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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作者:孤山负雪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入梦 “我与师尊一同留下。”


    那一瞬, 谢无恙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从江临出现到魇石消失,竟找不到丝毫江临置换的时机。


    谢无恙抿了抿唇, 目光冰冷地望着江临。


    江临定然是动用了什么旁的手段,魇石力量强大,绝不可能在无声无息间被转移。


    一定还有什么地方是被他遗漏的。


    就在谢无恙绞尽脑汁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一只手忽然从身后伸来,云晚舟往前一步,将谢无恙挡在了后面。


    “事情真相如何,江掌门应该更为清楚。否则怎么会只带些低阶弟子, 而不见江疏桐呢?”


    “仙尊擅闯我莲雾门,我尚且不做计较。只是此乃我莲雾门之事,仙尊贸然插手, 恐怕不太妥当吧?”


    谢无恙眸光微沉,抬手想要按下云晚舟的手臂,不料刚一动作, 云晚舟就未卜先知般侧眸瞥了他一眼。


    哪怕未曾开口说话,谢无恙还是从那双眼睛中读懂了云晚舟的意思。


    云晚舟让他莫要轻举妄动。


    谢无恙斟酌片刻, 终究还是顺从着垂下了手。


    面对江临的咄咄逼人,云晚舟丝毫不惧,神色从容地接过话头,“谢无恙乃我苍穹山弟子, 我与他一同出现在此处,何故于我无关?”


    江临眯了眯眸,语气不善,“云仙尊,我未曾提你擅闯莲雾一事, 已是让你几分薄面,你莫要得寸进尺。”


    “并非得寸进尺。”云晚舟道。


    江临怒极反笑,上下打量了云晚舟几眼,“并非得寸进尺?仙尊与令徒闯我仙门重地,意图污蔑,将苍穹山看守魇石失窃之罪怪于我莲雾头上,还不算得寸进尺吗?今日二位若是不给我个交代,休想离开此处。”


    谢无恙早就反感莲雾门的作风,如今见到江临这般行径,厌恶感更甚。


    他与云晚舟今日若是不强行突围,恐怕难以离开此地,只是如此一来,莲雾门与苍穹山便是明年上撕开了脸,日后寻找魇石怕是更加难上加难。


    思及此处,谢无恙压下|体内暴动的魔气与灵力,随口开始扯谎,“此次是我之过,我急于摆脱偷盗魇石的罪名,恰在莲雾门附近发现魔族踪迹,这才起了疑心。师尊是为了……”


    “江掌门想要个交代?”云晚舟倏地打断了谢无恙口中的话。


    “自然。”江临道。


    “我愿留在莲雾门,以证清白。”


    “师尊!”听到这话,谢无恙总算反应过来云晚舟想做些什么。


    江临早已对他们起疑心,否则也不会提早布下防备。


    若是云晚舟留在此处,江临绝无可能如之前一样将云晚舟奉为上宾。


    虽说以云晚舟的实力不至于被对方欺负了去,可他毕竟身上有伤,再加上对门派交情顾忌……


    “我身为师尊弟子,怎可留师尊独自在此?!”


    “我意已决,无需多言。”说着,云晚舟迈步走到江临跟前。


    江临毕竟是一门之掌,手段与心机接于上等,哪怕抛开云晚舟仙尊的身份,只是大乘期的修为,就不可让他掉以轻心。


    云晚舟在他面前站定之际,江临出其不意忽然抬手点了云晚舟的穴道,自然开口,“此处毕竟是我莲雾门之地,仙尊一个外人,带着灵器造访……”


    说着,江临眸光一垂,意有所指地落在云晚舟腰间地碎雪剑上。


    “你莫要得寸进……”


    谢无恙的话被倏然打断,云晚舟摇了摇头,顺从地卸下碎雪剑,交到了江临手中,“无妨。”


    江临瞧上去心情颇好,勾唇笑道,“莲雾大典在即,不可出错,这段时间只能先委屈仙尊暂待此处。等大典一结束,江某定会放仙尊离开。”


    谢无恙倏地开口,“我与师尊一同留下。”


    江临笑了声,“你身为仙尊弟子,不需要回去好好准备莲雾大典的比试吗?”


    “我……”谢无恙肯定地话还没出口,一道冷淡地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紧接着,熟悉地声音在耳畔响起,“无须担心,我心中有数。”


    谢无恙抬眸望向一旁的人。


    云晚舟从容淡定地站在原处,薄唇紧抿,丝毫没有开过口的迹象。


    传音诀。


    谢无恙心下了然,悄悄聚集了灵力,捏了个同样的法诀,“可是师尊……”


    法诀还没捏完,云晚舟未卜先知般又开了口,“你速回去告知掌门近日所见。”


    谢无恙将话咽回了肚子里,侧眸偷偷瞥了云晚舟一眼。


    江临与魔族勾结,且与魇石有关,对于云晚舟早就看不顺眼。


    此时云晚舟灵力被封,灵器被缴,虽说面上还维持着基本的礼仪,下达的命令却处处透着随意。


    谢无恙眼睁睁看着云晚舟在一左一右两名弟子的看守下出了暗道,原地憋屈了好一会儿,这才随手布了个传送阵,回了苍穹山。


    ……


    苍穹山内。


    徐平生如往常一般,在练武场练习剑法。


    自从得了云晚舟的指导,他的剑法近些时日突飞猛进,比起之前竟生生高了三个大阶。


    一套“月满西楼”行云流水,身轻如燕,好不漂亮。


    柳语琴在一旁瞧了许久,直到徐平生最后一招定格,才迈步向前。


    她的手中抓着一块帕子,攥在手中犹疑片刻,抬手递给徐平生,“师兄辛苦。”


    瞧见帕子,徐平生愣了一下,旋即笑了笑,“多谢柳师妹。”


    “我瞧见师兄近日练剑时日越长,可是遇到了什么瓶颈之处?”


    徐平生用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提到剑法时,眼睛发光,“前些时日我得了云仙尊指导,近日感悟甚多,想着加强练习。等到莲雾大比之时,也好为师门争光。”


    “我相信师兄。”柳语琴弯了弯眉眼,接过了徐平生递过来的帕子。


    徐平生转了下剑柄,本想转身继续练剑,又忽然顿住了步子,抬手从腰间拽出一张唤水符,稍一挥手浸湿了柳语琴手中的帕子,又紧接着捏了个烘干的术法。


    确保柳语琴手中的帕子干净后,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过了身,继续研究起了剑法。


    柳语琴修为不过筑基,参加不了莲雾大比,幸而的是她对此也并无执念,称不上多失望。


    比起徐平生,柳语琴更喜欢随遇而安之感


    剑锋寒光环绕,每一剑的力道都恰到好处,柔中带刚。


    柳语琴瞧了良久,又垂眸瞧了瞧自己手中的帕子,不由得弯了弯唇。


    “柳师姐,你可曾见过掌门师伯?”


    耳畔突如其来地声音将柳语琴吓了一跳,慌乱之中想要收起帕子,身侧的人又开了口,“我找掌门有要紧事。”


    听到熟悉的声音,柳语琴松了口气,转头望向谢无恙,“应当是在容灵长老住处。”


    “多谢师姐,”谢无恙蹙了蹙眉,视线在柳语琴手中的帕子上顿了下,“师姐刚刚在看什么?”


    柳语琴故作从容地将帕子塞进怀中,摇了摇头,“没什么。”


    说罢,她的目光又落在谢无恙脸上,想起谢无恙刚刚语气中的急切之意,“可是出了何事?”


    “是。”谢无恙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师姐可否与我同去?”


    他重生数月,尚未去过容灵长老住处,自然不晓得究竟往何处寻乌寒枫。


    “好。”


    话落,柳语琴转头望了徐平生一眼,留了张传音符贴在石凳上,就跟着谢无恙匆匆离开了练武场。


    云晚舟因为谢无恙身陷险境,哪怕知晓乌寒枫会将罪责都归咎于自己身上,谢无恙也无法坐之不理。


    他不知道为何云晚舟总是执着于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面子、情谊、责任,哪怕这些东西尽数化作铁链将他捆缚,囚他终身,云晚舟竟也没有丝毫要挣脱束缚的念头,甚至于危难关头,只是让他去找乌寒枫。


    谢无恙心中不禁有些烦闷,直到柳语琴停住脚步站在一处小院前,才收回游离的思绪。


    比起其他几位长老的住处,容灵长老的院子显得低调许多,竟与村落中的小院别无二处。


    鼻息间萦绕着浓浓的草药味,柳语琴抬手晃了下栅栏门上挂着的小铃铛,朝着里面喊了声,“长老,掌门可在此处?”


    屋内很快传来回音,“何事?”


    “我与谢师弟有要事求见。”


    话音刚落,一股强悍地威压骤然袭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乌寒枫便闪身至谢无恙年前,瞧见谢无恙身侧空无一人后,神色陡然阴沉下来,“出了何事?云师弟呢?”


    谢无恙抿了抿唇道,“我与师尊在江临院中暗道发现了魇石与浮千阵,不料江临早已对我们起了疑心,师尊他……”


    乌寒枫皱眉思索片刻,问道,“你离开前,他可曾说过什么?”


    “他让我来找你。”


    不知想到了什么,乌寒枫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点头应道,“此事我已知晓,你先下去吧。”


    “可是江临偷盗魇石,师尊留在莲雾门……”


    “你在莲雾门可曾见到江疏桐?”


    “见过。”


    谢无恙知晓乌寒枫想说什么,江疏桐与云晚舟相识,只是乌寒枫他尚且信不过,更别提知之甚少的江疏桐了。


    只是眼下云晚舟与江临皆是一副风轻云淡无需担忧的模样,哪怕谢无恙心中无法放下担忧与戒备,也毫无办法。


    他更相信云晚舟有自己的考量。


    而他,如今要做的,便是等到莲雾大比那日,一切真相水落石出。


    思及此处,谢无恙蜷了蜷指尖,压下心中想要立刻攻入莲雾门的冲动,从腰间掏出了那张封印岩雀的符纸,递给了乌寒枫,“还有,这是魔族长老岩雀。”


    ……


    那日在莲雾门,谢无恙阴差阳错彻底突破了云晚舟下得禁锢。


    体内的魔气与灵力时常失衡,每当如此,谢无恙都需打坐调理数个时辰,方可压制住躁动的两股力量。


    因祸得福的是,那道禁锢解除后没多久,谢无恙的修为就到了金丹。


    短短数月,接连突破两层境界,在整个修真界都可谓屈指可数了。


    有人说,他是得了云仙尊的秘法,因此才能逐渐如此迅速。


    亦有人传言,谢无恙修炼了禁术,歪门邪道,应当除之而后快。


    这些流言蜚语传到谢无恙耳中时,已经是月余后,距离莲雾大比不过三日。


    做魔尊时,整个修真界都叫谢无恙魔头,比这恶毒的流言与诅咒,谢无恙听过不知多少,早已不将其放在心上。


    眼看莲雾大比在即,谢无恙近日心中总是有些不安。


    数日来,云晚舟甚至没有祭出一张传音符,了无音讯。


    距离莲雾大比仅剩两日时,谢无恙心中不安越浓,终于在临近月色之时,忍不住了。


    云晚舟毕竟救过自己,如今他毫无音讯,自己理应去查探一番。


    当晚,谢无恙掏出了云晚舟送他的蓝册子,在其中找到了个较为稳妥的法咒。


    入梦。


    入梦咒如其名,施咒之人可以进入中咒之人的梦境,施咒方法极为简单,只要拥有沾染中咒人气息的物件,稍加灵力辅助,哪怕修为只有炼气,也可施咒成功。


    只是修为越高,入梦时间越长,入梦长短,便要看自身灵力的强悍程度了。


    谢无恙目光在沾染中咒人气息的物件上停留一瞬,想也没想就将腰间的帝王天木拽了下来。


    帝王天木是穹饶仙尊赠予云晚舟的东西,曾在云晚舟身边待过许久,后来云晚舟做成令牌赠予谢无恙后,也曾多次被云晚舟用过,或多或少都会有云晚舟残留在上面的气息。


    谢无恙将令牌放在蓝册子上,食指并拢,汇聚灵力,贴在了帝王天木上。


    闭目凝神之际,他仿佛嗅到了云晚舟身上特有的清冷气息,比之从前更加强烈浓郁。


    神识似乎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一脚踏空,紧接着天光大亮。


    第62章 小五 “若他是好人,跟着我一段时间,……


    云晚舟毕竟顶着仙尊的身份, 哪怕是莲雾门先发制人,但在没有充足的的证据且云晚舟本意是为了修真界的情况下,绝不可能像对待寻常犯人一样将他关进地牢。


    在入梦术的驱使下, 谢无恙眼前的场景逐渐有了变化。


    那是一处热闹的都城,人来人往,热闹十足。


    小贩的吆喝声、幼童的呐喊声混做一团,熙熙攘攘。


    云晚舟素来喜静,远离尘世凡俗,这种喧嚣之地,以他的性子定然不愿久留, 也不知他在梦中次第是做了什么。


    入梦术会将施咒者传送至梦中人附近,但梦中之人毕竟不止梦境主人一个,人来人往, 也极为难辨你,幸而入梦术的施咒人对中咒人的气息极为敏感。


    谢无恙站在人流中央,闭上眼睛, 悄无声息的运转灵力,搜寻人群中那道熟悉的气息。


    云晚舟的神魂气息与他本人一样, 沁如霜雪,清冷彻骨。


    杂七杂八的灵力气息从四面八方涌来,头晕脑胀间,谢无恙周身灵力一滞, 忽地睁开了眼睛。


    一道熟悉的气息涌入鼻息,由远及近,由淡至浓。


    谢无恙头脑尚未清明,双腿已经不受控制地向前一步,循着气息的来源走去。


    他与云晚舟牵绊交缠了两辈子, 彼此早已熟悉入骨。


    这道气息是云晚舟的。


    谢无恙十分确信。


    只是他尚未从人群中寻到那抹熟悉的身影,那股初雪般的气息忽然淡了下来。


    紧接着,本已被压制下去的各种神魂气息再一次扑面袭来。


    梦境是不会危机主人肉身的,但是却可以蛊人心智,数千年来多少人走火入魔皆因心梦。


    哪怕知晓云晚舟这个人在这尘世间并无留恋之处,被心魔蛊惑的概率极小,谢无恙依然控制不住地加快了步子。


    这应当是哪座城的中心,锦衣绸缎、马车云集。


    行人衣衫各异,谢无恙穿梭其间,却怎样也找不到那抹熟悉的白。


    不知走了多久,久到谢无恙脑海中设想了无数条云晚舟在莲雾门的状态,心情越发焦躁,云晚舟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去向全无。


