛芯。
“臣打算安排几人举荐宋其臻做户部尚书。”
眼下书房只他二人,宫人被屏退至极远处,任知宜毫无顾忌,将心中谋算尽数道出。
柳德致仕,眼下户部尚书的三位关键人选,分别是右补阙宋其臻,中书舍人薛畅和户部侍郎苏叶。
宋其臻是皇帝的人,而薛畅是景相的学生。她想要借皇帝与景相的矛盾,给东宫一个置身事外的时机。
她继续道:“只有这样做,陛下才会解除殿下的禁闭。”
“孤不急。”
“可是彦月公主此次出使大胤,有和亲之意。殿下尽早解除禁闭,才能争取到应国的支持,与景相抗衡。”任知宜目光灼灼,望着卫枢。
卫枢瞥了她一眼,“应国的支持要争取,但是孤不会与彦月公主和亲。”
任知宜轻轻“哦”了一声,像是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回答。
卫枢思忖半晌。
户部掌大胤财脉,如今国库说不上亏空,却也有些捉襟见肘。不逢灾年,不遇兵祸,自当无碍,但是税赋一直是卫枢中的隐忧。
他之前派苏叶下江南,为的就是查茶税。大胤施行茶业禁榷,征收茶租,并禁止茶户私卖。自咸宁元年起,江南三道未遭遇大灾,茶租一直递减,茶价却逐年攀升,馥安茗茶甚至卖到一两三金的价格。
不过三人当中,苏叶的确胜算最小。
宋其臻在翰林院做了十几年大学士,对户部庶务并不精通,对苏叶查账影响不大。反倒是薛畅,为人精干敏锐,势必能察觉。若薛畅做户部尚书,江南和两靖的税账便不好再查了。
“孤会让苏叶退出。”卫枢道:“近来父皇气性大,既然他想要宋其臻做这个位子,东宫便顺势推一把。”
————
一大早,孙公公火急火燎地来找任知宜。
起初,她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待到来到后院,才发现空地处落起一丈高的木架,扎于深土之中。
木架两侧各三根粗木条,立成三角爪状落地,中间置一根横木。
她抬头望去,卫枢身着粗衣,手执铁锤,踩在高高的横木上东敲西打,加固木架。大片的日光泼下来,将他的眉眼染上一片鎏金之色。
好一幅不可思议的景象。
“内府缺工匠?”她站在下面,仰头问道。
“缺什么工匠!”孙公公气得直跺脚,“就算是少了工匠,也用不着殿下做这活计啊。是殿下死活不让别人插手,非要亲手做这架子。你快劝劝殿下。”
任知宜绕着架子走了一圈,握着一根脚架轻轻晃了一下。
“啊啊!”
“快住手!”孙公公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待诏怎地这般不知轻重,这架子这么高,若是把殿下摔了该如何是好!”
任知宜笑笑,“孙公公,您别害怕,我只是试试这架子稳不稳固。”
孙公公急了,“您别光看热闹啊,快劝殿下下来啊!”
任知宜也不理会,迎着刺目的光,朝卫枢笑道:“这架子挺稳,殿下手艺不错。”
听到她的夸赞,卫枢站在高处,望着下面笑了笑,明朗的笑容似融于秋日朝阳,温柔和暖。
“做这个很麻烦吧,殿下是不是做了很长时间?”任知宜继续喊话道。
“不久。”卫枢淡淡应道。
他没说实话。
今早天未破晓,他便起床,花了三个时辰才落出架子的雏形;更不用说前几日开始着手准备,翻遍各类营造书籍,挑拣出合适尺寸的木条,切成榫卯的形状;还几次召见内府的老宫匠,询问他们如何搭建成型,用何种材质才能牢固。
卫枢从架上下来,“认得这是什么东西吧?”
任知宜轻笑,“殿下小瞧人了。我灵州虽地远,却也不是荒蛮之地,我幼时进出山林,经常以藤为千,嬉戏至日暮方歇。”
“打秋千”,原本是大胤民间极盛行的一种游乐,这几年,渐渐流传开来,勋贵家中也开始玩乐。
“这木架已成,找两根粗麻绳挂上去,再安上踏板,就可以打秋千了。”任知宜眼睛亮亮的,一脸的跃跃欲试。
瞧她欢欣雀跃的样子,卫枢的声音愈加温和,“麻绳易断,不够稳妥。”
“那用什么?”
