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博文斋开始售卖新话本,名为《三声鼓》。
书中的主人公是一位舍身取义的举子,为求公理擂响登闻鼓,却血洒台前,引人泪目。
话本一经面世,引得京城洛阳纸贵,博文斋门庭若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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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落,暮色渐浓。
任知宜手打算盘,将这几日的盈利整理成账。
此番博文斋刊印话本,她和陆三爷二人五五分成,进账近万两,接下来再将霍思修的诗集编纂成册,利润只会更高。
唯一麻烦的是,霍思修如今还在大理寺的刑狱中关押着,无法签契书,她少不得还要去大理寺一趟。
快到晚膳时,林四带话,说有人想要见她。
相约之地是一处民宅,寻常的二进院落,院落中老树盘虬,枯井杂草丛生,少了几分烟火气。
四名黑衣劲卫守在房间门口,衣着与林四相近。
推开门,卧榻上放着半面团扇,其上绣的海棠花娇艳欲滴,栩栩如生。
她拿起来细细端详着,扇绣尚未成,却能看出绣工精巧,绣法用的是难度极高的双面针法,技艺精湛。
屏风之后走出一位姑娘。
白色莲纹长裙,乌发间别着一朵藕色绢花,姿容明丽,正是当日南衙卫追捕的那位胡裙姑娘,窈娘。
她今日穿得素淡,与当日妩媚妖娆的样子天差地别,以至于任知宜第一眼未认出来。
窈娘见人,立刻双手交握,行大礼伏拜。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任知宜赶忙伸手相扶。
窈娘跪在原地,动也不动,“若不是姑娘当日施以援手,窈娘早已殒命,请姑娘受我一拜。”
咚地一声。
窈娘直通通地磕了个头。
回想起那一夜,任知宜心口发涩,声音虚飘飘的,“我只是为了自保,当不起你这样的感激。”
“我虽出身风尘,却也不是个糊涂人。”窈娘捋了捋鬓发,“那日姑娘为了保全我,已尽了全力,我心里明白。”
“咱们还能有再见的缘分,是你福泽深厚。”任知宜扶她坐榻,笑得温柔,“你是东宫的人?”
窈娘摇摇头,“我是个普通的舞姬,只是恰巧参与到太子的案子中。”
任知宜凝神静听。
“数月前,礼部侍郎于文崇之子于靳在凌香阁中设宴,我妹妹淑儿是席间的一名舞姬,因为不小心跳错一步,惹得他大怒,被他一脚踹在心口上。淑儿那日发着高热,原本就不舒服,被他像布偶一般地踢了几脚,很快就晕死过去。”
窈娘眼眶发红,声音痛苦而压抑,“后来他踢得累了,便让人将淑儿扔了出去。她那时尚有一丝气息,可是于靳醉酒时说了一句——“晦气!我以后都不想在凌香阁再看见她。”
“就因为这一句话!”她浑身抖颤,“阁主将她关在能冻死人的柴房里,还不许别人为她请大夫。”
“我好不容易偷跑出去将大夫请回来时,淑儿已经咽了气,被一张破草席裹着扔去了乱坟岗。”她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间一汩一汩地流出。
任知宜递上帕子。
窈娘哽咽道:“我想不明白,我们的命就只能这么贱吗?”
她继续道:“我父母双亡,只剩这一个妹妹,想着与其日后被人糟践,落得跟淑儿一个下场,不如早早地去陪她。不过,后来我想通了,我的命是条贱命,若能拉他们一起死,才算值了。”
任知宜微怔。
“为了给淑儿报仇,我一直盯着于靳。有一次被我无意中发现有人在暗中跟踪他,于是我主动找去,才知是太子在查他。”
任知宜了然,“那日你被南衙卫追捕,是因为偷名册时不小心被于靳发现。”
“嗯,我慌忙之中刺伤了他的腹部,逃了出去。”
任知宜眉间泛起三分戾色,“既然有机会手刃仇人,倒不如刺得深一点,直接杀了他!”
“不!”窈娘泪眼含悲,“他若这么死了,天下人只会感慨一句,又多了一个死于风月的公子哥儿,又有谁会惋惜淑儿?”
“我想要的,是替淑儿求一个公道。等科举舞弊一案了结,我便带着淑儿的尸骨去大理寺提告,让天下人明白,舞姬也是人,是活生生的一条命。”
任知宜神情动容,默默地怔了半晌,“姑娘高义!”
“说什么高义!”窈娘摇摇头,“我出身卑贱,飘零于世,不过是肯舍了这一条性命,做些自己想做的事罢了。”
任知宜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你日后有何打算?”
