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西市。
街市上商贩来往叫卖,酒肆的旗帜迎风招展,食客们来往进出,有普通百姓、有佩剑游侠,苏之仪还看见了几个太学学子。从这二楼往下看,西市繁华之景尽收眼底。
虽没想到会被约见到此处,苏之仪还是收敛心神,告知了今日朝上之事,“洮中都尉不遵军令,自当以军法处置。征北将军治军不严,以致军中出如此祸乱,陛下已经严令斥责……但临阵换将乃是大忌,陛下便是心中不满,也只能大军回朝再行处置。”
岑篱问:“那栾都侯呢?”
苏之仪沉默了片刻,“栾都侯得知消息后,亦大为恼怒,当廷斥责洮中都尉枉顾军中法纪,愧为石家族人,力求陛下从重惩处。如此大义灭亲之举,陛下不好苛责。”
岑篱:“……”
那便是毫无处罚了。
违反军纪、违抗军令当然该死。但洮中都尉与谢氏又无宿怨,无缘无故,为何故意拖延军粮?他又凭什么有恃无恐,视军令为无物?手下人抗命不遵,那征北将军为何宁可担战事不力之责,也为之刻意隐瞒?
没有人也没有办法去深究,于是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石家枝繁叶茂,不痛不痒地死一个族人,于栾都侯而言什么都算不上。
岑篱听见自己涩着声开口,“苏郎官怎么看?”
苏之仪:“栾都侯依仗功劳肆意行事,族人骄横不法,连门下家奴都仗势欺人,陛下为此深感恼怒,只叹其身负旧日功劳又朝中遍布姻亲,陛下不好贸然处置。之仪既为人臣,必定要为陛下解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到最后,他神色肃然,温润俊雅的面孔上透出些凌厉的杀机来。
岑篱并不意外。
早从对方在承明殿前主动搭话那一次,岑篱就知道这人绝对不可能是表现出来的那样的翩翩君子了,再怎么谦和有礼,也遮不住眼底的勃勃野心。
不过这样也好。
有所求的总比没所求来的好,恰巧她身上有对方想要交换的东西。
岑篱深深地看向眼前的人,“记得你今天说的话。”
既然苏之仪想要往上偏,那便给他身份又如何。
……
岑篱当天便入了宫拜见徐夫人,例行的寒暄后,她开门见山地,“求夫人为阿篱主持婚事……越快越好。”
“你当真想好了?”
“是。求夫人成全。”
……
岑篱不知道自己怎么过完的这一日,从宫中出来,便浑浑噩噩地坐在马车上,漫无目的地放空着思绪。
好一会儿,听见前面的拾春道:“这不是谢小娘子吗?怎么在这站着?”
岑篱忙撩开车帘看去,远远就看见府邸门口失魂落魄地站了一个人。
少女大概是得知消息后,匆忙从家里跑出来的,连绑着袖子的襻膊都没摘下来,这会儿正立在府邸门前,既没有上前也没后退,只直直地杵着发呆。
拾春:“我这就让人……郡主?!”
