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晓起寒露。
宫钟响鸣,沉郁的钟声穿过层叠的宫檐,厚重的宫门,一下一下锤打着任知宜的心口。
前方引路的宫人习惯弓身走路,整个后背弯得像一张老旧的弓,拉也拉不动。
任知宜深呼吸,吐出半口浊气,挺了挺脊背,随宫人脚步,迈入宫门。
自今日起,这座宫城便是她要生活的地方。
在这里,汉白玉壁折射的光耀目,明亮,却永远照不进阴冷、逼仄的宫巷。
转身前,她回望刚刚走过的文华门,高大的铜门遮住薄薄的晨曦,在青石板路上投射出一道巨大的阴影。
————
进宫之后,任知宜先是入坤荣殿拜见郑皇后。
郑皇后坐于软榻上,轻声道:“给任待诏赐座,除了李嬷嬷,其他人都退下。”
“谢娘娘。”
郑皇后眼下微微泛青,像是昨夜没有睡好,“你帮着太子重挫郑家,立下功劳,只不过,愚弄本宫之罪该怎么算?”
“微臣不敢。”任知宜躬身,“臣为引东宫敌手入局,万不得已作出假象。娘娘□□,当早已洞悉实情。”
“呵……”,郑皇后凉凉地看她一眼。
任知宜面色不改,“娘娘,安王羽翼渐丰,世家之势绝不可姑息。没有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
郑皇后摩挲着腕间珠串,“昨夜,太子为你说尽好话。本宫也知道,之前你的所作所为是与太子商议好的,不过本宫依旧不喜欢你。”
“臣知晓。”任知宜维持着姿仪,面色平澜,“娘娘觉得,臣行事失之稳妥,常于险中求胜,数次令殿下置于危崖险地,还令东宫得罪不少人。”
“既然知道,还明知故犯?”一抹冷意自郑皇后眼中划过,“太子是大胤储君,皇室正统,终有一日会继承大位。若非你节外生枝,令太子立于风口浪尖处,原本属于太子的一切都不会改变。”
“娘娘,今时已不同往日。”
郑皇后心口一刺,怒意陡生,“你在提醒本宫失却圣心?”
“臣不敢。”任知宜躬身施礼,“臣之前查到,柳州郑家前往临州,买下大片的田产和山庄。”
临州是庆嫔的家,也是此次皇帝微服出巡之地。
郑皇后圆脸紧绷,“为了夺位,贤贵妃的手都伸到庆嫔那里了?当年,这母子俩装着一副温和良善的模样,日日来坤荣殿陪伴本宫。本宫念着同姓之好,也真心动过亲自抚养安王的心思,想要扶他为太子。没料到,引来的不是驯鹿,而是豺狼。”
她抚着胸口,怒不可遏,“还有那个庆嫔!她居然敢投靠贤贵妃。陛下与本宫是患难之中一路扶持过来的夫妻……岂是她搔首弄姿,三言两语就能离间的?愚不可及!”
话虽说得狠,声音却是中气不足,断断续续。
任知宜望向郑皇后,原本圆润的脸庞现出尖尖的下巴,神情憔悴,不复初见时的雍容丰润,华贵端庄。
皇宫着实是个磋磨人的地方。
一阵风自窗隙间钻入,吹得任知宜后背微凉。
她轻轻颔首,“娘娘,柳德已上表朝廷,提前致仕。依附于柳德的势力会渐渐崩解,朝中已有多位官员联系微臣,表达出效力东宫之愿。世家之势结党日久,如附骨之疽;若一味退让,将来更难以撼动。”
郑皇后静静听着。
任知宜继续道:“殿下胸怀四野,论心智才干,无人能及。前路该如何走下去,殿下自己心知肚明。”
郑皇后目有所动,以不确定的口气道:“太子过于锋芒毕露,恐失圣心。”
“娘娘以为,若殿下安分守己地做个储君,一切便能风平浪静?”