    谢无恙不由得加强了周身的灵力,将搜寻地界扩大了数里。


    实在不行,他还有魔气可以用。


    梦中之人非现实中人,哪怕他暴露了身份,也不会有人记得。


    回忆只会终止在梦境结束之际。


    正当谢无恙灵力之中开始夹杂了黑气,额间魔纹渐显时,垂落在一旁的手忽然传来一道温热的触感,缓慢地将那只手包裹在其间。


    “你不要命了?”一道声音随之响起。


    谢无恙眉眼间划过错愕,紧接着低下头,对上了一张稚气未脱却故作严肃的稚童面孔。


    这孩子不过五六岁的模样,身着大红色的衣裳,手里拿着串红通通的糖葫芦,瞧上去喜气洋洋的。


    如果忽略掉他可以紧绷的脸。


    迟迟没有听到谢无恙开口,红衣小孩微拧起眉,盯着谢无恙又瞧了半晌,“如今人魔交战,你可知在此处暴露身份的后果?”


    “松手。”谢无恙瞥了眼腿边的团子,不耐地皱了皱眉。


    瞧着这孩子的装扮,应当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小少爷。


    不识人间疾苦,只知道活在自己那虚妄的世界中。


    想到此处,谢无恙朝他轻笑了声,半蹲下身捏了捏小孩的脸,“作为过来人,我奉劝你一句,莫要多管闲事。”


    他还有要事要办呢。


    想到云晚舟,谢无恙抬起头,瞅了眼人来人往的四周,寻着那股微淡的气味寻去。


    谁知刚走没两步,一股力倏地扯住了他的衣袖。


    “请留步。”红衣小孩抿了抿唇,“这里人流众多,你一个魔族中人,很危险。”


    谢无恙嗤笑一声,不以为意,“危险的是他们。”


    虽说如今他没了做魔尊时的修为,但在凡间,金丹修为加上魔族血脉,也是足以引起恐慌。


    谢无恙活了数十年,在肮脏混乱的底层过了半生,后半生站在修真界最巅峰,幼时得不到的也尽数体会了一遍。


    他如今以云晚舟弟子的身份过得舒心,除了魇石别无所求。


    若不是因为魇石,谢无恙甚至荒唐地想过就此隐藏身份,待在苍穹山里也挺好吗……


    人魔争斗与他无关,飞升成仙他也无甚兴趣。


    只是抛掉他魔尊的身份,原身人魔混血,又牵扯入魇石纷争,非谢无恙一人所想便能做。


    红衣小孩依旧扯着他的性子,神情倔强,透露出几分熟悉的味道。


    谢无恙竟不由自主的想起某个人。


    同样的性子倔强,故作正经,还带着本人都察觉不到的傲然之气。


    谢无恙倏地神情一顿,目光再次落在了腿边的孩子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云……“


    云?云什么?


    谢无恙心中的想法逐渐荒唐起来。


    恰在此时,一道温润和煦的声音响起,阻了红衣小孩的话。


    “小五。”


    红衣小孩扭头望去,眼睛一亮,当即撒开了抓着谢无恙的手,跑了过去,“师尊!”


    谢无恙闻声望去,先入目的是一块极为熟悉的云纹锦袍,宽大的长袖虚虚搭在小臂,白衣飞袂、翩然若仙。


    谢无恙呼吸一滞,直到触及到男人陌生的面孔,才倏然松懈下来。


    不是他。


    “既无事,我便先走了。”谢无恙草草地朝着男子行了个揖。


    不料刚一转身,身后又响起了那道稚童的声音,“不行,你不能走。”


    “哦?为何?”三番五次被人打断,谢无恙眉宇间染上了一层愠怒。


    他并非什么善人,之所以耐心至此,无非是不想惹事,影响他云晚舟之事。


    只是如今看来,总有些多管闲事的人蹬鼻子上脸。


    谢无恙气笑了。


    “小五,”白衣男子皱了皱眉,“问心无愧便好,若是这位公子不愿,也莫要强求。”


    “可他不止不听劝,还要伤害无辜之人!”


    听到这话,谢无恙眯了眯眸。


    果然,这孩子刚刚处处阻拦,口口声声怕他暴露身份,实则也是对魔族抱有芥蒂,与常人无二。


    “小五,耳听非为实。”


    “可我不只耳听,还眼见了!”这小孩也是天真耿直,没有成年人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亲眼目睹了谢无恙动用魔气,哪怕是他的师尊,也轻易无法动摇他的思绪。


    白衣男子听后,拧了拧眉,重新打量起谢无恙。


    过了片刻,又扭过头去,“小五,这位公子应该当不会做出此等恶劣行径。”


    谢无恙眉心一挑,似笑非笑地瞧着师徒二人。


    云小五摇了摇头,“师尊分明教导我要惩恶扬善。我又不会对他做什么,不过是想查探他一番而已。若他是好人,跟着我一段时间,应当也无妨吧?”


    而且。


    他分明亲眼见过此人周身被黑气笼罩。


    第63章 解咒 “想让我解开禁锢,绝无可能。”……


    谢无恙反问:“话虽如此, 但好人就不能有自己的事要做?”


    “我……”云小五喉间痉挛,被谢无恙短短一句话怼的哑口无言。


    毕竟只是个蘑菇大的孩子,很多事情只凭借着某种信念与直觉, 甚至自己也不知这样做的原因。


    谢无恙原地站了片刻,瞧见云小五没再继续试图拦着他,转身欲离。


    迈步绕过师徒二人之际,恰巧听到白衣男子压低声音教育弟子的话。


    “他身上除了魔族气息,还环绕着一股仙门灵力,应当是自小生于仙门。小五,人的出身天之注定, 不可逆转,但人心难测,莫要只求于表面。”


    “可是我还听别派长老说, ‘拧可错杀不可错放’,这又是何道理?”云小五执拗追问。


    白衣男子抿了抿唇,眸中暗藏警告, “云晚舟!”


    云什么?


    谢无恙脚步一顿,止在了云小五身后的两步之地。


    莫非这入梦之术, 还有让人幻听的后遗症?


    谢无恙错愕地转过头,目光落在云小五脸上。


    稚气未脱的脸上认真又严肃,抿唇与白衣男子无声对峙着。


    谢无恙这才注意到,在云小五右眼角处, 有一颗褐色的泪痣。


    他终于知晓初见云小五时那股莫名的熟悉从何而来了。


    “云晚舟……”三个字不由自主地从唇齿间溢出,谢无恙倏然回神,快步走到云晚舟身后,“你叫云晚舟?”


    云小五正瞪着眼睛与师尊无声的对抗,自动忽略了身后的呼唤, 直到谢无恙激动之间弯腰按住了他的肩膀,漆黑的眸中情绪翻涌,杂乱无章,“你不认得我吗?”


    云小五神色莫名,拍开了谢无恙的手,“认得,你是魔族中人。我师尊觉得你是好人,放你离去,你为何还不走?”


    听到这话,谢无恙忽然又不确定起来。


    他印象中的云晚舟性情寡淡,对于世间一切接不屑一顾,又怎会说出这种噎人的话?


    直到一道阴影打在两人头上,迟疑地开口,“公子可是还有何事?”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谢无恙慌忙收回手,站直了身子,“抱歉,我认错了人。这位小公子与我的一位……故人颇为相像。”


    “哦?”白衣男子眉心一挑,颇为好奇,“不知你那位故人姓甚名谁,也许与我徒弟真的有何渊源?”


    谢无恙怔了片刻,摇了摇头,“我那位故人性情冷淡,不喜与人深交,应当是不识得的。”


    眼前之人眉目温润疏远,彬彬有礼,瞧上去应当极善交际。


    若是云小五当真是云晚舟,那么眼前这人,应当就是云晚舟的师尊穹桡了。


    谢无恙本以为能教出云晚舟的人应当与云晚舟一样清冷疏远,未曾想如今真的得见,才发现穹桡仙尊与云晚舟的性情相差甚远。


    就连云晚舟,也与他印象中的迥然不同。


    穹桡仙尊点了点头,似乎只是随口一问,谢无恙回答与否,都与他毫不相干,“应当是位高人。”


    “是。”谢无恙毫不犹豫地回答,默了片刻后又开口,“敢问仙长与令徒是要去往何地?”


    穹桡面色柔和下来,伸手摸了摸云晚舟的头,“带他下山来看看。我这徒弟自从上了山,就很少回俗世,真正的世间大义者,不该如此。”


    谢无恙心念一动,“那仙长以为该如何?”


    “无情道非人心无情,有情道非世间有情。”


    “那仙长修的何道?”


    “大道之有情。”


    “那……仙长的徒弟呢?”


    谢无恙忽然想起五百年后,云晚舟立足于仙门百家,冷静自持,哪怕是眼前尸山血海,也毫无动容之色。


    云晚舟对这世间无心,应当修的是无情道。


    “我也不知,他尚未立道。”


    谢无恙低头瞧了眼不过自己腿高的人,这才想到云晚舟在梦中不过是个半大孩子,离立道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我刚刚听仙长叫他小五,后来又叫他晚舟,小五可是他的小名?”


    穹桡道,“他是我的第五个弟子。”


    苍穹山诸位长老中,穹桡的弟子占据了三位,分别为容灵、纪元,以及仙尊云晚舟。


    后又有乌寒枫登掌门之位,除此之外,谢无恙从未听别人提起过穹桡的另外几名弟子。


    这也是谢无恙第一次听到,有人这般亲近的称呼云晚舟小五。


    云小五咬了口糖葫芦,目光在两人之间绕了一圈,又垂下头去,似乎对大人之间的谈论早已习以为常。


    谢无恙朝着穹桡点了点头,倏地半蹲下身,对上云小五的眼睛,“我刚刚动用魔气是来寻人的,并非想要害人。”


    “那你为何如今才解释?”


    “我……”谢无恙喉间一哽,说不出话了。


    他总不能对云小五说我刚刚忽然发现你是我师尊吧?


    云小五神情冷酷地点跟着谢无恙瞧了半晌,见他迟迟没有答复,便逐渐失了兴趣,又专注起手里的糖葫芦来。


    谢无恙知道有些话跟个孩子讲不通,云小五不再理他后也没再过多纠缠,抬头询问起穹桡仙尊,“我在此处人生地不熟,也不知该去何处寻人。云小仙友说得对,若是我在此处暴露了魔族身份,定然会引起恐慌与仙门百家的追捕,仙长可否融融情,让我与仙长同行?”


    “可是我们不一定与公子同路,恐怕……”


    穹桡话还没说完,脚下传来一道声音,“如此甚好。”


    云小五抬手轻轻一挥,一条红绳从手中飞出,迅速缠上了谢无恙手腕。


    熟悉的触感让谢无恙神情一怔,盯着腕间熟悉的红绳瞧了片刻,唇角一弯,心中不由自主软了下来,“你给我这个,是怕我跑了吗?”