原来她话没说完,岑篱已经从还在行驶中的马车上跳了下去。
岑篱将婢女的惊呼抛在身后,快步跑过去,抬手将人拥在怀里,轻轻拍抚着后背。
像是抱着谢兰君,又好似抱住了她自己。
快六月的天气,已经快要入暑了,可谢兰君的身上却凉得惊人。兴许是一路跑来的急汗,她后背衣衫都湿了透,但手摸上去却只得到一片渗人的凉意。
这样骤热骤冷最容易生病,岑篱艰难地牵回一点理智,想要解下披帛盖在对方身上。
只是她刚有动作,却被抓住了手,谢兰君声音低弱地:“岑姐姐。”
岑篱一直很冷静,从接到消息那一刻到现在。可不知为何,这低低的一声轻唤却让她眼眶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她仓促地别开脸去,缓了下才轻声,“你放心,我……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抓着她的那只手又收紧了一点。
岑篱还待再说点什么安慰,却听见一句声音更轻的,“嫂嫂。”
骤来的泪意猝不及防,在岑篱意识到以前,湿痕便在脸上蔓延。先是温热的触感,紧接着又被风吹过,泛起阵阵凉意,岑篱还是慢了半拍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她抬着袖子草草地压过面颊上的痕迹,轻声应诺:“无论如何,你一直是我妹妹。”
*
匈奴逐水草而居,但各个部落也有自己的领地划分。
当一队陌生的匈奴人越过界限,到了左谷蠡王所在时,几乎立刻引起了里面的人警惕,外围的骑兵拉满弓弦,以匈奴话大声申斥着后退。
那队人马果然没有再上前了,只不过却又一骑驱马向前。
马上的人披发左衽,凌乱的胡须遮挡了大半面容,祼露在外的皮肤又被污渍遮蔽,让人几乎看不出他的长相。他一手扯着马缰一手空空抬起,示意自己没有敌意,在对面骑兵箭锋指示下,走到了领头人之前,以一口流畅的匈奴语飞快解释着什么。
那骑兵首领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后面的队伍,果然人丁零落,又带着一点零星的牛羊,像是部落流亡时只来得及带青壮杀出的样子。
他扔下一句“等着”,然后飞马向王帐跑去报信了。
于是,不多一会儿,王帐内的左谷蠡王便得知了消息。
浑邪部王子率领的残部到来,请求归降庇护。
原来那浑邪部前些时日遭了一队齐军的袭击,虽取得胜利但族中勇士也因此伤势惨重,旁边的须卜氏非但没有施以援手,反倒是趁此机会袭击了浑邪部,大肆劫掠。浑邪部刚刚经历了元气大伤的一战,只能毫无反抗之力地任其宰割,连部落首领都丧命于此。
浑邪部王子向左贤王求主持公道却不得,这才辗转而来,欲向右贤王麾下的左谷蠡王效忠。
这左谷蠡王巴赤台闻言大喜。
匈奴以单于为首领,单于之下又有左右两贤王。其中又左为尊,左贤王乃是单于默认的继承人。可既然都是单于的兄弟,巴赤台效忠的右贤王也有一争之心。只恨左贤王这些年占据漠南水草丰美之地,又常年去齐人地盘上劫掠,这些年养得越发膘肥马壮,日子过得别说多滋润了。
好在那合撒尔为人刚愎自大,劫掠所得尽归己用,对麾下部落多有苛待,部落之中颇有怨恨之声,右贤王趁此机会收买人心,巴赤台也非第一次替主上接纳效忠部落。
他正打算出门相迎,一旁的且渠却有疑虑,“大王且慢。这浑邪部毕竟不是先前的小部落,便是到大单于面前也可求个公道,如今阖部来投,只恐其中有诈。”
正兴奋之际,被人兜头交了一盆冷水,巴赤台不由面露不耐之色,“有诈有诈?哪有那么多的诈?!我看你是跟王帐下的那个齐人相国学傻了。须卜氏是单于的阏氏出身部族,那浑邪王死在他们手上,留下的王子怕不是早被吓破胆子了,哪敢去找大单于理论?”
