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不舍 “师尊当初……为何选择收我做弟……
“修真者, 必将心神合一,无痴无嗔,无欲无求, 无舍无弃,无为无我。”模糊的声音好似隔着一道屏罩,由近及远。
心口的疼痛倏然消散,谢无恙眼前一亮,线条流畅棱角分明的下颚印入眼帘。
思绪似乎有片刻的停顿,谢无恙忽然忘记了自己是何时出现在这儿,又是在干什么, 只是凭借着本能,亲近地往云晚舟怀里靠了靠。
想起云晚舟的话,昂起脑袋, 一脸稚气懵懂地开口问道:“师尊,何为无为无我?”
云晚舟放下手中的书,抬手揉了揉谢无恙的脑袋, 声音清冷,“无仇恨之心, 无怨念之心,方能逍遥自在,云游天地。”
“师尊,此话我知道, 修真之人,就是应该无挂无碍。”耳边又响起一道稚童的声音。
身侧坐着个与谢无恙一般年岁的孩子,穿着件不怎么合身的弟子服,腰侧系着的小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
这是谢无恙被带上山的第一年, 小师兄福之桃尚且年幼,放下手中的书,两三下爬到了云晚舟身侧,扯了扯云晚舟的袖子,“师尊,我说得对吗?”
云晚舟点点头,“是当如此。”
听到云晚舟肯定的回答,谢无恙不怎么高兴地撇了撇嘴,不满的瞪向福之桃。
小孩子心性纯粹,喜恶尽数写在脸上,自从云晚舟带他上山之后,他便自觉的将云晚舟划为自己最亲近的人,对于分走自己宠爱的福之桃,自然是不怎么喜欢的。
况且上山以来,云晚舟除了每日教谢无恙如何静心凝神,对如何修炼只字未提,反观福之桃,已经可以流畅挥剑了。
被谢无恙这么一瞪,福之桃缩了缩脖子,顿时不敢再说话了。
云晚舟皱了皱眉,似是无奈,“莫闹。”
师尊夸赞福之桃,却训斥自己。
谢无恙冷哼一声别过脑袋,压下心中酸涩难耐的情绪,生起了闷气。
世间的剑术心法云晚舟无不知晓,但在带孩子这件事上显然还欠些火候,讲了半天的“心无杂念”,没得到两名小弟子的回应,这才低下头,注意到了谢无恙满脸忿忿的神色。
“怎么了?”云晚舟问。
谢无恙撇撇嘴,黑眸微动,落在福之桃身上,倏地问道,“师尊说修仙要了却执念,可我现在有个问题憋在心里,做不到心无杂念。”
“问。”云晚舟淡声道。
谢无恙直白道,“师尊觉得我与福师兄谁更厉害?”
这个问题问得刁钻至极,无异于媳妇问丈夫,“我和你娘同时掉进了水里,你先救谁?”。
哪怕从容如云仙尊,也被问得喉间一噎,噤了声。
谢无恙满心期待地等着云晚舟夸他。
云晚舟默了片刻,实话实说道,“之桃天生魂灵残缺,若是有朝一日能补全魂灵,定然是天资聪颖。”
“那我呢?”谢无恙眼巴巴地等着谢无恙的回答。
云晚舟垂眸落在谢无恙的脸上,语气温和,“你若是努力,也会很厉害。”
虽说没有得到师尊的准确回答,但被云晚舟夸赞,谢无恙还是开心地晃了晃腿。
明明是个小孩子,心中浓重的喜悦之意却让谢无恙觉得有些陌生,像是忘却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谢无恙挣扎一番,脑海中除了街头流落的那些模糊记忆,只剩下了待在苍穹山的这一年,没多用劲就放弃了思考。
一双手从谢无恙胳肢窝里掏过来,云晚舟将他转了个身,换了条腿让谢无恙坐云晚舟腿有些麻,双手从小谢无恙的胳肢窝里掏过来,换自己的另一条腿让他坐着。
福之桃歪着脑袋瞧向窗外,忽然惊呼出声,“师尊你看!是桃花!”
“嗯,桃花。”云晚舟不厌其烦地回应他。
事实上,这桃花已经盛开了好几日,福之桃记性不好,每日瞧见都很惊奇。
谢无恙面上嫌弃,却跟着师尊师兄的视线转过头去。
此时的桃花开得正盛,花瓣如雨落下。
不知为何,谢无恙总觉得自己在何处见过同样的桃树。
那是一处暗无天日的墓地,他靠着一座无字碑,盯着碑旁飘落的桃花。
谢无恙不由得抬头望了师尊一眼,对上云晚舟舒缓的眉宇出神。
“你竟还有心思在此处赏花!”半闭的房门被人踹开,乌寒枫压着眼尾,唇瓣紧抿,神色低沉地盯着师徒三人。
云晚舟压着谢无恙的脑袋按在怀中,隔绝了他的视线,声音平缓地问,“师兄出关怎得不告诉我一声?”
乌寒枫的视线在谢无恙脸上顿了下,冷笑一声,“告诉你?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师兄?”
察觉到身边剑拔弩张的气氛,谢无恙不安地动了动脑袋,想要看看来人是谁,被云晚舟安抚着摸了摸头顶,又乖乖不动了。
云晚舟皱了皱眉,“师兄此话何意?”
“你收魔族人做关门弟子时,可曾想起自己是苍穹山的仙尊?”
云晚舟眸光一沉,“谁告诉你的?”
他分明未将谢无恙的身份告知过任何人,乌寒枫怎么会知道?
乌寒枫没答他的话,话音凌厉,“你若未曾做过此事,何惧他人告知?我不管你究竟在想什么,若是留此子在苍穹山,日后必将后患无穷。”
“无恙他不过一个孩子,绝不会走上歧路。”
“魔族本就不该留存于世!”乌寒枫语气不容置喙,“我给你三日,三日之后,若你还留着此子,那么我就亲自替你处理,未苍穹山清理门户!”
说罢,乌寒枫怒气未消,转身就走。
谢无恙身子微微颤抖,双手紧紧拽着云晚舟的衣角,显然已经吓坏了。
云晚舟收回视线,无奈地叹了口气,捏了捏他的手,安抚道,“莫怕。”
他不说还好,话一出口,谢无恙身子又加大幅度抖了两下,抬起头对上云晚舟的眼睛,眼眶蓄满泪水,“师尊,我是坏人吗?”
“不是。”云晚舟抬手抹去谢无恙眼尾的泪珠。
云仙尊虽博闻多识,天资聪颖,在哄孩子这件事上却毫无经验,面上平静,实则心里颇为无措。
谢无恙吸了吸鼻子,声音染上了哭腔,“那魔族都是坏人吗?”
“魔族人族本就是生来注定,出身不同,修为方式不同而已,心中善恶只有自己可以决定。”
谢无恙在街头流落时,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心思比一般孩子成熟许多,听到云晚舟的话,垂下眼帘,咬紧唇瓣压抑住哭声,“那在其他人眼中呢?”
他的师尊举世无双,他信师尊说的,可谢无恙已经见过太多人性险恶,也深知并非人人都如师尊这般明辨是非。
“世人千万,看法尽不相同,你只需铭记初心,其他无需在意。”云晚舟道。
“那会连累师尊吗?”
“不会。”云晚舟摇了摇头。
不知是不是他哄得起了效果,怀里的谢无恙哭声渐止,红着眼睛抬起头,犹豫片刻后在云晚舟怀里半跪起身,抬手搂住了他的脖颈。
“我很喜欢师尊的。”
但是他也知道,刚刚来的师伯说的话是事实,他会连累师尊的。
哪怕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但在其他人眼中,他的存在本就是个错误。
“可我会让师尊为难,师尊,我不想待在苍穹山了。”
云晚舟抚着谢无恙后背的手一僵,眉心微敛。
……
趁着云晚舟有事离开,谢无恙在自己屋子里转了半圈,摸摸床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小枕头。
后来拉开屋子里装衣裳的柜子,从里面掏出了几件衣裳。
谢无恙不想让云晚舟为难,他的师尊这么好,不该因为他变成别人眼中的坏人。
但自己就不一样了,他本来就是无家可归的人,得师尊相救,过了一年的好日子,他很开心。
外头日落西山,染红了半边天,谢无恙离开时,又瞧见了院子里的那棵桃树,脚步微顿,又红了眼睛。
毕竟只是个孩子,哪怕心中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当情绪上头时,还是难以克制。
水雾模糊了视线,谢无恙强迫自己迈开步子,在绕过桃树的前一刻,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师弟!”
谢无恙回过头,看见福之桃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朝着他挥手。
谢无恙目光微转,看到福之桃身侧的白色衣袍刹那,忽然觉得万分委屈,泪珠子瞬间断了线。
云晚舟带着福之桃走到他身前,半蹲下身,对上谢无恙通红的眼眶,“别哭,师尊想问问你,想不想留下来?”
