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像姜瑰这样直接又突兀的表达到底是少数,虞亭至愣了片刻。
流星雨的时刻也终归只有那么片刻。
姜瑰眼神里似乎有点不舍,他怔怔的看了一会儿重新变成昏色的天空,长长叹了口气。
“还有下次的。”
虞亭至突然道。
姜瑰:“嗯?”
虞亭至抬头:“今年很幸运,是流星雨最多的年份之一,十月底还会有一场,我再带你来。”
姜瑰没回答,弯着眼睛笑起来:“你给我好好画幅画行不?”
姜瑰松松散散坐下来,翘起个二郎腿,指指点点:“这有画板,记得把我的美貌画出来。”
虞亭至:“……”
姜瑰支着下巴:“别那么不乐意嘛,我给你钱。”
“不用钱。”
虞亭至道,“我没不乐意。”
“那你快点画。”
“……等一等。”
虞亭至回去屋里翻找半天,找出以前他还是学生时代用过的一套笔,又找出压箱底半干不干的颜料。
纠结许久:“姜瑰,我回去再给你画吧?”
“明天我进组了。”
姜瑰晃着腿,“快点。”
这个人永远任性。
虞亭至只得把画架最上的那张半成品油画撤了,重新铺上新的画纸。
山上潮湿,画纸放了许久,没以前光滑,笔触浸润度也难以捉摸。
小院昏黄色的石头壁灯和铁丝网的挂灯被山风吹得一摆一摇,院墙上攀爬苔藓,远处是一轮苍白的月亮。
姜瑰的脸就在凄惶的月色中皎洁。
就像他第一次遥遥从人群外看到姜瑰那样——那样出众,不同,分外漂亮。
他在原地等了很久,终于等到姜瑰主动上钩。
姜瑰勾唇对他笑,眼里却是冷的,像一副古旧城堡里阴郁的油画,被井水浸泡后渗开点点的污渍。
虞亭至对摇椅上的人招招手:“好了。”
“这么快哇?”
姜瑰蹦蹦跳跳从扶手上起来,有点期待的朝画上看过去。
画上是寂静的夜色,飘荡的风,如星的灯火。
姜瑰不可置信的伸手指指自己:“……我呢?”
虞亭至碰了碰他微凉的鼻尖:“那是另外的价钱。”
姜瑰愤怒极了:“你是黑心商贩吧?我给你车给你钱还给你住,你画画不带主角吗?!”
虞亭至将那张画取下来铺好,回头牵了姜瑰的手:“回去给你补上。”
姜瑰不依不饶的被牵走了:“就不能现在补吗?”
“颜料不好。”
虞亭至停步,回身,低头,凑近姜瑰眼睛,轻声笑了,“画不出玫瑰的美貌,怎么办?”
姜瑰:“……”
无理也能搅三分的人鲜少能被说服。
姜瑰下意识后退半步,又被虞亭至圈住腰,拉回来:“你在花言巧语!”
“我在陈述事实。”
虞亭至弯腰伺候姜瑰上了副驾,又给他系好安全带,“带你去吃宵夜,去么?”
“不去。”
姜瑰坚定摇头,“我进组不能胖。”
虞亭至:“阿叔家的海鲜瘦肉粥和烧烤是一绝。”
姜瑰:“……那去吧,你记得提醒我少吃一点。”
*
这摊子开在a市郊区,是个露天篷布的位置。
桌椅时间久了,有一层沁在上面的油渍。
虞亭至熟门熟路找了纸巾来擦,却发现姜瑰比谁都不讲究的早已经坐下去,戴着口罩研究起了菜单。
小店,菜单没几行。
姜瑰“唰唰”几笔全打了勾,将单子丢给虞亭至:“虾要去虾线不要葱不要蒜多放辣椒和香菜。”
虞亭至扬眉:“某人不是说要少点些吗?”
姜瑰面不改色心不跳:“这叫拉动经济,你懂不懂。”
“懂。”
虞亭至送了单子回来,“姜小瑰就是全世界最会拉动经济的小能手。”
姜瑰:“……”
这个世界上似乎从没有人对姜瑰这样说过话。
姜瑰顿了一下,才哼哼两声,摘了口罩:“你知道就好。”
后半夜了。
摊子上除了虞亭至和姜瑰两人没其他客人。
老板亲自上菜,是个岁数偏大的中年人,花白头发,很忠厚老实的模样。
虞亭至跟老板看上去很熟,帮着接了碗:“李叔,你儿子今天没来帮忙?”
“准备婚礼去啦!”
店老板一提这事儿乐呵呵的,“过两天娶媳妇了,我让他休息两天。”
两人聊了几句,店老板高高兴兴的又给他们这桌送了道菜,然后一瘸一拐的慢慢走回厨房里。
姜瑰这才发现:“他左腿?”