    被人戳破了心思,云小五耳朵一红,强装镇定地板着张脸,“防人之心不可无。”


    谢无恙与云晚舟相识数十年,从未见过云晚舟露出此等神色,此刻云仙尊身体与记忆都处在孩童时期,无法像现世时不喜形于色,瞧上去虽然新奇,但却毫无违和。


    “说的不错,”谢无恙压下心中继续逗弄的心思,另一只手摩梭了下腕间的红绳,眉眼含笑地保证,“我不会跑的。”


    他入梦本就是想看看云晚舟此时的状态,哪怕如今云晚舟不识得他,他也理应跟在云晚舟身边的。


    也许梦醒之后,云晚舟还会记得他曾经来此。


    从与穹桡仙尊的谈话中得知,此处为得天城。


    修真界之大,此城虽名号响亮,却不过人间渺渺一处,谢无恙甚至未曾听说过此城之名。


    云小五与穹桡仙尊就住在不远处名为“临江”的酒楼中。


    与城中繁华不同,酒楼之中寂寥无人,冷清得要命。


    谢无恙跟着进门后,在柜台处开了间与二人一墙之隔的房间。


    对于云晚舟的梦境发展,谢无恙一无所知,他也曾想过云晚舟年幼时会是何种摸样,真正见到后才发现与他所想的截然不同。


    云晚舟梦到了穹桡仙尊,足以可见穹桡仙尊在他险种占有很高的分量。


    只是如今情形,让谢无恙一时难以判断云晚舟的梦境究竟是虚幻还是真实发生的?


    他忽然想起了五百年后的云晚舟,他们交手过数次,这个人伤过他也曾宽宥过他。


    后来修真界大战,人魔两族对立,世人唾弃谢无恙,临胜之际,苍穹仙尊竟还想着劝他回头是岸。


    世人受云晚舟庇佑,敬他畏他,却无一人真正想过云晚舟心中是何处境。


    谢无恙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良久,倏地哀叹一声,坐起了身。


    他腕间的红线扯了老长,没入墙中接在了另一头云小五的腕子上。


    床边的烛火摇曳,暖黄色的灯光忽明忽暗,谢无恙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看了片刻,终于忍无可忍下了床,去桌边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他今日怕是睡不好了,也不知云晚舟此刻在做些什么。


    想到这里,谢无恙草草擦了两下嘴,爬上床将耳朵贴在了墙上。


    一阵霹雳乓啷声入耳,紧接着传来云小五不耐烦的轻啧声,“师尊,这线委实不太方便,师尊可有法子将它收起来?”


    “想收起来的话只能解咒。”


    “没别的法子了?”


    穹桡仙尊毫不犹豫地回答,“没了。”


    谈话戛然而止。


    两间屋子一墙之隔,寂然无声。


    谢无恙蜷了蜷指尖,将耳朵贴得更紧了些。


    另一端,云小五盯着手边乱作一团的红线,咬了咬牙,使劲一拽,红线扯住了桌子腿,移动间发出令人烦躁地刺耳声。


    “想让我解开禁锢,绝无可能。”


    听到这话,谢无恙失笑出声。


    他以前怎么没发觉云晚舟居然这么有意思呢?


    云小五与红线僵持不下,又是片刻无言,


    谢无恙又趴在墙边听了会儿,直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传来,才微微撤了点身子。


    这次应该是要睡觉了吧?


    谢无恙在床上干坐了片刻,尝试打坐却无法集中,最后只能躺倒在床上,闭目养神。


    刚闭上眼睛没多久,谢无恙忽觉心跳一滞,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之感倏然传来。


    这是梦境,是云晚舟的日有所思。


    如今大敌当前魇石被盗,以云晚舟的性子,总不至于如今还在回味童年之趣。


    那这梦究竟是因何思绪而起?


    思绪像是洪水般一涌而上,谢无恙猛地坐起身,拉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酒楼已经打烊,零星的几位客人也已经尽数呆在房中歇息,楼道中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在这样的环境下,任何声响都是格外突兀的。


    谢无恙站在隔壁门前,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找了个像样的借口,这才扣响了房门。


    “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在四周环绕,屋内的人毫无回应。


    谢无恙拧了拧眉心,不死心的又敲了两下。


    第64章 仙缘 “你本无仙缘。”


    楼道尽头不知是谁起夜,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过后,又逐渐归于宁静。


    眼前的房间像是无人居住,任凭谢无恙如何呼唤, 都没有一丝声响。


    刚刚在房中的不安感被放大了数倍,谢无恙眸光暗沉,冷着脸一下接一下敲打着房门。


    鼻息间萦绕着木质地板的潮湿气,正当谢无恙情绪阴暗到极致,额心魔纹渐显之际,一道不同寻常的气息赫然传来。


    谢无恙敲击的动作一顿,瞳孔猛然缩了下。


    修真界中人本同根同源, 后来因修炼之法不同,逐渐演变出了人魔,仙门与魔族。


    若是抛去两族特有的习性, 单从外貌,极难分辨。


    幸而,因修炼方法有异, 魔族气息更为强悍,暴躁难易, 极易引人不适。


    谢无恙两世为魔,对此类气息再熟悉不过。


    云晚舟与他相识数十年,是人非魔谢无恙再熟悉不过。


    可是穹桡仙尊是云晚舟的恩师,云晚舟也从未提起过穹桡是魔一事啊?


    谢无恙掌心灵力凝聚, 微一用力破开房门,纵身一闪至屋内。


    瞧清屋内场景的刹那,谢无恙心跳一滞,顷刻间止了呼吸。


    屋内一片狼藉,桌椅四散在屋内各处, 柱子不知被何物拦腰截断,若非有人用术法支撑,恐怕整个酒楼都要塌陷一半。


    谢无恙僵硬地抬起脚,视线下意识地搜寻那道熟悉地身影。


    腕间的红绳被扯出老长,弯弯延延绕至里屋。


    红绳的另一端,一道小小的身影趴在床边,泪眼婆娑地仰起头,看着床上打坐的人。


    “师尊不是说,那东西不会影响您吗?”


    “是我一时不查,让人钻了空子。”


    谢无恙小心翼翼地走到两人身后,离得越近,魔族气息就越浓,直到他看清穹桡仙尊周身萦绕的浓郁黑气时,才幡然醒悟。


    同族之间对彼此身上极为敏锐,若穹桡仙尊真的是魔族,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谢无恙不可能毫无察觉。


    如今穹桡的状态,唯有一种原因。


    修炼之时走火入魔,引得心魔趁虚而入。


    “师……小五,你让开些。”知晓了其中缘由,谢无恙神色肃然。


    云小五此时被心中浓烈的情绪占据了全部思绪,丝毫没有注意到谢无恙出现在此处,更别说听进他的话了。


    直到穹桡仙尊抬眸对上谢无恙的眼睛,垂下头时神情倏地柔和起来。


    穹桡抬手摸了摸云小五的头,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平缓,“小五,你跟着谢公子走吧。”


    “那师尊呢?”


    “我这副样子,离去也无济于事,倒不如留在此处。待我调理好身子,便去找你。”


    听到穹桡的话,云小五摇了摇头,语气哽咽,“不要,我要留在这里,陪着师尊。”


    心魔入体非同小可,更何况这已经不是穹桡第一次露出如此神情。


    “这种骗人的法子师尊上次已经用过了,师尊莫要再欺骗于我。”云小五抬手胡乱抹了把眼泪,“我与师尊说过数次,那块石头既然如此邪性,丢了便好,他们若是要争,便随他们争。人魔争斗,修真界大乱,与我们又有何关系?以师尊的修为,若是不想,世间灾难必然危及不到您一分!”


    谢无恙的思绪宛如一团乱麻,耳边嗡鸣一片。


    石头,邪性。


    除了魇石这种上古魔石,又有什么能引得修真界万人争夺?


    只是魇石不是数年来接被封于苍穹山禁地吗?为何如今会在穹桡手中?


    魇石之力人人向往,莫非穹桡也……


    谢无恙近乎慌乱的止住了思绪,目光复杂地落在穹桡仙尊身上。


    穹桡无力地垂下眉眼,黑气从身体各处源源不断的窜出,越发强盛之际,却被像是被什么东西忽然掐住了源头,贸然停歇。


    穹桡喉结微动,按住了因过度使用灵力不断颤抖的右手,强撑着勾了下唇角,“那若是待师尊归于混沌后,小五一个人,该如何立于世间?”


    “师尊……我会好好修炼的。”


    “你本无仙缘。”


    本无仙缘……


    “怎会没有仙缘……”谢无恙低喃出声,错愕地瞪大了瞳孔。


    他倏地抓住了穹桡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将指骨捏碎,“云晚舟明明,他明明……”


    明明是受万人敬仰的仙尊,天资卓绝、一步飞升。


    修真界数百年来,多少修士穷尽一生也无法匹敌的高度。


    走到这一步的人,又怎会……


    怎会没有仙缘。


    “谢公子。”穹桡目光疏远的落在谢无恙身上。


    谢无恙并未动用灵力,对于修真者而言,这种力道无异于隔衣止痒。


    但谢无恙动作突然,哪怕是穹桡,也忍不了询问一番。


    谢无恙眸光微动,手上力道一松,从肩膀抽离.


    “抱歉,”谢无恙抿了抿唇,目光落在云小五身上,“我可否……与仙长单独谈谈?”


    “不行。”云小五近乎凶恶地抬起头,“你休想伤害师尊。”


    一个本无仙缘的人,能在短短数年到达大乘期,期间会付出什么代价,谢无恙甚至不敢想象。


    曾经他总觉得云晚舟天资过甚目中无人,后来相处久了才发现,他所见到的云晚舟,只不过是他千百面中最为虚幻的一面。


    后来至今日,忽然又有人告诉谢无恙,就连他将其视为对手、想要与之一教高下的修为,也不过是他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藐视之举,谢无恙只觉得无地自容。


    鸦羽般的睫毛遮住了眸中复杂的情绪,谢无恙抬手即将触到云小五的脸颊时,云小五倏地侧脸躲了过去。


    他的眼眶通红,乌黑的瞳仁中透着嫌恶与怨气,像是在看与他有血海深仇的仇人。


    哪怕谢无恙深知这不过是云小五为了发泄情绪,而做出的冲动之举,触及到云小五目光时,谢无恙心脏还是狠狠一阵痉挛。


    “我不会。”谢无恙哑声道。


    云小五神色没有丝毫松懈,依旧恶狠狠地盯着他。


    直到穹桡仙尊拍了拍云小五的后背,拉回了他的神思。


    “小五,你先去门外候着吧。”


    “师尊……”云小五不可置信地抬头,瞳孔睁大。


    “去吧,无事的。”


    “可是……”一道灵光骤然飞出,落在额头处,云小五第二个字音还未落下,周身白光一闪,转瞬消失在了谢无恙地视线中。


    “仙尊!”谢无恙惊呼出声。


    “我只是将他送到了酒楼外,不必担心。”穹桡抬头王望向谢无恙,眼尾微微扬起,神情透着若有若无的调侃之意,“你刚刚叫我……仙尊?你识得我?”


    “我……”谢无恙喉间一噎,瞬间没了声。


    他从未与穹桡见过面,梦中初见时,穹桡也从未提及过他的名讳。


    他根本无从知晓穹桡的仙尊身份。


    瞧见谢无恙默而不语,穹桡也没有丝毫气恼之意,慢慢抽出盘坐的腿,手肘微曲撑在床上。


    正想借力起身,体内的魔气却忽然有了复苏之意,两股灵力冲撞下,穹桡身子一软,又跌回了床上。


    “仙尊,我……”谢无恙抬手欲扶,被穹桡抬手轻轻推了回去。


    “我本想着起身与谢公子好好谈上一番,如今这副情形,恐怕是难以办到了。”穹桡苦笑,“失礼失礼。”


    谢无恙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仙尊仙体重要。”


    穹桡摆了摆手,“你有许多问题要问吧?”


    “仙尊明鉴。”


    “但问无妨。”


    谢无恙后退一步,拱手作揖,起身时眸中寒光一闪而过,“仙尊何以至此?”


    对于谢无恙的问题,穹桡似乎早有预料,从善如流,没有丝毫隐瞒,“谢公子可听说过魇石?”


    “仙尊是动用了魇石之力?”


    这个猜测早已在谢无恙脑海中翻涌滚动了数次,真正问出的这一刻,谢无恙心中却没有丝毫松懈。


    他的眉眼微压,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一眨不眨地盯着穹桡。


    云晚舟这个人责任心太重,凡事都喜欢往自己身上揽责。


    对于魇石,更是格外关注。


    若是他真的知晓穹桡动用魇石之力,定然不会如此反应平平。


    而穹桡身为云晚舟的恩师,哪怕此事与云晚舟无关,云晚舟也绝不会让自己置身事外。


    谢无恙静静等着穹桡的回答,心中不由紧张起来。


    他竟隐隐希望穹桡出口否认这件事。


    穹桡默了片刻,倏地笑了声,“居于人下的力量可成为助力,但若是有一种力量脱出人的掌控,谢公子可知晓后果为何?”