谢无恙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不舍,点了点头,“想。”
“我有法子。”云晚舟抬手揉了揉谢无恙的头。
……
谢无恙心脏一阵抽搐,猛得从床上坐起身。
梦中不舍的情绪尤为真实,萦绕在心口未曾散去。
谢无恙强行回神,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落在窗边站着的身影时忽然顿住。
外头的天不知何时黑了,浅淡的月光照在云晚舟身上,显得格外柔和。
不知是不是梦中的情绪在作祟,谢无恙悄无声息地下了床,朝着云晚舟走去。
低阶修为想要躲过大乘期修士的耳目简直是妄想,谢无恙没走两步,窗前的身影就晃了晃。
云晚舟转过头,对上谢无恙的视线,在触及到谢无恙光着的脚以及半开半合的外袍时,皱了皱眉,“醒了?”
谢无恙步子一顿,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一副有话但不知该不该开口的样子。
云晚舟走到他身前,抬手将谢无恙的外袍拽好,“但说无妨。”
谢无恙想到梦中乌寒枫说云晚舟收魔族人做弟子的事。
他千算万算也未曾料到,原身竟与他一样,也是魔族之身。
云晚舟是苍穹山的仙尊,却愿意收魔族做弟子,是不是说明哪怕是换作五百年后的自己,若是遇到云晚舟,也有可能被他相护呢?
谢无恙垂下了眸,心中不知是希冀还是什么,忽然开口,“师尊当初……为何选择收我做弟子?”
第52章 玉穗 那是云晚舟经常挂在碎雪上的玉穗……
云晚舟被谢无恙突如其来的问题, 问得怔了怔,“为何突然这样问?”
谢无恙微微勾了下唇角,摇了摇头, “没什么,只是忽然梦到了些曾经的事情。”
在梦里,他似乎真的成了云晚舟的徒弟。
这个人不介意他是魔族,愿意在外人面前毫不犹豫地袒护于他。
犯疼的心口不知在什么时候变得滚烫发热,谢无恙不由得蜷了蜷指尖,想到梦境的最后,云晚舟在他体内下得禁锢。
那是上古时期, 封印魔气的发觉,可将阵中的妖魔尽数绞杀。
可梦里的谢无恙站在那里,看着云晚舟在他的胸口结印, 并未感受到任何疼痛。
六岁的孩子自然有许多超脱认知的东西,谢无恙也是醒来之后,看到云晚舟站在窗前, 又恍然想了起来。
这个人就因为原身一句想要留下,竟用自己飞升的机缘替他挡劫。
然后此刻, 那道封印阴差阳错之下被他服用的丹药……
破了……
“你……可是还有何处不适?”谢无恙自醒来就表现得极为异常,云晚舟皱了皱眉,目光担忧地打量着他,“我查探你灵脉时, 除了感受到冰山雪莲的存在,还遇到了些别的东西,你在此之前可还服用过其他药物?”
谢无恙抿了抿唇,知道瞒不过云晚舟,如实回答, “我想快速增进修为,还吃了师尊送我的丹药。”
云晚舟施展灵力探了下谢无恙的脉,确保他体内无异动,依旧觉得不太放心,指尖凝聚了股更浑厚的灵力,径直伸向谢无恙的胸口。
一寸距离时,谢无恙抬手按住了云晚舟的手,眉眼含笑,不动声色地掐灭了手上的灵力,“师尊,我当真无事。倒是师尊神魂受损,如今不过一个白日,还是多加修养为好。”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床上躺了许久,谢无恙的掌心汗津津的,云晚舟的手又常年冰凉,这股热意就越发明显,像是火烧,顺着指尖极具蔓延,烫得云晚舟倏然缩回了手。
“无碍。我已与掌门说过了,待你醒来,我们即刻前往莲雾。”
谢无恙透过窗子瞧了眼漆黑的夜色,皱了下眉,“现在?”
“是。”云晚舟点点头,“我们刚刚收到消息,魔族近几日异动频繁,有人在莲雾门附近看到了魔族长老岩雀的身影。”
魔族长老出现在仙门附近,若说不是居心叵测,恐怕无人会相信。
而且,在洛桦雪山中,那黑衣人还点掉落了莲雾掌门的令牌……
答案呼之欲出,谢无恙正欲开口,云晚舟像是提前知晓了他要说什么,摇头否认,“不是岩雀,洛桦雪山出现的魔族灵力强劲,绝非岩雀的实力。”
“师尊的意思是,莲雾门中还有其他魔族?”
云晚舟道:“真相如何,你我一探便知。”
……
两个人是趁着月色,御剑到了莲雾门。
莲雾门的护山结界连接着各位长老的识海,一点细微的异动都可以察觉,因此莲雾门守卫的弟子并不多,再加上是夜里,更显得安静寻常。
云晚舟怕惊动护山结界,在山脚下就收了灵器,徒步上山。
掌门令牌上有掌门残留的灵力,只要他们不露出别样的气息,莲雾门的结界就奈何不了他们。
安全通过了结界,莲雾门内的弟子会多一些,常有起夜的弟子出来游荡,为了以防万一,云晚舟在两人身上分别贴了张隐身符,除非遇到比云晚舟修为更高的人,几乎没有可能破除。
身为三大仙门之一,莲雾门在修炼之法上虽与苍穹山差上一些,但在富有程度上,却比苍穹山不知厉害了多少倍。
听说莲雾门后山,一半都是灵石堆砌,富得流油,就连弟子寝室都是用各种罕见的各种材料建造。
“江临的住处在莲雾中间,极为高调。”云晚舟边走边朝着谢无恙解释。
江临如今已经是风前残烛,没有经历管理偌大的莲雾门,此次掌门继任大典,便是他要将掌门之位传给他的大弟子——江疏桐。
论起修为,江疏桐二十四岁就到了元婴,天资卓越,实力不容小觑,且名声极好,明事理辨黑白,是个做掌门的好料子。
烛火透过窗户投下一片阴影,借着暖光,谢无恙瞧见了屋内走动的身影。
头上发冠未取,身形消瘦,走两步顿一步,瞧上去已经步入高光。
几乎是瞬间,谢无恙就猜出了眼前之人的身份,这恐怕就是江临了。
云晚舟抬手掐了个诀,在窗边一划,拦在两人面前的墙壁消退,化出个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江临的目光若无其事地从两人身上掠过,又投到了别处,显然看不见云晚舟施得咒术。
一把剑横放在桌子上,江临来回有了两圈,神色挣扎,最终还是没控制住,拿起了那把剑。
刚刚剑鞘被江临遮挡,谢无恙瞧不清,此刻瞧清了,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眼熟。
直到江临的手抓住剑柄,寒光一闪拔出剑身,谢无恙呼吸一滞,瞧清了剑身上萦绕着的黑气。
他想起来在何处见过这把剑了,陈子义的灵器与这把剑甚为相像,一眼便能瞧出出自同一位炼器师之手。
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谢无恙袖子震了两下,江临眉心一凛忽然回过头,目光落在了两人所处之地,化神期的威压紧跟而下,“谁?!”
谢无恙被压得双腿一软,云晚舟眼疾手快地搀住了他的胳膊,与之同时落下一道护身灵力,将威压隔绝于外。
江临等待半天,周遭没有丝毫动静,稍微放下了心,却没敢再再这把剑上浪费时间,收了起来。
谢无恙攥着袖子的手指痉挛,几乎不敢去瞧云晚舟的神色。
云晚舟一定知道他私藏陈子义灵器的事情了,那会猜到他的别有用心吗?
谢无恙垂下眼帘掩下眸中的慌乱。
满脑子想的竟是云晚舟会不会因此将他逐出师门。
“咚咚咚”三道敲门声,强行拉回了谢无恙的思绪。
屋内的江临收好剑,眸中闪过高光,警惕地望向门处。
“何人?”
“师尊,是我。”因为有着木门的阻隔,青年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
江临将剑放回原处,走到门边拉开了房门。
一副英气勃发地青年面孔出现在视野中,江临虽面上带笑,细究起来依旧能从神情中捕捉到防备之色,“梳桐?这么晚来找为师,所为何事?”