“嗯,前些年救路过他们店门前一个小姑娘,算是交通意外吧。”
虞亭至给姜瑰一颗一颗的剥虾,“但是后面小姑娘家反而不愿意付医药费,听说打了官司,但也不了了之了。”
姜瑰沉默了一阵:“挺惨的。”
“他心态好,也没说什么,老顾客们都照顾他生意。”
虞亭至剥完最后一颗虾,装在一个小碗里放在姜瑰面前,“我是想告诉你,没有什么事情过不去,姜瑰。”
这家店是货真价实的一家店。
新鲜的海虾在劣质白炽灯的光线下依旧如玉盈盈,光泽细嫩。
虾头的虾膏丰润鲜亮,不见缺损,可见剥虾的人不仅细心还富有极大耐心。
姜瑰扭开脸,点了支烟。
半晌开口:“你说得对。”
姜瑰拿出手机扫桌上的付款码,扫了个五位数的数字出去。
收款到账的播报声和老板匆匆忙忙站起来往过走的声音同步响起。
姜瑰站起身,目光薄淡而居高临下的看向虞亭至:“我吃饱了,你随意。”
桌上满满一桌分明丝毫未动。
而姜瑰已经转身迈开腿扬长而去。
虞亭至向老板摇头,急匆匆加快脚步追上去,哄着劝着骗着将在路边打车的姜瑰重新拉上副驾驶。
布加迪车内的灯光也改装过,是格外跳动的氛围灯。
炫目的滚色映着姜瑰的脸,显出一种似人非人的惨淡感。
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
虞亭至分明感受到姜瑰呼吸间整个人遏制不住的颤抖——非正常的,是病态的那种颤抖。
“是我不对,姜瑰。”
虞亭至不敢松手,他调高了车内的空调,“哪不舒服?我们现在去医院,好不好?”
姜瑰唇线紧抿成一条,幽深的目光不知在看空中的什么,显出一种怪异的专注。
虞亭至将他的脸转过来,却发现姜瑰的目光还是望着远处。
那目光甚至是直勾勾的。
“姜瑰,你看到了什么?”
“天狗吃月亮吧。”
许久。
姜瑰似乎才想清楚,慢慢的答。
虞亭至没有打断他:“好看吗?”
姜瑰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视线移动,落在了虞亭至身上。
“掐我脖子。”
姜瑰突然道。
虞亭至怔了一下:“什么?”
“像这样。”
姜瑰自己动手,像虞亭至规范的示意,“掐我。”
虞亭至:“为什么?”
“你是我包的,我为什么要给你解释为什么?”
姜瑰眼底眉梢都是飞扬的艳色和乖张,有种跋扈的味道,“不掐你就给我立刻滚下去,我再找人!”
“姜瑰!”
虞亭至有些生气。
姜瑰却突然眉眼一弯,连语气都软下来,乖乖巧巧的蹭了下虞亭至的脸:“掐我嘛,哥哥。最喜欢你了。”
虞亭至凶不起来了。
姜瑰的脖颈很细很细,或者说,他整个人都是不健康的瘦削。
虞亭至的一只手几乎就可以扼住他脖子的大半圈,覆盖喉结,像被捉住的小动物一般握在手心里。
姜瑰靠在副驾驶椅背上阖了阖眼,他的疲惫是每一分每一秒从骨子里渗出来的:“重一点。”
虞亭至皱眉,一言不发,手上加重了些力度。
跑车车内空间不大,车窗未开,空气显得稀薄。
而勒颈则更加重了这种稀薄。
一种薄淡而难以言喻的晕红从姜瑰皮肤深处一点点缓慢而危险的渗出,随着秒钟的滴答湿润成另一种瑰丽而恐怖的潮红,浸透那张被无数粉丝所追捧的脸。
他还要道,声音已经吐不清晰:“再……重,一……点。”
虞亭至怒道:“姜瑰!你不想活了也不要带着我!”
“那吻我。”
姜瑰毫无情感的眼睛抬起对上虞亭至的视线。
“……什么?”
“吻……我。”
姜瑰的声音是引颈的命令,又如同恶魔之音一般令人陷入沼泽。
车内的蓝牙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两人的动作碰开。
上一次听的固定广播频道依旧还是娱乐圈内那些无聊的八卦新闻。
女主持人的声音清亮又标准。
“我们来关注娱乐消息——国际文艺片新锐导演巫南昨夜凌晨突然官宣恋情,恋爱对象正是刚刚主演过影片的男一号姜瑰,消息爆出后全网哗然,到底是自由相恋还是另有缘由……”
车内一时间死寂。
姜瑰些微向上仰头,无法呼吸的出于生理下意识张了张嘴,露出一小节柔软殷红的舌尖。
虞亭至一顿,才突然发现自己刚才不自觉加了些力。
原来是愤怒。
他猛然抬了下手,想松开这个姿势,却看到姜瑰勾唇朝自己笑起来。
“你是懦夫吗?”