    谢无恙神色未变,静静等着穹桡接下来的话。


    穹桡眼帘微垂,叹息一声,“这个时候的苍穹山,已是内忧外患了。”


    谢无恙眸光微动,神情中有了动容之色,“所以仙尊是……”


    “魇石绝不可落入外人手中。”


    魇石后患无穷,若是被有心之人拿到,后果不堪设想。


    穹桡镇守魇石数十年,深知魇石危害。因此,哪怕明知会伤及己身,他还是选择将魇石带在了身上。


    耳边传来剧烈的咳嗽声,谢无恙刚从思绪中回神,穹桡身子一抖,倏地吐出一口鲜血。


    浓郁的黑气刹那间涌出,只消片刻便将穹桡包裹在其中。


    清明的眼眸似有片刻灰暗,眨眼间又恢复如常。


    “谢公子可还有问题要问?”


    谢无恙指尖蜷了蜷,抬手时凝起灵力,“我先帮仙尊疗伤。”


    穹桡摇了摇头,“我的大限不在此刻。”


    “可是……”谢无恙面色犹豫。


    穹桡的目光时而清明时而混浊,幽深时似可洞察一切,他忽然对上谢无恙的眼睛,眸中情绪复杂难辨,“他将你教得很好。”


    谁?


    谢无恙神色一顿,倏地瞪大了瞳孔。


    第65章 祠堂 他的声名狼藉与否,早已非他一人……


    人在梦境中是不会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 主人如此,更妄论梦境中的其他人了。


    按照云晚舟彼时的年龄,原身甚至尚未出世, 绝无可能与穹桡相识。


    而谢无恙从五百年后的世界而来,那个时候穹桡早已仙逝。


    那穹桡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穹桡眼皮耷拉片刻,后又抬起,眉宇间倦意浓郁,“小五,你的师尊,如今过得如何?我曾幻想过我的弟子, 长大后哪怕并无仙缘,只做个低阶的小弟子,心思清明、无灾无难便好。只是如今瞧来……”


    说到此处, 穹桡低头哂笑一声,“我感受得到,小五的灵力。”


    他并未直接言明, 谢无恙却听懂了。


    他心中震撼之意未散,直愣愣地问, “仙尊为何知晓……”


    “我离去那日,有一缕神魂尚存,就在小五的识海之中。”


    “仙尊的意思是……”


    离去,神魂。


    再加之穹桡遇见他之后的种种反常, 答案呼之欲出。


    穹桡并非一般的梦中人,而是经历了种种、弥留离去之际残留的一抹神魂。


    “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仙尊又是如何……”谢无恙眉心一皱,倏然止声。


    当面问一个人,还是他这具身体名义上的师祖——是如何死的。


    着实失礼。


    穹桡的目光仿佛顷刻就看穿了一切,苍白的脸上始终挂着疏离的笑, “此事还是让小五告知于你较好。另外,谢公子可否帮我带句话给小五。”


    “好。”谢无恙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


    他又想起云晚舟这些年位居高位,经历的种种苦难,胸口发闷,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师尊如今已经是大乘期了。他很厉害,选了一条与仙尊当年同样的路。”


    这条路上或坎坷多难,但他知晓,以云晚舟的脾气,既然做出了选择,定然会一条路走到黑。


    而谢无恙能做的,便是在他还有资格与云晚舟站在一处时,助他心愿达成。


    “他终究还是将自己困住了。”穹桡哑声道。


    谢无恙唇瓣微动,想要再说些什么,不料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伴随着道熟悉的声音,“你这个魔族,休想伤害我师尊!快放我进去。”


    面对与他所熟知的云晚舟截然不同的性格,谢无恙抿了下唇,望着穹桡的目光有些无奈,“我去放他进来。”


    他与云晚舟本就站在对立面,若说平常唤他师尊是为了维持原身的身份,那么此刻,在一触即散的梦境中,谢无恙无论如何也无法对一个尚且年幼的孩子称呼“师尊”。


    穹桡并未注意到谢无恙话中的小心思,听到谢无恙的话后摇了摇头,“无需。”


    话音刚落,一道白光从穹桡垂在一侧的手中迸出,落在谢无恙身上。


    一股力道猛然将谢无恙一推,谢无恙尚未来得及回神,顷刻间便被穹桡推出了梦境。


    视线中的场景崩坏之际,谢无恙听到了一道空灵遥远的声音,“耳听为虚,眼见非实,正邪之分,勿多言。”


    “莲雾大比,速去。”


    戛然而止。


    谢无恙眼前一亮,再回神时,已然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熟悉的环境并没有减少他的焦躁,仿佛置身于水火,煎熬难受的厉害。


    穹桡最后的话不停在谢无恙耳边回荡。


    速去莲雾……


    速去……


    几个字再次袭进脑海中时,谢无恙猛得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迈步向前拉开房门。


    他施展入梦咒所为何事他记得清清楚楚。


    虽说没有见到云晚舟,但至少见到了穹桡仙尊的神魂。


    穹桡让他速去莲雾,能做的不过两件事。


    魇石……


    亦或是云晚舟。


    思及此处,谢无恙不由得加快了步子,右手微微一侧,悄然幻化出了一把灵剑。


    这把剑上的魇石之力犹在,再加上谢无恙金丹的修为,御剑飞行比外人要快上数倍。


    如今云晚舟言无音信,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去莲雾。


    谢无恙将剑身变大了数倍,轻轻一跃,双脚稳稳落在了剑身中央。


    灵力与脚下的剑产生感应后,谢无恙并未着急飞走,而是低头从腰间掏出一张符纸,指尖凝聚灵力,草草在上面画了两下。


    符咒绘制完成,谢无恙拧眉研究片刻,最后又在上面添了两笔,这才将符纸轻轻一挥,身子往前一倾,飞入云霄。


    若是换做他做魔尊时的修为,谢无恙根本无需顾忌太多。


    他嚣张狂妄,不像云晚舟身上被层层的锁链束缚,哪怕是做个莽撞鬼,也可以凭一己之力覆灭莲雾门。


    只是如今不同了,他是仙门弟子,云晚舟的徒弟。


    他的声名狼藉与否,早已非他一人之事。


    ……


    谢无恙是被穹桡强行踢出梦境的,因此距离他入梦到他回归本体,只用了不过短短一炷香。


    眼前的结界一望无际,忽隐忽现,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辉。


    肉眼瞧上去,这结界不过是一层薄雾,一触即散、不足为惧,但谢无恙活了两辈子,早已见识过护山结界的厉害。


    上次他们能平安进出,全靠江临的掌门令牌,许是云晚舟刚开始就没想过要让谢无恙提前回来,并未将身上的掌门令牌交予谢无恙。


    如今看来,谢无恙只得另想它法了。


    谢无恙忽然想起不久前,莲雾门附近有魔族徘徊的消息,恰逢后来魔族长老岩雀现身,在莲雾门附近徘徊的人是谁显而易见。


    岩雀如今被关押在苍穹山,自然是无法逃出,只是此消息严密,在莲雾门眼中,岩雀依旧是逃之夭夭的状态。


    如此局势,恰好可以助谢无恙一臂之力。


    谢无恙盯着结界的目光一凝,一股魔气从体内窜出,不消片刻便将他包裹在其中。


    雾气忽浓忽淡,将谢无恙的脸拢在其中,额间魔纹闪动了两下,谢无恙纵身一跃,汹涌的魔气瞬间聚拢在掌心。


    那是一股极为熟悉的力量,熟悉到魔气涌动出的刹那,谢无恙就下意识地抓住了力量的源头。


    魔界曾流传过一段传说,凡携魔纹降生者,必将有倾世之力。


    魔界与人族尚能和平共处时,魔界之人奉这股力量为灾害,后来人魔对立,这股力量就成了希望的源头。


    只是传说毕竟是传说,很少有人亲眼见过携带魔纹之人。


    五百年后,也只是偶尔有人提起,魔界先先先先尊主宋多颜,额间一点红,正是传说之人。


    直到后来,谢无恙以一己之力力战群魔,名声大噪,额间魔纹鲜艳欲滴,妖冶诡异,修真界才真正意识到传说为真。


    除此之外,关于魔纹的传言,少之又少。


    与护山大阵两股力量相撞间,巨大的冲击力顷刻间席卷了谢无恙。


    谢无恙微微眯了眯眸,尚未来得及控制手中的力量,护山结界就忽然裂了条缝,紧接着力量失了控,直直飞向地面。


    谢无恙咒骂一声,来不及多想,便紧跟其后,直抵莲雾。


    力量失控,大阵裂缝。


    谢无恙本想着悄无声息潜入,最多将裂缝栽赃嫁祸给岩雀,未曾想无意之间,反而将此事做得越发与岩雀相似。


    按照岩雀那日闯入莲雾时的动静,不多时应当就会有弟子赶来,他必须尽快逃离此地,找到云晚舟。


    如今是现世,入梦咒能寻人气息的能力早已失效,搜寻一类的高级法术谢无恙如今又不敢轻易使用,只能凭借着前段时间来莲雾时的记忆,四处寻找着。


    江临屋中的暗室结界被谢无恙与云晚舟破坏后就未曾修复,谢无恙潜入江临房中后连带着暗室也一同一搜了一遍。


    虽说他们并未找到实质证据证明江临偷到魇石,但此事事关修真界,云晚舟本就有着足够的威慑,从他口中说出,虽不能将江临明面上治罪,却也能引起其他仙门重视,对莲雾门影响极大。


    谢无恙很确信,江临不敢与云晚舟彻底撕破脸,更不敢直接奖云晚舟关进地牢。


    哪怕被人发现云晚舟的踪迹,也只会对外宣称是云晚舟是莲雾门邀请来的贵客。


    因此,云晚舟极大概率被关在某处施了结界的客房院落中。


    只是他对莲雾门不甚了解,若是想要找到这样的地方,还需找个帮手才好。


    江疏桐。


    三个字倏地从脑海中冒出,谢无恙眼睛一亮。


    比起直接寻找云晚舟,找起江疏桐来,倒是简单的多。


    此时正值深夜,身为即将继任的新掌门,江疏桐所在之处无非三处。


    莲雾门的仙门祠堂。


    大厅后方的掌门住所。


    以及……


    他的师尊江临所住之处。


    眼下江临的住处谢无恙已经寻过了,便只剩下了最后两处。


    仙门祠堂乃世代祭拜之所,仙门人极重术法传承,对于授予他们术法的恩师更是看中。


    因此,仙门祠堂是比议事厅、训诫堂更为严肃的场所。


    那里香火旺盛,灯火长明,仙逝的掌门长老灵力尚未完全散去,更是灵力常年充盈之地。


    谢无恙只消微一凝神,轻易就感受到了一处人杰地灵之处。


    他将身上的隐身术又多加了两层防护,确保不会因为更高境界的灵力反噬而露馅,这才放心的朝着感应到疑似仙门祠堂的地方走去。


    莲雾弟子们早已回到各自房中歇息,道路周遭少见人影,如此寂静之地,却在谢无恙迈至某处,倏而停止。


    暗黄色的灯火摇摇曳曳,祠堂外,两名弟子守在门外,身着靛青色弟子服,腰侧佩剑,目视前方,神色严肃。


    行至两人身侧时,谢无恙不由得屏住呼吸,放缓了步子。


    幸而在金丹修为的加持下,他的隐身术足够有效。


    灯火给衣衫渡上一层暖黄色的光辉,江疏桐跪坐在碑位前,挺直的背影显得清冷肃然。


    谢无恙迈步刚在江疏桐身侧站定,这位新掌门就倏然眸光一凛,冷声质问,“何人?”


    第66章 去处 “仙尊特意告知过我,不许我告知……


    谢无恙脚步微顿, 皱了皱眉,半蹲下身,对上江疏桐的眼睛, 神色一凛,“你能感受到我?你究竟是何身份?”


    云晚舟为人谨慎,若是交心,定然是已经识得多年。


    可多年前,江疏桐不过是一届普通弟子,是如何与仙尊相识乃至交心?


    谢无恙已是金丹修为,江疏桐的修为虽说在谢无恙之上, 却也只到元婴,并不足以识破金丹叠加的隐身术法。


    江疏桐神色未变,敛眸起身, 堆叠的衣衫舒展开来,随着江疏桐的动作晃动。


    江疏桐在莲雾历代掌门长老的碑位前站定,点燃了旁边的沉香。


    仙门弟子祭拜先祖时需心诚身静, 不可分神。


    也不知江疏桐瞧没瞧见他。


    直到沉香燃烧的香气萦绕了半个祠堂,江疏桐总算有了其他动作。


    面前的碑位排放整齐, 最中央放着的,是莲雾门的始祖——云修仙尊。


    这位仙尊活着时在修真界风头无两,后来创建了莲雾门,更是成了人人传颂的仙师。


    莲雾门本事云修仙尊建立后, 为了惩奸除恶而生,未曾想,在仙尊仙逝数百年后,却落在江临手中,成了如今一副内乱外忧的样子。


    “可是云仙尊的弟子?”江疏桐神色漠然, “云仙尊昨日还与我谈起你,没想到今日你真的会来。”


    “你知道我师尊在何处?”谢无恙猛得抓住了江疏桐的右臂,语气急切。


    江疏桐侧眸一瞥,皱了皱眉,并未直接答话。


    谢无恙也是忧心忡忡了月余,好不容易得到关于云晚舟的线索,怎么可能就这般轻易放弃。


    眼看江疏桐迟迟没有回应,谢无恙这才想到自己身上还布着隐身术,情急之下食指一并,想也没想就当面解开了咒术。


    灵力四散,谢无恙的真身逐渐显现。


    尚未露出个全尾,谢无恙就迫不及待地朝向江疏桐,开口问,“我师尊现在在何处?”