江疏桐长了张讨女子喜欢的英俊面孔,朝着江临拱手作辑,彬彬有礼道,“弟子练剑回屋,路过师尊住处瞧见烛火未灭,想来看看师尊。”
说着,江疏桐目光不经意间在屋内扫了一圈,落在江临身上,劝慰道,“师尊近些年身子不好,还是莫要熬夜,早些休息为好。”
不知江疏桐的哪句话惹到了江临,江临面色阴沉地望着他,不冷不热地回了句“与你无关”,便关上了房门,不再理会江疏桐。
早就习惯了师尊的脾气,江疏桐并未表现出任何气恼,反而是贴心地将师尊未关严的房门关紧,便转身离开。
就在谢无恙瞧着此处出神之际,江疏桐迈出的步子一顿,忽然转过头,落在了两人的落脚处。
谢无恙呼吸一顿,危险地眯了眯眸。
他几乎以为自己与云晚舟又露出了什么马脚,导致江疏桐发现了他们。
直到江疏桐走到两人身前站定,深棕色地瞳孔中倒映出灰落落的地面,以及地面上格外显眼的,洁白无瑕的玉穗。
谢无恙下意识想要伸手捡起来,不料还是被江疏桐抢先一步捡了起来,拍了拍玉穗上细微的尘土,收进了怀中。
那是云晚舟经常挂在碎雪上的玉穗。
谢无恙抬头望向一侧的云晚舟,却被云晚舟无声地摇头制止,口型示意他,“无妨。”
第53章 魔气(已修) “师尊,那玉穗……”……
江疏桐收了玉穗, 双眸在四周扫了一圈,并未感受到任何生人气息,这才放下心来。
身为即将继任的掌门人, 江疏桐的反应冷静得超乎常人,似乎并不意外这凭空多出的玉穗,只是在即将离开之际,又与隐身的谢无恙对上了视线。
他看不见谢无恙,但谢无恙瞧他却瞧得清楚,不得不说,江疏桐的外貌上成, 身形欣长,日后做了掌门,应当有不少女子争抢着做他的掌门夫人。
要说唯一不足的地方, 大概就是这位新掌门下巴处隐入下颚的一道疤痕。
那疤痕颜色很淡,像是新留下不久,导致这张脸不再这么完美无缺。
谢无恙屏住呼吸, 直到江疏桐彻底走远,这才回头重新望向云晚舟, “师尊,那玉穗……”
“是我故意丢下的。”云晚舟淡声道。
故意?
谢无恙眉心微皱,微一侧眸望向刚刚玉穗掉落的地面。
他是五百年后的人,在这个修真界, 孤身一人,除了牵扯到原身的几人,再无任何值得他注意的了。
可云晚舟是苍穹山的仙尊,与世间的人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许是有想要告知的人, 才故意留下马脚。
江临房内的烛火灭了,唯剩下一缕月光,照着空落落的四周,让谢无恙不至于摸黑。
侧眸瞥向云晚舟,谢无恙眸中情绪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无恙不信云晚舟没有看到江临的那把剑的魇石之力。
江疏桐身为江临的首徒,又即将担任莲雾掌门,云晚舟却选择冒险留下暗示……
他与江疏桐交情很深吗?
眼下的情形并不能给谢无恙太久的时间理清这个问题,他们身处莲雾门,随时都有暴露的可能。
江临房中的剑既然有魇石的气息,如此看来,莲雾门怕是与魇石失窃脱不了干系了。
离开之前,谢无恙偷偷在江临房门处留了张窃听符,以便时刻注意江临的动作。
符咒落在门上自动隐形,若是不用术法探知,丝毫不会有人注意。
做好一切,谢无恙将剩余的符纸收回。
原身的身体尚在少年时期,与云晚舟站在同一处时,只堪堪到云晚舟眉目下方,此时站在台阶上,勉强可以与云晚舟保持平视,倒有了几分方面势均力敌的感觉。
谢无恙移开视线,淡声道,“师尊,走吧。”
话音刚落,一道探究的目光倏而落下,谢无恙脚步一顿,下意识摸了下食指骨节,故作从容地侧眸对上云晚舟的师尊,“师尊可是发生了什么?”
云晚舟抿了抿唇,目光从谢无恙脸上移到了谢无恙手腕处。
那是谢无恙藏陈子义灵器之处,在江临拔出剑时,两把灵器产生了共鸣,剑身的波动让江临有了察觉。
云晚舟当时就在自己身侧,莫不是也发现了?
想到此处,谢无恙不由得攥紧了袖口,将花纹团成一团藏在手里。
藏好花纹,谢无恙再次看向云晚舟时,只见对方神色未变地移开目光,落在谢无恙脸上,仿佛轻易间洞察了一切,察觉到了谢无恙的小动作。
“相同灵力有所感应,魇石之力同样,”云晚舟微一挥手,谢无恙袖口处花纹闪了两下,“你手中有陈子义的剑,需时刻谨记,莫要再露了马脚。”
云晚舟话音落下,谢无恙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了神,眸中惊诧闪动。
云晚舟这反应……
莫非早就知道陈子义的剑在他手上?
谢无恙抿了抿唇,万万没想到自己以为藏得极好,实则早已暴露在了别人眼下。
正想着要不要为自己私藏灵器找些开脱之词,身侧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一道刺眼的光线从天而降,谢无恙下意识挡住双眸,后退两步,直到被一条胳膊拦住腰身,这才堪堪稳住了身子。
轰——
巨大的灵力落在两人身前的地面上,伴随着越来越近的嘈杂声,“何人擅闯莲雾门?!”
云晚舟眉心一凛,顾不得旁事,抓住谢无恙的手跳到了一旁的树上。
两人稳住身子的刹那,莲雾门弟子接踵而至,围住了火光掉落之处。
“藏头露尾的鼠辈,竟敢擅闯我莲雾门,还不快现身?”
谢无恙眼色冷厉,盯着脚下的莲雾门弟子。
这群人应当是临时聚集,匆匆带上佩剑就感了过来,此刻乱作一团紧挨在一起。
落下的火光砸出了个数米深的深坑,众弟子你推我搡,竟无一人敢上前察看。
江临的房门从里面拉开,露出他那张满是褶皱的面孔。
比起谢无恙与云晚舟看到的,江临此刻脸色蜡黄,瞧上去随时会断气,丝毫不见在屋里拔剑的风采。
在江临出现的刹那,弟子们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安静如鸡。
直到领头弟子回神,瞧着江临的目光透着几分畏惧,后退一步弯腰作揖,语气结巴道:“问掌门安。”
领头的弟子名叫韩昆,在莲雾门待了十多年,算是一众弟子中的领头人,为人一直本本分分,对江临这个掌门颇为畏惧,连带着他的弟子江疏桐,也不敢有任何不敬。
江临皱眉在众弟子间扫了一圈,问韩昆:“发生了何事?”
说罢,重重咳了两声,浑身发抖,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韩昆连忙向前去扶,一双手横空插入,抢先挽住了江临的胳膊。
江疏桐神情恭敬,“秋日夜凉,师尊还是早些回屋,此处交由弟子便好。”
“江师兄……”韩昆小心翼翼地抬眸,“此次恐怕需要掌门坐镇了。”
“为何?”江疏桐皱眉问道。
“护山阵法有异,我们发现了魔族气息。”
魔物气息……
听到这四个字,谢无恙低头望向自己的手。
他体内被云晚舟下的禁锢被冰山雪莲破除,魔物气息不再被压抑,全靠他自己掌控。
云晚舟发现他私藏陈子义灵器之时,他确实动用了灵力,莫不是被发现了?
谢无恙眯了眯眸。
江临挣脱江疏桐扶着自己的手,拖着身子走到深坑前,弯腰往里瞧了瞧。
深坑里黑雾弥漫,伴随着魔族残留的灵气扑面而来。
那气息强横霸道,哪怕只是细微残留,在江临探头时竟也有了攻击之意,若非江疏桐反应及时将江临拉回,凭借江临如今的病态模样,恐怕多少会受点伤。
“师尊当心。”江疏桐急切开口。
江临目光淡淡地转向他,像是再看无关紧要的什么人,并未道谢,反而是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自己被拽着的胳膊,冷声道,“无妨。”
比起云晚舟,江临这人目中无人高高在上,像是恨不得将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
谢无恙将他的神态瞧得清楚,心中不免一顿啧舌。
江疏桐也是好脾气,被江临这般冷淡,也不见丝毫脑意,反而是安静顺从地退到了江临身后,做了个陪衬。
“你们是从何处感受到魔族气息的?”江临问。
韩昆开口,“禀告掌门,今日是我寻夜,照常检查护山大阵时,忽绝大阵异动,等自己赶到异动之处时,护山大阵已经有了裂缝。”
“你是说,那魔族是劈开护山大阵直接潜入的?”江疏桐皱了皱眉。
“正是。”韩昆道。
莲雾门的护山大阵,相当于整个莲雾门的战力所在,若是来人能劈开护山大阵,悄无声息地潜入,实力绝非一般。
而那从天而降的灵光,应当就是潜入之人劈开护山大阵时,灵力失控所致。
“你当时可有在附近瞧见什么可疑之人?”江疏桐又问。
韩昆摇头:“未曾。”
“既是无人,那便先散了吧,此事我会召集长老商议,全面排查莲雾门。”江临眸中闪过一丝暗色,抬眸瞧向韩昆。
韩昆咽了口唾沫,恭恭敬敬地顺着江临的话,“掌门若说即……”
“是”字还没落下,江疏桐强势地打断了二人对话,声音冷凝,“不可。”
江临眸光一冷,语气不善,“你别忘了,莲雾大典一日未成,你便一日不是掌门!”
江疏桐深吸一口气,解释道,“我并非要忤逆师尊之意,只是那魔族人身处暗地,目的不明,需即刻将他找出,万不可拖延。”
江临抬起下巴,冷哼一声,“区区魔族,便让你自乱阵脚。我莲雾门百年根基,岂是随便容他动摇得了?”
