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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孤山负雪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罗盘(新增字数600+) “罗盘所指……


    谢无恙诧异回头, “你认得他?”


    “修仙之人谁人不识江落鸣?这位道友应当很少出山吧?”散修若有似无打量着谢无恙。


    谢无恙顿了下,顺着散修的话点点头,“是。”


    那散修一听谢无恙不知, 立刻来了兴趣,兴致冲冲讲起了修真界中关于江落鸣的传言,“莲雾门这位新掌门,门内弟子皆唤他大师兄,就连江临也对外宣称江疏桐是首徒,实则不然。”


    谢无恙的视线落在高台上的江疏桐身上。


    耳畔传来散修刻意压低的声线,“在江疏桐之前, 江老掌门还收过一个徒弟,唤作——江落鸣……”


    传闻,这位弟子天赋异禀, 修习不满一年就筑了基,后来修为更是突飞猛进,不多时就成了修真界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天之骄子, 如是而已。


    谢无恙眸光微动,问道:“后来呢?”


    “后来啊……”散修叹了口气, “数年前百家世盟上,江临不知为何,当众宣布将江落鸣从师门中除名,囚于地牢不得出。这件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 当时甚至有人猜测……”


    散修轻咳一声,瞅了眼四周,小心翼翼地凑到了谢无恙耳边,“此事与莲雾这位新掌门有关。”


    谢无恙薄唇微启,“哦?为何?”


    “你想啊, 百家世盟,丁卯年。好巧不巧,正是江疏桐上山第二年。”


    随着散修话音落下,谢无恙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下意识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想去问问云晚舟,是否知晓此事。


    “小仙友对上他,当真是倒了大霉喽……”散修长吁一声,谢无恙却已无心再听了。


    莲雾大比正举办到高潮,身后传来女修的窃窃私语。


    “筑基后期和金丹中期,我瞧着这局胜负已定。”


    “那筑基修士是哪门哪派?力量悬殊至此,为何还硬要上场?”


    “苍穹,阵修,银铃。应当是苍穹云仙尊座下的大弟子。”


    “早就听闻苍穹山云仙尊座下弟子天赋甚低,今日得见,果真叫人大开眼界。”


    谢无恙闻声抬头,视线落在圆台上,一道熟悉的身影紧跟着映入眼帘。


    福之桃瞧上去慌张至极,低头从腰间袋子摸出一块罗盘。


    与此同时,一道长鞭袭向福之桃腰腹。


    那长鞭速度之快,凌厉至极,哪怕是金丹修士也无法全身而退。


    谢无恙站在台下,不由得蹙起眉心。


    眨眼间,土崩石裂,一道金光穿透尘雾,照亮了在场众人的瞳孔。


    烟雾之中传来一声闷哼,一道身影朦朦胧胧立在高台上,孤身从容,挺拔如松柏。


    谢无恙定睛去瞧,目光恰好落在了那人腰间挂着的乾坤袋上。


    “怎么会……”


    台上尘雾散去,人群中传来几道惊呼。


    谢无恙目光诧异地望着复制逃命,对眼前的结果也是始料未及。


    他并非原身,对这位名义上的师兄知之甚少。唯一的印象就是他腰间的铃铛和残缺的神魂。


    神魂残缺者极难修炼,能筑基成功已是实属不易,更别说越级击败金丹修士了。


    他这位师兄……当真是深藏不露。


    高台上,福之桃收了罗盘,望向倒在台上的弟子。


    那弟子灵器被金光打落,掉到了台下,胳膊无力垂在一旁,血流不止。


    福之桃目光微顿,皱了皱眉,刚要抬步向前,那名弟子就惊恐地后退了两步,“你……你想做什么?”


    察觉到身前人的抗拒,福之桃没再继续向前,思忖片刻后,低头从乾坤袋中掏出个白玉瓷瓶,右手一扬抛到了弟子面前,“师尊说,要敢于担责。这是疗伤用的药膏,涂上几次伤口就会好了。”


    那弟子听后,神色更惧,“你不会在里面下了什么毒吧。”


    福之桃摇了摇头。


    他似乎是累了,眉眼耷拉下来,脊背也不再笔直。


    腰间的银铃响了两声,福之桃像是收到了什么讯号,不再与眼前的弟子多纠缠,转身越下了高台。


    越级取胜,这一战出乎意料,在诸多修士中引起不小的轰动。


    人群中议论连连,福之桃却恍若未闻,慢吞吞地往前走。


    “福师兄。”有人唤道。


    福之桃脚步慢了些,慢吞吞地想:有人与他同姓。


    “福师兄。”又是一声呼唤。


    福之桃继续前进,心道:虽与我同姓,但我不叫师兄,我叫……我叫什么名字?


    一双手拍在福之桃的肩头,福之桃脚步一顿,茫然转过头。


    谢无恙低头望他,唤道,“福师兄。”


    福之桃眨了眨眼睛,这才回神,“你是在叫我?”


    他抬手指向自己。


    “不然呢?”谢无恙被福之桃这傻样儿逗笑了,“师兄一招就打败了金丹修士,好生厉害。我瞧见师兄当时从乾坤袋中掏出了个罗盘,可是师兄的法器?”


    福之桃维持着手指的动作,直愣愣看着谢无恙。


    迟迟得不到答复,谢无恙不禁怀疑福之桃根本没听进自己的话,动了动唇正想再开口,福之桃却忽然瞪大了眼睛,像是发现了多惊奇的事:“小师弟?!”


    谢无恙:“……是我”


    福之桃神色懊恼,“抱歉小师弟,我一用灵力就容易出神。”


    岂止是出神?简直是双耳失聪,六亲不认!谢无恙心想。


    瞧着福之桃恢复了正常,谢无恙生怕他下一刻又变回去,指了指他的乾坤袋,“师兄的罗……”


    “可以看!”福之桃忙不迭地从口袋掏出罗盘,双手递给谢无恙。


    谢无恙将罗盘翻来覆去瞧了一通,手指落在罗盘上的乾坤八卦图上。


    “小师弟别乱碰,这上面有阵法。”福之桃小声提醒。


    想到比试时高台上骤然闪现的金光,谢无恙瞬间松开了手。


    一击便可击败金丹修士,那这罗盘是否也可助自己与江落鸣一战呢?


    想到此处,谢无恙开口询问:“师兄的罗盘从何处得来?”


    福之桃:“小师弟,这是我自己所制。”


    “你自己?”谢无恙神情诧异。


    福之桃解释道:“师尊说我身体不好,不易修炼,闲来无事便让我看书。藏书阁中有好些关于阵法的书,我就跟着学了些。”


    后来他发现书中所提到的许多阵法间都互有关联,便尝试着举一反三,自己绘制了一些放进了罗盘中,以备不时之需。


    福之桃又道,“罗盘所指,不同方向对应着不同的阵法,危急时刻大有用处。”


    谢无恙归还了罗盘,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多谢师兄解惑。”


    福之桃将罗盘装进乾坤袋,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问,“小师弟若是想要的话,我可以做一个予你。”


    谢无恙眸光一闪,“师兄此话当真?”


    “当真。”福之桃点点头。


    谢无恙心中尚未来得及惊喜,又听福之桃道,“只是这罗盘并非本命灵器,万不可在大比时使用。”


    莲雾大比第一百三十二条规定,参赛者除本命灵器外,不可带任何物件上场。


    福之桃能用,是因为阵法乃他所制,凭借自身能力取胜。


    谢无恙若是想用,那便是名不正言不顺了。


    “若是能借莲雾大比,让莲雾掌门当众破结界,开密室,你说……他究竟是应还是不应?”


    想起乌寒枫当日所说,谢无恙垂下眼帘,眸中划过一丝异色,“多谢师兄提醒。”


    直到福之桃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谢无恙依旧立于原地。


    他意识到自己完全忽视了一件事——


    大比人才辈出,上品灵器层出不穷。


    而原身并无灵器,自己借尸还魂后又因魇石一事,迟迟没空去想。


    他前世好歹也是登顶人极,哪怕复生后修为低下,凭借前世对术法符咒残留的记忆,也并非毫无胜算。


    只是如今没有灵器,赤手空拳。


    别说夺魁了,怕是只能堪堪入前三百。


    想到此处,谢无恙蜷了蜷指尖,眸中划过一丝阴郁之色。


    —


    “第五十三场,离魂宗弟子李姝,莲雾门弟子韩昆。”


    谢无恙站在台下,抿了抿唇。


    他方才去打听了一番,那江落鸣修为竟已是金丹后期,不日便可到达元婴。


    而自己不过刚到金丹,灵力尚且不稳,没有灵器更是难以取胜。


    谢无恙心中闪过各种术法,希望从中找到越级取胜的方法,却没有一种是他如今的修为可以驾驭的。


    “第五十三场,莲雾门韩昆,胜。”


    台上台下欢呼声此起彼伏。


    谢无恙忽然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紧攥的掌心一热,台上莲雾弟子的声音穿过人群,清晰落在耳畔。


    “第五十四场,莲雾门弟子江落鸣,苍穹山弟子谢无恙。”


    谢无恙睁开双眸,足尖一点跃上高台。


    江落鸣马尾高束,发带飞扬,右手一挥,一把银色长剑从台下飞出,剑鸣嗡然。


    上品有余。


    江落鸣举起长剑,对准谢无恙,“你的——灵器呢?”


    谢无恙轻笑一声,如实回答,“我没有灵器。”


    修士灵器不离手,更何况金丹。


    江落鸣先是愣了下,旋即面色一沉,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屈辱,长剑一挥,灵力瞬有排山倒海之势,劈头盖脸袭向谢无恙。


    若是硬生生挨下这一击,不残也伤。


    好在谢无恙及时掷出一张符咒挡在身前,侧身一闪,从江落鸣右侧划过,堪堪躲过这一击。


    长剑落地前,江落鸣改为左手执剑,未散的灵力从右手击出。


    谢无恙紧跟着运转灵力。


    灵力相撞,轰鸣声起。


    俗话说,守易攻难。


    但谢无恙的修为与江落鸣相差太多,若想躲过对方攻击,消耗灵力巨大。


    怕是江落鸣尚未力竭,他就先因灵力耗尽败下阵去。


    谢无恙咬了咬牙,心中想到个铤而走险的法子。


    他不愿止步于此,也不止要进前三百。


    他还要——


    榜首,夺魁。


    第72章 灵草(新增1900+) “你说这是风……


    江落鸣销声匿迹数年, 突然出现在莲雾大比,引起了不小的轩然大波。


    福之桃站在台下,抠着自己的乾坤袋, 神色焦急。


    世人只知云仙尊座下有两名弟子,天资愚钝修为不高,却鲜少有人记得这两名弟子的名字,瞧着台上也不过当成寻常比试。


    但苍穹山弟子不同。


    云晚舟将谢无恙带上山那日,消息纷纷扬扬传遍了苍穹山,人人皆以为能得云仙尊青眼,必定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直到拜师典礼当日,众弟子一睹了他们新师弟的容颜。


    那个时候的谢无恙尚不足六岁,因为长期营养不良, 脸色苍白如纸,瘦骨伶仃的。


    走起路来亦步亦趋,低头耷眼, 哪怕是穿上了新的锦衣绸缎,也掩盖不住骨子里的那股寒碜味。


    谁都没想到, 冷清孤傲、超然绝尘的仙尊,竟是收了个毫无仙缘的乞丐做弟子。


    当真是暴殄天物。


    “江落鸣可是能与莲雾掌门相提并论的人物,要我说,谢无恙必输无疑。”


    “只守不攻, 畏首畏尾,苍穹山的脸面都让他丢进了!”


    福之桃蹙了蹙眉,不禁为自己的小师弟辩解,“小师弟与江落鸣同为金丹,再加上江落鸣被关在地牢数年, 小师弟未必会输。”


    “你说谢无恙能赢过江落鸣?”那弟子神色莫名,“江落鸣只差一步就可至元婴境。再加上他手中的灵器,莲雾先长老生前所用,上品中的上品,谢无恙赤手空拳,如何取胜?”


    台上轰然传来一声巨响。


    福之桃喉间辩解的话一噎,猛然望向台上。


    一条长长的剑痕从江落鸣脚下蔓延,生生将高台劈做两半。


    谢无恙喉间一腥,一口鲜血喷出,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肋骨尽碎,胜负已定。


    莲雾弟子举起鼓槌,蓄上灵力,正要落于鼓面,台上传来一道沙哑至极的声音,“我何曾说过我要认输……”


    莲雾弟子神色一震,鼓槌顿在了半空。


    谢无恙胡乱抹了下嘴角,殷红的血迹平添几分邪气。


    莲雾大比,死生不论。


    但仙门百家参赛弟子皆会顾念道友之谊,手下留情。


    谢无恙伤的不轻,再打下去已然无益,台上台下都默认了此局的胜负,未曾想谢无恙竟又硬撑着站了起来。


    “这人谁啊,莫不是疯了?!”