    “你疯了?!”江疏桐反手扯住了谢无恙的胳膊,眉心一皱,语气忽而狠厉。


    与此同时,守卫弟子的声音从祠堂外传来,“江师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江疏桐抿了抿唇,冷声答道,“无事,莫要进来。”


    “可是江师兄,门规上写,祠堂之中不可……”


    “我不过是在此处参悟,你们也要提这些门规吗?”


    门外守卫的弟子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底气明显弱了许多,“那若是江师兄有什么事,一定要传唤我们。”


    “知晓。”


    话音刚落,江疏桐掌心一转,灵力迸发而出,祠堂的门刹时合拢。


    烛火摇曳下,江疏桐望向谢无恙的目光怒气微显,又被瞬间他压了下去,“仙尊特意告知过我,不许我告知你他的去处。”


    “哦?”谢无恙眸光一暗,“那为何你就可以知道?”


    江疏桐道,“有些时候,知道太多并非什么好事。仙尊是在护你。”


    “江掌门修为卓绝,自然不需要外人相护,”谢无恙话中带刺,“只是师尊护我是师尊之事,如今他被困于此,我自然也想助我师尊脱困,江掌门当真不愿告知于我吗?”


    不知为何,他从第一眼见到江疏桐时,就着实喜欢不起来,如今交谈起来更甚。


    “我已应下仙尊,自然要重诺。莲雾门再大,分散开来也不过几处,西南地牢易寻,正东弟子住处更是不难,你若是真的有心,又如何寻不到?”


    西南地牢,正东弟子房……


    谢无恙盯着江疏桐,将他的话认真品味了半晌。


    江临定然是不敢将云晚舟关在地牢,那不就只剩下弟子住处了吗?


    想到这里,谢无恙眸光一亮,抬头眉心一挑,“既然江掌门不想多说,我也无需在此处多留,就此别过。”


    江疏桐点了点头,拂袖一挥,散了门上的结界。


    房门打开之际,谢无恙熟练地给自己上了两层隐身符咒,这才在两名弟子的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


    如江疏桐所说,弟子住处极易寻到。


    谢无恙往正东走了没多久,路边行过的弟子忽然多了起来。


    院落中烛火通明,房屋紧挨,每间屋子门前都挂着块木头牌子,上面写着房中居住的弟子姓名。


    谢无恙从走廊中穿梭而过,目光迅速在门前略过。


    刚开始他只是想企图从某块牌子上找到那个熟悉地名字,后来忽然想到云晚舟并非莲雾门弟子,名字又岂会如他们一样出现于此?


    再者,云晚舟再怎么说也是苍穹仙尊,江临也并非是光明正大将他困于此处,万不敢如此张扬。


    于是谢无恙只能凝聚了灵力,在经过屋子的刹那,悄无声息地放出一抹灵力,探查而过。


    莲雾门弟子的住处不大,没一会儿就到了头,内门弟子本就没有多少,其余皆是住在山下的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出山容易进山难,江临既然想困住云晚宁,就不可能将他安置在那种地方。


    莫非江疏桐骗了他?


    思及此处,谢无恙眸中寒光一闪。


    正当他将江疏桐种种话语细数来时,谢无恙右侧的房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


    伴随着“吱呀”一声响,紧闭的房门被拉开一条缝。


    一名男子赫然出现在门内,他穿了件白色里衣,莲雾弟子服随意的披在身上,满脸倦容。


    谢无恙的隐身符咒对于普通弟子还是很管用,至少这名弟子没有像江临一样将他当场拆穿,只是打了个哈欠后,就踩着黒靴出了门。


    这个时间出门的弟子,若无公事,一般都是外出起夜。


    谢无恙本未将他放在心上。


    直到那名弟子从他身侧经过,抬手动作间未曾束腕的袖袍一落,一枚玉佩“叮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这玉佩可是个仙品,日后下山能卖不少钱,可千万不能碎了……”他嘀嘀咕咕念叨了好一通,不急不缓地弯腰捡起玉佩。


    那块玉佩洁白似雪,色泽圆润,凹凸有致的花纹遍布玉身,瞧上去格外贵气。


    谢无恙曾见过这东西许多次,云晚舟将它系在腰间腰间从不离身。


    而谢无恙最后一次见这东西,是在月余前他们潜入莲雾时,云晚舟曾将这块玉佩故意丢下给了江疏桐。


    江疏桐……


    谢无恙眸光一凛,三个字无声挤出唇齿。


    他与云晚舟已经许久未曾联系了,江疏桐与云晚舟究竟何时见的面、又有没有将那枚玉佩还他,谢无恙一无所知。


    这弟子的玉佩究竟是从江疏桐那处得来,还是……


    与云晚舟有关……


    就在那弟子捡起玉佩,攥紧袖袍来回擦拭时,谢无恙掌心灵光一闪。


    电光火石间,那弟子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谢无恙就猛然现身抓住了他的肩膀。


    “这枚玉佩你从何处得来?”谢无恙眯了眯眸,冷声问道,“你可知这枚玉佩的主人现在何处?”


    听到“玉佩”二字,那弟子挣扎着想要动下肩膀,哪怕是他动用了灵力,却也无法撼动身后人分毫。


    他在莲雾门中虽说不是什么佼佼者,但也是个金丹期的中阶弟子。


    身后之人只是凭借一掌就能将他压制的动弹不得,实力强悍可想而知。


    莫非这人与江疏桐一样已经到了元婴?


    修真界何时有了这号人物?


    莲雾弟子抿了抿唇,眸中惧意实难掩盖,他将手中玉佩往袖子中藏了藏,强装镇定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我从未在莲雾门看到你?”


    “他人在哪?”谢无恙手上的力道猛然加重,语气一沉,“带我去找。”


    “这玉佩本来就是我的东……”


    一团黑雾不知从何处窜出,落在了他身前。


    莲雾弟子视线落去的瞬间,声音一顿,倏地噤了声。


    他忽然意识到,从身后之人出现至今,从未露出丝毫气息,哪怕修为碾压,也不可能在动用灵力时也能这般万无一失。


    直到瞧见这团黑雾,莲雾弟子才后知后觉知晓了答案。


    他一直在寻找修士的灵力气息,却忽视了鼻息间那抹若有若无的异样。


    魔气……


    莲雾弟子瞳孔一缩,猛得瞪大了眼睛,“你是魔族?!”


    被人拆穿了身份,谢无恙未见丝毫慌乱,反而越发从容淡定,“你可知魔族人与仙门修炼之法不同于何处?”


    说到此处,谢无恙倏地轻笑一声,凑到了莲雾弟子耳边,“魔族一般都靠吞噬而生。”


    “你以为你两句话就能吓到我吗?别以为我不知道,吞噬一般都是邪修所为,并非……”


    谢无恙另一只手从莲雾弟子的肩膀绕制他眼前,阴恻恻道,“那你觉得,我像吗?”


    莲雾弟子话音一顿,顺着谢无恙动作落在他的手上。


    不知瞧见了什么,神色陡然惊恐。


    那是一根根凸起深紫色的筋脉,密密麻麻,从指尖一直引入袖中。


    虽说仙门弟子常在世间游历,见多识广,但一生中却很少亲眼见到邪修,更别说像眼前这种一眼望去,就不知吞噬过多少人、经历过多少反噬的。


    哪怕心知此等情况下更不能露怯,莲雾弟子依旧面色苍白如纸,出了一身冷汗。


    “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与此玉佩的主人有仇,找了他数年。这玉佩既然能到你手上,想必你与他也是关系匪浅。”谢无恙话音一顿,忽然多了几分狰狞,“我找不着他,杀你泄愤也不亏。”


    说着,刚刚消散近无的魔气刹时重返,杀气顷刻迸发。


    威压落下的刹那,莲雾弟子双眼一闭,急切开口,“我是在弟子宿舍隔壁那处废弃院落里捡到的!”


    第67章 不染 烛火之下,一道清俊挺拔的身影盘……


    “隔壁?”谢无恙双眸一眯, 手上的力道紧了紧,语气不善,“隔壁何时有了院落?”


    他来时就将弟子宿舍转了个便, 从未发现旁边有何院落。


    莲雾弟子疼得哀嚎一声,“都说了是废弃的院落,院口长期被杂草覆盖,哪儿那么容易寻到!”


    “带路。”谢无恙的声音晦暗不明。


    莲雾弟子尚未从中品味出什么,肩膀上的力道骤然一松。


    察觉到周遭的威压尽数褪去,莲雾弟子眸光一暗,掌心一转推向身后。


    早已聚集的灵力顷刻迸出, 直袭谢无恙!


    刹时间黄土飞扬,迷雾漫天。


    灵光转瞬即逝,轰鸣声紧随其后。


    莲雾弟子咬了咬牙, 回头望向身后。


    刚刚那一掌他用了十成十的功力,就算是元婴期,在毫无防备之下, 也绝无可能全身而退。


    想到此处,莲雾弟子心脏狂跳, 神情讥讽地朝着谢无恙消失的方向吐了口唾沫,“魔道魔头而已,不足为……”


    “不足什么?”一声轻笑从头顶传来。


    只见一名约莫三十左右,发冠高束, 浓眉大眼的人立在空中。


    他的脚下踩着一把玄色铁剑,黑色衣摆随风翻飞,淡漠的目光中闪过若有似无的玩味之意。


    像是睥睨天下、傲气决然的尊王。


    “我猜一猜……”谢无恙挑了下眉,拉长声音,“你是想说不足为惧?”


    莲雾弟子面色惊恐地后退两步, “你究竟是……究竟是如何……”


    “你真当我会如此信任你,毫无防备?”说话间,谢无恙足尖一点,从剑上一跃而下。


    在即将落地时,一股金黄色灵力从脚底升起,直到他双脚落地,才收回体内。


    若说刚刚莲雾弟子对谢无恙的修为尚且只是猜测,那么现在,那道金光已经足以颠覆莲雾弟子的认知。


    能自主保护主人的护身灵光,元婴以上。


    而刚刚那道,分明是大乘期的灵力。


    谢无恙收了灵剑,一步一步朝着莲雾弟子的方向靠近。


    他靠一步,莲雾弟子退一步。


    直到一脚踩空石阶,莲雾弟子身子一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你究竟是何人?”


    修真界有此修为的屈指可数,有一半已隐姓埋名,散于世间。


    他所熟知的,也不过苍穹山云仙尊一人。


    魔界被仙门压制了数年,更是从未听说过有谁到了大乘。


    那么此人是谁你?


    短短一瞬,莲雾弟子心中就闪过了无数个猜测。


    魔族近些年动作不断,将近一半的长老都在各个仙门流窜。


    他们普通仙门弟子也多少见过几位,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眼前这人在记忆中对上名号。


    魔尊已是数年未曾现身,魔族传言现任魔尊残暴荒淫,有勇无谋,实乃废物。


    莫非与传言所说不同,那魔尊表面颓废,实则在背地里在偷偷培养心腹?


    想到此处,莲雾弟子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落在谢无恙身上的目光。


    “两个选择。”谢无恙面对莲雾弟子,半蹲下身,黑眸深不见底,瞧得人胆寒。


    谢无恙伸出一根手指,语调平缓,“第一,我杀了你,吸了你的灵力。”


    另一根手指缓缓抬起,“第二,你带我去找玉佩的主人,我放你一条生路。”


    他如今与云晚舟荣辱与共,断不可能以谢无恙的身份说出如此凶恶的话。


    为了不被认出,谢无恙趁乱特意给自己施了个易容的术法。


    此时莲雾弟子眼中的,不过是个全然陌生的人。


    谢无恙忽然凑近,抬手拽走了对方手中的玉佩你,眸子危险眯起,“如何?”


    莲雾弟子咽了口唾沫,强行稳住声音,“我带你去。”


    —


    身为三大仙们之一,莲雾门虽说弟子众多,但真正能得到门派真传的内门弟子,也不过寥寥百余人。


    再加之诸位长老的关门弟子皆居于长老院落中,内门弟子宿舍便越发人丁稀少。


    刚刚这位莲雾弟子口中荒废的院落,就是后来内门弟子减少空出来的,


    如莲雾弟子所言一般,若非事先知晓,这院落极难被人察觉。


    谢无恙跟在莲雾弟子身后,掌心黑雾萦绕,另一端虚虚缠在莲雾弟子脖颈间。


    只消稍一用力,莲雾弟子就会顷刻毙命。


    挡在入口处的野草被灵气扫落,逐渐露出后方的院落。


    枯叶遍地,满园金黄,尤显萧条。


    此处久无人烟,就连洒扫的弟子也不曾前往,毫无活人居住的气息。


    踏入院落之际,谢无恙不可抑制地皱了皱眉。


    “你手中的玉佩是在何处见到的?”