江疏桐皱了皱眉,唇瓣微动,劝阻的话还未出口,耳侧传来一道清晰的异动声。
一道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顷刻间就要奔进江临院中的林子隐藏身影,江疏桐手心一推,迸发出一股强大的灵力,直击异动之处。
林子边出传来一声闷哼,那人借着树干稳住身子,足尖一点想要跃树而逃,不料刚一动作,一块石子忽然击在左膝,令他一时不察跪倒在地。
江疏桐纵身闪至黑影身前,手中长剑直指他的眉心,“你潜入莲雾,究竟意欲何为?”
谢无恙半蹲在树上,瞧着这副场景看了片刻,忽而眉眼弯弯地扭过头望向云晚舟,笑道,“师尊,若是我猜得不错,接下来定是一出好戏。”
谢无恙以为是自己一不小心泄露了魔气,才将莲雾门的人引来,余光瞥见那道鬼祟身影时忽然放下了心。
云晚舟闻言,拧了拧眉,责备道,“以后莫要随意出手。”
听出云晚舟话中的纵容,谢无恙盯着脚下身影,眸中玩味欲浓,面上却是极为顺从地点了点头,“弟子记住了。”
只是如今木已成舟,他已经略施小计推波助澜,若是不将接下来的戏看完,着实可惜。
第54章 岩雀 “岩雀,你莫不是老糊涂了?”……
魔族现身, 在人群中引起不小的喧哗。
韩昆瞪大了眼睛,稳住神色,率先拔剑而出, 对准了黑影所在的方向,其余弟子分分照做,还有一部分伸手从腰间掏出照明符,昏暗许久的莲雾顷刻间天光大亮,照清了倒地那人的脸。
那人眼色森然,凶神恶煞,一道长长的疤痕横穿右眼, 平添几分戾气。
捂住膝盖的手中黑气萦萦冒出,明目张胆地顺着江疏桐的剑缠上手腕,却在距离剑柄一寸时被剑气轰然击退。
“如今莲雾门弟子皆聚于此, 你已无退路,”手中的剑距离额头又逼近了几分,江疏桐眉心一凛, 语气微寒道,“岩雀长老, 事到如今,你还不愿将魔族的目的全盘托出吗?”
“岩雀……岩雀长老?他是魔族的岩雀长老?!”人群中传来一道惊呼,众弟子面露惧色,齐齐后退。
韩昆咽了口唾沫, 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强撑着意志牢牢守在最前。
如今魔族势衰,实力大不如前,但身为魔族长老,岩雀的实力依旧不是他们这群小弟子可以与之一战的。
更何况, 与其他长老不同,岩雀为人阴险,又是药修,极擅偷袭,站在他身边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中毒归天。
岩雀目光森然地扫过在场众人,倏地咧嘴笑了笑,“瞧你们,怕什么?我不过去误入此地迷路罢了。莲雾门高人辈出,实力强盛,我怎敢有不轨之心?”
说着,岩雀抬手捏住江疏桐指着他的剑,一点点挪开,神情讽刺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说是吧,江掌门?”
说罢,岩雀不经意间瞥过江临的脸。
江临尚未退位,掌门继任大典尚未开始,岩雀就当面称呼江疏桐为掌门,这对江临来说无异于是一种折辱。
江临面色铁青,强压着怒气才没有当场发作,“岩雀,你莫不是老糊涂了?”
岩雀故作恍然地发出一声惊呼,神情中没有丝毫歉意,“是我之过,是我之过。我忘记江临掌门虽已年老体衰,将泯于世,却还霸占着掌门之位呢。”
“岩雀,你不要太过分了。”江临眯了眯眸,暗藏警告。
眼瞧这江临有了发怒的趋势,岩雀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住了口。
江疏桐双指并拢,划了张定身符贴在岩雀身上,招呼了两名弟子将他架起,回头请示江临的意思。
江临淡淡瞥岩雀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脏了他的眼目,“将他压入地牢,两日后我会召集诸位长□□同审讯。”
江疏桐点点头,朝着两名弟子挥挥手,“带走吧。”
话毕,他又转头看向江临,“夜色已深,师尊莫要将岩雀之言放在心上。在梳桐心中,师尊如父,梳桐定当对师尊竭力相互。”
“嗯。”江临微一颔首,转身走向房门。
经过岩雀身侧时,岩雀朝他勾了勾唇,江临身子一顿,神色顷刻恢复平静,并未再搭理此人,毫不犹豫地踏进门槛,关上房门。
江疏桐移开落在房门上的视线,收了手中的灵器,望着聚在一起的弟子们,平静开口,“此事已了,诸位师兄弟各归其职,勿在此处多加逗留。”
“是,江师兄——”说罢,人群散去,灵力维持的照明火寸寸熄灭,逐渐恢复了深夜惯有的寂静。
在最后一名弟子离去之际,江疏桐倏然开口叫住了他。
这名弟子不过是普通记名弟子,听到江疏桐唤他,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来,“师兄可是在唤我?”
江疏桐并未多言,在空中用灵力画了几笔,示意弟子抬手。
弟子伸手露出掌心时,空中画出的图案闪了闪,落在弟子手上。
江疏桐声音清冷,“岩雀诡计多端,我担心地牢困不住他,此符咒可加强封印,你去地牢在岩雀所在处布上。”
弟子握紧了掌心,弯腰作揖,“谨遵师兄吩咐,我这就着手去办。”
江疏桐点点头,“去吧。”
直到内门弟子的身影即将没入夜色,江疏桐才迈步向前。
谢无恙在树上蹲了半宿,闹剧散场,也就彻底失了兴趣,正想从树上一跃而下,余光忽然对上江疏桐望向他们的视线。
谢无恙动作一顿,硬生生卡在了树上。
“跟上那名弟子。”耳畔传来云晚舟的声音。
谢无恙回过神,再去望向江疏桐时,已经全然不见人影,瞥过来的那道视线仿佛一场转瞬即逝的错觉。
谢无恙拧了拧眉心,想起云晚舟故意留给江疏桐的玉穗,越发笃信江疏桐知道他与云晚舟潜入莲雾门的事情。
只是不知,江疏桐对江临私藏带有魇石之力的灵器一事是否知晓,又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呢?
……
莲雾门地牢。
暗无天日,空荡孤寂。
一长廊的牢房望不见边际,一路上,谢无恙瞧见了不少魔族中人。
他们似乎被关了许久,身体心灵早已麻木,颓废的缩在牢房角落中,凌乱肮脏的头发遮住面孔,只能从发缝间窥探到黯然无神的眼睛。
许是因为岩雀身份特殊,被关在了最里面的一间牢房,粗长的铁链被下了禁锢,将他的四肢捆缚在十字架上,动弹不得。
莲雾弟子进去后,不敢多做停留,匆匆将江疏桐给的符咒布下,就离开了地牢,只留下谢无恙与云晚舟二人。
他们身上还有隐身术的法咒,岩雀看不见他们,试探着挣了挣链条,无果后就停下了动作,闭上眼睛靠在了十字架上,不见丝毫怯意。
谢无恙悄无声息地用灵力探查了一遍周围的气息,确保除了地牢中人,再无外人后,撤了隐身术,趁着岩雀还没反应过来,食指并拢点在岩雀额头,施加了灵力。
元婴期。
不是洛桦雪山上的人。
谢无恙颇觉遗憾地摇了摇头。
岩雀猛然睁大了眼睛,面露惊恐,“你是何人?”
谢无恙并未回话,皱着眉上下打量了岩雀一番,忽然开口,“魔界与仙门对抗毫无胜算,如今却是异动连连,就连岩雀长老也亲自出山,究竟在莲雾密谋些什么?”
说到此处,谢无恙眯了眯眸,“又或者说,莲雾门掌门江临,在你们魔界这场大局中,占据的是何种立场?”
听到此处,岩雀长老神色一变,“你究竟所图何事?”
云晚舟法咒未撤,谢无恙看不见他,但不知是不是云晚舟有意让谢无恙知晓他在身侧,谢无恙能听到轻微起伏的呼吸声,面对岩雀长老时也多了几分底气。
“若我没猜错,你们魔族与江临所谋之事,便在此次莲雾掌门继任大典之上吧?”
第55章 储物 “也不知符纸藏人,可不可行?”……
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计谋被当众拆穿, 岩雀长老瞳孔一震,旋即恼羞成怒,被手铐拷住的手迸发出一股灵力, 挣脱了身上束缚的锁链,一掌袭向谢无恙。
凌厉的掌风顷刻间移至眼前,谢无恙神色未变,从容地站在原地,目光冷淡地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千钧一发时,岩雀长老掌心骤停。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悄然推出,轻松挡住了岩雀长老的攻击, 将灵力拦截在外。
云晚舟一袭白衣翩然若仙地站在一侧,挺拔的身形无形中透露出威压。
有人随时相互的感觉自是极好,谢无恙弯了下唇角, 连带着落在岩雀身上的目光也少了几分凌厉,轻笑一声道,“果然。”
若说在来地牢前, 谢无恙尚未完全确信江临是否与魔族有所勾结,那么岩雀长老此次出手, 便是对这个猜想最好的验证。
岩雀咬牙切齿,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破裂:“你在试探我?!”