    “对手面前刀剑无眼,再这么打下去不死也残。”


    “他刚刚金丹,瞧上去又甚是年轻,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要与江落鸣死扛到底?”


    福之桃急得原地打转,硬生生挤过人群来到了高台下。


    结界将台上的刀光血影隔绝在内。


    福之桃攥紧手中的乾坤袋,眼眶通红。


    他的乾坤袋中宝物甚多,却没有一件能在此时派上用场的。


    众目睽睽中,谢无恙缓缓站起身。


    膝盖尚未打直,江落鸣的灵器就如雷霆破空之势,刺向谢无恙的胸膛。


    “噗——”


    利刃穿透皮肉,血花迸溅而出。


    台下的惊呼透过结界,落在谢无恙耳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恍然间,谢无恙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众人瞩目,一剑穿心。


    谢无恙面色苍白地抬起头,对上江落鸣狠厉地眸子。


    意识混沌间,谢无恙摇头否认。


    也不是,总归有些不同的。


    谢无恙扯了下唇角,抬手按住了胸膛的利剑。


    江落鸣瞳孔一缩,顿感不妙,手腕用力想要拔出灵器,另一端却被谢无恙死死攥在手中,无法撼动分毫。


    江落鸣咬牙切齿,目眦具裂,掌下灵力运转,猛然袭出,“你……你简直找死!”


    “小师弟!”福之桃大喊出声。


    就在所有人以为谢无恙必死无疑时,一道惊雷忽然从头顶直劈而下,落在两人身上。


    霎时间,硝烟滚滚。


    福之桃变了神色,足尖一点想要冲上高台,却只碰到了冰冷的结界。


    “死……死了?”宛如石子入池,消息在人群中炸开。


    “不会吧……好歹是个金丹……”


    “莲雾门与苍穹山的长老呢?为何还不出现?”


    “也无怪江落鸣吧,是这个谢无恙硬要相斗,高台之上,死生不论的……”


    “这苍穹弟子也当真是倔……”


    随着仙门弟子的议论,高台上的硝烟逐渐散去。


    一道身影手握长剑,慢慢挺直了弯曲的脊背。


    “不、不对……那不是苍穹山的弟子吗?”


    不知是谁率先惊呼出声,心神俱伤的福之桃瞳孔一缩,面上被狂喜取代。


    “小、小师弟!你胜了!”


    谁……谁胜了?


    一众修士方才大梦初醒般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台上的人。


    谢无恙浑身上下像是被重物碾过,骨头缝里都叫嚣着疼痛。


    他头脑发昏,视线也不甚清晰,强撑着最后的清明丢了手中不属于自己的灵器,踉跄着越下了高台。


    与此同时,象征比试结束的鼓声响起,“第五十四场,苍穹山谢无恙,胜!”


    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嘈杂地声音刺得谢无恙耳膜发疼,即将倒地的刹那,一双手忽然扶住了他的肩。


    谢无恙强撑着掀起眼帘,对上福之桃焦灼的神色,“福师兄,我可是赢了?”


    “赢了赢了!”福之桃连忙点头。


    谢无恙心下一松。


    如此……甚好。


    至少还有夺魁的机会。


    若是有幸找到了魇石,他就可以离开苍穹山了。


    山高水远,任他自在。


    —


    苍穹山云仙尊的两名弟子一战成名,越级取胜的消息一日间传遍了大半个修真界。


    当日觉得他们必输无疑的人,灰头土脸地穿过人群,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再出门。


    福之桃已经不知多少次被人盯得头皮发麻了。


    他端着熬好的药,深吸一口气,废了好大近才从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逃脱,敲响了身前的房门。


    “小师弟,该喝药了。”


    屋内传出谢无恙的声音,“进。”


    福之桃推门而入。


    屋内窗门紧闭,昏暗一片。


    福之桃轻车熟路地摸索到桌边,皱着眉放下药碗,“小师弟怎么不开灯?”


    谢无恙闷着嗓子笑了一声,声音哑得吓人,“师兄觉得我这样下得了床吗?”


    福之桃没再说话,扶手一挥,点燃了桌上的蜡烛,旋即又将药碗递给谢无恙,语气听起来不太高兴,“小师弟为何如此拼命?若是师尊看到你伤得这么重,定然会不高兴的。”


    谢无恙“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了药,抹了两下嘴,“别告诉师尊不就行了。”


    将空碗递给福之桃,谢无恙缩回床上盖好被子,正准备再睡一觉休整休整,福之桃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忽然开口,“师尊肯定也不愿小师弟为了他丢掉性命。”


    谢无恙差点被口水呛死,“我何时说过是为了师尊的?”


    福之桃疑惑道:“小师弟不是为了与师尊的承诺,此次大比要进前三百吗?”


    谢无恙不知为何竟然松了口气,“其实也不是……”


    胸口处传来钝痛,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身体状态,谢无恙将被子往脑袋上一蒙,心中烦闷至极,“再说,我伤成这个样子,怕是连比试的台子都爬不上去吧?”


    脸上的被子闷得谢无恙浑身难受,谢无恙说完,等了半晌也没等到福之桃的回音,掀开被子想要一探究竟。


    福之桃身形朦朦胧胧,唯剩一双眼睛还算亮堂。


    视线微微往下,谢无恙注意到福之桃背在身后的手,“师兄还有事?”


    福之桃慌忙摇了摇头,又慌忙点了点,“没……不是……我有事。”


    说着,福之桃将后背的手抽出来,递到了谢无恙面前。


    伴随着拳头打开,一片尖尖角、绿莹莹的草叶子躺在掌心。


    谢无恙不明所以地抬头。


    福之桃低声道;“吃了这个,小师弟的伤就可以好了。”


    谢无恙接过草叶子,“这是什么?”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福之桃的手好像有点抖。


    “是……风灵草。”


    “风灵草……”谢无恙越瞧越觉得这东西眼熟,忽然瞪大了眼睛,“你说这是风灵草?!”


    福之桃点点头,“是……”


    他的声音更小了。


    察觉到福之桃不对劲,谢无恙抬眸瞥向他,赫然对上一张苍白渗人的脸。


    谢无恙眉心一拧,“你怎么了?”


    福之桃摇摇头,“就是拔了片叶子……”


    拔叶子缘何能搞成这幅样子?


    谢无恙眉心一跳。


    风灵草乃是上古奇草,绝迹已有千年之久,就连古籍上也少有记载。


    谢无恙也只是从魔界的一本医书中偶然瞧见,有些模糊的印象而已。


    福之桃是从何处得来的风灵草?


    谢无恙抿了抿唇,将草攥在掌心,“师兄莫不是闯了什么古迹深渊,所以才受这……”么重的伤。


    福之桃身子一晃,扑通一声倒在了谢无恙身上,硬生生将他嘴边的话砸了回去。


    谢无恙:“……”


    良久,谢无恙才缓过了疼得要死的那股劲,挣扎着挪走被福之桃压着的半边身子,下了床。


    肋骨尽碎,又被捅了一剑,放在普通凡人身上甚至能活活疼死,哪怕谢无恙金丹修为又有魔气护体,却依旧疼得要命。


    呼吸都成了难事,更别说动用灵力了。


    谢无恙扶着床沿坐下,食指并拢想要凝聚灵力,试了数次才聚出光点大的一点。


    谢无恙面色苍白,抬手触上风灵草,刹时间,一股暖流窜入指尖。


    确实是风灵草无疑。


    谢无恙面色一喜,强撑着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紧接着将空灵草撕成几片丢进杯盏中,就着茶喝进了肚子。


    浑厚的灵力流进四肢百骸,就连胸膛处的伤口也被一股暖意包裹。


    宛若久旱逢甘霖。谢无恙眯了眯眸,顿觉浑身都舒坦了。


    ……


    身为三大仙们之一,来参加莲雾大比的修士不在少数。


    除了有拜帖的修士三千余人,还有零零散散不请自来的众多散修,真正进得了大比的,却不过一千五百多人。


    谢无恙在屋子里待了三天,第四天的时候,便撑不住出了门。


    彼时的大比刚进行了一半,在场的弟子或哭或笑,或得意洋洋或愤恨难平。


    谢无恙比试那日,如何取胜的众人有目共睹。


    以身承载灵器威压,再以此作为媒介引得天雷降落,重伤对手的同时,自身也会受到波及。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除了谢无恙也没人再做。


    只是另众人没想到的是,本该在床上修养数月的谢无恙,竟再一次众目睽睽地出现在了比试场地,且瞧上去精神焕发,全然不像是重伤不起之人。


    周遭一瞬间议论纷纷。


    “我当日明明瞧见他被江落鸣用灵器重伤,还被天雷劈了一下,怎么瞧着……”那修士偷偷瞥了谢无恙一眼,“不像啊……”


    “不仅不像,怎么还灵力特别充沛呢?”


    “毕竟是云仙尊得弟子,用一些高品质的灵丹妙药也不稀奇。”


    修士与人正论到高潮,谁知余光一撇,竟瞧见谈论的主人公忽然迈步向前,走向了他们。


    慌乱之下,修士忙怼了怼身边人的胳膊,“闭嘴。”


    “闭什么嘴?我不就提了一句云仙尊吗?不止如此,我听说这谢无恙进山前,还是个……”


    “几位仙友,”一道声音横叉进来,打乱了修士的话,“我想问问苍穹山大弟子徐平生可上过场了?”


    那修士眉心一拧,当即没了好脸色,“你没瞧见我们在谈事……”


    戛然而止。


    对上谢无恙的脸后,修士活像见了鬼,猛得瞪大了眼。


    “是我之过,”谢无恙抿了抿唇,似是万分愧疚,“只是徐平生是我大师兄,平日里与我关系甚好,我在床上躺了许久,也不知有没有错过他的比赛。”


    几位修士满脸尴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不知是不是在背后议论别人心中有愧,再开口时语气好了不少,“你说徐平生啊,他的比赛昨日刚过。”


    谢无恙问:“结果如何?”


    修士道:“胜啦,大放异彩呢!”


    谢无恙眉心一挑,“哦?他是如何大放异彩的?”


    “当场飞升,迎着元婴渡劫雷,还能三招击败一名金丹后期的弟子,将那弟子一角踹下了高台。”


    谢无恙眯起眼睛,眸内寒光一闪,“你说徐平生元婴了?”


    “亲眼所见,绝无虚假。”修士道。


    谢无恙冷笑一声,“甚好。”


    就连乌寒枫也不过是个元婴后期,未曾想他教出的徒弟竟是如此天赋异禀。


    元婴期,下境界再无敌手。


    如此一来,怕是这徐平生对大比榜首势在必得了。


    “多谢几位仙友,”谢无恙敛了眸中情绪,“如此说来,我也就放心了。”


    “你那师兄确实厉害。”修士感叹。


    “自然。”谢无恙神色嘲讽,将手悄无声息地伸到了腰间,“若是让你们这群金丹的挺到最后,传到民间,岂不是让他们以为我修真界无人了?”


    与此同时,腰间的手飞速抽回,一张符纸贴在了修士的嘴上,发出一道灵光。


    “唔——”修士瞳孔睁大,双唇紧闭,发出几声呜咽。


    谢无恙不曾搭理,眯眸在其他几人之间瞧了一通,“几位仙友的门派难道没有教过你们,‘常思己过,莫论人非’吗?”


    几名修士脸色涨红,无人敢发一言。


    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谢无恙里利落转身,扬长而去。


    —


    第一场比试,持续了整整十日。


    千名修士相斗,各种术法招式令人眼花缭乱。


    一连几日,谢无恙都站在观台上,到了最后,他看见了高台上金光横幅上的晋级弟子名单。


    不多不少,五百人。


    第二场比试,取其一百。


    高台之上,不知何时放了面一人高铜镜,正对诸位掌门坐席。


    谢无恙心不在焉地瞥了眼莲雾掌门的坐席,只瞧见了坐在上面的江临,江疏桐却不知去向。


    江疏桐对江临的敬重众仙门有目共睹,且掌门之位是从江临手上让出,江疏桐若是有什么事无法到场,托他代为主持也是情理之中。


    众人皆是这般认为,哪怕心中有疑问,也不敢轻易问出。


    唯有乌寒枫,淡淡瞥了江临一眼,冷嗤一声,“贵派的掌门竟是这般不知轻重?数千修士其聚于此,为的不过是瞻仰道贺,如今新掌门却无故不到场,可是太过肆意妄为了些?”