窈娘轻声道:“太子宽厚仁德,已为我脱掉贱籍,还赐我一些银钱,让我待案子了结后离开京城重新生活。”
一道涟漪从任知宜心湖上划过,复又归于平静。
窈娘浅笑,“姑娘大恩,不知何以为报。我不如姑娘聪慧,且身无长物,但是若姑娘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融融笑意,灼灼其华,灿若三月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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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丝攒珠步摇被解下,檀木梳蓖顺着一瀑青丝滑下,乌发垂坠,铜镜前的任知宜,秀目半阖,神态惫懒。
宝珠一边梳头,一边问道:“小姐是不是累了?”
任知宜揉着鬓角,轻声道:“许是前些时日崩得太紧,一松懈,这乏劲儿就出来了。”
“可不是嘛!临走前,夫人再三叮嘱我,让我照顾好小姐,说是女子不宜过耗心血,于身子有碍,老爷的事尽力就好;夫人还说了,人这一辈子,万般皆是命。”
“还有啊,我觉得小姐你自从去见了那个窈娘,回来之后就有些心事重重,她到底跟小姐说了些什么啊?”
任知宜浑身乏力,头也晕晕的,宝珠絮絮叨叨了大半天,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门外,响起林四的声音,“姑娘睡下了吗?”
“还没!林四哥,有事吗?”
林四在外面回道:“姑娘送去大理寺的信,被林大人着人退了回来,而且,林大人还说,霍公子牵涉朝廷要案,闲杂人等一律不可与之接触。”
任知宜倏地睁开双眼,薄唇紧抿。
兴许是那本话本的缘故,惹恼了大理寺卿林居正。
听闻陛下令他限期破科举舞弊一案,此时正是分身乏术之际,却被她一本《三声鼓》的话本,惹得一众举子闹上大理寺,日日于门前高声喧喝,不胜其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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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不去大理寺,她该如何去见霍思修谈诗集编纂之事。
思忖片刻,更觉头重体乏,浑身冷战。
宝珠瞥见她双眉深拧,两颊泛红,有些担心道,“小姐,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无事!”
宝珠冰凉的手掌覆在她的额头上,引得她一阵战栗,“小姐,你好像发热了!”
“小姐!”
伴随着宝珠的惊喊,任知宜突然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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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黑!好冷!
在梦里,任知宜似乎回到了七岁那年。
辛岐山山势陡峻,古木参天,白日里一眼望不到出路,到了夜里更是乌压压的一片,犹如鬼魅山精一般晃动着。
外面呜声阵阵,分辨不清是狂风卷山石的声音,还是饥饿的野兽在嚎叫。
她环抱着双臂,瑟缩在山洞里的一角。
洞里终年不见日光,阴寒潮湿,她身着单衣,冻得瑟瑟发抖,齿关不停地上下打战。
整整五个时辰,她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的洞口,一次次地希望那空荡荡的地方能骤然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
但是,她始终盼不到她要等的人。
一个答应了自己,断腿也要回来救她的女孩儿。
她不会再出现了。
她抛弃了她。
一种彻底的失望溢满心间,她紧紧地抱住自己,失神的眼睛里滚下泪来。
任知宜委屈地抹掉眼泪。
父亲常说,施人勿念,乐也。
根本不是真的!
在辛岐山脚下,她看见几个郓人偷偷地绑走了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农家女孩,一路进了山,她便尾随其后,找机会帮她逃跑。
郓人很快就发现她们,那个女孩的腿受了伤,她就负责引开郓人,让女孩沿着一条较为平顺的小路下山找人救她。
分别时,女孩感受到她的害怕,握着她的手说,你放心,我绝不会舍了你,就算是腿断了,我也会爬着回来见你。
可是,五个时辰了。
谁都没有出现。
任知宜绝望地闭上眼睛,心中响起另一个声音。
是了!她们非亲非故,萍水相逢,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好不容易逃走,怎么会愿意回来!
又或许,是她家中父母惧怕郓人,不让她回来……
“好冷!我也想回家!”
身上越来越冷,冷地彻骨,像是睡在一张冰床上,全身都冻麻了。
梦里,阴风怒号。
“在这里!找到一个丫头!”
两个郓人发现了山洞,冲进来抓她。
她发狠地咬上那人的手臂,郓人大怒,甩了她一巴掌,掐住她的喉咙,窒息的感觉袭来……
任知宜猛地惊醒,心跳地飞快,就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似的。
幸好,只是一个梦!
坐在床沿缓了片刻,待颤动的心跳渐渐平复,她擦去额汗,怔怔地望着周遭。
沉香木浮雕胡床,石青色云纹织锦床幔,袅袅香气自高几上的错金如意香炉飘散而出。
这里,不是她的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