“是你过于急切了。”谢无恙漫不经心地回应着他,“我不过稍加揣测,你就迫不及待地露了马脚……”
说着, 谢无恙打量了他两眼,像是在观赏什么物件,忽觉无趣收回了视线,“魔族派你前来,当真是愚蠢至极。”
“你——”岩雀被谢无恙话中的羞辱之意气得脸色涨红, 还击的话还未出口,就被云晚舟指尖一动,掐了个禁言的咒法堵了回去。
与此同时,地上的锁链像是有了意识般,顺着岩雀的脚裸寸寸上移,将他五花大绑起来。
谢无恙运转的灵力一停,锁链“哗啦”一响,也结束了动作。
谢无恙眉心一挑,似是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扭头望向云晚舟,笑道,“师尊,此人嘴硬得很,恐怕也套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若换个计谋如何?”
“何计?”
“偷、梁、换、柱,”谢无恙眼眸微眯,一字一顿道,“瓮、中、捉、鳖。”
……
地牢再次有动静,已经是一炷香后。
江临从怀中掏出掌门令牌,轻轻在地牢外一划,层层叠叠的结界分开一条可供一人同行的裂口。
途经之处,死灰复燃。
牢中的人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猛得抓住了铁门,发出一声巨响,恶狠狠地盯着江临。
“江临,魔尊不会饶恕你的!你以为你关着我们,就可以阻止我魔族大计了吗?”
江临脚步一顿,转过头来。
牢中的人阴森笑了笑,像是走到绝境的困兽,又像是地狱爬出复仇的恶鬼,“绝无可能!莲雾门将会变成战场,是我们魔族攻入的第一步!”
江临嗤笑一声,神色讥讽,“你在此处被关了多久?十年?二十年?”
打量的目光扫过男人全身,像是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看来你那魔尊大人,也并没有多看重你。”
男人面露恼意,咬牙切齿地反驳,“你懂什么?!”
江临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没在再说,转身走向地牢最深处。
徒留男人在原地怒吼挣扎。
直到走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前,江临才停下脚步,侧眸瞥向牢房中的人。
岩雀长老双眸紧闭,手指无力地蜷缩在手铐两侧,像是晕了过去,哪怕江临走近,也毫无反应。
江临抬脚踹了踹岩雀长老的腿,不耐烦地开口,“行了,别装了。魔尊此次派你前来究竟有何要事?为何不直接用传音符告知于我?”
“岩雀长老”睁开了眼,波澜不惊地盯着他。
迟迟没得到回答,江临皱了皱眉,眸中划过一丝暗茫,“莫非魔尊瞒着我有了其他计划?”
周遭一片寂静,“岩雀长老”瞳孔幽黑,倒映出江临的影子,分明是在看他,却又显得空洞虚无,平添几分诡异之感。
就在江临心中狐疑渐重之际,“岩雀长老”倏地勾了下唇角,瞳仁中多了几分色彩,“怎会。江掌门于我魔族而言,是座上之宾,若是魔尊有其他计划,定会通知于你。只不过莲雾掌门继任大典在即,届时仙门百家精英皆聚于此,魔尊放心不下,特派我来助江掌门成就大业。”
江临心中顿时一松,扯了下嘴角,“那自然再好不过。岩雀长老此行突然,若我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说罢,江临袖袍一挥,捆缚的铁链应声而断,落在“岩雀长老”脚边。
“岩雀长老”眉心一挑,揉了揉发麻的手腕,笑道,“多谢江掌门了。”
江临不想过多寒暄,直接了当地开口,“你有半柱香的时间,半柱香之后,岩雀长老出逃之事便会传开,届时莲雾门会加强守卫,到时便在劫难逃了。”
“知晓。”“岩雀长老”点了点头,明目张胆地走出了地牢。
被江临打开的结界尚未关闭,谢无恙一路都畅通无阻,直到出了地牢,谢无恙闪身躲在了一处墙后,这才捏了个诀,将幻容术的灵力收回,变回来原来那张年少俊俏的面孔。
处理完一切,谢无恙勾了下唇角,不知在对谁说话,“师尊,此处暂时不会有人前来。”
话音刚落,一道白色衣角出现在身侧,寸寸呈现,不过片刻,云晚舟就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了身旁。
他的指尖还燃烧着金色地灵火,唇瓣微动念叨了一句法咒,紧接着往前一伸手,扯下了张符纸。
岩雀长老被一根红绳捆住了全身,目光凶狠地盯着谢无恙,像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若非动弹不得,谢无恙丝毫不会怀疑岩雀会杀他泄愤。
谢无恙抬手在岩雀眼前一挥,那双怒气冲冲地眼睛随着动作瞬间闭合,消失在了视线中。
岩雀不能言语,不能动作,如今亦是目不能视,与无人一般无二,谢无恙心满意足,彻底无视了岩雀的存在,扭头继续与云晚舟商谈,“师尊可有带什么储存的法器?”
“未曾。”云晚舟摇了摇头。
云晚舟不喜繁杂之物,出门除了碎雪外,最多只带上一些符纸,以备不时之需。
乌寒枫虽送过他储物戒,但一直被他丢在匣子里搁置蒙尘。
“那真是可惜了。”谢无恙暗叹一声,目光落在岩雀身上。
他本想着若是有什么能储物的法器,将这魔族长老装进去,没了岩雀做累赘,他们也好进行下一步,减少暴露的风险。
正当谢无恙想着如何安置岩雀时,云晚舟从腰间抽出了张符纸,一本正经地开口道,“不过你若是想要储物的话,也可将其做成召唤类的符咒。”
话音刚落,指尖夹着的符咒被谢无恙接过,平铺在手心中。
云晚舟并非多管闲事之人,瞧着谢无恙空无一物的双手,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想藏什么?”
当着岩雀的面,谢无恙毫不掩饰地笑了声,“也不知符纸藏人,可不可行?”
话落,谢无恙食指并拢,凝聚了一股灵力注入到符纸中,紧接着又将灵力另一端连接在了岩雀身上。
岩雀虽然看不见动不了,但耳朵还在。
他在魔界纵横一世,除了魔尊,从没受过什么憋屈,此刻听到谢无恙要将他封印进符纸中,顿时挣扎起来。
灵力连接的一瞬,岩雀竟硬生生突破了云晚舟下给他的定身术,脱口而出,“你们敢!”
尖锐地嗓音戛然而止。
谢无恙指尖一动,岩雀长老的身形一顿,化作一道白光钻进了符纸中。
符纸上,朱砂制成的图案逐渐成型,最后一道红痕横穿符纸,将下面的图案牢牢禁锢,至此终了。
第56章 暗室 “穹饶仙尊与江临关系很好吗?”……
在地牢中, 江临的话并没有起到实际性的作用,谢无恙与云晚舟对魔族的动向不知其详,只能隐约猜测出与魇石有关。
江临未曾认出谢无恙冒充的“岩雀长老”时尚且如此, 岩雀长老顽固不化,更别想从他口中套出什么了。
趁着巡逻弟子交接之际,谢无恙与云晚舟重新贴上隐身符,离开了地牢附近。
偷盗魇石的人与魔族关系密切,又与莲雾门纠葛颇深,若是幕后之人想在莲雾大比时动手,不知这魇石是否也一早被安置在了莲雾门?
谢无恙将封印岩雀的符纸叠了两下, 塞进腰封中,心不在焉地思索着莲雾门有可能藏纳魇石的地方。
苍穹山的禁地阁楼,人迹罕至, 除了掌门与几位长老,任何人不得无故前往,因而他们可以将魇石放心地藏在那里。
若是魇石出苍穹山后, 被藏匿在莲雾门,定然不可能是人来人往的热闹之处……
莲雾门也有什么禁地吗?
想到这种可能, 谢无恙蓦地脚步一顿,抬头落在前方不远处的云晚舟身上。
修真界仙门众多,大小门派数十座,谢无恙做魔尊时, 与之交手过的数不胜数,其中的一些门派谢无恙甚至连名字都记不清,更妄论知晓各仙门的禁地在何处了。
云晚舟又往前走了两步才意识到谢无恙没有跟上,袍尾在半空中的弧度蓦地顿住,紧跟着转过身。
夜空高悬的月亮不知何时引入了云层之中, 只留下些暗淡的光辉。
云晚舟的面孔半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只留下双深邃的眸子,略带疑惑地望向谢无恙。
他的眼睛很漂亮,眼尾上扬。
不知是不是因为瞧不清云晚舟的脸,让谢无恙忽视了云晚舟周身萦绕的冰冷之意,竟觉得此时云晚舟显得柔和许多,带了几分烟火气。
谢无恙喉结微动,像是受了蛊惑一般想要离他近一些。
抬脚向前的刹那,云晚舟敛了眸,清冷地声音随之落下,“江临房中有间暗室。”
“什么?”谢无恙动作一顿,一时间没回过神。
“你我曾在江临房中见过染有魇石之力的灵器,江临的密室鲜为人知,也许可以从中找到线索。”
谢无恙这才明白过来云晚舟在说些什么。
只是……
江临的暗室既然这般隐蔽,云晚舟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谢无恙盯着云晚舟瞧了片刻,忽然想到了江疏桐。
身为江临的关门弟子,江疏桐是接触江临最多的人,有足够的机会可以发现江临房中的暗室……
莫非是江疏桐将江临房中的暗室告诉了云晚舟?
