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宴上,君臣同欢。
酒酣之际,银釭烛影之下,皇帝见一众进士少年意气,风华正茂,一时喜上眉梢。
继而举杯醉言,“朕观今科一甲高才俊彦,可直入翰林,众卿以为呢?”
大胤进士者,还未有过直入翰林之先例。
此言一出,众臣皆怔。
翰林院大学士范昉率先反应过来,“今日良辰佳期,陛下得遇良才,乃我大胤之幸,陛下金口玉言,圣明之至。”
接着,众臣纷纷附和。
御旨随之而下,封景随为翰林院供奉,从六品;封刘泰和霍思修为翰林院待诏,正七品。
其余进士,经吏部考核后,委任道府州县之职。
一时之间,民间引为美谈。
三人府邸门前,宾客络绎不绝。
————
烟波浩渺,水气散在河面,盘旋缭绕。
倚窗而望,暮色春波,云霞尽染,禹山于溧水之后,山峦秀致,苍峰青翠。
一只苍羽白斑燕扑棱着翅膀,落在窗棂上,发出叽咕叽咕的声音。
“凌云楼不愧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酒楼,单看这景色,便让人心旷神怡。”
任知宜轻声赞叹,绯红色的罗纹裙摆在空中轻轻地划出一道弧线。
“姑娘喜欢,随时可来。”
紫檀黑漆桌案旁,一身黑色长衫的柳德手执青花缠枝耳壶,馥安茗茶的香气氤氲而出。
“劳尚书大人亲为,实在折煞小女子了。”任知宜躬身,双手接过白玉茶盏。
轻啜一口,“好香!不愧是天下第一名茶。”
“姑娘若喜欢,老夫差人给姑娘送几份。”柳德不以为意道。
听他不作官称,任知宜素手微顿,笑意不减,“柳尚书,无功不受禄。”
白玉茶盏中的热气升腾,拂于面前,袅袅如烟。
“也算不得无功。”
柳德脸长额尖,眉骨偏高,不笑时面带肃厉,笑时又透着几分奸滑。
“听闻姑娘颇有经商的才干,应国将有一批香料运来大胤,老夫想接这笔生意,与姑娘合作。”
这生意一本万利,凭柳德的身份,与谁合作不行,偏要与她?
任知宜浅笑不语。
柳德翻了下眼皮,慢条斯理道:“说实话,老夫原本是瞧不上姑娘的,不过没想到,连明泽这般智绝无双,竟也折在姑娘手中,令老夫不得不刮目相看。”
明泽,是程可靖的表字。
任知宜淡淡道:“程可靖不是折于我手,而是他自己心中有魔。”
“无论如何,老夫开始觉得姑娘有些价值了。”
任知宜笑笑,“柳尚书看中的是我身为东宫幕僚的价值吧?”
“呵……东宫幕僚?”
柳德眼睑微挑,唇角凝出一个讥讽的弧度,“姑娘真得以为自己深得太子的信任?若真如此,太子为何不告诉姑娘,他与安州王结盟一事?”
他满意地看到一抹异色在任知宜的眸中闪过。
“高期之案中,原本明泽派人去杀那个致仕的礼部官员,可是那人却被安州王的人救走,又被送到太子手中。姑娘可明白老夫的意思?”
在长公主府见到的身影突然浮现在任知宜的脑海中。那个头戴斗笠,昂首踏步的男子,虽看不见他的容貌,但是身形、气质皆与安州王极为相似。还有,那一夜被困暴雨中,景随说的话亦透露出此意。
柳德觑着她的神色,缓缓道:“既然得不到信任,姑娘这个东宫幕僚还有继续做下去的必要吗?”
茶盏捏在细白的指尖里,白瓷莹润,与其相得益彰。
任知宜静然不语,唇角噙出一抹淡淡的笑,“殿下做事自有原由,我只须做好分内之事。”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东宫幕僚。”柳德大笑道:“你入京行贿是为了救父,太子答应为你父翻案,却迟迟不践行诺言,你可曾想过原由?”