    江临心平气和,“后山结界破损,阿疏前往修补,无法现身。望乌掌门海涵。”


    “怎得这般巧?莫不是有人妒忌江掌门少年英才,刻意为之吧?”乌寒枫语调讥讽。


    换做往常,江临怕是早就黑了脸,今日却异常和颜悦色,含笑摇头,“应当不会。”


    乌寒枫没再说话,不禁打量起了江临。


    眼看比试世间将近,江临起身行至最中央,大手一挥,事先设好的传音法咒遍布莲雾门。


    "第二轮比试,需由各派精英弟子,共同进入密林幻境。我与诸位掌门已提前在幻境中放置妖灵果三十。拿到妖灵果的弟子,即可通关。"


    说话间,几名莲雾弟子手端托盘,给每名弟子发了串菩提手串。


    谢无恙将手串随意踹进怀中,听见传音符中传来江临的声音。


    “妖灵果所在,即有灵阶中级以上妖兽驻守。此手串联通秘境出口,若是遭遇不测,可扯断手串,放弃比赛,及时出境。”


    “弟子谨记——”


    铜镜大开。


    铜镜内,密林幽幽,野草蔓蔓,偶有鸟兽掠过,在铜镜上留下一片波纹。


    法术倾袭间,一道光芒照在众弟子身上。


    只听得江临高昂的一句,“起阵——”


    法阵停止,五百名弟子眨眼消失在原地。


    与此同时,铜镜内的密林逐渐有了变化,映照出入阵弟子的一言一行。


    第73章 季遥 “仙友可还记得洛桦雪山?”……


    “滴答——”


    “滴答——”


    液体落在额头一阵濡湿, 谢无恙眼皮子一颤,猛得睁开眼。


    一小束微光从洞口透来,照在脚下, 让谢无恙勉强能看清洞内的布局。


    谢无恙双手往后一撑,落进了一处水洼中。


    壁岩凹凸不平,是一处天然洞口,也不知自己是什么运气,竟能在密林幻境中恰好落在山洞里。


    谢无恙用灵力烘干了手心,顺带理了理身上的衣袍,略微低头, 走向洞口。


    眼看光芒渐胜,一脚踏出洞府时,一声嘶吼从林中传出, 似有毁天灭地之能,连带着整个山洞都震了两下。


    枝叶哗哗坠落,铺了满地。


    地阶妖兽。


    谢无恙脚步一顿, 几乎是瞬间,就对妖兽等级有了判断。


    妖灵果附近皆有妖兽驻守。


    如今妖兽在此, 妖灵果必然也在附近。


    想到此处,谢无恙不由得重新打量起山洞布局。


    这山洞不大,却是极深极长,谢无恙转身望去, 目之所及一片漆黑,望不到头。


    听那妖兽的吼叫不似平白无故,颇有愤怒威吓之意,许是撞上了其他修士。


    这妖灵果如此抢手,他怕是要抓紧时间了。


    谢无恙掏出张符咒贴在了洞口的岩壁上, 朝着密林深处走去。


    ……


    密林北。


    刀光剑影下,一黑一青两名修士与那凶兽争斗不休。


    那妖兽形似巨蟒,身体被坚不可摧的鳞甲覆盖,身长丈许,金黄竖瞳牢牢锁在修士身上,森冷异常。


    只听“铮”得一声,一柄长剑飞出,剑锋落于地面,入土三分。


    黑衣修士被一口鲜血喷出,倒在了地上。


    眼看队友落败,青衣修士从腰间扯出一张符纸,咬破指尖画了几笔。


    淡金色的灵力从符纸溢出,像是绵延的丝线,绕向妖兽。


    触及妖兽脖颈的刹那,青衣修士指尖灵光一闪,灵线由软及硬,陡然锋利。


    万弦齐发。


    数道暗芒闪过妖兽瞳孔,将它的脖颈牢牢束住。


    妖兽怒吼一声,长身一甩,打在了青衣修士腹部。


    后背撞在树上发出闷响,青衣修士撑住地面想要起身,却徒劳无果。


    与此同时,指尖的弦线猛然绷紧。


    “铮——”得一声,尽数而断。


    妖兽毫发未伤,兽瞳竖起,张开血盆大口俯冲而下。


    青衣修士闭上了眼。


    恰在此时,一道寒光破风而来。


    谢无恙手执长剑纵身一跃,刺入巨蟒口中。


    一声哀嚎,鲜血喷出。


    谢无恙毫不犹豫的拔出长剑,揪住了青衣修士的衣领。


    食指并拢,厉声念道,“阴阳交汇,斗转乾坤。”


    地面落叶急速飞起。


    妖兽卷土再袭,穿过落叶卷起的屏障,怒吼着冲下头颅。


    即将着地之时,那两道身影周身一阵灵光汇聚。


    眨眼的功夫,风止人消。


    妖兽头颅撞击在地面,再次发出一声嚎叫。


    ……


    另一边。


    谢无恙松了口气,松开了青衣修士的衣领。


    “我也是未曾想到,竟然有修士傻到宁愿死,也不愿意拽断手串退出秘境。”谢无恙嗤笑一声。


    青衣男子瘫坐在地上,满脸痛楚地摇了摇头,倏地抬手拽住了谢无恙的衣摆,艰难开口,“谢仙友,烦请……烦请您救那位与我同行的修士一命。”


    注意到青衣修士对他的称呼,谢无恙微一眯眸,探究般对上他的视线,“谢仙友?你认识我?”


    “萍水相逢,仙友不记得我也是人之常情……”青衣修士咳了两声,“仙友可还记得洛桦雪山?”


    “你是……”谢无恙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停在了修士的脸上,“季遥?”


    季遥无力地笑了声,“是我。我知仙友救我是路见不平,再提出要求颇为无理,但我也万万不能弃同伴生死于不顾。我愿结草衔环,当牛做马报答谢公子,只求谢公子……”


    季遥额头青筋直冒,似是在忍受极大的痛楚,“出手相助。”


    一双手落于季遥小腹,谢无恙食指并拢,迅速在穴位上点了两下,“你腰腹重创,再说话气血逆流,连自己都救不了。”


    “若是无法护住同伴,我愿与他一起死在此处。”


    谢无恙一愣,盯着季遥琢磨了片刻,开口问:“你迟迟没有扯断手串,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吧?”


    季遥别过脸,“师兄当时被妖兽攻击昏迷不醒,若是连我也离开,他必死无疑。他是我同门师兄,遇到险境我怎能弃他不顾?”


    谢无恙莫名有些同情季遥了,“季仙友不用给我当牛做马。”


    季遥眼睛一亮,“谢公子的意思是……”


    谢无恙神色玩味,“我去的时候,在场的除了那头妖兽,唯你一人。”


    季遥嘴边的话突兀止住,眸中情绪变化万千。


    他那师兄伤势不清,妖兽又极其强劲,想要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脱是不可能的。


    估计是昏迷之前,凭着最后一口气,扯断了手串,出了秘境。


    总之,自己已将能做的都做了,问心无愧。


    大不了日后再相见,少打交道就是。


    想到这里,季遥心中舒坦了不少,放松下来,这才感受到腹腔火辣辣的疼痛。


    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谢无恙从腰间掏出几张画法独特符咒递给季遥,“这几张符咒各有不同,皆是攻击术法,关键时刻可保命。”


    季遥摇了摇头,“谢仙友在密林多有不便,符纸有限,许对谢仙友用处更大。我也并非不惜命之人,重伤至此,就不与仙友争那灵果了。”


    季遥从怀里掏出手链,指尖聚了灵力,声音温润有礼,“那便……就此别过。”


    滑落,手串迸裂,菩提珠子在地上滚了两下,变作点点灵光,将季遥包裹。


    季遥的面容时清晰时含糊,直至消散。


    季遥走后,谢无恙盯着空地愣了许久。


    多管闲事素来不是他的作风,今日却不知为何,瞧见有修士要命丧妖兽之口时,竟下意识插了手。甚至连妖灵果都抛之脑后。


    莫不是在仙门待得久了,真想学着做个好人了?


    谢无恙抿了抿唇,想到那妖兽还在附近,妖灵果未拿,强制抛掉脑中杂七杂八的念头。


    预估了一番妖兽的位置,谢无恙在洞内又贴了几张符纸,刚准备转身离去,抬脚时,却不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一颗拳头大小,红扑扑的东西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了洞口。


    谢无恙定睛一看,只见这东西头顶三片金黄色的叶子,上下凹凸不平,被细小的绒毛覆盖。


    进入秘境前,众弟子是有看过妖灵果长相的。


    谢无恙当时还特意拿在手里揣摩了一番,印象尤其深刻。


    眼前的东西与记忆中的一般无二,可不就是那五百人拼死争抢的妖灵果吗?


    第74章 拂音(大修) “你莫不是日月谷的少谷……


    秘境外。


    铜镜上挂着的菩提珠晃了两下, 鼓声绵延不绝,传到了看台上。


    诸位掌门围炉煮茶,谈笑风生。


    感受到灵力波动, 神色微微一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阿谀奉承。


    “不知是哪门的青年才俊如此厉害,不过才半炷香的时间,就已经拿到妖灵果了。”


    说着,这位掌门笑呵呵地转向江临,举茶示敬,“不知江前掌门可否用铜镜, 让我等一观?”


    江临淡漠点头,“可。”


    说罢,大手一挥, 台上铜镜应时而动。


    诸位弟子一闪而过,画面停顿时,恰好落在谢无恙身上。


    与出进秘境时不同, 谢无恙的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个袋子。


    那袋子圆鼓鼓的,袋口尚未系紧, 大喇喇地露出里头的红果尖尖。


    离魂宗掌门定睛一瞧,瞪大了眼睛,“他就这样将妖灵果露在外头?也不怕被其他弟子抢了去?”


    乌寒枫怒喝一声,“简直胡闹!”


    “这……”无相掌门斟酌道, “江老掌门,得妖灵果弟子即为取胜,这位小仙友既已拿到妖灵果,为何不送他出了这秘境?”


    “秦掌门,你莫不是忘了我修仙之人历代来的规矩了?”江临眸中寒光一闪, 一字一顿,“能、者、居、之。”


    说着,江临手指对着铜镜一弹,换到了不知哪位弟子身上,神色冷淡,“得到妖灵果,可不代表最后妖灵果还在他身上。”


    话音刚落,散落四方的传音符忽然以极快的速度涌向高台。


    一道蓝光从天而降,随着一声巨响,正中铜镜,连带着大地都震了两下。


    那铜镜被透明的结界拢在其中,平静如水的镜面波动两下,竟渐渐暗了下去。


    “江临,”秦掌门瞳孔一颤,猛得转头望向江临,“你这是何意?!”


    江临漫不经心地勾了下唇,若有似无扫过在场的众人,“没什么,只是想单独与诸位掌门叙叙旧罢了。”


    话音刚落,数名身着莲雾弟子服的人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不多时就将看台团团围住。


    江临后退一步,面色恭敬弯腰示意,语气格外轻佻傲慢,“诸位掌门,请吧。”


    在做的都是各派之首,最会圆滑处世。


    事到如今,还有哪个会不明白江临此行目的?


    秦掌门一咬牙,猛得抽出腰间灵器,一鞭子甩了过去,怒喝,“无耻小儿!”


    江临一抬手,竟是轻飘飘握住了鞭身,笑意不达眼底,“秦掌门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无相掌门气得咬牙切齿,口不择言,“穹桡仙尊一生光明磊落,当初若非是他力排众议,一路举荐你坐稳掌门之位,你以为你能有今日这般地位吗?你简直是狼子野心,猪狗不……啊啊啊!”


    秦掌门失声惨叫,倏地松了手中灵器,踉跄着倒在了地上。


    脖颈手背青筋毕露,秦掌门目眦具裂,双手隔空罩在脸上。


    两道血痕从眼眶涌出,划过唇角喉间,最后没入衣领。


    乌寒枫从人群后走出,食指并拢落在秦掌门脖颈,迅速点了两下,旋即将他从地上扶起。


    秦掌门双眸紧闭,似是已经失了意识。


    乌寒枫眸中寒意凛然,望向江临,声音冰冷,“是茶水。”


    江临轻笑一声,拍手赞叹,“乌掌门好生聪明。”


    有人不解,“茶水?什么茶水?”


    离魂宗掌门触及到秦掌门脸上的血迹,恍然大悟,瞳孔一睁,“他在茶水里放了毒……那我们现在岂不是都……”


    离魂宗掌门喉间一紧,望向乌寒枫求助,“乌掌门,我们这该如何是好?”