想到江疏桐在他们入莲雾后第一次现身时,云晚舟就在他面前暴露了身份,谢无恙越发觉得这个猜测有可能。
只是江临如今病痛缠身,久不出屋,他们该如何悄无声息地潜入暗室呢?
谢无恙抿了抿唇,问道:“师尊想如何做?”
“等。”云晚舟薄唇微启。
身为三大仙门之一,莲雾门弟子众多,稍微一点动静就会引发混乱。
他们深知岩雀是魔族长老,对其颇为忌惮,若是岩雀逃脱一事传出,定然会引起不小的轰动。
届时江临身为掌门在场,便是谢无恙与云晚舟潜入暗室一探究竟的最好时机。
云晚舟话音刚落,谢无恙瞬间明了了他的计谋。
……
莲雾门暗牢结界众多,若非掌门或长老给予的信物,任何人都不得出入。
但介于岩雀是魔族长老,实力不低,莲雾门的几位长老还是会轮番派人察看。
岩雀被关进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韩昆便奉其中一位长老的命令,拿着信物进了地牢。
身为弟子中的翘楚,韩昆对待事情向来极为认真,哪怕知晓岩雀从地牢逃脱的概率小之又小,依然动用符咒搜寻了地牢的每一处。
韩昆站在洞口处,两指并拢,祭出符纸绕着地牢转了一圈。
倏地,指尖灵力一直,韩昆瞳孔一缩,猛得收回了祭出的符纸。
符纸不知何时被点燃,淡蓝色的火焰从最下端燃烧,灰烬飘然落下。
韩昆手臂一抖,顾不得太多,步伐匆匆地朝着关押岩雀的牢房走去。
地牢中的结界由莲雾门先祖布下,数百年来虽时有削弱,却从未出现任何大的披露。
可韩昆刚刚探查时,竟发现这结界有了松垮的迹象,更严重的是——在西南方位,不知何时出现了裂缝。
这也就说明,只要岩雀察觉,就可以轻松逃脱。
地上的锁链堆成一团,十字架上地手铐不知何时被人劈成了两半,只剩下最顶端的碎片挂在上面。
韩昆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这一幕,指尖颤动着祭出一张传音符。
“江师兄,地牢结界受损,岩雀已逃,望师兄及时告知诸位长老,商讨对策。”
话落,韩昆输送的灵力一滞,挥手一抬,符纸从指尖飞出。
符纸上的纹路亮了亮,在空中变作纸鹤的模样,不多时就穿过了地牢结界的裂缝,冲出了黑暗之地。
历年来,地牢结界每五年会进行一次修补,每次修补,都会由诸位长老作为主力,耗时月余。
而距离上一次修补结界,不过短短一年,此次破损定然是结界本体出了问题,情况不容小觑。
虽说已经请示了江疏桐,但从下决定到召集长老仍需耗费不少时间。
地牢中还有不少妖魔罪孽,容不得耽搁。
韩昆没在此处停留多久,就匆匆离开,前往议事厅通知了管事弟子。
……
江疏桐收到韩昆的传音符时,正在江临的院中与他喝茶。
江临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衰弱,俨然已经到了不堪重负的程度,加之江临之前上境界的修为,身体早已压制不住体内的灵力,横冲直撞,灵力上涌,痛苦不堪。
江疏桐近些年寻遍了灵丹妙药,只为帮师尊减少一些痛苦,只是一直收效甚微。
望着眼前面色苍白的江临,江疏桐故作从容地抿了口茶,想起云晚舟潜入莲雾门前夜,寄给他的传音符。
“莲雾近有魔物作祟,吾与吾徒奉令调查此事,望君行便。”
魔物作祟,不容小觑。
江疏桐近日也稍有觉察,提早布了些提防。
只是觉察与真正发生,还是有些差距。
得到云晚舟传音的当晚,江疏桐就派弟子在莲雾门做了搜寻,不曾发现丝毫异样。
直到昨夜,江疏桐照常给江临问安,江临开门之时,他不经意间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那东西似魔气,却又比魔气强悍数倍,极为阴邪。
江临虽专横独行,却从未做过什么对仙门不利之事,加之养育自己数十年,江疏桐并不想多加怀疑。
听到耳边江临的咳声,江疏桐握着杯盏的手紧了紧,像往常慰问般开口,“近日魔族异动,就连魔族长老岩雀都到了莲雾门,师尊身为掌门,切记当心。”
“嗯。”江临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并未将江疏桐的话放在心上。
江临与江疏桐的关系在五年前还算得上和谐,江临虽贵为掌门事务繁忙,也会每日抽出一两个时辰,指导江疏桐剑术。
在莲雾门众弟子眼中,江疏桐从人人可欺的低阶弟子,到今日的首席大弟子,风光无限,少不了江临的功劳。
江疏桐也是这般认为。
哪怕后来,他被诸位长老强推上了掌门之位,江临与他日渐疏远,乃至如今的剑拔弩张,江疏桐依然对他怀有感激之心。
嫉妒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他的师尊本就心高气傲,被长老们当众指责不如自己的徒弟,自然是无法忍受。
茶水划过喉咙,留下淡淡的苦涩,江疏桐心中不禁有些难受,着实想不到他与江临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师徒如同宿敌,就连好好说话都成了奢求。
江疏桐心中静默良久,垂眸压下其中情绪,声音微哑,“师尊可还是在怪我?”
江临嗤笑一声,神情讥诮,“怪你?不过是弱肉强食罢了,何谈对错?”
江疏桐掩在桌下的手指的蜷了蜷,故作平静,“我并非此意,我无心掌门之位,若是师尊……”
“既然诸位长老选了你,你就好好担起掌门的责任,莫要再推三阻四。”
江疏桐神情一怔,倏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江临,“师尊的意思是……师尊不怪我了吗?”
江临站起身,转头瞧向亭外的那片林子中。
此时日光正盛,林中光影重重,望不见边际。
岩雀长老昨夜便是在此处被江疏桐抓获的。
江临不知在想些什么,眸光闪了闪,良久叹了口气,转过头拍了拍江疏桐的肩膀。
一如多年前,江疏桐每每练剑受挫,江临也是这般安慰于他,“没什么好怪的。”
“师尊……”江疏桐喉间一紧,抬手想要像幼时一样扯住江临的衣袖,对师尊说声谢谢或者其他什么话,却只碰到了一小块衣角。
江临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端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
就在师徒间的交流再一次陷入僵局之际,一只黄色的纸鹤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桌上,正停在江疏桐与江临中间。
江临抢先一步抬手捏住纸鹤,施加灵力发现打不开后,随手将纸鹤丢给江疏桐,“给你的。”
纸鹤在江疏桐掌心中化作一道白光,传入江疏桐耳中,江疏桐顷刻变了神色。
“发生了何事?”注意到江疏桐的异样,江临状似无意间问道。
江疏桐抿了抿唇瓣,面色冷峻,“岩雀逃了,我去知会诸位长老,师尊先回屋歇息。”
“地牢结界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岩雀是如何逃出的?”不知是不是江疏桐的错觉,他觉得江临的声音有些紧绷,像是急于询问什么。
江疏桐默了片刻,将韩昆的传音原封不动的告知江临,“地牢结界受损。”
“结界受损?”江临眸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将岩雀当初分明是用了掌门令牌打开结界,莫非岩雀并没有老老实实逃出去,反而趁机摆了他一道?
江疏桐点点头,“许是时间太久,先祖留下的结界灵力减弱。”
“我与你一同前去。”江临冷声道。
“师尊病痛未愈……”
“怎么?”江临眯眸瞧向他,“莫非连你也觉得我是个废人?”
江疏桐神情一僵,哑声道,“弟子不敢。”
“最好如此。”江临眉宇阴郁地绕过江疏桐,并未多加理会。
对于江疏桐表现出的尊师重道,江临并不相信,哪怕江疏桐是他从小养到大,一招一式皆是由他教授,江临依旧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师徒之情。
江临想要的是一条听话的狗,而不是一匹会咬人装乖的野狼。
更何况……
江疏桐若是真拿他当师尊,从一开始不该应下这掌门之位,更不该方方面面都将他这个师尊踩在脚下!