一道不确定的声音在郑皇后心底响起,久久不散。
太子失踪多年,在朝中没有半点根基,贤贵妃、柳德这些人的背后承载着世家的野心,他们一直蛰伏于暗处,一旦被他们寻得机会,只要轻轻一推,太子便会从云端跌落。
单靠皇帝的顾念,尚且已经无法保证;更何况,皇帝数月不来坤荣殿,帝后之间的信任早已不复从前。
任知宜见皇后心念有所摇动,继续循循而导,“数次交锋,东宫从未立于败局,娘娘何须忧心?”
郑皇后抬眼望向任知宜。
她不卑不亢,眼神坚定,一身绯色官服衬得她身姿卓然,运筹帷幄,气度从容,不输当朝任何一位重臣。
郑皇后突然开口,“任待诏,鼎州刺史厉谦义调任京都,是你安排的?”
任知宜身子一顿,颔首应道:“是。”
厉谦义的母亲是郑皇后的亲姐,他算是太子的表兄。当年,郑皇后入主中宫之时,郑家还是京城的清贵名流,只不过后来郑家在叛乱中离散身死,渐渐没落。
郑皇后神色微妙,似叹似怅地望了她一眼,“太子一向不愿亲近本宫母家,你如此作为,不怕太子怪你?”
“正所谓举贤不避亲。厉刺史为人通达,勤勉务实,在吏部的考绩年年都是上等,实在不该让良才被埋没。更何况,厉刺史不但是位难得的人才,还是太子的表兄,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东宫不利。”
“这件事,太子赞成?”
任知宜恭敬回道:“殿下并无异议。”
郑皇后点了点头,神色稍缓。
“真到了用人的时候,还是自家表兄最能信得过。连徐志这等才干如今都做到刑部侍郎,谦义调入京都,必能助东宫一臂之力。”
“是,微臣明白。”
说了一会儿话,郑皇后掩面微欠,声音透出几分惫意,“任待诏初入宫中,也该先休整一番。你既是东宫肱骨之臣,日后当尽心辅佐太子。内府那边,若无紧要之事,无须理会。”
后宫之中,女官、内侍和宫女皆统一归于内府管理,女官虽然特殊,但是若内府中人刻意使绊,也难免生出些麻烦。
“微臣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
从坤荣殿出来,任知宜仰望晴空,脚步渐缓。
今晨醒来,宿醉后的头痛绵延,提醒着她昨夜发生过的事情。宝珠口无遮拦,说她昨夜酒醉不醒,是太子将她抱回来的。
众人听见,纷纷好奇心大起,轮番上阵逼问,直问得任知宜面赤耳热。为躲避众人,她匆匆咽了几口饭,穿上官服,立刻进了宫。
在坤荣殿与皇后交谈尚能自若,此刻行至东宫门前,反而心生情怯。
大宫女雀琴见到她,笑着迎了上来。
“殿下一早就让奴婢在这里侯着,算算时辰,您也该来了。”
任知宜与她相携入宫,一路闲聊。
“殿下如今在何处?”
“正在书阁等任待诏。”
任知宜欲言又止,沉吟片刻问道:“殿下今日……与以往可有不同?”
雀琴微怔,“除了早膳用的略少些,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说完,她突然想起之前,神情颇紧张地问道:“任待诏,又出什么事了吗?”
任知宜摇头笑笑。
或许是她想得太多,庸人自扰。
她一向不爱纠结,既然昨日醉酒纵情已成事实,不如顺其自然。
————
书案前,卫枢执笔挥毫,笔下墨字飘逸,形神俊秀。
“殿下。”
“知宜,你来了。”
他执笔不停,未曾抬头,声音温和清淡,平静如昔。
任知宜暗暗松了口气,却听他突然问,“昨夜睡得可好?”