    莲雾弟子往前又走了两步,在石阶处半蹲下身,扭头回道,“就是在此处。”


    “你确定?”谢无恙迅速扫过四周的布局,皱了皱眉。


    江临若是想要留下云晚舟,必然是以贵客为借口,方可止住流言蜚语。


    其中的利害关系,早在上辈子,谢无恙就已经瞧清了。


    只此处荒废许久,比起地牢有过之而无不及,绝非什么好去处。


    哪怕谢无恙心知,江临将云晚舟藏在此处的可能性小之又小,却还是情不自禁地迈步至门前,停下了步子。


    此时已是深夜,哪怕是借着月色,也不过能瞧见身前模糊的房门轮廓。


    谢无恙却站在原地,盯着身前这道门看了许久。


    直到手上的灵力因为出神失了力道,莲雾弟子闷哼一声,谢无恙才倏然回神。


    他抬手一挥,一张符纸化成的绳索飞出,将莲雾弟子五花大绑,这才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间的门。


    黑暗更甚。


    月光照不进来,屋内也没有烛火,除却谢无恙身后透进来的光,伸手不见五指。


    “师……尊?”谢无恙唤了一声,往里走了两步。


    无人回应。


    弟子宿舍本就不大,一间屋子,没走两步就可以望到头。


    或许是因为他找了云晚舟太久,从梦境到了莲雾,又闻江疏桐所言来到了此处。


    越是找不到,他就越想找到。


    谢无恙神情阴郁的转过身,对上了门外莲雾弟子的视线。


    他在屋内的这段时间里,这名弟子约莫也没消停,身下的落叶空了一片,尽是挣扎的痕迹。


    只可惜,谢无恙用的绳索被下了抑制灵力的法咒,要想挣脱,并非轻易之事。


    那弟子挣扎无门,只能待在原地,咬牙切齿地盯着谢无恙。


    谢无恙神色未变,抬脚跨过门槛,不动声色间,灵力已将院落环绕了一遍。


    云晚舟不在此处,那玉佩又是从何而来?


    想到此处,谢无恙脚步一顿,心头倏地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此玉佩要么是云晚舟所落,要么是江疏桐。


    论身份,无论哪一个,出现在此都必有蹊跷。


    谢无恙眸光微动,倏地回过头,落在身后的门槛处。


    初入此院落时,他曾留意过四周的布局,却忽略过地面之上。


    刚刚入门时,有这道门槛吗?


    有些猜测一旦冒出,之前的种种迹象便纷至沓来。


    如此荒凉之地,无人前往,这位莲雾弟子又是如何得知?


    谢无恙眸光一沉,凌厉地目光顷刻落在莲雾弟子身上。


    那莲雾弟子浑身打了个寒颤,尚未来得及惊惧,谢无恙手中的剑便脱鞘而出,直指莲雾弟子额头。


    “此处了无如烟,寻常弟子怎会来此?!”


    剑芒掠过莲雾弟子眸间,莲雾弟子眸光一颤,骤然回神,“我……我常来此处练剑。”


    谢无恙眯了下眼,冷笑一声,“你当我傻吗?”


    说着,谢无恙攥紧了手中的玉佩,站起身,目光毫不避讳地将四周扫视了一遍,最后停留在面前的房门上。


    他分明早已查验过,屋内空无一人。


    可不知为何,他心中有股近乎笃信的直觉。


    谢无恙踏步而行,“你们在此处布下了结界。”


    话音落下,谢无恙掌心一转,灵剑顷刻从身后飞出,破风而出!


    “轰——”


    两股灵力碰撞,极大的威压席卷了四周。


    莲雾弟子瞳孔睁圆,手脚并用的想要爬走,却被捆缚的绳索束缚,灵力全无,只来得及微晃了下身,便被冲击力击到了数米外。


    “噗咳咳咳……”


    身后的声音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越来越远。


    谢无恙眸中的景象万千变化,春夏秋冬四季来去,枯木又逢春。


    烛火之下,一道清俊挺拔的身影盘腿而坐,仙风道骨,浑然无欲。


    世间红尘不染其身。


    心未动,身先动。


    眼前的身影像是一触即化的白雪,谢无恙小心翼翼地屏住了呼吸,迈步上前。


    云晚舟素来谨慎,如今身处莲雾,江临之地,更该谨慎至极。


    但不知为何,对于谢无恙的到来,却恍若未视。


    直到谢无恙停下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了却于无。


    谢无恙垂眸望去时,恰好望见云晚舟紧闭的眉眼。


    望着熟悉的面容,谢无恙喉间紧了紧,右手抬起又落下,最终只是垂在身侧,蜷起指尖。


    “师……尊?”


    不知是不是烛火照耀的缘故,云晚舟面容越显苍白,随着谢无恙话音落下,眉心轻蹙,流露出几分挣扎与不安。


    这种近乎于脆弱的神情,是云晚舟身上从未有过的。


    谢无恙呼吸一顿,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直到久久未曾得到回应,谢无恙才察觉到不对之处。


    心头被一道强烈的情绪占据,谢无恙眸光微动,抬手抚在云晚舟肩头,“师尊?”


    无人回应。


    谢无恙喉间一紧,手上用了力,“师尊?”


    云晚舟的眉头越蹙越紧,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谢无恙的神情逐渐被慌乱取代。


    灵力以指尖为借,送至云晚舟体内。


    灵光熠熠下,谢无恙的脸色越发难看。


    第68章 道侣 “别动……我看看你的神魂。”……


    灵力没入云晚舟的经脉时, 像是被什么东西阻隔,任凭谢无恙再多的灵力,都无法进入分毫。


    更妄想谢无恙想用灵力探查云晚舟的状态了。


    谢无恙薄唇紧抿, 心中闪过无数个猜测。


    江临是否对云晚舟做过什么?又或许是哪个魔族人潜入其中,趁云晚舟不备谋害于他?


    想到此处,谢无恙倏地摇了摇头。


    不会如此。


    云晚舟是大乘期。


    寻常人又怎么近得了他的身?


    他定然只是……


    只是……


    感受到体内迅速逝去的灵力,谢无恙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心中的不安感被放大了数倍,大脑一片空白,不知是谁的呼吸声在耳畔萦绕,粗重又杂乱。


    脸上的幻容术早已在中途涣散, 指尖源源不绝的灵力逐渐有了断续之意。


    谢无恙抿了抿唇,眸光微垂,落在云晚舟的侧脸。


    不知是否对自己的处境有所察觉, 他的眉心蹙得死紧,瞧上去分外不安。


    意识到这点,谢无恙指尖微动, 竟是毫无办法停下手中的灵力。


    灵力寸断,一股魔气迸发而出, 紧跟其后。


    察觉到异样,谢无恙骤然回神。


    可是已然迟了。


    眼瞅着那道浊雾就要沾染上云晚舟的肩头,谢无恙慌乱之下抬手去挡。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赫然闪现。


    那是一道极为熟悉的灵力, 蛮横霸道,强势挡在了谢无恙的掌心之上。


    谢无恙心中一颤,顷刻间垂眸望去。


    与此同时,那双闭合已久的双眸缓缓睁开,渗如霜雪。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心底破土而出, 情绪翻涌,终是挡无可挡。


    谢无恙指尖痉挛,声音情不自禁染上颤意,“师尊……”


    云晚舟拂袖一挥,散去谢无恙手上的灵力,站起身。


    眉心微拧,目光落在不远处,语气听不出情绪,“我与你说过,不要私自来此。”


    “弟子只是担心师尊。”谢无恙垂眸道。


    “你不过筑基,若是被江临……”话到一半,云晚舟声音一顿,倏地回过头,“你金丹了?”


    谢无恙修为曾到了登顶人极的地步,金丹修为于他不过尔尔。


    突破之时,谢无恙尚无太多感受,只是不知为何,如今云晚舟问起,他竟心中竟真的多了股自豪与喜悦。


    “是。”说着,谢无恙悄然抬眸,补充道,“不久前立丹。”


    额间忽然传来一道凉意,云晚舟手指抵在谢无恙眉心处,注了丝灵力进去。


    云晚舟比他略高,每次站在一处时,谢无恙都需仰着头,才能瞧清他的神色。


    一如往常,谢无恙抬起头,尚未来得及将身前人的神情尽收眼底,眸光却倏然一顿,停在了某处。


    云晚舟的凤眼宽窄恰好,极为好看,本该更为耀眼夺目,谢无恙却偏偏无心于此。


    他瞧见了那颗与自己仅有几面之缘,却深入人心的泪痣。


    额间刻骨的寒意沿着经脉流转全身,顷刻间便将体内的热气洗劫一空。


    谢无恙心念一动,慌乱地移开视线,“师尊这是……”


    “别动,”薄唇微启,伴随着云晚舟冷凝的声音,“我看看你的神魂。”


    “神……”谢无恙心跳乍漏半拍,尚未回神,体内灵力骤然升腾,紧接着,一股陌生的介入感传遍全身。


    谢无恙刹时失了声,神情呆滞地站在原处,唯剩下“看神魂”几字,在耳边周而复始,止而又复。


    查探神魂本就是最为亲密之人方可为。


    许是因为位高权重,知晓修真界想杀他的人不计其数,直到濒死时,谢无恙也从未与人交过心。


    他不知晓最为亲密之人究竟是何种人也,只是依稀听说,此类事一般为……


    道侣所为。


    道侣……


    宛若一道惊雷炸开,谢无恙大脑一片空白,瞳孔猛缩。


    灵力与血液在体内翻涌奔腾,滚烫灼人。


    额间灵力抽离的刹那,谢无恙猛然往后退了一步。


    耳畔心跳如鼓,谢无恙目光躲闪,慌乱开口,“弟子无碍。”


    云晚舟拧了拧眉,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当真无碍?”


    谢无恙心里一团乱麻,知晓多说无益,抬头挤出个笑,“师尊刚刚不是施法探查了吗?”


    被云晚舟盯得头皮发麻,谢无恙眸光一闪,转移了话题,“我来时见了江疏桐,多亏他我才能及时找到师尊。师尊若是想的话,我们临行前,可以先去见上他一面。”


    听到谢无恙的话,云晚舟倏然敛了眸,“我不能走。”


    谢无恙神色一顿,“为何?”


    “掌门继任大典在即,我若是此时离开,届时苍穹山便会处于被动,我们又如何借此机会揭穿江临?”


    “可是师尊,刚刚你……”


    “入定太深。”云晚舟面色平静。


    一句话,硬生生将谢无恙所有劝说堵在其中,哑口无言。


    入定太深。


    入定太深。


    何种入定是外力入体,主人也无法察觉?


    更何况云晚舟的修为早就凌驾于万人之上,入定修炼不过小事尔尔,何至于此?


    天上地下、冰火交替,不过一念。


    眼前的人面色平静,说出口的话却不容置喙。


    谢无恙竟然有一瞬间差点忘了,云晚舟从来都不是什么心软的人。


    一直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强势果决的云仙尊。


    万般思绪归于平静,谢无恙垂下眉眼,恢复了一贯的恭敬顺从,“既是师尊之意,弟子亦不可强求。望师尊保重身子,弟子告退。”


    说罢,谢无恙悄无声息地握紧拳头,转身离开。


    伴随着房门闭合,因外人到来的结界重归平静。


    云晚舟的目光在紧闭的房门上停留片刻,复又收回,落在了垂落在一侧的右手上。


    一道黑色的雾气从掌心溢出,静悄悄地缠上云晚舟的指尖。


    昨日梦中的模糊身影逐渐清晰明了。


    云晚舟眸中划过异色,指尖一蜷,黑雾烟消云散。


    —


    出了结界,谢无恙第一件事便是去找那名莲雾弟子。


    谁知除了地上散落的缚灵绳,院落里再无一物。


    那名弟子趁着他入结界时——跑了。


    这无疑在谢无恙本就烦乱的思绪上火上浇油。


    谢无恙眉宇间戾气横升。


    那弟子绝非无意来此,身份不明,让他逃脱无异于放虎归山。


    幸而他当时用了易容术,且用了魔族术法,哪怕是那弟子告知江临,一时半会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谢无恙掏出腰间符纸,画好隐身符贴在身后,迈步穿过野草丛。


    莲雾大比不日展开,此时回苍穹山已是无益。


    谢无恙再次停下脚步时,已经到了莲雾门祠堂外。


    与他离开时一样,屋内烛火依然未灭,将屋内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谢无恙散了隐身的咒法,抬手推开门。


    风穿堂而入,一道剑气劈面袭来,剑鸣轰然。


    谢无恙眸光一凛,侧身闪避。


    凌风拂面而过,复归宁静。


    谢无恙耳畔一缕发丝晃动两下,飘然落在了脚边。


    屋内,江疏桐盘腿坐于蒲团,双眸微阖,右手挥出,剑锋不偏不倚,恰好对准谢无恙。


    “江掌门这是何意?”谢无恙面色不悦。


    话音落下,江疏桐睁开眸望向谢无恙,微拧了拧眉心,“抱歉,我不知是你。”


    谢无恙抿了抿唇,心中郁闷不见丝毫缓和。


    谢无恙轻车熟路地进了屋,从一旁桌上倒了杯茶,抿了两口又皱眉放下,丝毫不见有开口之意。


    “你没找到仙尊?”江疏桐问道。


    谢无恙漫不经心地掀了下眼皮,“找到了。”


    “那你为何……”


    “我来此是有两件事想问江公子。”


    从初次见面,谢无恙对江疏桐就有着异常明显的敌意。


    如今他不再阴阳怪气地用“江掌门”称呼,反而让江疏桐有些不习惯。


    身为未来掌门,江疏桐深知有些内门之事不可为外人道,收了剑锋站起身,直言道,“若非涉及门派秘事,但问无妨。”


    谢无恙从腰间拽下云晚舟的玉穗,递到身前,目光冷凝,“我寻师尊时,在一名莲雾弟子身上发现了此玉。若我没记错,此物应当是我与师尊入你莲雾时,师尊故意掉落予你的。”


    谢无恙神色笃定地望着江疏桐,料定了当日玉穗便是他手中这枚。


    “我已将此物归还于仙尊,至于为何会落在我门内弟子手上,我实属不知。”江疏桐点头应下。


    谢无恙眸光一冷,质问,“我师尊被你们困于幻境,你也不知?”