擦肩而过的瞬间,江临眸中冷光一闪,指尖飞出一股黑气,悄无声息地融进了江疏桐脖颈处的血肉中。
做完一切,江临故作不经意间整理了下袖口,从容开口,“走吧。”
面对师尊的邀约,江疏桐匆匆回神,点头应下,“是师尊。”
……
江临的院落中的那片林子,四季常青,枝繁叶茂,藏起人来格外容易。
谢无恙与云晚舟就躲在林中,瞧着江疏桐二人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尽头处。
谢无恙揭下自己的护身符,从树后走出来,盯着空空如也的院门沉思片刻,知道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脚步声,在他身后站定。
不知何时,谢无恙对云晚舟已是熟悉至极,哪怕是细微的动静,也能即刻做出分辨。
感受到身后的冷冽气息,谢无恙收回落在前方的视线,转而落在身侧那道白色衣摆上,“师尊。”
“嗯。”云晚舟轻生回应,“江临不知何时会回,时间紧迫。”
“好。”谢无恙点了点头,转身走向江临的房门,自然而然地拔出云晚舟腰间的碎雪剑,对着门锁轻轻一挑,挑断了门锁上的链子。
修真之人每日都会打坐修炼,屋内难免会有灵力残留,但奇怪的是,开门的瞬间,扑面而来的只有一股经年朽木的气息,像是已经长久不住人,潮湿烦闷。
谢无恙皱了皱眉,抬手捂住鼻子,迈脚走近屋内。
他们刚来莲雾门在江临房前逗留那晚,因为符咒可察看的范围有效,只看到了屋子里一小部分的陈设,直到现在,谢无恙才将这位莲雾掌门住的地方一览无余。
屋子很宽敞,摆设齐全,正对着门的红木桌子上放了杯凉透的茶,顶上挂着一副祥云腾飞的壁画。
这壁画谢无恙瞧着莫名熟悉,笔触不羁,潇洒脱然。
谢无恙瞧了良久,目光转动想要去寻找画师的落款,身侧传来云晚舟的声音,“这是穹饶仙尊所画,临摹了山中大厅那副。”
“穹饶仙尊与江临关系很好吗?”谢无恙眉心依旧拢着。
不知为何,他心中总觉得这幅画颇为怪异,又说不出怪在何处。
云晚舟点点头,“他们曾是至交好友。”
“江临诡异至极,穹饶仙尊怎会与这种人有纠葛?”谢无恙眯了眯眸,抬手抚上那副壁画。
这壁画的纸张用得是上好的宣纸,摸上去光滑细腻,谢无恙从下抚上,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直到临至顶头,动作一停,眉宇间染上阴郁之色。
原身这具身体还未长成,恰好的是,谢无恙够不到壁画的顶层了。
就在谢无恙抿唇不言,尴尬之中想要收回手时,一道微凉的触感忽然落在指尖处。
云晚舟的手指白皙修长,纤细如玉,动作间,根根凸起的骨节微微起伏,几乎与苍穹仙尊所作之画融为一体。
“并未异常。”云晚舟指尖停在了最左端,淡声道。
谢无恙猛然回神,针扎似的收回了手,仓皇点头,“是。”
话落,谢无恙悄无声息地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指尖瞧了良久,轻轻捻了下。
云晚舟端起桌上的茶杯端详片刻,确认无异后,转身走向里间。
直到云晚舟地身影完全被墙壁遮挡,谢无恙才倏然松了口气。
近些时日,谢无恙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凝,思绪紊乱。
细算起来,似乎是从他服用了冰山雪莲后开始。
莫非是无双长老的丹药开始发挥药效了?
如今情况紧迫,谢无恙无暇顾及太多,瞥了眼云晚舟所在的里间,匆匆压下念头,继续在房间里周旋起来。
里间的陈设比起外头复杂了不少,杂物堆积,大大小小的柜子摆成一排,上面落着暗红色的匣子。
那日谢无恙与云晚舟站在外头,施展咒法瞧见的陈设,便是江临所住的里间。
谢无恙记得清楚,在正中央的桌上,放着那把与陈子义灵器一般无二的剑。
只是如今……
谢无恙的目光从云晚舟停留在桌前的背影,落在了案板上,眉心倏然聚拢。
本该放着灵器的剑架空空如也,那把剑……
消失了。
“师尊……”谢无恙抿了抿唇,“江临放在这里的剑呢?”
魇石之力极其强势,哪怕是一点微弱的气息,也会引起旁人察觉。
但凡江临有点脑子,也不会将这么危险的东西带在身上。
如果不是带在身上,莫非是被江临放进了暗室中?
想到这里,谢无恙眼睛一亮,倏然抬眸,“师尊可还记得陈子义的那把剑?”
云晚舟抚摸剑架的动作顿在空中,望着谢无恙点了点头。
谢无恙继续道,“江临若是想等到莲雾掌门继任大典时再开始计划,就绝对不可能将能暴露身份的灵器带在身上。江临谨慎之下,担心放在房中不安全,便极有可能藏进暗室中。若是能让陈子义的那把剑与江临的剑产生共鸣……”
说着,谢无恙掌心一转,将剑召出,开始往剑身注入灵力。
两把剑皆沾有魇石之力,力量上是同根同源,只要稍加施展,便有可能产生共鸣。
那日因为两把剑之间的牵引,让江临对他们的潜入稍有察觉,如今应该也可助他找到暗室。
伴随着谢无恙灵力的注入,剑身周遭萦绕的魇石之力开始异动,有几缕甚至攀上了谢无恙的手腕,被云晚舟用灵力及时斩断。
与此同时,异动的力量安静片刻,猛然躁动起来,紧接着,手中的剑开始有了颤意。
剑身嗡鸣,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控制魇石之力并非易事,更何况谢无恙这具身体只不过刚刚筑基,再加上要输送灵力,坚持没多久,谢无恙脸上的血色就有了褪去之意。
剑鸣声迟迟没有得到回应,谢无恙力竭之下,握剑的手骤然一松。
剑柄脱落之际,云晚舟眼疾手快地握住了谢无恙的手,“我来。”
鼻息间萦绕着淡淡的草木香气,云晚舟的胳膊从谢无恙腰间穿过,近乎以半抱的姿态将他揽在怀中。
意识到这点,谢无恙猛得松开手中的剑柄,从云晚舟怀中钻了出去。
“多谢师尊。”话一出口,谢无恙才察觉到自己喉间干涩的要命。
身上似乎还带着剑鸣的余震,导致他的胸腔震个不停。
谢无恙悄无声息地舔了下苍白的唇瓣,再一次感叹起原身不堪一击的体质。
云晚舟赶在谢无恙灵力断送前续上了灵力,中间剑鸣声并未中断,倒是省了些力气。
云晚舟接过灵器没多久,一道不同寻常的微弱剑鸣从左侧传来。
哪怕只是响了一下,谢无恙依旧清晰地捕捉到了剑鸣传来的具体位置。
不在里屋,在前厅。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寻着剑鸣走过去,在穹饶仙尊临摹的壁画前站定。
谢无恙从进门时就觉得这副画有些不对,只是他与云晚舟搜寻了半天,也不曾发现什么,便打消了这个疑虑。
想到那声剑鸣,谢无恙再一次抬手摸向壁画。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对上壁画时的遗漏之处——
壁画后。
若是这壁画只是用来掩饰的东西呢?
这般想着,谢无恙小心翼翼地将壁画卷了上去,露出了壁画后的场景。
在壁画后的墙壁上,一张黄色符纸贴在中间,符纸下面,淡蓝色的纹路占据了半块墙壁,忽明忽暗。
这是……
结界?!
云晚舟眉心一皱,试探着放出一股灵力,尚未来得及靠近墙壁,就被一股力量猛得弹了回来。
若非云晚舟早有防备,恐怕也会被这股力量波及。
谢无恙眸光一闪,“这结界好生厉害。”
能将结界布到这种程度的,少说也是个元婴。
但江临不是已经灵力衰退许久了吗?