    乌寒枫拳头握了又紧,紧了又握,一贯飞扬跋扈的人竟也开始权衡起来。


    最终,在修真界驰骋多年的苍穹掌门松开了拳头,像是服了软,语气僵硬抬起手,“解药。”


    像是瞧见了多有意思的事,江临眉心一挑,饶有兴趣地打量乌寒枫的神色。


    不答应,却也不拒绝,只是负手转身,声音淡然,“相识数年,江某自是不会对诸位不利。只是如今魔族蠢蠢欲动,江某想与诸位商讨商讨对策罢了。”


    ……


    同一时刻,秘境内。


    谢无恙捡起地上的妖灵果,将上面的灰尘擦净,塞进怀里。


    手里拿着菩提手串等了半晌,也不见其有何动静。


    莫非是要将手串扯断?


    谢无恙用手指挑了两下绳子,没敢轻举妄动。


    进秘境之前,江临可是清清楚楚地说过,菩提断,机遇散。


    若是判他个自愿认输,岂不是得不偿失。


    想到此处,谢无恙小心翼翼地将菩提手串收了起来,正想四处转转找找别的出路,忽然被身后亮起的光刺了下眼睛,紧接着,谢无恙听到了一声闷哼。


    虽说是一闪而过,声音小道微不可察,被光线刺痛的眼睛却是真实存在。


    谢无恙右手悄无声息地摸上腰间的符咒,转身刹那一掌轰出。


    “谢……谢仙友……”虚弱地声音在洞内徘徊。


    谢无恙猛然收回飞出的符咒,灵力反噬下后退两步,差点自己卡在半路的一口气呛死。


    “季遥?”谢无恙稳住呼吸,诧异出声。


    季遥眉目紧闭,气息微弱,一副随时咽气的摸样,“是我。”


    谢无恙三步并两步,半蹲下来查探季遥的伤势。


    季遥气息紊乱,身上的伤除了与妖兽缠斗留下的,竟还多了几分灵力反噬之兆。


    谢无恙拧了拧眉,目光探究,“你不是扯断手串出了幻境吗?”


    季遥苦笑一声,“本该如此,但不知为何,我人还没踏出铜镜,就被一股力量轰了回来。”


    谢无恙将先前没送出的符咒又塞给季遥,顺便用灵力帮他将反噬压下些许,“可曾认出是何力量?”


    季遥摇头,“从布阵者残留在阵上的灵力来看,却是我仙门中人无疑。但那法阵,绝非我仙门阵法。”


    “反倒是……”季遥斟酌片刻,“像极了魔族的某种上古遗阵。”


    谢无恙动作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笑出声,“原来是打得这主意。”


    自从猜到江临会在莲雾大比想方设法收集修士魂魄,谢无恙就曾推演过数次江临可能会下手的时间与地点。


    这秘境进出需靠外界阵法维系,仙门百家修为高的修士皆聚于此。


    只消在这传送阵上稍作手脚,便可将修真界精英弟子尽数困于秘境,一网打尽。


    似是为了印证谢无恙的猜测,山洞外传来一声哭嚎,似是有不少修士聚集在此。


    “不好了,妖兽异化了!!”


    谢无恙与季遥对视一眼,一同出了山洞。


    天空不知何时暗了下来,浓稠的黑雾盘踞头顶,遮天蔽日,似是要将人吞噬。


    狂风卷杂着树叶,发出野兽般的哭嚎。


    季遥给自己和谢无恙一人贴了一张符咒,伤重未愈咳了两声,“勿离符。秘境不太对劲,你我需多加小心,避免落单。”


    谢无恙点头应下,“多谢。”


    ……


    杀完最后一只妖兽,徐平生毫不犹豫地拔出捅穿妖兽肚子的灵剑,抹掉脸上未干的血渍。


    身后的修士凄凄惨惨,叫苦连天,“这妖兽怎么突然就发了疯,不守着那妖灵果,到处攻击人,我差点以为要死在这儿了。”


    “你的手串呢”


    修士语气埋怨,“别提了,那手串不知道怎么回事,我都快把珠子碾碎了,也不见任何反应,就跟死了一样。”


    此话一出,其他修士纷纷附和,“对对,我的也是。”


    “我用灵力轰,用刀砍,手串化成灰,也不见传送阵把我送出去。”


    一位年龄稍长的女修站出来,“诸位稍安勿躁,外界铜镜可探幻境情形,掌门长老定然已在设法救我们出去。”


    有人叹气,“这位师姐未免想得太过简单,掌门长老修为高深,若是想救,这秘境早就破了,何须让我们等到现在?怕是被什么东西半住了脚步,自顾不暇了。”


    “这么说,我们不会死在这儿吧?”开口的人逐渐染上了哭腔,神情悲切又绝望,“呜呜呜呜我年纪轻轻,还没找着道侣呢,我还不想死啊!”


    唧唧歪歪的声音吵得徐平生直拧眉,正想抬手施个法咒将自己的耳朵堵上,一道身影忽然朝他靠了过来。


    徐平生下意识收了灵力,转头望去。


    来人正是刚刚说话的女修。


    这女修约莫三十来岁的摸样,宽脸窄眉,样貌平平。


    偏生穿着一身制品不凡的紫衣,腕上带着个宝石镶嵌的金镯子。


    “可有数过这里有多少妖兽的尸体?”女修问。


    徐平生一眼扫过,报了个数字,“八只。皆是地阶初……”


    话戛然而止。


    徐平生眸光一变,倏地上前,将妖兽尸身一一查看。


    这些妖兽刚死,尸身仍有温热,还有残存的灵力在上,不需剖腹取丹也可查出等级。


    方才徐平生只顾着眼下困境,并未注意这些,此时从头探查到尾,神色越发凝重。


    徐平生转头望向女修,“全都是即将突破的地阶妖兽。”


    “全都是?!”身后的人群传来惊呼声。


    要知道,每一只地阶妖兽便相当于三名金丹弟子的威力,更别说三只即将突破的妖兽。


    若非徐平生在进秘境前稳住了元婴,恐怕在场的弟子无一例外伤亡惨重。


    相比之下,那女修的神情倒显得淡然许多,拧眉思忖片刻,从腰间掏出个铃铛,靠近妖兽。


    那铃铛瞧上去甚为熟悉,藤蔓纹路,黄铜材质,声音发闷,入耳可安心神。


    徐平生瞧了半天,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人,“你莫不是日月谷的少谷主——玉拂音?”


    第75章 结阵 “我的师兄,自当由我来救。”……


    玉拂音头也不回, 淡声道,“见笑,门内无人, 师尊身为谷主不便参加弟子们的大比,只能我来。”


    徐平生瞧上去甚是激动,往前一步,“尊师与我派云仙尊有过数面之缘,曾赠金铃一个,不知少谷主可有耳闻?”


    玉拂音点点头,“家师曾与我提及。”


    “我是想问……”第一次求人, 徐平生紧张的额头冒汗,攥紧了手中的剑,“我想问那铃铛可否……”


    “徐师兄?”少年清冽地嗓音横插而入, 打断了徐平生好不容易出口的话。


    谢无恙目光扫过众人,又落在躺着的三具妖兽尸身上,揣摩了一番眼前的情况, “我与这位仙友发现状况不对,闻声赶来。你们又是缘何聚在此处?”


    身后的弟子纷纷发言。


    “我们是被赶来的。”


    “这妖兽像是发了狂, 我们逃哪打哪,后来发现往这边跑时,这妖兽就跟逗耗子一样,只追不咬, 所以我们就到这儿来了。”


    “对对,确是这般。”


    “不止。”徐平生摇了摇头,“我是被一股力量带到此处的。”


    妖兽攻击他时,被一剑斩杀,徐平生本想趁此机会取得妖灵果, 不料被一团黑漆漆的东西拽住了脚裸。


    徐平生挥剑斩不断,被那黑雾硬生生拖进了地底。


    再次破土而出时,便已是在这附近了。


    玉拂音道:“我也是如此。”


    谢无恙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微动,“将你们带到此处的力量,可是一缕黑雾?”


    徐平生与玉拂音一同点头,“正是。”


    谢无恙抿了抿唇,余光瞥见一旁坐着的数十名修士。


    伤得不重,瞧上去却比受过两次重创的季遥还要狼狈几分。


    谢无恙并未在这些陌生面孔上逗留,转而望向徐平生,“可曾见过福之桃?”


    他这位师兄先天魂灵受损,哪怕阵法再厉害,也很难保证在这种局面下不出任何意外。


    大失所望,徐平生摇了摇头,“未曾见过。”


    说罢,徐平生又宽慰似地补充,“福师弟精通阵法,秘境中又是各派的精英弟子,许是在别处聚集也说不定。为今之计,我们还是先想想如何出了这秘境。谢师弟也莫要太担心了。”


    谢无恙点点头,走向其中一具妖兽尸身,刚伸手想要探查一番,身侧的玉拂音忽然出声,“先别动。”


    “怎么?”谢无恙拧眉望去。


    只见玉拂音手中铃铛晃了下,从中溢出一缕黑雾,缠绵下竟意图直接吞噬法器,极其强悍。


    若非玉拂音先前在铃铛上设下了隔绝法阵,恐怕这铃铛会直接荡然无存。


    “我休息仙门术法数年,从未见过这种力量。”


    季遥瞳孔睁大,惊呼出声:“我在铜镜结界上瞧见过这股力量!”


    “你不是说设置阵法的乃仙门之人吗?”谢无恙问。


    季遥摇头又点头,斟酌道:“不纯粹。那布阵的却是个仙门人无疑,但他似乎……还借了外力。”


    谢无恙垂眸思忖良久,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落在了那缕黑气上。


    若是自己没有瞧错,地上躺着的那三具妖兽,修为皆卡在地阶将破,黄阶未满。


    修真界妖兽本就稀少,且体形巨大,甚难捕捉。


    莲雾门哪怕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捉到数只即将突破的妖兽。


    除非……


    这群妖兽在被什么东西干扰,导致灵力暴涨,又被这秘境结界压制,恰好停在了黄阶高级。


    想到这里,谢无恙指尖一蜷,转过身去,“我……”


    话还没出口,脚下地面突然一晃,刹时间,地动山摇。


    “怎么回事?这秘境不是要塌了吧?”


    “莲雾门究竟在搞些什么?”


    “我还不想死啊。”


    “不对,”徐平生面色凝重,拔剑而出,“这不是地动,是妖兽。”


    妖兽?!


    众人心中蓦地一紧。


    能引起这般动静,若是妖兽,会有多少只?


    尚不等众人想到答案,脚下的震动猛然加剧。


    巨大的声响下,裂风夹杂着人语,逐渐逼近。


    “快,有没有阵修,能拖住一只是一只。”


    “我……我来。”


    “只有一个吗?你们全都是师门养了吃白饭的吗?没有阵修,符修音修也行,只要能拦住他们!”


    “师兄,并非我们不想出力,只是这妖兽数目太多,一回头就是送死啊!”


    “那他怎么……”说话的修士不知瞧见了什么,话锋一转,怒喊出声,“我艹他在做什么?不布阵站在中间是准备送死吗?这人叫什么来这……”


    不知是谁出声提醒:“福之桃。”


    “福之桃!”修士磨了磨牙,声音陡然高出数倍,“你还不快滚回来,不会阵法瞎逞什么……”


    林中忽然响起一道巨响,盖住了地动与人语。


    谢无恙薄唇一抿,目光朝着声源处望去。


    万丈扬尘下,数十道身影飞速靠近,动作狼狈,时不时挥手打出一道灵光。


    直到瞧见走在末端的福之桃,谢无恙这才后退一步,声音冷凝,问身后的弟子,“在场有多少会布阵的?”


    眼看着就要命丧黄泉,修士们也不藏着掖着了,零零散散站出来二十余人。


    “我们大多数人都只会些简单的阵法,恐怕没办法拦住这些妖兽。”


    “可会九天灵阵?”


    “会。”


    谢无恙眸光一闪,“足够了。”


    话落,谢无恙从腰间掏出数十张符纸,朝中注入灵力。


    眼看周身扬尘四起,谢无恙双手一挥,符纸掷向四面八方,朝身后喊,“趁此,结阵!”


    数名修士纷纷散开,食指并拢,口中念决。


    灵力汇聚于符纸,间间相连,逐渐凝结出一道淡金色的结界。


    与此同时,数十名弟子从结界缝隙奔涌而入。


    缝隙逐渐缩小,直至闭合。


    谢无恙靠在结界上,漫不经心地扫过众人,“你们一共多少人?”、


    “一百二十七人。”


    谢无恙点点头,没找到福之桃在哪,又问,“福之桃呢?”


