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浓。
任知宜双眸微蒙,望着前方。
廊檐下,云娘与费举子面对面地站着。
不知道二人说了什么,没过多久,费举子耷拉着头,踉跄着转身。他背影难掩失落,离开的时候既仓皇又落魄。
费举子走后,云娘又在廊下怔怔地站了片刻,方才离开。
二人的举动落在任知宜和韩少初的眼中。
韩少初放下酒杯,双手抱臂,慵懒地后仰,“痴男怨女,何其烦扰。”
任知宜不理他。
其他人醉的醉,睡的睡,院落中只剩他俩。
韩少初笑笑,“你可知道?今日霍思修跟你的小丫鬟表白心意了。”
任知宜淡笑不语。
众人围案喝酒时,两人一对视便红脸,明眼人一看便知。
“韩少初,少管他人闲事。你何时启程回济州?”
“怎么?想卸磨杀驴啊?”韩少初似醉非醉地瞥了她一眼,“你一出引蛇入洞之局,害我韩家损失惨重,这就要赶我走?”
任知宜斜睨他一眼。
韩少初是在怪她刻意隐瞒李氏背后的真相。
之所以这么做,不光是为以韩家作饵,更重要的是令韩家以为败局已定,提前下出了原本要留到最后的棋子,将韩氏三成田产献于朝廷。若不然,陛下也不会答应得这么快。
在太子和她心目中,世家终究是个祸患,无论是郑家,还是韩家;世家江南独大之势不可继续。
“罢了,罢了。”韩少初摆摆手道:“你是东宫幕僚,自然以东宫的利益为上。”
任知宜轻声道:“韩少初,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此次你韩家的损失,其中七成来自那个跟你素来不和的堂叔父,这件事于你在韩家进一步掌权,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呵!”韩少初轻笑一声,“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任知宜的声音清晰而沉静,“任何一个朝廷都不可能容忍世家一直做大,太子亦不能。经此一事,你韩家就此远离政事,韬光养晦,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东宫好深的心思。”韩少初唇角轻勾,略带嘲意,“商者逐利,难道非要走朝廷这条路?”
“你想要做什么?”
“把眼光放远些。”韩少初站起身来,拿着酒盏摇摇晃晃地走到她面前,一双桃花眼含着些微醉意,“我韩家的商船已找到出海的路,最迟明年。”
任知宜眼睛瞪大,“你要出海?”
大胤出海者十去九不回,偶有回来的人说,海的那边是广袤的土地,那里有奇特的风情,还有无尽的财富。
任知宜心中向往,“我可否同去?”
韩少初觉得好笑,“你不留在东宫帮太子?”
见她默然不语,显然是与东宫牵绊过深,身不由己。
他嗤声笑道:“作为朋友,我提醒你,不要对他人过于信任,也不要学那些痴男怨女,深陷情爱之中。”
任知宜眸色深幽,望着他的眼神有些意外。
韩少初起身抱过一坛酒,斟满酒杯,“你为何这么死心塌地,非要做这个东宫幕僚呢?”
任知宜沉吟半晌,悠悠道,“或许……是因为太子的初心难得。”
“太子初心为何?”
“清明盛世。”
“哈哈哈……”
韩少初借着酒劲,大声狂笑,“没想到市侩如你,居然还有一颗士大夫之心。”
“多可笑!”他大手一挥,冷笑道:“权力鼎盛之处,自有利益纠缠。人心易变,身处官场久了,所谓的初心早就变了。就算你能约束自我,你又如何能强逼他人?自古清名盛世,皆如一场海市蜃楼,不过昙花一现。”
“昙花一现,总好过冷漠视之,即使只换得十年清平的机会,也当在有生之年,戮力为之。”
有些事,她不是不懂。
任知宜想起,初入京城时,她与韩少初想法并无二致。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变了。
他摇摇头,嘲笑她明知不可为而为,“聪明如你,也会有这种犯傻的时候。”
接着,他像是松了一口气,“好吧。这个理由,总比你说自己倾慕太子还来得好些。”
任知宜怔住,“为何?”
韩少初没注意她的表情,只顾饮着杯中酒,“太子是储君,心中放着江山社稷,就算你一心为他,也永远不会成为太子的首选。不值得。”
任知宜抿唇,端起酒杯,一仰而尽。
————
桂酒清甜,后劲却强。
二人对饮,一杯接一杯,直喝得酩酊大醉。
夜风沁凉如水,任知宜冷得拢紧双臂,从醉梦中醒来,整个头昏昏沉沉,一双脚像踩在棉花上。
“韩少初。”
韩少初醉得厉害,倒在案前,任知宜怎么叫都叫不醒,索性放弃了。
她迈着醉步,打算去门外拿灯笼进来。
房门一开,外面站着一人。
一袭黑衣大氅,身如松柏,姿仪清逸。
任知宜呼吸一顿,茫然地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人影一变二,二变三,变成了朦朦胧胧,似假似幻的幻影。
她抚着因醉酒而发痛的鬓角,哑然失笑。
太子被禁东宫,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自己今夜实在是贪杯过甚,醉得眼前都出现幻影了。
卫枢问道:“你醉了?”