任知宜的笑意淡了几分。
“其实……”,柳德悠悠道:“那份户部的支粮公文,早就在太子手中。”
任知宜手上的动作一顿,一双明眸黑得发亮。
“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是老夫从中作梗?”柳德嗤笑,“你别忘了,苏叶是户部侍郎。”
任知宜心头重颤一下,喉头发紧。
门开,柳府的仆从跪着进来,将茶煎换了新,动作干净利落,浸茶的时辰拿捏得刚刚好。
暮色渐深,夜雾罩着禹山,辨不清真景。
柳德凭窗远望,感慨道:“自古谋夺大业者,皆心思难测,绝非良人。”
任知宜心跳猛地一促,呼吸乱了几瞬。
对方的眼神似笑非笑,好似是看透了她心底的隐秘。
柳德缓缓道:“姑娘可能不知,在姑娘回灵州九死一生之时,太子殿下亲自到安州接懿靖郡主进京。此事已传遍朝堂内外,陛下与皇后亦甚是欣慰,只待定下太子妃人选。”
他觑了一眼她的神情,“姑娘是个聪明人,何必痴情空付,在一条错路上走到黑呢?”
星子点点,桥影如月。
昨夜银花散落、长街偶遇之景在她脑海中一一闪现。
任知宜咬着下唇,脸色由青转白,弯曲的指节攥在一起,被掐到泛白。
柳德的声音带着几分嘲意,“以姑娘的容貌性情,想来太子还是会为姑娘留个侧妃之位的。”
若论杀人诛心,没有比这句话来得更恰如其分。
任知宜瞳眸黑如漆墨,声音冷过数九寒天,“柳尚书多虑了,知宜从未生过此等妄念。”
执盏的手轻颤,手背被滚烫的茶水燎了一下,落下一片潮红。
任知宜袖中攥拳,深深地呼了口气,“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背叛太子?”
“哈哈哈!”柳德笑得放肆,“姑娘说笑了,只是想请姑娘帮一个忙。”
“何事?”
“韩家所托之事,请姑娘劝太子不要参与其中。”
任知宜微微一怔。
原来,韩家欲争盐业经营之事,郑家早已知晓。
她薄唇释出几分冷笑,“可是,韩家答应送我五厘盐利,我帮柳尚书,又有什么好处?”
“哈哈!”柳德捋着短须,笑道:“若姑娘答应,老夫愿意将这凌云楼送予姑娘。钱财傍身,远胜过海誓山盟。姑娘这么聪明,这个道理不会不懂吧。”
任知宜眸色几经变换,冷然离开。
——
人走后,一直守在屋外的凌云楼掌柜进来,神情黯然。
柳德笑道:“你是舍不得这凌云楼?”
掌柜慌忙跪下,“小的不敢,只是这凌云楼经营多年,利润颇丰,心里有些惋惜。”
“放心吧。”柳德淡然啜茶,“这凌云楼迟早还是会回到老夫手中。”
“小的不懂,郑家已为此事做好万全的准备,大人为何还要拉拢她?”
“郑家之事不过是个幌子。”
几盘小菜端上。
掌柜一边布菜,一边道:“小的真是愚钝,不懂大人的意思。只是觉得一个不入流的女官,犯不着大人为她费心谋局。这是今早刚摘的笋,用鱼汤煨了半日,您先尝尝鲜。”
柳德缓缓夹了一根,笋尖嫩净,鲜脆可口。
“不要轻视此女,她聪敏善谋,本是一大劲敌。”柳德顿了一下,笑道:“可惜啊!她不该动情。”
他笑带嘲意,继续道:“东宫暗线来报,她当面顶撞太子,僭越幕僚身份,太子却不以为忤,温柔相待,这二人之间哪里是君臣之谊?”
“既如此,岂不是更难离间……?”
“人一旦陷入情爱,便容易被其左右,越发纯粹的感情越容不得半点瑕疵。今日我与她相见,传到太子耳中,太子只要生出一丝疑心,再加上懿靖郡主的事,她势必会心灰意冷。
唇角轻扬,柳德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老夫将有一局棋,待她深受情伤,心生怨念之时,她会成为老夫棋局里最重要的一子。”
————
下了朝,众臣快步离开清和殿。
唯独太子卫枢停步,望着户部尚书柳德的身影,渐行渐近。
“柳尚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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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二人缓步下阶,闲谈朝事。
“柳尚书今日提出加征绢税,是为了重修懿华宫?”