    江疏桐神色微顿,黑眸划过一丝异色,“你说仙尊被困在幻境之中?”


    不知哪句话触到了谢无恙的逆鳞,谢无恙手中剑锋一闪,猛然架在对方脖颈,“江掌门众望所归,当真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


    “谢公子这是何意?”江疏桐面色冷了冷。


    他本想着看在云晚舟的面上,让谢无恙几分薄面。


    可这毕竟是在莲雾门,谢无恙几次三番闯入祠堂,举动不明,委实不妥。


    谢无恙嗤笑一声,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脆弱的脖颈紧贴剑锋,只稍谢无恙一用力,顷刻间就可划破江疏桐的喉咙。


    “既然要做掌门,就莫要太过于心善。否则识人不清,害人害己。”说着,谢无恙敛了笑容,语气冷然,“江掌门是个聪明人,应当不会听不懂我此话之意。”


    谢无恙凑到江疏桐耳侧,压低了声音,“你的好师尊江临,可曾与你说过为何要将我师尊留在莲雾?”


    江疏桐抿了抿唇,道,“仙尊误入莲雾禁地。”


    “魇石被盗,气息所指,就是你口中的莲雾门。”


    “洛桦雪山,我与师尊遭人突袭,所遗令牌,乃你莲雾掌门令牌。”


    谢无恙眯起眸子,唇角笑容若有似无,“如此,你依旧以为江临与此事毫无关联?”


    第69章 梦蝶 人濒死境,庄周梦蝶。


    承光年前, 某日大雪。


    莲雾山上茫茫一片,清冷异常。


    江疏桐初到莲雾门时,与其他弟子尚且不熟, 最爱的便是独自一人呆在后山,温习今日所学的剑招术法。


    他被江临带上山,后又被其收做弟子,心中尤为感激。


    不久之后,便是五年一次的内门弟子比试日了,他上山来得巧,恰好凑上。


    终究是入门太晚, 哪怕是比其他师兄弟刻苦数倍,江疏桐依然只学到了皮毛。


    剑尖划过落雪,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江疏桐倏而收了剑, 叹口气,做到了身侧的一块碎石上。


    手中灵器做工精良,剑鞘花纹延伸至边缘, 星辰熠熠。


    此剑乃江临所赠,江疏桐尚未为他取名。


    如今已过数日, 也是时候想想这把剑的名字了。


    这般想着,江临抬手抚上剑鞘,眉心微敛。


    师尊所赠之物自是极为珍贵的,取什么名字才不显庸俗呢?


    “哗哗——”


    厚雪挤压的声音由远及近, 一道高大的身影倏然拢下,遮在江疏桐头顶。


    江疏桐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


    对上江临视线的刹那,赫然起身作揖,“弟子江疏桐, 拜见师尊。”


    江临抿了抿唇,面色依旧显得不近人情,“可有给它取过名字?”


    江疏桐愣了下,才将手中的剑和“它”对上号,“未曾。”


    说着,江疏桐垂下目光,握剑的手紧了紧,“师尊可愿给它赐名?”


    “既已赠与你,亦无我赐名之理。”


    “师尊赠剑由师尊赐名亦可!”江疏桐焦急之下出口反驳,连师徒之礼都一时抛在了身后。


    待他意识到情急之下失了分寸时,江临的面色已然冷凝至极。


    江疏桐心中一慌,唇瓣颤了颤,正想为自己的失礼认错时,江临却不知为何,倏然变了神色。


    刚刚阴沉的神色仿若一场幻觉,取而代之的,是江临唇角的笑意与温和的目光,“天将倾。”


    江疏桐思绪一滞,愣愣抬头,“师尊说什么?”


    江疏桐面上的笑意又重了几分,“你的剑,便唤天将倾吧。”


    在江疏桐心里,江临如父,恩重如山,听到师尊赐名,心中被狂喜占据。


    他在心中将这三个字默念了一遍,只觉得恢弘又大气,毫不犹豫地应下了这个名字,“多谢为将师尊为将倾剑赐名!弟子定会在比试中夺得名次,不负师尊所望!”


    江临抬手拍了拍江疏桐的肩,赞许到,“此志甚好。”


    后来,皑皑白雪中,他与江临一前一后走出后山,临近山口时,江临忽然转过头,“阿疏。”


    “弟子在。”


    “你可曾想过,日后如何?”


    “好好修炼,为莲雾为师尊。”


    “我是说……”江疏桐看不见的地方,江临眯起眼,眸中寒光微动,“待你功成名就,足以立足仙门百家之上时。”


    —


    早已蒙尘的记忆忽然重见天日,江疏桐脑中白了一瞬,下意识竟有些慌乱。


    垂落在一侧的指尖猛然收起,江疏桐拳头紧握,抬眸对上谢无恙的视线,“谢公子是在挑拨离间?”


    哪怕江疏桐面上极力维持平静,谢无恙依旧从中瞧出了几分怒意。


    谢无恙眉心一挑,话不饶人,直指要害,“挑拨离间?你与你师尊情谊甚笃,岂是我区区一外人能够挑拨的?”


    “还是说……”谢无恙眯眸勾唇,“江掌门也觉得,我此话为真?”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江疏桐抿了抿唇,敛眸掩盖住眸中情绪,“莲雾门内禁止外人擅闯,谢公子几次三番来我祠堂,属实不妥。还请速速离去。”


    谢无恙罔若未闻,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江疏桐握紧的拳头上,“既如此,我也不好叨扰。待到江掌门继任那日,我定会光明正大,与君一叙。”


    说罢,谢无恙忽视掉江疏桐越发难堪的神色,利落转身,还贴心地将祠堂的门带了下。


    昏暗的烛光像是蒙了曾雾,将屋内屋外隔绝,界限分明。


    头顶的皎月不知何时被云雾遮盖,少年的身影落在地上,团成小小一团。


    谢无恙走了没两步,忽觉无趣,索性足尖一点跃上右侧树干,侧身躺了下来。


    此处风景甚好,可将整座山门一览无余,但谢无恙目光落在前方,却无心于此。


    他忽然就不知道自己来此处,究竟所图为何了。


    他身如浮萍,前半生为了复仇争权夺势,最后落得个臭名昭著,得不偿失。


    如今重生,云晚舟对他这般上心,无非是还将他当成徒弟而已,他又为何为了这偷来的几日,吃力不讨好,冒险潜入莲雾?


    谢无恙叹了口气,从腰间掏出了那块玉,在黑暗中细细摸索。


    盘错复杂的花纹在指腹下逐渐成型,谢无恙动作一顿,心中冒出一股诡异的熟悉之感。


    响指声落,指尖窜起一道灵火,谢无恙倏而坐直身子。


    玉佩上的图案清晰映入眼帘。


    白玉雕花,环环相扣。


    白玉雕花乃常见图样,但每块玉的图案都各有千秋,所含意义也概不相同。


    谢无恙蹙了蹙眉,将自己数十年的记忆寻了一遍,都尚未找出此图案的来源。


    也不知是不是原身记忆干扰之顾,自重生以来,谢无恙时而觉得自己忘却了许多事。


    就好像他叱咤修真界前,除了杀戮,也曾与一些人有过因缘际会、牵连挂念。


    玉佩被灵力挂在了头顶的树枝上,谢无恙抬手晃了两下,皱了皱眉,眸中划过探究之意。


    世间万事皆有因果。


    上辈子死在云晚舟手中,便是谢无恙早已料到的结局。


    那他还魂复生,又是因何?


    有些念头,一但开了头,万千思绪便纷至沓来。


    谢无恙心中烦躁,索性不愿再细想,闭目凝神。


    风声渐起,归于平静。


    意识模糊间,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谢无恙心狠手辣,无相山庄满门被灭啊!!”


    “我莲雾门死伤惨重,损失弟子不计其数,若是不将他千刀万剐,实难解我心头之恨!”


    利刃出鞘的破风声响起,不知是谁的脚步声逐渐逼近,谢无恙顿感不妙。


    仙门百家皆恨他入骨,饮血啖肉尚不能解,此情此景此话,绝非是说给普通仙门弟子听的,而是……


    五百年前的魔尊——谢无恙。


    人濒死境,庄周梦蝶。


    神魂散尽,借尸还魂。


    云晚舟的弟子、魇石被盗,苍穹山所发生的一切倏而变得模糊不堪。


    谢无恙遍体生寒,如坠冰窟。


    一片嗡然间,有人踏步而来,清香入鼻,伴随着一道如渗霜雪的嗓音,“无相山庄一事尚未查明,谢无恙罪不至此。”


    谢无恙呼吸一滞,思绪刹时清明。


    立刻有人出生反驳:“试问修真界上上下下,有这般修为,且行事狠辣的,除了谢无恙还有何人?云仙尊如此袒护,莫不是想为这魔头开脱?”


    亦有人道:“哪怕此事与谢无恙无关,我仙门百家此战死伤弟子便可不算了吗?”


    此话说得冠冕堂皇,绝口不提魔界死在此战中的老弱妇孺。


    谢无恙心中冷笑,恨不得诈尸坐起,撕烂这群伪君子的嘴脸。


    云晚舟道,“魔界亦有伤亡。”


    “那些邪门歪道怎可与我仙门修士相比?!”


    “云仙尊竟如此是非不分,枉我们如此信任于你!”


    “云晚舟,莫非你是魔族派来的奸细不成?”


    一众修士七嘴八舌,嚷声不断,满堂哗然。


    修真界大战时,他们将云晚舟奉为座上宾,敬他畏他,如今只是一点风头,又纷纷让他陷于众矢之的,恶言频出。


    谢无恙听过太多指责的话了,名声臭到了一定程度,反而做到了耳不能闻。


    可不知为何,耳边的话却像是针尖似的扎在谢无恙心头。


    谢无恙应该幸灾乐祸的,应该得意洋洋地站在云晚舟面前,讽刺他为了所谓的正道行至此处,最后却落得个万人指摘的下场。


    这世间本无公正,唯有强者可存。


    可他心中偏偏又郁气难舒,似悲似怜,焦躁不安。


    他想站起来,想用却邪指着这群人的脑袋,质问他们孰是孰非,孰正孰邪。


    问一问云晚舟,竭力至此,可曾后悔?


    指责声不绝于耳,云晚舟黑眸深如寒潭,一言不发。


    仿佛这群人议论之人非他。


    直到不知是谁怒到了极致,竟是直接拔剑相向,“我们敬你是仙尊,若是回头,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谢无恙心中哂笑。


    他们当然会选择既往不咎。


    他这个魔头已经伏诛,如今不过是尸身一具,哪怕云晚舟不制止,他们能做的也不过是将魔头的尸体千刀万剐,出出气而已。


    何苦为了一时之气,再将云晚舟得罪彻底?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有人开始朝反向发声。


    “诸位,诸位稍安勿躁。云仙尊性情高尚,对于掘墓鞭尸这种事定是不齿的。既然谢无恙已经伏诛,不妨就各退一步,将他的尸身封印于缚魂阵中,永世不入轮回……”说着,那人的声音低了低,小心翼翼地询问周围人的意见,“如此可好?”