她嘴唇微张,眼睫颤动。
宣纸上,最后一个墨字写完,卫枢放下笔,静静地望着她,唇角含着笑意。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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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容温和过甚,好似蕴含深意。
任知宜瞧着刺目,于是挑了挑眉,朗声回道:“回禀殿下,微臣昨夜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人欺瞒了微臣,被臣狠狠地踹了几脚,踹完之后,身舒体畅,一夜好眠。”
卫枢摸着鼻骨,咳了两声。
他本想问她,她昨夜最后说的那句醉话究竟是何意,可看她的模样,似乎并不记得了。
接下来,二人很有默契地没有再提起前一夜的事。
卫枢问道:“母后没有为难你吧?”
“不曾。殿下,厉谦义调入京都,不知殿下想推荐他什么职位?”
卫枢移开镇纸,将刚写好的书作卷成轴。
“此事你来定吧。”
任知宜轻声道:“去工部如何?”
卫枢手下动作一顿,“孤记得,兵部尚有一个空缺。”
任知宜不以为意,“兵部有安王在,厉谦义初入京城,不宜过于招摇,工部今年有几个大工事,与民生息息相关,他作风务实,正适合此任。”
这番话说得自然不错,不过除了这个理由之外,她心中还另有打算。近日传言,景相有意将景随调入兵部,与安王共事,听闻景随自己也是愿意的。任知宜心知,未来若对郓国用兵,无论马匹,粮草,衣物皆要经手兵部,若可以,最好能在兵部中安插一个“自己人”。
太子对郓国的态度尚不明朗。
对于她来说,兵部这个人选,选景随自然比选厉谦义来得好。
卫枢敛唇,未再多说什么。
任知宜想起一事,问道:“臣听说,华济寺的弘忍法师闭关清修,殿下为何没有抓他入大理寺?”
卫枢不答反问,“你何时察觉弘忍法师有问题?”
任知宜道:“多亏殿下派去监视柳府的暗卫机灵,发现柳德的侄子悄悄潜入安州,见了一个书生。臣心觉蹊跷,费了一番功夫查探到这书生的底细。弘忍法师未出家之前曾与他的亡母有过一段情缘,这个书生极有可能是弘忍法师的私生子。
“柳德以弘忍法师的儿子作为要挟,令他将桐木人偶放于盒内夹层中,殿下与法师相识多年,自是不会防备。此计虽然算不得高明,却很有效。”任知宜问道:“殿下不抓弘忍法师,是打算放过他?”
卫枢叹息,“法师当年在云门镇为百姓施医送药,千里奔走,还救了孤一命,只可惜即使参透再多的佛理,依然摆脱不了亲缘桎梏。
孤留他一命,算是偿他人情,加之云门镇的案子还需要他帮忙找人。
任知宜点点头。
卫枢道:“前朝因为巫蛊之祸闹得民心浮动,所以朝中默许柳德这案子不以巫蛊结案,柳德会平安致仕还乡。这件事,孤也同意了。”
“便宜他了。”任知宜轻哼。
卫枢走到书阁最里面,踩着书梯上去,将最上面的一摞书拿下来。
任知宜定睛一看。
厚厚的一摞,有《朝野佥载》、《神异志录》、《游侠传》,全是些地方志和志怪奇闻录。
“孤知道你喜欢读这类书,就令内府搜罗了一些,你看看喜不喜欢?”
任知宜觉得口舌微干,抿了抿唇,“让殿下费心了。”
“你喜欢就好。东宫静谧,宫人行事拘谨,孤怕你不习惯宫里的日子,呆久了会觉得无聊。这些书,权当打发时间。”卫枢笑得温和,“再有别的想看的书,向内府知会一声即可。”
“知宜明白。”
“日后,你住在西卧,与孤的寝卧离得不远,生活上的一应物品若有缺的,就找雀琴。”
任知宜蹙眉问道:“臣每日要做什么?”
卫枢淡淡道:“读书,饮茶,临摹书画,孤这几日就是这么过来的。偷得浮生半日闲,不好吗?”
任知宜张了张嘴,怔忡地望着卫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