“之前秋猎,孤得不少猎物,以兽皮作绳索,想来更结实一些。”
任知宜赞道:“好主意。”
二人合力,将秋千固牢。
任知宜一跃,跳上踏板,笑得轻快,“劳烦殿下推我一把,不过不要推得太用力,太高了我会害怕。”
卫枢笑笑。
她脚下一蹬,慢悠悠地荡入空中。
和煦的风将浸了薄汗的轻衣吹干,天与地似乎近了,变得不再苍茫飘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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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不要再高一点?”卫枢问道。
笑声迎着风吹过来,“不用,这样就好。”
…………
叶蕴之进到后院时,正望见卫枢一身粗衣,扶着千绳悠来荡去,面色倏地一沉。
方才孙公公一直向他抱怨,说宫里能工巧匠多的是,殿下亲手置架过于危险,原来竟是为了哄女子开心。
叶蕴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殿下。”
卫枢放下挽起的袖子,搀扶他起来,笑道:“此处是东宫,没有外人,老师不必多礼。”
“礼不可废。”叶蕴之肃着脸,“殿下是储君,身系大胤之安,敬老臣为师,是殿下宽厚仁德。可是,君是君,臣是臣,君臣之礼必须恪守,若是有人荒唐僭越,失了分寸,那便是大不敬。”
这话夹枪带棒,含沙射影,卫枢和任知宜皆听出其中真意。
任知宜敛笑,静立一旁。
卫枢眉心微蹙,“老师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叶蕴之尚未答话,任知宜先道:“臣记起,昨日在书阁外晒的书还未收,请允臣告退。”
待人走远,卫枢披上外袍,缓步走着。
“老师是不是对知宜有所保留?之前种种,孤可以同老师言明,皆是误会。”
叶蕴之跟在后面,“老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师于孤如父,但说无妨。”
“殿下是否有意纳她为侧妃?”
卫枢脚下一顿,猛地转身,“老师何出此言?”
“请殿下解惑。”
卫枢拧眉,“并无此意。”
“老臣觉得,殿下不妨考虑一下。”
卫枢怔住。
叶蕴之缓缓道:“此女心思变数太多,她聪敏诡诈,且市侩凉薄。这一次郑韩之争让老臣明白,她对殿下未必能一直忠心。既然如此,殿下不如将其纳入东宫,成为东宫侧妃,她便再无可能背叛殿下。”
“……”
沉默片刻,卫枢轻声道:“老师不是曾经夸赞她是一把极利的尖刀?”
闻言,叶蕴之面色不改,“若尖刀反噬呢?”
卫枢打断他的话,“她不会!”
“听闻殿下与她有一年之约,殿下可有想过,她之后会去哪儿?”
卫枢想了想,任知宜曾说她喜欢四处行商,看看各处的风土人情,做点小生意。无论去哪儿都好,以她的性子是不会愿意困于后宫的。
叶蕴之继续道:“得罪朝中重臣和江南世家,若无殿下庇护,她绝难在京城立足,会不会就此投效他人?”
卫枢轻捏眉心,看起来有些乏累,“老师,知宜帮孤良多,以她的才智和性情,不适合留在后宫。”
“殿下真得是因为惜才爱才?”叶蕴之双眸直视,“殿下为任平之案亲下安州,老臣觉得殿下对她过于信任,已经超出一个主上对下属的宠信。”
卫枢默然。
“殿下身系江山社稷,绝不能被一个女子所左右。”
卫枢背转身去,目色幽幽,“孤知晓了。”
秋风起,几片黄叶在空中打了个旋儿,飘然落下。
叶蕴之见卫枢面色不虞,换了个话题,“还有一事,殿下为何会关心云门镇案?”
“孤曾在那里住过几年。”
叶蕴之一怔,当年他在成州找到卫枢,那时卫枢记忆遗失大半,在街上以给人写字作画为生。他竟然不知道,卫枢曾经在云门镇呆过。
卫枢亦回想起往事。
老师找到他的那日,恰是小雪。当时,他坐在街边,捧着半块儿干硬的馍馍准备吃。突然,一个长者冲跑过来,猛地抓住他的手臂,跪在地上嚎啕痛哭,涕泪横流,“老臣无能,……让殿下受苦了!”
这些年,老师常常遗憾自己没有早一点找到他,所以卫枢极少跟叶蕴之提及当年的经历,无谓徒增老师的负疚。
卫枢轻声解释,“不是什么要紧之事,只是何卢似乎与云门镇的案子有关,所以孤想查清真相。”
叶蕴之点了点头,未再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