姜瑰幽幽的问。
虞亭至动作停下:“姜瑰,你病了,我带你去医院。”
姜瑰却仿佛在这一瞬间厌了。
他推开虞亭至的手,也一并收回了所有情绪。
他显得倦懒,漠然,毫不关心,也冷淡异常:“你要多少钱?”
虞亭至一时间没听懂:“什么多少钱?”
姜瑰说:“我玩腻你了,多少钱。”
虞亭至被气笑了:“姜瑰,你当我是鸭吗?”
“是啊。”
和刚才所有的情绪不同,除了脖颈处那道仍然存在的红痕,姜瑰仿佛只在片刻变又摇身一变回到了一个称职又合格的艺人。
漂亮,冷漠,疏离。
姜瑰点起烟,猩红色的光点跳动:“开车吧,和之前说过一样,车和房子我都给你,你再报个数字,记得媒体那边闭紧嘴。”
这或许才是姜瑰最深刻的样子。
在终于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虞亭至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无法接受这一幕。
他豁然想起姜瑰潮红的脸,殷红的舌尖,因为缺氧窒息而无力到只能依附自己的身体。
这恶劣到死的缠绵。
“你走不走?”
姜瑰吸烟每一口都又深又猛,他几乎拥有所有不健康的生活习性,并且不知悔改。
他掐灭烟,极度不耐:“虞亭至,不走你就滚——唔……”
椅背陡然被放倒。
男人宽厚的肩膀覆上来,轻而易举遮住姜瑰的整个身形。
这个吻来的又快又急。
姜瑰手指尖的烟头火星还没彻底熄灭,在男人急切的五指相扣间,烫在画家拿笔的右手掌心里。
就像求药的人,本来那个劲儿已经过了,又被生生带着重新陷入进去。
姜瑰纤细的手臂虚空中抓了几下,无力的垂下来,碰到虞亭至线条优越的背肌和肩颈,刮出几道薄薄的痕迹。
男人的手似乎知道怎样才能让姜瑰满足,比任何人都更熟练的握住了怀中那个人几乎柔嫩的颈项。
致命又危险。
吻却是甜蜜的,像一对被祝福的恋人。
直到呼吸声越来越重,虞亭至放开姜瑰。
他的身体大抵是真的差极,只这样的动作,大颗大颗的汗已经顺着额颊扑簌簌落下来。
并不均匀的呼吸起伏艰难带动着显得瘦弱的身形,姜瑰的面色是没有血色的白,唇却被吻得肿而红。
他已经彻底没力气了。
虞亭至将人拉进自己怀里,两人挤在超跑狭小的副驾驶空间里,交颈拥抱。
烟疤的烫伤在画家手上留出印记,淡淡渗出几丝血痕来。
虞亭至并不在意,他无比耐心的擦去姜瑰脸上身上的汗,抱着人在即将天光乍现的a市近郊小声说话。
这是最普普通通的居民区清晨的一天。
这辆布加迪贴了窗膜,外面无法窥见内里有没有人,有几个小孩子兴致勃勃的在窗外和酷炫的跑车合影。
“瑰瑰。”
虞亭至亲了亲姜瑰的额头。
闹完这一宿,姜瑰已经有些困了,他颇乖的窝在虞亭至怀里:“嗯?”
“你和巫南分手,好不好?”
姜瑰清醒过来,睁开眼,清亮干净的眼睛里倒映出虞亭至的身影:“不好。”
虞亭至愣了愣,像是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这个回答:“……为什么?”
姜瑰“噗嗤”一声笑了。
他从虞亭至怀里翻身起来。
手撑在男人身边,自上而下对上虞亭至的视线:“因为我要钱呀,亲爱的小画家。”
姜瑰点了点虞亭至的喉结,悠然道:“巫南能让我挣很多钱,你呢?”
彻骨的冰寒将虞亭至冻在原地。
良久。
他竟然听到自己开口问:“你想要多少钱?”
“很多很多亿吧。”
姜瑰说不清,“姜家那栋写字楼多少钱,我就要多少钱。”
虞亭至看着姜瑰,半晌没有说话。
可惜姜瑰这人从来不知羞耻与悔改。
他凑过来亲了虞亭至侧脸一下:“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我给你出钱支持你的小画家梦想不好吗?”
姜瑰的唇柔软却带着凉意,像刀口划在虞亭至的骨缝里。
“我们就偷偷的,不好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