任知宜一怔,这个“卫枢”居然还会说话。
仲秋之夜,石方街的树枝上皆挂着四角灯笼,灯影之下,清眸若水,长眉下寸长的细痕清晰可见。
任知宜踩着虚浮的小醉步,一步一步踱到卫枢面前。
她仰脸望他,粉颊杏眼,双眸中含着三分肆意,“我没醉。”
呵呵……
这幻影好逼真,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神态,还有一样的声音。
她伸手探向卫枢的脸,沿着侧颊缓缓上移,指尖落在眉间。
“这疤痕是在云门镇留下的?”
指尖一划而过,卫枢的皮肤却像被火重重燎过,他身躯一僵,喉结翻滚,双眸阗黑。
“知宜,你醉了。”
任知宜醉眼朦胧,不服气地摆摆手,“我喝的是桂酒,不易醉。这酒,是我亲手采的桂花,亲手酿的,甜得很。”
她想起这个“卫枢”还未回答她的问题,面露不悦,“你还没告诉我,这疤痕是如何弄的?”
“在云门镇受的伤。”卫枢轻声道。
纤白的手指握住宽阔的手掌,指节捏得发狠,似是用了十分的力道。
她幽幽道:“安州王何卢,我一定会查清楚。”
转身时,她脚下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在地上。
卫枢赶忙扶住,撑着她身子,“知宜,我扶你回去。”
任知宜挥开他的手,眸色微黯,“那一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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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我,安州王是诬陷我父亲的幕后之人,我真得很生气。”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门前的老槐树狠狠地踢了一脚。
几片叶子飘然而落。
卫枢神情复杂。
她莫不是醉得厉害,将这老槐树当成是他?
那日双桥偶遇之后,他从宫中折返,孤身去见了任知宜,并将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林林总总尽数告知于她,包括埋在他心头的云门镇案。
当年,他失去记忆,蒙义父沈玄所救,跟着他回到云门镇生活;可惜,一场瘟疫引来盛氏叛军旳屠戮。
他亲眼见到,叛军走后,安州王何卢带着一小队人马从暗处出来,一把火烧光了云门镇。
他曾在义父坟前立誓,一定会为枉死的云门镇百姓找到真相。
为了不打草惊蛇,卫枢一开始没有告知任知宜真相。可是后来,卫枢思索数日,终究选择坦诚。
他很确信,知宜看似市侩凉薄,骨子里却是重义明理,或许一开始她可能非常生气,待她冷静下来,她会明白这是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如果换作是她,她也会这么做。
之后发生的事,证明他没有料错。
她不但没有背叛东宫,反而使出一计反间,引柳德入局。
任知宜朝着老槐树又踢了一脚,“我也会查清云门镇的案子,然后,……”
话到这里,她突然垂下眼睫,不说了。
“然后什么?”卫枢问道。
察觉声音来自身后,任知宜转过头来,眨巴着眼睛打量卫枢半天,“原来你在这儿。”
卫枢轻笑,没有将她的醉语放在心上。
“知宜,明日之后你须长住东宫。我今夜过来,是担心你心中郁结,只是今夜母后同样心情不好,我陪着说话,耽搁了些时间。”
任知宜的秀眉蹙成一团,“我不想住在宫里。”
卫枢温声道:“东宫少有人事,如今我又被禁闭东宫,鲜少有人打扰。等过一段时间,风波渐息,我会向母后陈情。”
这件事,归根结底是郑皇后迁怒之故。
近些日子,皇帝行事越发恣意,宠爱庆嫔,信任安王,对皇后也不若当年敬重。皇后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心底深处认为是这个东宫幕僚挑唆,才坏了皇帝与太子的关系。
任知宜靠坐在树下,手托着腮,“好吧!我可以进宫,让宝珠留下吧。”
“为何?”
她食指一嘘,“秘密。”
卫枢会意笑笑,“是怕耽误她与霍思修的姻缘?”
任知宜一怔,面上闪过片刻的失神。
她喃喃自语道:“难怪殿下面对我时总是如此笃定,因为没有什么能瞒得过你。”
此时,林七回来,将刚买的宵食和梨汤摆在树旁的石板上,悄然退开。
卫枢扶她,“知宜,喝些热梨汤,暖暖胃。”
她身子轻软,醉得无力支撑,他只得空出一只手臂托住她,二人的姿势近乎拥揽。
卫枢柔声哄着,将梨汤一点一点喂她喝下去。
天际,圆月高悬,宛若银盘。
半醉半醒之间,任知宜突然指着那轮莹白的明月,轻声呢喃,“我心似月,与君一意。”
清亮的瞳眸一缩,手指蜷紧。
她说完,头靠在他臂膀处,来回蹭了蹭,寻到一处舒服的位置,香甜睡去。
卫枢默在原地,一动不动,目色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