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之仪虽给了邀约,但却不至于邀请岑篱到自己府上。
这是城南官宦府邸的一场雅集,主人家刚刚落成新院,又恰逢榴花时节,便广散请帖,邀人赏花。
岑篱把谢兰君带上了。这样的宴会本就带着些年轻男女相亲的意思在,谢兰君出席也并不奇怪,总比对方一家一家上门拜访故交来得合适。
在宴上多见见人,说不定就想起什么来了。
入宴之后,男眷女眷不在一处,隔着一道镂空的墙壁分席列坐。
女郎们坐在花厅,隐隐听见另一边郎君吟诗作赋、曲歌相和,又有投壶射箭之比,忽地传来阵阵叫好声。这下子又引得不少女郎隔着砖墙的镂空偷眼去觑那边,想看看哪位郎君拔得头筹。
这般少女怀春之情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但不管是岑篱还是谢兰君,现在都满腹心事、无意于此。
因岑篱身份之故,这府中夫人亲自作陪在侧。
见岑篱自始至终未有展颜的迹象,郑氏神情也拘谨起来,“寒舍鄙陋,若是有照顾不周之处,还望郡主担待一二。”
郑氏也未曾想,只是平平常常一场宴会,居然惹得郡主亲临。
使女禀报的时候她还不信,也亏抱着“宁信其有”的态度出门迎了一场,不然可真真是怠慢了贵人。
再看岑篱此刻靠着凭几侧坐,姿态散漫的样子,她越发不敢造次。
“郑夫人过谦了,太官丞这院子甚好,连榴花开得都比我那儿好上许多。”
郑氏琢磨了下这话的意思,试探着,“郡主若爱此院,妾愿以之相赠。若能博得郡主欢心,想来夫君亦觉是善事。”
岑篱失笑。
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你夫妻二人在此住得惬意,我可不做这等夺人所好的事。”瞧着对方还不放心的样子,她又接着,“郑夫人若是有心,不若等这榴实熟了,送些过来,也算是全了我的念想。”
郑氏半松口气,“唯。”
眼见着自己再坐下去,这席间诸人都要继续拘束下去,谢兰君也不好与人交谈。岑篱干脆以“不胜酒力”为由,提出暂时离席歇息。
郑氏忙要相送,岑篱拦住了她,“夫人差一人引路便是,这席间还需夫人照料,我妹妹初来乍到,还请夫人多多留心。”
郑氏这才留心到跟着岑篱而来的谢兰君。
太官丞这官职不算低,但却并非围绕帝王的决策中心,如今的任职这位又是因才干从地方上升任,在京城无甚交际门路,因而对谢家的事只是有所耳闻。
这会儿被岑篱这么一提,郑氏才觉得恍然。
谢家前途未卜,但出嫁女不受牵连,若是这位郡主当真和谢娘子有旧交,在这时候想替人寻一门亲事也不足为奇。
岑篱走前又给谢兰君递了个眼神,示意她见机行事。
郑氏见此,越发肯定心中猜测。
既有所求,便好行事了。
她心中大定,连面上的笑意都真诚了许多,“郡主放心将人交予妾,妾必不会慢待谢小娘子。”
*
因岑篱赞了院中的石榴花,郑氏便擅做主张,没有把人引入内院,而是出了前厅向侧边,找了个便于赏景的雅阁。这里地势颇高,不远处便是今日宴集之所,从高处往下看,连席间人都能隐约看到。
那使女低声恭禀:“夫人说,此处可尽观园中之景,是赏榴花的好去处。只是不知郡主是否嫌弃吵闹?”
岑篱遥遥看着远处的宴席上的投壶之比,目光微转,又见另一旁席间的苏之仪。
他并未参与旁边的比试,只是坐在席侧,但仍被人隐隐拥簇着,仿佛眼下一切是席间表演一般。
岑篱神色微动,对着一旁的使女:“谢主人好意,此处景致甚好。”
这般说完,她又随口寻了个理由把人支开。见人走远了,才招了招手示意拾春附耳过来,在她耳边小声吩咐了几句。
拾春一开始还躬身听着,但渐渐地,眼底却露出错愕之色,“郡主,这万万不可啊!若是被人得知,您、您该如何处之?”
岑篱却是笑,“便是被知道了又如何?”
难不成说她“私相授受”“放荡形骸”?她倒要瞧瞧,谁有那个胆子在她面前这么说。
拾春张了张嘴,还想要反驳什么,岑篱已经摆手,“你快去吧。若是怕人知晓,行事小心些就是了。”
拾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一直到走出这雅阁前,还盼着岑篱改主意。
只可惜,郡主已经抬眼往远处望去,像是真的在赏榴花了。
……
而下方的宴会中,苏之仪这郎官虽职位不高,却是天子近臣,在席间不免被拐弯抹角地打探些消息。
苏之仪也习惯如此,对答畅若流水,却又滴水不漏。
只是觥筹之间免不了被屡屡劝酒,如此坐了一会儿,他不得不借着更衣的借口暂避。
才刚刚走出去几步,就被仆役拦住了去路,“苏郎君,有人相请。”
苏之仪面露讶异:既然都在院中,何必私下见面?