巴赤台虽然这么说着,但到底被且渠提醒了。
在出帐之前下令,命浑邪部部众停留在外,只准浑邪王子及其亲随入内。
那浑邪部为求归附,自然无有不允。
于是,不多一会儿,一行十余骑步入了巴赤台的营地。打头年轻人穿着轻薄的皮革短襦,散落的长发以金属固定,虽然装扮如此,但远远看去,长相却颇类齐人。
巴赤台并不意外,浑邪部地处南部,常年在齐国劫掠,部落内的孩子很多混血。
虽说如此,以一个混血为继承人却也是少见,他只是心底嗤了一句那浑邪王果真是耽于酒色,怪不得死在须卜氏手上,但面上却丝毫不显,满面热情地迎上来,不忘大声招呼着:“备酒杀羊!今日.我与贤侄不醉不归!!”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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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以匈奴话说的这句。
对面那年轻人似乎大为感动,立刻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前来。
巴赤台亦是大笑着前去接迎,但敞开的怀抱迎来的却是一道寒光。
巴赤台甚至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只觉得脖颈上一阵凉意。眼前所见后知后觉映入脑中,原是对方在上前的间隙抽出的腰间的弯刀。
巴赤台认得那刀柄上的纹路,确确实实是浑邪部的图腾,但是这个人……
喷溅的鲜血让思绪变得模糊,他已经无力去解开这骤然升腾的疑惑,只是在身体往后跌去的后仰中,看到了年轻人翻身上马。
那人高高举起那染血的弯刀,却未有言语。
反倒是后方随他同来的人以匈奴话大喊道:“巴赤台不遵单于号令,左贤王命浑邪部前来讨伐,缴械不杀——”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巴赤台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匈奴话!
这人根本不会说匈奴话!他们是……
只可惜,他再也没有机会向部众告知自己的发现了。
火光点燃了一旁的主帐,搅乱了大营的同时,也成了向外面传递的信号,厮杀声从外侧包围而来,刚才还筹备着宴请的营地转瞬变成了一片血色。
*
长安,平乐宫。
上衣为玄,下裳是浅绛色。
其上的凤鸟和云纹皆以经纬交织而成,其中掺杂的金线让布料在光下隐隐显出的赤金的光泽,华贵却又不失庄重。
这是一套嫁衣,远超郡主的规制嫁衣。
是岑篱的亡母楚元公主留给她的。
正崇帝早年子嗣单薄,很长一段时间内,后宫仅有楚元公主这一个女儿。对这么一个独女,他自然是极尽宠爱、封赏有加,连岑篱这个非诸侯王女的外孙女都被破格封为郡主。如今楚元公主已逝,这恩宠便自然而然地落在岑篱身上,一应待遇都比照着公主而来,如今的出嫁更是如此。
发冠亦不同寻常。与庄重的曲裾深衣不同,发间的金步摇以鸟雀花朵为形、东珠为饰,极尽奢靡华贵。
但岑篱此刻能感知到的只有沉重。
一层一层的布料裹在身上,像是要将人裹缠其中,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岑篱简直是用进来全身的力气,才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任由宫人们妆点鬓发、整理裙裾。
有条不紊的进展突然被一声惊呼打断,身后正整理着裙裾的宫人噗通一声跪下。
不消片刻,除了端着盥洗用具不便动作的宫人,那边跪成了一片。
岑篱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听最先跪倒的那宫人颤着声磕绊地,“禀夫人、禀郡主,这、这……这裙裾本就如此,非、非婢所为!!”
原来那裙裾上的布料有一小段抽了丝,殿内烛火的映衬下,能明显看出比旁边薄了不少。
毕竟经年久放,再怎么精细保养,也免不了有些许缺损。
徐夫人是个宽厚人,这般情况怎么看也并非那宫人损伤的,只摆了摆手叫人起了,又转而对岑篱,“再过几月蜀地便贡上新的锦缎,这嫁衣本来也要再贴着你的身形再裁剪一遍,到时让西织留心点,也把这块布片一块儿换了。”
“不必。”岑篱却摇头拒绝,“待贡使入京还要数月之久,何必为此耽误了日程?让绣娘缀补上此处便罢了。”
徐夫人怔然,“耽误?”
虽然如今还未卜定吉日,但这京中哪位贵女出嫁,从纳采到亲迎不得从大半年的光景。岑篱更是正崇帝首肯下来公主规制,等到六礼齐备,准备个一两年都合情合理。
岑篱抬头看向徐夫人,抿了抿唇,低声:“儿已经恳求过大父。如今边关战事不明,儿怎敢以个人私事靡费至此,当一切从简,越快越好。”
徐夫人:“……”
“唉~”
这哪里像是成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