柳德道:“殿下也知道,去岁易州大旱,今年又碰上靖南道水患,引致流民作乱,财库空虚。陛下一直希望重修懿华宫,身为臣子,自当为陛下分忧。加征绢税,正是为解财库燃眉之急。”
卫枢长眉微动,“景相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柳德神情微滞,微笑不语。
从后面传来一道高阔清朗之声,是户部侍郎苏叶。
“下官愿赴江南,清查赋税,为尚书大人分忧解劳。”
卫枢、苏叶二人环于柳德身旁,皆长身玉立风姿卓然,更衬得柳德身形矮瘦,犹如一个干瘪的小老头。
柳德阴声道:“苏侍郎一心为公,本官焉有阻碍之理?”
“请大人允准。”
“准不准,不是老夫说了算的。”柳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二人,“苏侍郎还是先回去拟一份奏表,提交政事堂合议吧。”
接着,他长袖一甩,“殿下,老夫还有其他要事,先行告退。”
目送他身影远去,苏叶敛了笑容,咬牙啐骂:“老狐狸!”
卫枢迎着刺目的日光,微缩瞳眸,“今日早朝,景相提议让你去江南查税,你可明白?”
“景相不希望世家的势力再继续做大,欲给柳德一个警告,却想借我作伐。”苏叶笑笑,“此去江南,我必做尽风流韵事,每日踏青赏花,品茗听曲,绝不令几个世家为难。”
卫枢道:“郑韩两家的纷争,你也权当不知。”
“明白。”苏叶步子一快,腿脚就显出有几分不利索。
卫枢奇道:“你的腿受伤了?”
苏叶忍着痛,没好气道:“昨日任知宜来户部,我不过与她口角几句,她便让身旁的大理寺女捕快照着我腿骨狠狠踢了一脚。圣人所言诚不欺我,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卫枢脚步一顿,“因为何事?”
“她不知从何处听说,跑来质问我是不是早就拿到灵州粮仓案的户部公文。”
“你怎么说的?”
“她态度冷硬,步步紧逼,我便训斥了她一番。此女近来真是越发骄恣,竟然连殿下都敢质疑。”
任知宜于东宫质问太子的传言早已传遍后宫,苏叶本就对她颇有微词,经此事之后,更是不满。
卫枢轻蜷手指,“告诉她这件事的人是柳德,他们刚刚在凌云楼见过。”
苏叶一惊。
“柳德这老狐狸竟是将心思动到她身上!此女对殿下本已心生怨怼,再加上柳德惯会收买人心,她未必不会倒戈相向,殿下不得不防啊。”
卫枢蹙眉不悦。
苏叶犹未察觉,继续道:“昨日我不过数落她几句,她居然怒笑一声,说什么——“得蒙太子知遇,我非得含笑引颈受戮,方能彰显忠心?”
天光烈烈,照在卫枢的双眸间,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这份公文在两个月之前已落他之手,之所以没有告知她,不过是因为证据太少,他亦不想打草惊蛇。
单单公文一事,已令她如此介怀,若她知晓他隐瞒安州王是真正幕后之人,恐怕……
苏叶以为卫枢听进去他的话,继续道:“殿下对她信重有加,还为了她父亲的案子特意去求陛下恩令,她却如此不知好歹。”
信重?
卫枢缓缓闭上眼睛,喉头发涩,心思百转千折。
他一直说,她是自己最信重之人,如此隐瞒,也难怪她会失却信任。
信任,最需要的是坦诚。
闭目沉思良久,待睁眼时,卫枢的眼神已复清明。
“苏,叶!”
一声轻喝,打断了苏叶的话。
卫枢道:“此事孤自有决断,日后这些话,孤不希望再从你口中听到一个字。”
这话说得郑重,带着不容置喙的余地,听得苏叶心下茫茫。
“殿下?”
卫枢不再理会他,背手离开,只留下一句“政事堂合议后,你尽快启程去江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