    领头的修士记得这人,转头朝着人群喊了声名字。


    不到二百名修士,竟是无一人应。


    谢无恙身子一正,瞬间变了神色。


    结界外昏天黑地,妖兽宛如大军压境,乌泱泱一片。


    一道鲜红的身影夹在中央,堪堪躲过妖兽落下来的一脚。


    谢无恙恨恨咬了咬牙,迈步走向结界。


    一双手横在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谢师弟,你不过金丹修为,敌不过这么多妖兽的。”


    谢无恙神色不耐,“难不成让我就这么看着他送死?”


    徐平生毫不犹豫开口,“我去。”


    结界外妖兽大大小小,约有数十只。


    哪怕徐平生有元婴修为,也很难全身而退。


    谢无恙上辈子活了四十余年,最恨欠人人情,如今也是一样。


    谢无恙推开徐平生的胳膊,神色果决,“我的师兄,自当由我来救。”


    第76章 血珠 谢无恙轻笑一声,呢喃道,“师尊……


    谢无恙毅然决然出了结界。


    福之桃手中拿着个罗盘, 上面的指针摇摆不定,不知受了什么力量的影响。


    眼看使不出阵法,福之桃匆匆收了罗盘, 目光慌乱地四处搜寻。


    直到身旁的妖兽微一侧头,发现了他。


    谢无恙头皮一麻,当下掏出符纸,“福之桃,闪开。”


    福之桃自小就没下过山,哪儿见过这种场面,当下脚就生了根, 动不了了。


    谢无恙眉心紧蹙,右脚踢起一根手指粗的树枝,贴上符纸飞快掷出。


    树枝宛如利剑, 坚硬了数倍,硬生生射穿了妖兽的皮肉。


    那妖兽疼得吼叫一声,偏开了头。


    福之桃拔腿就跑。


    树木枯萎, 狂风裹挟着树叶纷纷而下,发出令人焦灼的“沙沙”声。


    谢无恙后颈发麻, 心中不知为何慌得厉害。


    微凉的气息拂颈而过,谢无恙缩了缩脖子,尽量忽视掉心中的诡异感,掏出符咒准备结印。


    星点般的灵力从四周汇聚, 在谢无恙指尖越来越亮。


    谢无恙心中的咒法刚念到一半,结界内忽然聒噪起来。


    徐平生地声音焦急异常,“谢师弟,小心身后!”


    谢无恙单手结印,另一只五指张开伸向身后, 手势一时变幻万千。


    他不能分神。


    谢无恙神色复杂地抬起头。


    视线中,那抹红色身影越来越近,逐渐清晰。


    四周的妖兽倾巢而出,似是要将两人吞噬在兽潮中。


    若是他退了,两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不知是什么东西划过他的脖子,潮湿黏腻,阴冷瘆人。


    谢无恙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不料下一瞬,一条长满鳞片的尾巴破空而下,直直打在了谢无恙后背。


    灵力轰然而散。


    谢无恙身躯重重落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小师弟!!”福之桃冲上前来,却被一头不知是什么的妖兽挡住了去路。


    谢无恙手肘称地,勉强撑起半个身子,瞧清了攻击他的那头妖兽的长相。


    状似巨蟒,通体鳞甲。


    可不就是上次攻击季遥的那只吗?


    阵中季遥也认出了这东西,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喃喃出声,“怎么……怎么会?”


    一旁的徐平生将他的呢喃听得清楚,眉心一皱,“什么怎么会?”


    季遥抓了抓头发,百思不得其解,“我上次见这头妖兽时,他分明只是地阶中级,如今竟也要突破了。”


    徐平生握剑的手一紧,当下就要出界。


    以此同时,阵外早就乱成了一团。


    谢无恙堪堪翻身躲开妖兽落下的巨尾,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那妖兽身子一晃,头颅从天而降。


    谢无恙已经无力去探查福之桃的情况了。


    谁能想到,这妖兽看上去呆头呆脑,居然机灵至此,趁他全心对付兽潮时,从后偷袭。


    谢无恙去腰间掏符咒,却掏了个空。


    谢无恙神色一变,手上的动作立刻换了方向。


    已经来不及了。


    谢无恙的手尚未触及到陈子义那把无名剑化作的绣花,整个人就被妖兽叼在了口中。


    尖锐的獠牙刺穿皮肉,深入骨髓,谢无恙疼得脸色一白,眼前黑影阵阵。


    想他叱咤修真界,莫不是重活一遭,魇石没寻到,还要死在个不通人性的畜牲手里?


    倒还不如……


    还不如……


    谢无恙喉间铁锈味翻涌,意识朦胧间,脑海中闪过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


    那人容貌清冷,鼻梁挺拔,唇瓣棱角分明,一双凤眼极为出挑。


    皮肉中的獠牙动了动,似是要将他嚼碎。


    谢无恙疼得皱了下眉,强睁开眼。


    鼻息间似乎萦绕着淡淡的草木香,安神安心。


    谢无恙身子一松,落进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中。


    腰间的手沉稳有力,耳边心跳阵阵,似要透过衣衫,与他的骨血相容。


    谢无恙眼尾颤了颤,忽然抬起手。


    “云晚舟……”眼前的幻影逼真的可怕,谢无恙却迟迟不敢落上去。


    顿在半空中的手蜷了又蜷,谢无恙哂笑一声,叹了口气,“怎么阴魂不散的。”


    与此同时,染血的指尖落在了右眼尾上。


    混沌的思绪瞬间清醒过来,谢无恙瞳孔一震,猛得收回了手,“你……师尊?!”


    腹间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气,挣扎间差点从半空掉下去。


    云晚舟拧了拧眉,落在地上,扶着谢无恙的肩,将他放了下来。


    那妖兽被人拦腰砍断,腥臭的血液躺了一地。


    谢无恙捂着腰腹的伤口,喘了两口气,来不及思虑太多,指了指不远处的兽潮,“师尊,还有……福师兄。”


    话音落下,一道鲜红色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福之桃抱着自己的罗盘,脚步凌乱地走向两人。


    “师尊……”福之桃话还没说,就被云晚舟一拧眉打断。


    “先回阵。”


    福之桃点点头。


    谢无恙从福之桃的乾坤袋中掏出两张符纸,画好入阵的符,给三个人背后每人贴了一张。


    待到福之桃先走,谢无恙忍着疼想要跟上时,一双手忽然穿过腿弯,将他拦腰抱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谢无恙下意识圈住云晚舟的脖子,指尖触到微凉的皮肤时又忽然觉得有些不妥,针扎似的收了回来,转而抓住了腰间的手臂。


    云晚舟并非没有抱过他。


    刚重生那会儿,他甚至与他同乘一剑,后来在叶楠幻境时,这具身体轻功太差,云晚舟还抱着他飞过一次。


    只是如今这般脸贴胸膛倒是头一次。


    今日怎么既不御剑也不轻功,反倒是用这么费劲的法子?


    谢无恙蹙了蹙眉,抬头望向云晚舟的脸。


    尚未开口询问,就被右眼角下一抹红勾走了视线。


    云晚舟生得一副好皮囊,肤白貌美,凤眼上挑,偏生薄情。


    此刻本该长着泪痣的地方,鲜艳欲滴的血珠尚未干涸,潋滟勾人,平添几分魅色。


    谢无恙心脏跳得厉害,喉结微动,情不自禁松开了握着云晚舟小臂的手。


    周身传来灵力波动,拉回了谢无恙的神思。


    谢无恙猛得挣开云晚舟的怀抱,跳到地上。


    腰腹伤口疼得他脸色一阵发白,云晚舟伸手想要扶他,刚抬了一半,谢无恙却好像是见到了洪水猛兽般,猛然后退了一步。


    “师尊,”谢无恙牵强扯了下嘴角,“弟子无碍。”


    说着,目光落在了福之桃身上,意有所指,“您还是去看看福师兄吧。”


    云晚舟抿了抿唇,收回了手,盯着谢无恙的眸光微动,似是对徒弟突然的疏离格外不解。


    谢无恙被这诡异的气氛折磨的待不下去了,哪怕是上辈子,与云晚舟交战了数个回合,谢无恙也从未有过如此焦躁的感觉。


    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像是被人下了降头似的。


    他甚至不敢对上云晚舟那张脸。


    活了数十年,谢魔头头回知道了什么叫手足无措。


    谢无恙默念了几遍静心咒,转头欲走,差点撞上了迎面而来的福之桃。


    福之桃脸上脏兮兮的,不知在妖兽哪里遭受了怎样的苦楚,挎着张脸,欲哭无泪。


    “师尊,我的罗盘坏了。”福之桃手上一松,怀里抱着的罗盘“乒里乓啷”落了一地。


    那罗盘四分五裂,其形甚惨。


    盯着脚下的东西,云晚舟默了片刻,道:“回了苍穹山,若是需要什么材料,可告知于我。”


    谢无恙听出来了,这是让福之桃再做一个。


    福之桃点点头,似是被几句话哄得高兴了,弯腰将罗盘碎片一片片装进乾坤袋里。


    捡到一半,又忽然抬起头望向云晚舟腰间,眉心微蹙,“师尊,你的剑呢?”


    云晚舟道,“幻境有结界,不得入。”


    “可是刚才明明是碎雪救了我……”福之桃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又出了问题,“而且幻境结界未破,师尊又是怎么进来的?”


    谢无恙刚挨着结界坐下来,闭目凝神,听到这话,又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安静了许久,忽然传来一道铃声,谢无恙只觉腰间一烫,睁眼望去,瞧见了腰间坠着的帝王天木。


    正值冬季,帝王天木色泽昏暗,此时却被灵力镀了层光,露出阵法纹路来。


    谢无恙目光微顿,望向云晚舟的方向,又顺着云晚舟的目光,落在福之桃腰间的铃铛上。


    那铃铛金光阵阵,露出与帝王天木上相差无几的阵法。


    云晚舟嗓音清冷,“你铃铛上有我下的符咒,可召碎雪。”


    说着,云晚舟掀起眼帘,望向谢无恙。


    猝不及防对上视线,谢无恙慌乱挪开,徒留下云晚舟微顿的目光。


    云晚舟动了动唇,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还有无恙身上的那块帝王天木,若是遇到危险,我可感知得到。”


    谢无恙眸光一颤,倏地别过了脸。


    所以,云晚舟才会这么及时赶到吗?


    包括那次在洛桦雪山。


    谢无恙心中酸涩,重新闭上眼睛。


    他忽然觉得自己卑劣可到了极致。


    先前想着借弟子的身份,从云晚舟手里得到魇石。


    后来渐渐无望了,心里又贪恋起了云晚舟对徒弟的温暖柔情。


    若是有一日,他知晓自己的弟子皮囊下藏着世间最肮脏、最可悲的魂魄,又会如何对自己呢?


    如前世一样,一剑杀之?


    几乎是立刻,谢无恙心中就有了答案。


    不会。


    凭借云晚舟的性格,只要自己不说出那些令人作呕的过去,哪怕有朝一日知道自己的徒弟换了人,也不会杀了他。


    许是会看在徒弟身体上,稍微对他好些呢。


    腰腹又开始火辣辣地泛疼,谢无恙眉心紧皱,只觉得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冰火两重天。


    呼吸滚烫之际,一双微凉的手探上他的额头,伴随着几声焦急的呼唤,“无恙,谢无恙……”


    谢无恙按住了额头上的手,迷蒙地睁开眸,身前的人好像隔了层雾。


    谢无恙轻笑一声,呢喃道,“师尊啊……”


    第77章 娘亲 “娘亲……我饿了,想吃桃花酥。……


    在谢无恙的记忆中, 是极少有什么温情在的。


    印象最深刻的,是在山野小屋中,谢夫人做给他的桃花酥。


    那个时候, 谢无恙连父亲的存在都不知道,每天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一个人也可以乐呵一整天。


    这对于一个三不四岁孩子来说,属实危险了些,谢夫人因此骂过他许多次。


    谢无恙从不放在心上,第二天就将娘亲的训诫抛之脑后。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后来不知道哪一次, 谢无恙将衣裳扯下来去兜鱼,布料漏水太慢,被硬生生坠进了河里。


    正值深冬, 河水冰冷刺骨,庆幸的是河水不急,恰巧被洗衣服的谢夫人瞧见, 捞了上来。


    谢无恙在夫人怀里打了个颤,小脸冻得通红, 话都说不利索,“娘、娘亲……”


    谢夫人抬手打了他两下,责备道,“我与你说过多少次, 不能去河边不能去河边。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若是你出了事,你让我怎么办?”