想着递送的那份邀帖,他心底隐隐有些猜想。但这推测太过离经叛道,他实在不敢深想下去。
直到被仆役引着见到外面等候的拾春。
那仆役领了人过来,又拿了赏钱,不等拾春说什么,已然连声保证,“还请贵人放心,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拾春微微颔首,打发走那仆役,又恭敛着眉眼,抬手引路:“苏郎君,这边请。”
便是心底再犯嘀咕,这也是郡主的贵客,她还不至于在面上露出来。
拾春在前一步引路,苏之仪紧随其后。
这赏景的楼阁颇为雅致,连上去的台阶都取了“千回百转”之意——步步往前,也步步登高,回转之间,每一步的景致都有不同。
可苏之仪却没有往下看。
因身侧并无旁人,他也未掩饰自己往上的目光,专注的、灼然的、甚至隐隐带着贪婪的渴求。
终于,目之所及出现那道凭栏倚望的背影。
碧蓝天色为幕,下方是灼灼盛开的石榴花,明明那花色如此艳丽夺人,却只沦为那人的陪衬。
“郡主,人带来了。”
拾春的出声打断了苏之仪的思绪,也让前面的岑篱回身。
苏之仪立时掩下多余的眼神,躬身行礼,端正得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臣苏之仪,见过郡主。”
“苏郎官不必多礼。”
岑篱说着,又以眼神示意,让拾春出去守着。
拾春:“……”
她虽然不愿,但不得不说,这类似放风的活早就干得很熟练了,只是稍稍磨蹭了片刻以示反抗,人还是出去了。
身后门“吱呀”一声阖上,便是早有所预料,苏之仪也忍不住心底一跳。
意识到如今两人独处一室的事实,胸腔中的跃动都荒唐地快了几分,但话说出口,镇定的语气却与平常别无二致,“如臣直言,这恐怕于礼不合。”
岑篱倒是忍不住笑了,“苏郎官同我说‘礼’?”
这位可是在宫廷大内、承明殿前,都能面不改色地言及“倾慕”。
“若是我没记错,这邀帖可是苏郎官遣人送到我府上的。”
苏之仪还是先前说辞,“《诗》有云,‘邂逅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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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我愿兮’。臣只是倾慕郡主,实无冒犯之意。”
到这会儿还死咬着这说辞不放,岑篱觉得这人还怪有意思的。
虽如此,岑篱却无心和对方分辩他到底倾慕的是郡主的封号,还是别的什么,径自切入主题,问:“先前承明殿前,多谢阁下告知之意。只是苏郎官言及‘满朝公卿皆为谢家叩求’,篱未曾出入朝堂,却不知谢侯何时有了这般名望?苏郎官可有高见?”
苏之仪颔首:“郡主慧眼,此事确实不同寻常。”
别说是谢侯被褫爵又过世的现在了,便是当年他人在朝堂之时,也没有这般众望所归。
苏之仪当然看出了不对,但却没有主动提出来的意思。
说到底,谢家出事同他又有什么干系呢?他该高兴才对。有人生而贵之,便是贬为庶民都觉得是莫大折辱,那些生下来又在尘埃中的人又该当如何?
不过这会儿,却不能“无知无觉”下去了。
他掩住了眼底凉薄之色,顺着岑篱的话开口道:“谢侯性情率直,不拘小节。昔年在朝堂之上也颇有树敌,今次之事朝中却无半点向左之见,实在是让人深思。”
他说着话,跪坐于旁,斟了杯茶水前推,展袖做了个“请”的手势,意在详谈。
岑篱动作却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有些微的僵硬。
苏之仪怔了下,但也很快意识到什么。
他几乎在转瞬之间收起了那略微放松姿态,半是请罪地揖首,“之仪冒犯了。”
岑篱却不是为此,但这会儿再解释总显得像是借口,她只能顺着对方的示意坐在对面。
有了这般误会,便无法如宴上那般凭几侧坐地散漫行事,只能正襟危坐以示郑重。
膝上的伤处隐隐刺痛,她越发掩下面上的表情,正色道:“苏郎官请讲。”
苏之仪打量下来,见对面确实没有被轻慢的恼怒,才接着续道:“谢侯虽以性情罪人,但真正结仇的却是少数,昔年大司农与其政见不合,朝上针锋相对,直至正崇五载,谢侯兵败,满朝缄默,却是大司农为之求情,可见虽政见向左,却非以仇寇相视……左丞与谢侯多有嫌隙,但同为先韩后人,其与谢氏多了一份宗族之情……”
朝中关系盘根错节,苏之仪这么一一历数过去,仿佛谁都有嫌疑,又好似谁都不会这么做。
苏之仪也有心说得再细致些。
虽说于礼不合,但这般相处机会实在难得,总比侍立御前,只寥寥得见几面的好。
但一抬眼,却见岑篱眉头紧蹙、牙关微咬,像是对那幕后之人恨极了一般。
苏之仪禁不住微微失神。
有的人真是好运气,生来贵胄,便是父亲被问罪,朝中也有旧交为他谋划前途,如今遭罹不幸,更是有人为他四处奔走。
她为他牵挂至此,可他呢?仅仅被认出,他都要觉得是幸事。
袖中的手紧紧掐出血痕,掌心的刺痛感传来,苏之仪被提醒着回神。
却也无法继续说下去。
他深吸口气,做出恳切之态,“谢氏满门忠烈,实在不该亡于小人之手,若是郡主信得过在下,便将此事托付于我,之仪定当不负所托。”
岑篱直直盯着苏之仪的眼睛,后者不闪不避地对视。
她没法判断那面上的恳切有几分真假,但这灼灼的眼神却无从作伪。
膝上的刺痛已然麻木,岑篱一点点坐正了身,将身体的重量压上。
骤然尖锐的痛觉像是要将人拽回承明殿前的大雨中,她神色却没有半点波澜,敛衽行礼,“有劳苏郎官了。”
不管对方所求为何,现在总是站在她这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