    有人冷笑一声,“这魔头作恶多端,死后必然会入无间地狱,堕入畜生道,我们困他神魂,岂非是在帮他免受恶果?”


    “可、可是……”


    “事后再定。”云晚舟开口。


    “事后待定,事后待定也行……”话到一半,这人才倏然回神,拔高了音调,“你说什么?事后再定?!谢无恙罪有应得,何来的事后?云仙尊莫不是在说笑?!”


    此话一出,立刻又引起了在场人的不满。


    第70章 大比 “谢师弟是为了云仙尊吧?可曾见……


    这帮人气势高昂, 一句接一句。


    “谢无恙看似风光,但修真界谁人不知,他在成为魔尊前, 也不过是一条街头乱窜的野狗?我瞧着他就是命中带煞,克死……啊!!”


    一声尖叫,戛然而止。


    说话的人冷汗淋漓地望着横叉在两腿间的碎雪,瞳孔睁得溜圆。


    惊恐的目光落向云晚舟,唇瓣哆嗦得不成样,“云……云晚舟,你难不成要为了这魔头……叛出仙门?”


    此话一出, 像是打通了人群的任督二脉。


    “虽说当初是云晚舟手刃了谢无恙,但也不能如此行事吧?”


    “苍穹山奉他为上上宾,他的修为又凌驾众人之上, 如今谢无恙一死,莫非他想学那谢无恙,也想试试做尊主的滋味?”


    “不能吧……”有人瞥了云晚舟一眼, 压低声音,“云晚舟不是一直无门无派, 不问世事吗?若非当初……”


    “你懂什么?曾经也许无所求,如今可不一定,毕竟——利欲熏心……”


    谢无恙生平最恨拐弯抹角,阴阳怪气, 如今更甚。


    他听这些人七嘴八舌地叨叨了半晌,动也不能动,万分焦躁。


    无奈之下,谢无恙闭耳凝神,分析了下当前的处境。


    他刚醒时, 注意力被周围人的言语尽数吸引,以为借尸还魂不过梦一场,可细想之下,却并非如此。


    谢无恙记得在苍穹山时,云晚舟院中的那棵桃树,记得那块帝王天木。


    记得福之桃腰间的铃铛,也记得剑痴徐平生、师姐柳语琴。


    甚至于所读书中的字迹,云晚舟玉佩的纹路,都一清二楚。


    如若是梦,真的可以这般事无巨细吗?


    云晚舟的声音迟迟未响。


    发泄也好,污蔑也好,众人一通议论后,得不到当事人的回应,声音逐渐有了停歇之意。


    云晚舟掌心微动,碎雪飞回鞘中。


    云仙尊薄唇紧抿,眉目间霜雪未化,黑眸微动,落在修真界臭名昭著的魔尊身上。


    平静的,调侃的,愤恨的,疲倦的……


    都随着葬圣墓的那一剑,化为乌有。


    大乘期的威压顷刻落下。


    众人惊惧的目光中,云晚舟步步向前,走向了魔界尊主的尸身。


    一片静默中,谢无恙听到了云晚舟微微沙哑的嗓音,“我要带他走。”


    周遭议论又起,谢无恙却只听到了一片哗然。


    声音像是蒙了一层雾,近在咫尺,却好似天涯。


    终消散。


    谢无恙胸膛剧烈起伏,猛得提上一口气,一骨碌坐起身。


    风吹叶动,烛火摇曳。


    谢无恙抬手搓了搓脸,从额头上摸到一把冷汗。


    耳畔又响起云晚舟最后的话,谢无恙按住胸膛,企图压下狂跳的心脏。


    滚烫的血液却并非他能压制的。


    谢无恙的目光落在头顶的玉佩上,抬手想要拽下,却顿在了半空。


    谢无恙……


    世间当真有同名同姓,却又外貌相同的两个人吗?


    云晚舟说要带他走,想带走的……


    又究竟是谁?


    明明曾经厌恶至极的人,如今回想起来,谢无恙却依旧能从两人为数不多吗的接触中找到千般好。


    在众人拼命想要将他碎尸万段时,这个人想着的,依旧是劝他回头。


    谢无恙烦躁地蹙起眉心,指尖一弹。


    树梢晃动两下,白绳应声而断,雕花白玉恰好落在谢无恙的腰腹上。


    —


    身为三大仙门之一,莲雾门的掌门继任大典自然是极受众人关注的。


    除了各大仙门外,不少云游散修也不请自来,想要一睹莲雾新掌门的风采。


    乌寒枫到的时候,仙门百家已经到了一半有余,就连无相山庄也已经就坐,与江临相谈甚欢。


    江临面色似乎比平时红润些许,精气神也好了不少。


    “当真是英雄出少年,我记得上回见疏桐时,他还只有这么高,”无相掌门在自己胸膛处比划了下,“如今竟已是莲雾掌门了。”


    江临一言不发,抿了口茶。


    无相掌门年轻时,也是个英气勃发、相貌堂堂的世家公子,如今岁月蹉跎,只能依稀从那张脸上辨别出曾经的痕迹。


    瞧着小辈人才辈出,不由感慨良多。


    嘴边的话络绎不绝,也不知是哪句话惹得江临不高兴,冷哼一声放下了手中茶盏,“笑话,真以为掌门之位是这般好当的?”


    无相掌门敛了笑意,望着江临蹙了蹙眉,“凡是历练为先,疏桐尚且年轻,磨练磨练也是应当。只是梳桐素来稳重,再加之长老与江兄提点,定然能带领莲雾立足修真界。”


    “他分明……”


    “我瞧着是江老掌门自己心中酸楚,在这怨天尤人吧?”乌寒枫踏步而来,神色轻蔑。


    江临当即沉下了脸。


    乌寒枫嗤笑一声,目若无人地在无相掌门对面坐下,徐平生紧跟其后,站于身侧。


    乌寒枫一来,剑拔弩张的气氛紧跟着到达了高峰。


    修真界谁人不知,乌寒枫与江临素来不对付。


    江临做掌门时,乌寒枫还是苍穹山的大弟子。


    两个人一个长一个幼,再加上乌寒枫仙师穹桡仙尊与江临乃是旧时,本当不会有什么恩怨。


    可偏偏年轻时的乌寒枫恃才傲物,某次仙门大比时,灵剑硬生生砍翻了江临手中的茶盏,让他在众仙家面前丢了好大的面子。


    江临本就不喜他,再后来穹桡仙尊仙逝,乌寒枫当上了掌门,前后两辈平起平坐,彻底戳到了江临那眼高于顶的自尊。


    一来一往,相看两厌,竟是斗了数年。


    两个人隔空对视,火花四射,谁也不让。


    无相掌门低头沏茶,大有不问世事之意。


    直到远处传来一道少年嗓音。


    谢无恙一身劲装,脚踩黒靴,腰间的玉佩与他的气势尤其不符,颇为惹眼。


    “掌门师伯恕罪,弟子来迟。”谢无恙拱手作揖。


    乌寒枫望着他,点了点头,“无妨。”


    谢无恙站直了身子,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了江临身上,“弟子与师尊云仙尊已有月余未见,本想着此番前来可以与师尊见上一面,未曾想弟子寻遍莲雾门,也,没打探出师尊的去向,因此来迟了。”


    谢无恙这番话的含义,乌寒枫心知肚明,挑眉做了个顺水人情,“哦?我记得你师尊先前还给你留下过传音符,也寻不到吗?”


    谢无恙道:“说来也怪,师尊留下的符咒不知何时竟失了效用,寻无可寻。”


    说着,谢无恙话音一转,问江临:“不知江……老掌门可知我师尊的下落?”


    江临风轻云淡摇头,“不知。”


    “可是月余前,我与师尊下山历练途经莲雾时,分明是江老掌门邀约我师尊上山做客,怎么如今不知道了呢?”谢无恙脸不红心不跳,将事实改编得彻底。


    魇石失窃在修真界无异于轩然大波,若是堂堂莲雾门被爆出与魔族勾结,百年基业都将毁于一旦。


    谢无恙手中握着江临的把柄,他笃定,江临定然不会将密室一事公之于众。


    果不其然,听到谢无恙的话,江临抿了口茶,叹息道,“谢小仙友有所不知,云仙尊早于数日前就离开了莲雾门,至于去往何处,仙尊也未曾告知江某,江某属实不知。”


    谢无恙抿了抿唇,眸中寒光一闪。


    江临这老东西一贯会装模作样,若非他昨日在弟子庭院见到了云晚舟,恐怕真会信了他的鬼话。


    那处庭院施了结界,肉眼无法看出,哪怕他设计让人发现,也未必能将云晚舟救出来。


    更何况……


    若是被有心之人扣上了潜入莲雾意图不轨的帽子,他与云晚舟八张嘴也解释不清。


    谢无恙心中将江临从头到尾骂了一遍,偏生面上还要和颜悦色,故作尊敬,“多谢江老掌门告知。”


    说罢,谢无恙垂眸掩住眸中情绪,老老实实退到乌寒枫身后。


    一张符纸悄无声息地贴在谢无恙右臂,徐平生食指并拢,连上符咒上的传音术法,“谢师弟。”


    谢无恙右手指尖动了动,示意自己听到了。


    “我与师尊今日集结弟子时,发现谢师弟不在房中,师尊勃然大怒,发了好一顿脾气,未曾想谢师弟竟是提前到了莲雾门……”徐平生的声音顿了顿,“谢师弟是为了云仙尊吧?可曾见到?”


    见到是见到了。谢无恙心里嘀咕。只是云晚舟脾气倔得很,无论如何也不愿跟自己走。


    眸光瞥见乌寒枫,谢无恙顿时心生一计,“师兄可知莲雾门的弟子宿舍在何处?”


    徐平生道:“自然知道。”


    “我昨夜误打误,闯入了弟子宿舍旁的庭院,然后发现……”谢无恙故作神秘,“那院落有结界。”


    “结界?!”徐平生转头望向他,神色诧异。


    “千真万确。师兄也知道我,虽说近日来我到了金丹,可毕竟根基不稳,那结界又是个厉害的,我尝试了数次,竟无法撼动分毫。我怀疑,里面要么藏着魇石,要么关着我师尊。”


    徐平生若有所思。


    片刻后,徐平生收了谢无恙胳膊上的符纸,留下一句“我知晓了”,转头凑到了乌寒枫面前。


    师徒二人谈论一番后,乌寒枫似乎吩咐了些什么,没过多久,徐平生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此处。


    直到徐平生从视线中消失,乌寒枫烦躁地拧了下眉心,目光审视般落在了谢无恙身上。


    ……


    徐平生回来时,继任大典已经开始。


    江疏桐手握灵器,站在人群中央,好不威风。


    数千人道贺声中,谢无恙却只是站在原地,指尖若有似无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耳畔徐平生的声音清晰可见,“师尊,确有结界。”


    乌寒枫于百忙中抽空问,“可曾破除?”


    徐平生摇头,“那结界强悍得厉害,弟子无能,未曾破除。”


    乌寒枫轻笑,“若是普通结界,想来也困不住大乘期。”


    “师尊的意思是……”


    乌寒枫所答非问,“你可知此次大比榜首的彩头为何?”


    “灵石上万,上上品灵器一件,还可向莲雾掌门求一件事。”


    “众修士之下,若是能借莲雾大比,让莲雾掌门当众破结界,开密室,你说……”乌寒枫眸光一凛,“他究竟是应还是不应?”


    听到此处,谢无恙眉心一挑,眸中划过一丝戏谑。


    乌寒枫能稳坐苍穹山掌门这么多年,手段自然非常人能及。


    简简单单就将矛头对准了莲雾门,彻查了魇石,又救出了云晚舟,一箭双雕。


    只是……


    莲雾大比人才辈出,乌寒枫究竟是有多大自信,觉得他那徒弟徐平生能够一举夺魁呢?


    前方传来江疏桐清润疏离的嗓音,新掌门右臂一挥,身后弟子数把灵剑飞出,将倾剑置于最前,一呼百应,齐冲云霄。


    正中央高台拔地而起,土石崩落,不多时就成了比武圆台。


    江疏桐于高台对面落座,主持大比的莲雾弟子御剑而来,击鼓助威。


    大比出场序次与对手皆为抽签决定,灵光由高台飞出,落入台下弟子们的手中,在掌心化作字迹。


    谢无恙垂眸望向自己摊在一侧的右手,上面赫然写着两行字——


    莲雾门弟子江落鸣,第五十四场。


    苍穹山弟子谢无恙。


    台上传来莲雾弟子高昂的声音,“第一场,无相山庄弟子朱岩,玄阳派弟子何麟渊。”


    谢无恙侧身摊手,问向身侧的弟子。


    这位修士着装奇特,长发卷曲,身披一件深蓝色的外袍,不知是哪个地方的云游散修。


    散修游历天下,无门无派,对于莲雾门的弟子,应当与他一样知之甚少。


    想到此处,谢无恙抽回了手,正准备捉个莲雾弟子问问,身侧的人忽然开了口,“江落鸣?”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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