    谢夫人红了眼眶,声音发颤,“娘亲只有你了……”


    数九寒天,谢无恙浑身湿透, 谢夫人搂着他哭了好久。


    久到谢无恙脖子泛酸,衣裳结了冰碴。


    谢无恙心中无比懊恼,懊恼自己不该贪玩去河边,害得娘亲平白担心。


    肚子“咕咕”叫了两声,打破了两人间的平静,谢无恙昂起脑袋,拍了拍谢夫人的后背,“我也只有娘亲。”


    “娘亲……”谢无恙小声唤她,“我饿了,想吃桃花酥。”


    谢无恙弯了弯眼睛,补充道,“娘亲做的。”


    ……


    秘境内,仙门弟子围着谢无恙站了一圈。


    云晚舟眉心紧蹙,探了探谢无恙的脉。


    “师尊,如何了?”福之桃神色焦急。


    “是金瞳蛇毒。”云晚舟面色微沉。


    “蛇毒?”福之桃脸色一白。


    徐平生沉默良久,“可有何法医治?”


    云晚舟松开了谢无恙的手腕,“白芷,紫苏,通灵草,忘川花。”


    季遥松了口气,“都是些常见草药。”


    徐平生思忖片刻,神色凝重,“虽常见,可你我如今被困秘境,拿不到的。”


    “这不是有云仙尊吗?仙尊定然……”


    “我如今是傀儡之身。”


    宿主神魂可宿傀儡,相貌无二,多用于掩人耳目。


    只是这傀儡同样拥有弊端,那便是毫无修为,无法动用灵力。


    季遥瞳孔一睁,猛得望向云晚舟。


    云晚舟食指飞快点在谢无恙腹部穴位,抬眸望向徐平生,深邃的瞳孔瞧不出情绪,“腹上二寸。平生,聚灵。”


    徐平生来不及多想,紧跟令下,封了谢无恙的经脉。


    阻灵力,封气血,毒液无法入侵,却也终非长久之计。


    确保谢无恙暂无性命之忧,云晚舟敛眸起身,却忽觉袖袍一紧,被什么东西拽住了。


    谢无恙眉目紧闭,无知无觉,唇瓣微动,“苏……”


    云晚舟眸光微动,不自觉放柔了声音,“什么?”


    “桃花酥……”


    境外狂沙大作,境内风止声平。


    云晚舟敛起眉心,神色微怔。


    六岁上山,至今已过十一年。


    他竟想不起……自己的徒弟是何时爱上桃花酥的。


    —


    谢无恙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符咒升起的火堆照亮大半个结界,各仙门弟子三三两两靠在一起,或凝神打坐、或闭目养神。


    谢无恙动了动身子,发觉伤口疼痛缓和了不少,掀开衣服一看,布条绕着腰腹围了数圈,一侧系着个很丑的结。


    谢无恙晃了下神,目光一转,瞥见了坐在身侧的云晚舟。


    雪白衣袍上几滴鲜红的血渍惹人眼目。


    谢无恙眸光微顿,撩起眼皮。


    眉目紧闭,嘴唇修长。


    火光给面孔踱上一层暖黄色的光辉,将云晚舟整个人衬得平静又柔和。


    对比醒着的时候,反而多了些平易近人。


    谢无恙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梦境中的云小五。


    天真烂漫,自由骄纵。


    像是数年,他竟是从未见过这样的云晚舟。


    谢无恙情不自禁抬手抚上云晚舟的鬓发,即将触碰之际,忽然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醒了?”


    谢无恙眸光一颤,手上动作一转,落在了云晚舟身后的结界上,未曾想,这个动作竟是直接将云晚舟圈在了怀里。


    近到谢无恙低头时,甚至能瞧清云晚舟面孔上细小的绒毛。


    谢无恙撑在结界上的手倏而一紧,抽了回来。


    “嗯。”谢无恙喉结动了动,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多谢师尊。”


    注意到谢无恙动作间的疏离,云晚舟拧了拧眉心,“你身上蛇毒并未清除,莫要妄动灵力。”


    谢无恙点头,“好”


    “等到明日,我们想法子破阵。”


    谢无恙:“嗯。”


    云晚舟眉心拧得更紧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谢无恙摇头,“没了。”


    云晚舟面色一沉,“没了就睡。”


    说罢,不再看谢无恙,转了个身,留了个后背给他。


    衣袍勾勒出纤瘦的身躯,谢无恙的目光从若隐若现的肩胛骨,落在了腰间。


    金丝腰带下,腰线纤细修长,柔软有力。


    谢无恙不禁想起上辈子二人为数不多的交手。


    他记得云晚舟的腰可以弯得极深,剑如飞鸿,夺魂夺命。


    第一缕晨光升起的时候,谢无恙动了动发麻的脖子,气闷地转过身。


    干坐了一宿,他觉得自己好像要疯了。


    ……


    “在场的弟子有多少剑修?”云晚舟目光冷淡地扫过人群。


    生死存亡之际,唯有自救。


    一百多名弟子,站出了二十八人。


    除却云晚舟,其中以徐平生修为最高,金丹者二十人,筑基七人。


    封印秘境的结界强悍非常,极难破除。


    若想出去,强攻剑修最为合适。


    季遥从醒来就开始画符,到了现在已经不知画了多少张,后来他给每名剑修塞了一扎符纸,神色凝重,“这些符咒的功能大同小异,破阵时可尽数用上,增强修为,助诸位一臂之力。”


    徐平生双手握剑,往前一推,“多谢。”


    五百名弟子,聚集在此处的不过一半。


    秘境之内妖兽横行,那些人也不知还有没有命在。


    众人聚集在啊结界前,福之桃在地下布阵。


    谢无恙如今不能动用灵力,若想开结界,最简单的方法便是以阵破阵。


    灵力通过手指绘在地上,不多时就消失在视线中。


    不知过了多久,福之桃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蜷了蜷指尖,“还剩最后一笔。”


    此话一出,刚刚面上还游刃有余的弟子们再也无法假装镇定了。


    “今日、今日若是我真的死在这里,会被载入修真界的英烈册吗?”


    “都没命了,还要这身后名做什么?”


    “早知今日,哪怕是我师父打死我,我也不会来参加这莲雾大比。”


    听着身后的议论声,福之桃似乎也怕了,蹲在地上缩起脖子。


    第78章 初醒 “师尊,你的剑。”


    谢无恙神色晦暗不明, 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晚舟面色平静,负手而立。


    贪生怕死乃人之常情,只是修仙之人常常以命相搏, 危险来得稀松平常。


    但眼下的情境,拢在他们身上的,却是无时无刻存在的绝望与悲恸。


    低冽的嗓音打破了议论声,云晚舟薄唇紧抿,眉目霜寒,“开阵。”


    福之桃咬破指尖,血珠溢出, 滴在了阵眼处。


    霎时间,阵型灵力亮起。


    四周风声渐起,符咒飘荡不定。


    一道疾风骤然袭来, 将符纸卷向半空,四周的结界轰然而散。


    徐平生手中长剑一握,倾身向前, 带着身后的数名剑修径直冲向兽潮。


    其余弟子皆布阵施法,在身后助力。


    铜镜出口虽然被封, 但是铜镜上灵力尚有残余,与弟子们手中的菩提珠尚有感应。


    他们要穿过兽潮,找到出口。


    谢无恙无法妄动灵力,云晚舟亦是傀儡之身。


    福之桃手持符纸, 目光警惕地将他们护在身后,“师尊师弟,你们定要跟进我。”


    云晚舟少有被人护在身后的经历,心中颇为别扭,神色复杂地点点头, “我在铃铛上设的阵法只有在遇险时方会启动,可以术法攻之。”


    福之桃眼睛一亮,“弟子明白。”


    说罢,福之桃从乾坤袋里掏出张引爆符贴在腰间的铃铛上。


    正要捏诀催动,云晚舟忽然按住了他的手腕,“还需要画一张能隔绝气息的符咒。”


    “师尊是指隔绝修士灵气?”


    云晚舟:“隔绝碎雪剑气。秘境有结界,若是贸然将它招来,它还会被赶出去。”


    “有!”福之桃点点头,当下就抽出了手去翻自己的乾坤袋。


    隔绝剑气的符咒并不常见,福之桃也是练习此类符咒时恰好留下了两张。


    确保上面的符纸无异,福之桃斟酌了下,想到自己要施咒,云晚舟要接剑,唯剩下谢无恙还无事可干。


    “小师弟……”福之桃唤了一声,转头将符纸递给谢无恙,“等到碎雪现身时,你将这张符纸贴在剑身上。”


    谢无恙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不在焉地抬起手。


    触在福之桃手上符纸时,谢无恙神色一怔,忽然盯着对方露在外面的那半截腕子晃了神。


    “小师弟?”福之桃等了半天,没得到回应,歪了歪头。


    谢无恙倏然回神,收了顿在半空中的手,“知道了。”


    确保所有过程都万无一失,福之桃将铃铛从腰间摘了下来,往半空中一抛。


    灵力紧跟其后,点亮了符纸纹路。


    数道阵法交相辉映,凌乱的汇聚在一起。


    灵光交错间,铃铛震响不断,异常刺耳。


    伴随着冲突达到顶峰,引爆符发出一道刺眼的光芒。


    爆炸轰响传来之际,利刃破风而出,剑如长虹,直袭而下。


    谢无恙手中符纸一紧,催动上面残留的灵力,轻功而上,猛得抓住了碎雪剑身。


    不知是不是因为秘境压制,又或者是他身上的禁锢不复存在,碎雪剑鸣格外刺耳,声声入骨,似是要将他撕碎。


    谢无恙脸色白了一瞬,将符纸贴在了剑身上。


    符咒灵光闪烁,碎雪剑像是被什么东西隔绝了般,周遭灵力偃旗息鼓。


    手上碎雪骤然一松,谢无恙尚未回过神,失重感紧跟而至。


    谢无恙只觉眼前一黑,踉跄几步落在了地上。


    伤口传来的撕裂感叫人冷汗淋漓,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忽然穿过腋下,扶住了谢无恙的胳膊。


    云晚舟的语气比平时还要冷上几分,“谁让你去抓碎雪的?”


    “不是你……”话刚出口,谢无恙也愣了下,旋即无奈一笑,摇了摇头,“是我会错意了。”


    他一时走神,这才想起福之桃自始至终都只让他丢出引爆符。


    攥在胳膊上的力道紧了紧,谢无恙指尖一蜷,对上了云晚舟的视线。


    那双淡薄的眸中不知为何,暗沉得可怕,像是酝酿着一场极大的风暴。


    云晚舟动了怒。


    冷心冷清的云仙尊,竟然因为自己的弟子,动了怒。


    谢无恙目光一顿,倏而敛了眸,握着碎雪剑的手紧了又紧。


    空气静默良久,身侧的那道目光不知在他身上落了多久,直到视线消失,谢无恙才动了动早已发麻的身子,举起碎雪。


    那剑似有千斤重,压得谢无恙手腕发颤,“师尊,你的剑。”


    冷白的指尖触上剑柄,云晚舟敛眸接过碎雪,万千情绪于顷刻间化作虚无。


    周遭灵力冲撞声不断,妖兽的嘶吼与弟子的痛呼交相错应。


    碎雪剑身划过寒光,无声剑气从剑身遍布云晚舟全身。


    他足尖一点,于空中化作飞燕,一步一斩,血光四溢,很快没入了乌泱泱的兽潮。


    引爆符将福之桃的铃铛炸成了粉末,早已消失在了空中。


    福之桃怔了怔,被脚下的震动晃回了神。


    他扬手挥出一张符,拦住了袭向两人的妖兽,抬手将谢无恙挡在了身后。


    “小师弟,我保护你。”


    谢无恙扯了下苍白的唇角,摇了摇头,“师兄也太小看了我。”


    “你无法动用灵力。”福之桃拧眉斥责。


    谢无恙也是头回见他这么凶,心中乱七八糟的念头散了些许,连带着一贯嚣张的神色也温柔了些许,“无妨,我好歹是修仙之人,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师兄若是不放心,不妨送我几张护身用的符咒?”


    乱世之中人人难以自保,若是谢无恙能护住自身,福之桃也想冲入兽潮,帮着诸位仙友一同破阵。


    谢无恙所言不失为一个主意。


    听到此处,福之桃神色犹豫起来,“可是……”


    “无妨。”谢无恙坚定地摇摇头。


    哪怕无法与妖兽正面斗争,但用符咒在这秘境中求得一席生存地,福之桃还是有信心的。


    福之桃垂眸思忖片刻,不再纠结,从乾坤袋中掏出了数张符纸。


    都是他进秘境前画的,如今虽不能再用他们找妖灵果,留着护人也是极为不错。


    福之桃一股脑将手中的符纸塞给谢无恙,自己只留了两张和一些尚未用过的空白符纸,仍旧是不太放心,“小师弟,万万当心。”


    不知是哪名弟子被妖兽击到了要害,后退数步倒在了谢无恙脚边。


    那妖兽几步跨至三人身侧,兽尾一甩。


    即将触到三人的刹那,谢无恙随手拽了张符咒掷出。


    灵力碰撞发出闷响,打偏了妖兽的攻击。


    福之桃拳心一紧,转身离去。


    修士再强,也只有寥寥百人。


    那些妖兽生而又死死而又生,竟有源源不断之意。


    谢无恙攥紧手中的符咒,拧眉盯着眼前荒唐又离奇的一幕。


    那妖兽头身分离,滚烫灼热的鲜血撒了满地,尚未凉透,竟无端异动起来。


    不等诛杀它的修士从战争中回神,就又合并在了一起。


    缕缕黑气从伤口连接出溢出,留下一道缝合似的痕迹。


    “这……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站在妖兽身前的修士瞳孔睁大,被惊惧笼罩。


    与此同时,身侧惊呼渐起。


    “这妖兽为什么杀不死……”


    “不……不对……我修仙数年,也从未见过这般起死回生之数……”


    “如今怎么办?”


    “云仙尊,云仙尊在哪?”熟悉的称谓语人群荡开,仙门修士们似乎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弃战而守,退至一处。


    头顶黑雾滔天,遮挡了最后一丝光线。


    秘境内不分昼夜。


    云晚舟身上已经被血液侵染了半数,却仍挡不住身上散发的寒意。


    他无法动用灵力,碎雪虽认魂,威力却仍然弱了一半。


    粗喘声此起彼伏,偶尔传来几声咳嗽。


    “云仙尊,眼下……眼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血液从剑尖滴落,眨眼功夫,碎雪剑身又变得光洁如初。


    云晚舟抿了抿唇,一双凤眼锐利地扫过四周。


    妖兽越发狂暴,不分敌我。


    “等。”


    “等外面的人来救我们?云仙尊……”修士面露苦笑,“我们还有命等吗?”


    碎雪割裂风声,刺破了袭击妖兽的喉咙。


    云晚舟侧身一闪,拔出喉咙间的碎雪。


    鲜血喷涌而出,狂风肆意下,云晚舟的声音犹如砌冰碎玉,“徐平生。”


    如梦初醒。


    众修士先是疑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云雾拨开见青天,这才发现那位新一代的青年才俊,苍穹山大师兄徐平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谢无恙用了数半的符纸,终于从兽潮中脱离,来到云晚舟面前。


    胸膛起伏不定,腰腹的伤口早就撕裂的不成样子。


    顾不上喘息,谢无恙抬手抓住云晚舟的衣袖,眸光复杂地摇了摇头,“不能硬攻。”


    “为何?”云晚舟眸光微敛。


    “师尊被关了太久,对秘境之事略有遗漏。先前季遥……”攥着衣袖的手紧了紧,似是经历了几番挣扎,“季仙友扯断手链出不了秘境,曾遇到一股外力。后日月谷谷主以铃为耳探查妖兽,亦遇到了同样的力量。我担心……”


    云晚舟耐着性子等他的下文。


    谢无恙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与大石坡中的老张……”


    云晚舟:“是魇石?”


    没想到云晚舟会突然开口,谢无恙愣了愣,这才点点头,“是。”


    云晚舟拧了拧眉,似无奈又似纵容,叹了口气,“我知晓了。此事入秘境时,我已有所察觉,只是如今事态紧急,唯有尽力一搏。只盼着徐 ……”


    “轰——”


    巨大的响声从身后传来,云晚舟嘴边的话戛然而止,转头望去。


    身后尘埃四起,一道巨大的阴影落在众人头顶,宛如山峰,坐落于地。


    众修士手上的动作一顿,尚未搞清状况,那道阴影又动了起来。


    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第79章 暝兽 谢无恙初继位时,也养过一只天狗……


    惊恐的神色在每个人脸上汇聚, 众修士攥紧手中的灵器,咽了口唾沫,“这究竟是……”


    这妖兽体形巨大, 四肢一尾,移动时地动山摇。


    两颗白花花的眼珠子占了大半个身子,凸起在外,僵硬地转动着。


    不知想到了什么,谢无恙神色一变,喃喃出声:“暝兽……”


    云晚舟神色一顿,“你说什么?”


    他倏地转过头, 敛起眉峰,“你认识这东西?”


    魔族人喜豢养妖兽,历代魔尊更是必不可少。


    谢无恙初继位时, 也养过一只天狗。


    那天狗身形可大可小,可做兽宠亦可做战骑。


    谢无恙初时很是喜爱,只可惜后来修真界第一场大战, 这天狗就被仙门修士用灵器抛开了肚子,死相凄惨。


    谢无恙从不养废物, 那天狗弱到了极致,他那点微不足道的喜欢也就淡了,时常想起上一任魔尊养的兽宠。


    叫什么来这?


    谢无恙拧了拧眉,想起了那妖兽的名字。


    唤作遮天。


    是头暝兽。


    暝兽乃上古凶兽, 修真界人人得而诛之,已经近千年无人见得了。


    谢无恙指尖一蜷,尚未回神,一条触手忽然袭向众人,扬尘四起。


    谢无恙踉跄后退, 猛然被人抓住了腕子。


    云晚舟反手挥出一道剑气,面色严肃:“专心。”


    ……


    秘境另一端。


    滚烫的血液迸溅在了徐平生面孔上,只消片刻,又被周身的灵力抹消。


    凤翎已经许久没见过血了。


    满地的尸身早已掩盖了秘境原本的面貌,充斥着污秽与不堪。


    徐平生握剑的手紧了紧,来不及修整,就踏上了前路。


    过度的消耗让人的精神紧绷到了极致,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引起骚动。


    在徐平生挥出的剑气再次落空后,运转的灵力终于到了临界点。


    他带着众人的期望行至此处,已是实属不易。


    只是……


    徐平生喘着粗气,扶着树干瘫在了地上。


    这是一场看不见尽头的争斗,兽鸣不绝于耳。


    徐平生眯了眯眸,抬头望去,却只瞧见了那浓稠绵密的黑雾。


    恍惚间,耳畔想起了临行前,乌寒枫说与他的话。


    “无论此去结果如何,胜负与否,身为师兄,你都不可失自身,不可弃同门。”


    也不知乌寒枫当时有没有料到,他们走到穷途末路这一步。徐平生心中叹息。


    身侧的凤翎震了震,像是要拼尽全力,为主人发出最后的呻吟。


    就在意识消散,世界归于黑暗的前一刻,一道白光忽然划过视线。


    徐平生尚未来得及回神,就被一股力量彻底冲昏了头。


    ……


    “师兄,师兄……”


    不知是什么东西贴在腰侧,传来一阵奇异的暖流。


    徐平生扯了扯干裂的唇瓣,缓缓抬手触在腰间。


    “师妹……”


    “是……是我。”听到徐平生的回答,柳语琴声音哽咽,“师兄,你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徐平生眼皮子都掀不开了,却还是强撑着回复,“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被困在了秘境,一时出不去罢了。苍穹山可一切安好?”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柳语琴一时没出声,再开口时,多了几分强压下去的颤意,“师兄,我留在你身上的符咒,不止有传音的功效。”


    徐平生指尖一缩,强拉上去的唇角复归原位。


    许是柳语琴平日太过温柔平和,徐平生差点忘了,他这师妹性子倔强,聪慧机敏,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耳目。


    长久无言成了默认,攥紧的符纸发出轻微的响动。


    徐平生的眉宇皱了又松,松了又皱,直到符咒另一端的人再次开了口。


    “师兄,你还记不记得,我初到苍穹山那日,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徐平生牵动着脑子里仅存的思绪,左思右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段记忆,最后哑声试探,“以后我护着你?”


    徐平生尚在襁褓中时,就已经被乌寒枫带在身边了。


    除却先一辈的弟子,就数徐平生待得时间最长。


    整整二十八年,徐平生并非只做过柳语琴的师兄。


    他属实记不住每位师弟妹上山的情形,只是凭借模糊的片段,拼凑出自己最常说的一句话。


    符咒那端的柳语琴摇了摇头,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又坚定的开口,“不是。”


    那是什么?


    徐平生动了动唇,想顺着柳语琴的话问上一问,却只发出一道粗重的喘息声。


    腥甜的铁锈味堵住了喉咙,吸进的空气像是利刃划过喉间。


    徐平生紧抿唇瓣,落在身侧的指尖轻轻动了下。


    一抹极小的灵力渗过衣衫,安抚般落在了腰间的符咒上。


    他的五感已经开始消散了,先是触觉,后来又是听觉。


    柳语琴的声音断断续续,“师兄说,修仙太苦,不如及时行乐。”


    徐平生想笑。


    他生平对修炼最是痴迷,可能会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却绝不会说“及时行乐”这种话。


    似是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柳语琴并不意外,只是沉默片刻,忽又开口,“师兄,若是累了,就坐下来,好好歇一歇吧。”


    风吹散了最后的话,徐平生杂乱的思绪像是忽然理到了头,模模糊糊中,竟想起了柳语琴刚上山时的情形。


    小姑娘秀气的脸全被掩在了泥下,只剰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称得上干净。


    纤瘦的身子挺得笔直,直到乌寒枫点了下头,才倏而弯起唇角,屈膝跪地。


    “弟子柳语琴,拜见师尊。”话落,柳语琴起身,又眉眼弯弯地转身望向徐平生,拱手作揖,“拜见师兄。”


    徐平生的目光从她的眼睛移到脚尖,又移到眼睛,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眼前的人是谁。


    重伤不愈无法修炼让他烦躁不已,说得话也没头没尾,“你怎么也上山来了?”


    柳语琴道,“我没地方去了。”


    没地方去?可他分明记得,当初从妖兽口中救下的,除她以外,还有她的父母幼弟。怎么忽然无处可去了呢?


    徐平生唇瓣动了动,触及柳语琴额头伤痕的刹那,欲询问的话却变成了大逆不道的言论,“修仙太苦,不如及时行乐。”


    口不择言的后果就是被乌寒枫罚跪祠堂,又抄写了三十遍的门规。


    明明距今已经过去了十余年,再想起时竟又清晰得仿佛昨日。


    如今想想,当时那句大逆不道的言论,不过是他受伤后思绪烦乱,脱口而出的无心之言而已。


    想到这里,徐平生竟真的笑出了声,就连逝去的听觉,也有了复归之意。


    “师妹好记性。”


    “因为那天我看到了师兄右臂上的伤。”


    徐平生想起来了。


    那是他与妖兽缠斗时留下的,伤口处白骨森森,就连容灵长老都不敢断言保住他的手臂。


    庆幸的是他福大命大,后来痊愈,只剩下了道狰狞丑陋的疤。


    “我记得……记得那日你……”徐平生喘着气,努力回忆着柳语琴上山的种种。


    他想说,自己还记得受罚结束的那天晚上,柳语琴敲响了他的房门,送了好些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补气灵药。


    “师兄,我等你回来。”


    徐平生喉结微动,止了话头,“嗯。”


    “我给你留了很多美人醉,还给小师弟做了很多桃花酥。”


    徐平生笑道,“好。”


    柳语琴的语气从急切逐渐复归平静,不知过了多久,徐平生又听见她开口,“师兄,你睁开眼睛。”


    话音刚落,一道刺眼的光芒一闪而过。


    徐平生尚未理解柳语琴话中用意,就被光源处吸引了视线。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压抑的气息。狂风肆意,飞沙走石。


    一片黑暗中,一道金光撕裂黑雾,从天而降。


    耳边被剧烈的心跳声占据,徐平生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生怕一不留神,这场梦般的希望就会重新被黑暗吞噬。


    徐平生艰难起身,抓住凤翎剑柄的刹那,一道剑气倾袭而出。


    裂纹道道漫天,结界破碎的瞬间,地上凭空多出一面巨大的铜镜。


    “师妹,”徐平生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一幕,倏而松懈一笑,“我找到了。”


    ……


    暝兽所到之处,黑雾越发浓郁。


    因为体型巨大,再加上雾气遮掩,哪怕是与之交过手的谢无恙,也极难找到它的弱点所在。


    数十张符咒一同飞向暝兽,灵力与灵力交错,爆破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弟子们所祭出的符咒皆是自己力所能及下的上品,一张足以石崩地裂,数枚的威力自是不容小觑。


    妖兽尸身四处横飞,直到最后一张符咒祭出,耳边才得以恢复宁静。


    黑雾在灵力的牵动下四散而开,放眼望去,只能勉强看清眼前的景物。


    谢无恙反应极快,将眼前趁虚而入、想要攻击自己的妖兽斩杀,甩了甩被灵力震得发麻的手腕,耳畔响起弟子们的私语声。


    “那怪物呢?”


    “刚……刚刚还在前面的,怎么就不见了?”


    “许、许是已经被我们诛杀,化为灰、灰烬了呢?”话虽如此,声音却颤得不成样子。


    谢无恙眉心一拧,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


    半空中尘埃荡荡,污血渗透的地面空空如也,只留下一道寸许的凹陷。


    那尊庞然大物竟好似凭空消失了般,不见了踪影。


    谢无恙危险眯眸,下意识将云晚舟护在了身后,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师尊当心,这里不太对劲。”


    话音刚落,脚下的地面忽然晃动起来,裂缝蔓延处,根根藤蔓拔地而起,直击人群正中。


    众人这才注意到,那根本不是藤蔓,而是——


    沾满黏腻汁液的怪物触手。


    第80章 神魂 “苍生有这么重要吗?”


    那他们脚下的是……


    “沈兄, 救、救命……你快想想办法,可有法子制……”


    滚烫的鲜血溅在脸上,刺鼻的腥味刺得人头晕脑胀, 未说完的话就这么硬生生卡在喉间,出入不得。


    修士瞳孔睁得极大,仿佛瞧见了极恐怖的事情。


    紧接着,一声惊叫爆发而出。


    修士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露出了站在他身侧的无名尸身。


    断裂的脖颈上鲜血喷涌,一根黏腻丑陋的触手身体钻出, 缓缓卷住尸体腰身。


    不等众人回神,触手忽然一紧,无头尸身爆炸开来, 血肉四溅。


    与此同时,脚下的地面沿着裂缝,拔地而起。


    “这又是什么情况……”


    “云仙尊……仙尊救我!”


    话音刚落, 数条触手齐齐发力,数名修士爆体而亡。


    “起小灵阵!”谢无恙侧身一闪, 双手合并,正欲结印,忽被云晚舟按住了手腕,“我来。”


    说罢, 葱白的指尖在碎雪剑上一划,一张淡金色的屏罩凭空升起,拦住了发狂挥舞的触手。


    作为仙门初级阵法,小灵阵常被用来囚困一些凡阶妖兽,仙门弟子人人会用。


    这等普通阵法, 居然能挡住此等高级怪物的攻击,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云晚舟目光复杂地望着挡在身前的人,斟酌片刻开口询问,“暝兽早已绝迹,相关古籍也无处查询。哪怕掌门在此,也不一定能认出来,更别说知道对付暝兽的阵法。”


    谢无恙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猛然一顿,努力维持住面上自然,转过头去,“师尊为何突然这般问?”


    他从云晚舟口中看到了一张俊朗风发的面孔,觉得可笑又陌生。


    云晚舟抿了抿唇,冷声问道,“你是从何得知?”


    谢无恙盯他瞧了片刻,忽然笑了,“师尊,藏书阁古籍众多,你又没有一一看过,怎知没有?”


    云晚舟唇瓣微动,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远处忽然传来其他弟子的惊呼。


    “我不会是在做梦吧,这手串刚刚好像亮了一下!”


    “我好像也瞧见了。”


    数十个小灵阵法相继而起,让众人有了片刻的喘息。


    不知是谁率先感受到了灵力的浮动,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云晚舟神情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薄唇一抿,侧眸而过。


    谢无恙心下一松,当即掏出菩提手串瞧了眼。


    “好像是结界破了。”谢无恙欲盖弥彰地补了句,“是大师兄。”


    成功转移话题,谢无恙又开始忐忑地希望得到云晚舟的回应。


    似乎觉得只要这样,云晚舟就不会再对自己的身份存疑,他又能心安理得的借着原身的身份留在苍穹山。


    但是这次,云晚舟并不打算就此揭过了。


    “师尊,结界已破,我们……”试探地话还没说完,云晚舟忽然开了口。


    “你带他们走,我断后。”


    谢无恙话音一顿,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你我能撑到现在,全凭小灵阵的庇护,阵法一灭,你我必将遭受妖兽攻击。若想逃出,必须有人留在这里,帮你们布……”


    “可你并无灵力!”谢无恙忽然拔高了音调,语气急切,“你留在这里只会是送死。”


    云晚舟不解,“只是傀儡之身。”


    “那也不行!”谢无恙毫不犹豫地反驳道,“傀儡所伤,亦会反及自身。”


    许是因为没有灵力,单靠肉身与碎雪连接,云晚舟损耗极大,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语气也逐渐缓慢下来,“无妨,我自有分……”


    “若是出了差错,灵力尽失呢?”谢无恙不依不饶,死死盯着身前的人。


    他今日才算发现,云仙尊竟有几分当倔驴的潜质,一碰到那人间大义、天下苍生,就仿佛没了脑子,全都是他那些舍生取义。


    “如果你留在这里,哪怕我们出去,又有谁能与江临一战?难不成要将希望尽数寄托在那群长老身上?”谢无恙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握。


    说来可笑,就在前不久,他还希望云晚舟能命殒当场,如今不过短短数日,竟是完全颠倒了过来。


    “你能不能不要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谢无恙语气逐渐染上颤意,“苍生有这么重要吗?”


    云晚舟道:“我是仙尊。”


    谢无恙眼尾泛红,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你可以不做仙尊的。”


    分明是大逆不道的言论,云晚舟却好似没有情绪,只是分外不解的看着他,抬起手,指尖若有似无地抚上他的眼尾,“我没想过。”


    穹桡走后,他便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卸去守护终生之责了。


    菩提珠相继而亮,数名弟子按耐不住扯断了手串。


    强大的灵力冲破守护阵法,尚未等到传送的阵法起效,就被闻声而动的触手卷向了高空。


    残肢断臂、残破血衣零散落地,凝聚成斑驳的血泊。


    头顶的阵法猩红一片,血痕蜿蜒。


    谢无恙忽然泄了气,肩头一松,再没了方才的坚定与力量。


    眼前的尸山血海与经历过仙门屠洗的魔界相继交错,轮番更替下,竟让谢无恙一时分不清深处何地。


    当初那场修真界大战,让数百年来得以喘息的魔界再次重创,上万百姓流离失所,命丧战场。


    而身为魔界尊主的谢无恙,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子民,因为那些仙门人的一己贪欲,归于忘川。


    眼前的秘境,竟是与当初的灾祸重叠了八分。


    谢无恙握紧拳头,对上云晚舟坚定的视线,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似乎是意识到主人的意图,碎雪剑身灵力缠绕,忽然脱手而出,冲破了守护阵法。


    刹那间,一道寒光割断了空中触手。


    “快走。”云晚舟召回碎雪剑,将谢无恙护在身后。


    谢无恙按住云晚舟执剑的手,哑声道,“你跟我一起走。”


    傀儡身死,主身不灭,神魂却会因为傀儡而受到重创。


    更何况云晚舟大乘期大圆满,是修真界最有望飞升的人。


    这个时候,神魂的任何异动都有可能让他止步不前。


    他从未像现在一样,希望云晚舟在这尘世间多些牵绊,无论是物还是人,是他还是别人。


    却只是妄想。


    云晚舟哄孩子般摸了摸他的头,放柔了声音,“别任性。”


    话落,他抬手一掌落在谢无恙小腹,轻轻一推。


    谢无恙始料未及,顾不得腹部撕裂的伤口,本能伸手向前,却只抓了个空。


    周遭的景物不断倒退,与此同时,一道金光拢在了谢无恙身上,帮他挡住了迎面而来的触手。


    裹住伤口的布条潮湿黏腻,后知后觉疼得谢无恙眼前发黑。


    意识弥留之际,谢无恙弯起手腕,抚上了袖口处的刺绣花纹。


    丝丝黑气从中涌出,钻入腹部伤口。


    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力量自掌心蔓延,直冲筋脉。


    ……


    “这秘境快塌了,诸位快扯断菩提珠!”玉拂音掏出金铃,艰难在风沙中摇了下。


    铃声四溢间,将她的话传到了每个人耳中。


    危机保命关头,弟子们纷纷照做。


    云晚舟操纵着碎雪,片刻不停地为他们扫除障碍。


    碎雪灵力毕竟有限,早在先前的缠斗中,云晚舟就已经消耗了太多体力,如今更甚。


    往日清冷的面孔上竟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额上青筋直冒。


    碎雪本就是被符咒强行留在秘境中,如若灵力耗尽,恐怕就连本命灵器也不会再唯他所用。


    那秘境中的数名弟子呢?


    耳边响起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对于自己的极限,云晚舟再清楚不过。


    若只是单凭碎雪灵力,定然无法将秘境中的人尽数送出。


    为今之计,便只剩下一个方法了。


    云晚舟握剑的手紧了紧,灵力一聚闭上了眼睛。


    空中的触手突然狂躁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击向剩余仙门弟子。


    即将触到身体的刹那,强大的威压从天而降,生生压下了暝兽的攻击。


    与此同时,金色光芒迅速蔓延至云晚舟全身。


    所有修士身上的菩提珠应声而断,在强大灵力的催动下,开启了传送阵。


    傀儡之身无法用灵,云晚舟在来之前就想到了这一点,可他又不能坐视不理,只能兵行险招。


    神魂为祭,释放修士毕生修为。


    此法早在洛桦雪山,云晚舟就用过一次。


    不同的是,先前不过是神魂微有不稳,如今却是抱着玉石俱焚、修为尽失的念头。


    云晚舟立在原地,透过周身燃烧的灵力,看着空无一人血海蜿蜒的秘境,恍然间,耳边又响起了谢无恙临行前的话。


    “你可以不做仙尊的。”


    穹桡做仙尊时,端得是一个风华绝代、意气风发。


    一年三百六十天,有两百天都是游历在外。


    云晚舟记事起,就常常缠着穹桡一同到山下,看着这个人除魔卫道,一剑破业障。


    小孩子对成为英雄总是充满憧憬的,云晚舟也不例外。


    为了一睹师尊英姿,云晚舟使劲浑身解数,甚至板着张脸朝他撒娇。


    每当这时,穹桡总会被他这副别扭样子逗得前仰后合。


    “那些妖兽长得极其恐怖。”


    “不怕。”


    “他们还喜欢吃人。”穹桡故作夸张道,“尤其是细皮嫩肉的童男童女。”


    云晚舟却依旧跟没听见似的摇摇头,“不怕。”


    见劝不住,穹桡无奈地叹了口气,“届时我可能无暇顾及你。你年纪尚小,修为不高,遇到危险怎么办?”


    看穹桡满脸担忧,小云晚舟认真思索片刻后,得出了结论,“师尊多给我些护身的符咒就好了。”


    说着,他故作成熟地拍着胸脯保证,“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穹桡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抬手揉了揉他的头,“为什么不想待在山上?”


    不知想到了什么,小云晚舟眼睛一亮,“我想成为和师尊一样的人。”


    “小五啊……”穹桡喟叹着将他搂进了怀里,“当仙尊没你想象的这么好。”


    那个时候的云小五对师尊的话似懂非懂,直到后来,穹桡仙逝,他继登仙尊,满堂修士的祝贺声中,云晚舟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在那些光鲜亮丽的背后,伴随而来的是卸不掉的责任,是束缚与枷锁。


    从未有人告诉他,自己是可以不做仙尊的。


    燃烧的神魂摧毁了理智,将眸中仅剩下的清明吞噬殆尽。


    承载的躯壳消散前,万千思绪如潮水般纷至沓来。


    也不知秘境外的师兄姐们如何了。


    乌寒枫可还安好?容灵和纪元在苍穹山有没有商量好对策?秘境中的弟子们可安全逃脱了?


    还有……


    云晚舟艰难地凝起最后的意识。


    他还没亲眼瞧见自己的两位弟子长大成人呢。


    想再听他们唤一声……


    意识的最后,耳畔传来一道急促慌乱的声音。


    似是有一双手扶在肩头,将他揽进了怀里,“师尊!”


    谢无恙一脸焦急,额头上魔纹闪烁,又被他强行压了回去。


    呼唤数声无果,谢无恙心跳急促,抖着指尖放在云晚舟脉搏之上。


    幸而他来得及时,神魂燃烧并非不可挽回。


    在破除灵力踏入的刹那,燃烧神魂产生的灵力尽数归于云晚舟体内,神魂虽有不稳,却并无大碍。


    谢无恙松了口气,眸光一沉,望向试图攻击二人的触手。


    血海、黑雾、烟尘一片。


    那怪物察觉到自己的猎物尽数离开,从地底探出大半个身子,硕大的眼珠子不停转动,令人毛骨悚然。


    “区区牲畜。”谢无恙眸中寒光一闪,一掌挥出。


    霎时间,掌心聚集的魔气卷杂着黑雾,朝着妖兽迸发而去,遮住了渗人的瞳孔。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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