想起近些时日见到江临的所言所行,谢无恙心中隐约冒出一个猜想。
“后退。”云晚舟冷声道。
谢无恙下意识地顺从着后退了两步,尚未稳住身子,一股强大的灵力铺面袭来。
哪怕主力对着的不是自己,只是余波,也将谢无恙震得踉跄两下。
云晚舟手握碎雪,眉目凌然,握剑的手被一层淡淡地灵力包裹着,连接着碎雪剑柄。
为了防止有弟子经过听到动静,云晚舟挥剑时及时布了个消声的结界。
灵力消散的同时,壁画后面的墙壁轰然倒塌,露出了后面黑漆漆的暗路。
越强大的符咒越是难解,壁画后符咒的力量他们刚刚已经见识,若非施咒人,除了强行摧毁,别无他法。
云晚舟收了碎雪,转头看向站在身后的谢无恙,眼神瞥了眼坍塌的墙壁示意,“走吧。”
这一幕极为熟悉,像极谢无恙与云晚舟下山寻找魇石,在大石坡误入林惊鸿秘境那次。
云晚舟迈脚时,谢无恙指尖一动,一根红线从袖口钻出,系在云晚舟的手腕上。
腕间的不适感引得云晚舟低头望去,又愕然抬起头。
谢无恙扯了扯红线,笑道,“师尊,我怕走丢。”
……
事实证明,比起林惊鸿秘境,这里除了结界强悍,并无其他险处,那条红线自然也没派上用场,虚虚挂在两人的腕间。
暗道不长,没多久就到了头。
江临建造暗室的最初目的应该是藏一些奇珍异宝,高阶法器丹药。
谢无恙进来时,到处都堆积着物件,随便拎出一件,都是修真界修士挤破头皮也要抢来的存在。
哪怕是谢无恙坐魔尊期间,也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天阶物件。
不同的是,在江临这里,这些东西就像是无用的杂物,随意堆积在各处,上面蒙了曾灰尘。
瞧见这一幕,谢无恙对莲雾门的富贵程度有了新的认知。
暗室中东西不多,寻找魇石并非易事,只能再次依靠剑鸣声,来寻找那把被藏起的灵器。
第57章 珠子 “你心不在焉地在想些什么?”……
也许是因为少了结界压制的缘故, 这一次,两道剑鸣很快就有了回应。
寻着灵力的波动,谢无恙很快从杂物的最底层找出了那把剑。
如那日他们所见一样, 这把剑做工比陈子义的那把外观如出一辙,细微之处却更精致些。
只是当谢无恙动用灵力探入灵器时,却忽然发现了不对之处。
原身是仙门弟子,修习的自然是仙门术法,而魇石乃上古魔力,哪怕原身是魔族之身,也依旧会与原身灵力产生冲突。
谢无恙眉心一皱, 再一次将灵力注入剑身探寻。
灵力所到之处皆是虚无,毫无阻碍。
那股魇石之力……
不见了。
谢无恙语气瞬间严肃起来,“师尊, 这把剑中的魔气不见了。”
云晚舟神色一顿,伸手用灵力探去,旋即拧了拧眉心, 眸光又落在墙角那堆灵器中,“再找。”
他们本就是靠着两把剑魇石之力的共鸣寻来, 哪怕并非实物,魇石之力也不可能凭空消失。
江临不知耗费了多长时间,才能搜寻来这么多天灵地宝。
不少东西谢无恙甚至只在古籍中见到过,下到灵器上到上古灵药, 每一件都在刷新谢无恙的认知。
不知第多少次放下手中的天价灵宝,谢无恙的余光终于忍不住瞥向云晚舟。
云晚舟娴熟地将袖子卷好塞进袖口,多了几分简单肃静。
对于暗室中的东西,谢无恙虽不至于像普通弟子一般没见过世面,但多少还会露出些情绪出来。
但云晚舟不同, 哪怕是面对暗室中的盛景,也依旧不会多做停留,只是轻皱着眉,一件件地在其中探寻魇石之力。
云晚舟从不将身外之物放在眼中,恐怕就连碎雪这种上品灵器,也不过是因为刚好趁手而已。
想到这里,谢无恙翻找的动作慢了下来,他的余光依旧停在云晚舟身上,白衣似雪,从容淡定。
谢无恙忽然又想起了那次在大石坡,他问云晚舟的某个问题——
他问云晚舟“有没有想要的什么东西”。
云晚舟没有一丝犹豫,回答了“无”。
当时的谢无恙只是觉得这个问题有趣,如今再想起,却又品味出了些别的东西。
人生在世,本就是由各种牵挂构成的。
若非无念无挂,脱离尘世,如何算个活生生的人呢?
思至此处,谢无恙抿了抿唇,手上动作未停,闲聊似的提起,“魇石被盗本与师尊无关,师尊却因为我费心至此,弟子实在羞愧。”
“本是我失职。”云晚舟忙碌中抽空回了他一句。
谢无恙点了点头,继续道,“同门师兄常说师尊严格,但弟子知晓,师尊只是面冷心热。弟子行至此处,皆是有师尊在旁,弟子万分感激。”
边说,谢无恙边用余光瞧着云晚舟的神色,他仍然在对着眼前的一堆器具摆弄,似乎并未将谢无恙的话放在身上。
不知为何,谢无恙心中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些情绪牵扯着他的思绪,让他想从云晚舟身上,找到些超出仙尊掌控之外的东西。
将他牵扯回人间,足以与故人重逢。
有了刚刚的铺垫,谢无恙自然而然地将话锋转向正题,“穹饶仙尊应当也对师尊极好吧?”
云晚舟从善如流地动作蓦地一停,总算转过了视线落在谢无恙身上。
他的眉心并未从寻找魇石这件事上脱离,敛在一起,薄唇紧抿,眸光深邃,就这么静静盯着谢无恙。
不知过了多久,云晚舟垂下眼帘,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了江临那堆天灵地宝中。
“嗯。”云晚舟默了默,又道,“我自小便被他带在身边。”
谢无恙眉心一挑,忽然来了兴趣。
从他穿来以后陆续梦到的原身记忆来看,原身也是被云晚舟捡回了苍穹山,后来又被云晚舟养大长成如今这般模样。
未曾想穹饶仙尊也是这般。
苍穹山的人是有什么养孩子的癖好吗?
只是不知养云晚舟这么个木头,会不会觉得无趣。
云晚舟幼时应当不过有他的腿这么高,五官虽然还没长开,但也足见精致,眼睛又黑又亮,脸上明明稚气未脱,却总是板着张脸,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想到这里,谢无恙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云晚舟并未注意到谢无恙的异样,因为灵力加持,云晚舟的效率极高,不多时就将眼前这摊杂物翻找了一遍,转身去翻另一堆。
谢无恙紧随其后,心中念叨着云晚舟幼时会做得事情,时不时翘一下唇角。
年幼时的云晚舟不会幻容术,肯定会带着那颗泪痣跑来跑去,也不知被多少人瞧见过。
谢无恙指尖灵力运转,确定手里的东西没有魇石气息后,随手丢在一边。
就在谢无恙想要去拿下一个物件时,一旁的云晚舟似乎说了些什么,不待谢无恙做出反应,紧接着伸手递了颗珠子过来。
谢无恙不明所以地侧眸瞧了云晚舟一眼,发现云晚舟目光并未瞧向这边,以为是什么特殊物件要自己再探查一番,自然而然地接到了手里,施加灵力。
确保没有异样,谢无恙同前几次一样,想要随手放到一旁时,头顶忽然传来一道清冷肃然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谢无恙正幻想着云晚舟幼时可以做出的糗事,冷不丁地听到主人公的声音,下意识手一抖,手中的珠子脱手而出。
这珠子质感如同玉石,极易碎裂,谢无恙眼疾手快地想要去接。
就在他即将碰到珠子之际,一股灵力擦过谢无恙的腕子,抢在谢无恙之前,将袖子裹挟在了灵力之中。
云晚舟手指一动,珠子径直飞入手心。
谢无恙悻悻收回手,梗着脖子转过头,对上了云晚舟复杂难辨的目光。
“这颗珠子是苍穹山之物,我让你放好带回去。”云晚舟边说,边蹙起眉头,“你心不在焉地在想些什么?”
“是弟子之过。”谢无恙自知理亏,又后知后觉想起云晚舟的话,“苍穹山之物怎会在江临的暗室,莫非是穹饶仙尊所赠?”
云晚舟将珠子塞进腰间,摇了摇头,“此物乃是妖兽浮渊的左眼,是我数年前下山时伏妖所得。”
云晚舟的东西……
谢无恙将云晚舟的话思索一番,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云晚舟并非主动赠送别人东西之人,莫非是某次大会,被乌寒枫作为礼物赠给了莲雾门?
似乎是察觉到了谢无恙心中的困惑,云晚舟摇了摇头,道,“此物一直被我放在房中,从未赠与他人。”
第58章 转幻 “师尊,找到了。”
谢无恙目光一顿, 蓦地扭头望向身后成堆的灵物。
不知是不是云晚舟的话提醒了他,谢无恙忽然想起一段无足轻重的小事。
上辈子,他当上魔尊前, 就已经因为在修真界的所作所为被广为人知。
那个时候,众人对他的猜测还纷纷处在猜测中,有人说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日后定能成为修真界的佼佼者。
有人说他善恶不分,阴晴不定,空有天资却只会是灾祸。
猜测众说纷纭,在后来谢无恙继任魔尊后, 忽然有了合一之象——
杀人如麻的魔头。
聚于实力,仙门本意并不想与他为敌,甚至以三大仙门为首, 纷纷派了长老来缔结盟书。
只不过那盟书的内容倒是不怎么样了。
谢无恙翻来覆去看了两三遍,盯着上面“魔族每年交付两万灵石予仙门,仙门誓永不攻入魔界”两行字, 笑出了声。
“若本尊没记错,此次是你们主动来与我魔族求和吧?”谢无恙眯了眯眸, 指了指盟书上的条款,“这就是你们的诚意?”
前来求和的长老们神色为难地盯着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是中间的一位白衣长老犹豫着开了口, “盟约后方还写了一条,若是魔尊同意此合约,我们愿每月运输粮草牲畜若干。魔族地区终日不见日光,百姓艰辛贫瘠,若是……”
一匹剑气扑面袭来, 却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顷刻移至白衣长老面前,直指脑门。
谢无恙手指一动,连带着却邪也跟着晃了两下,稍一失手就会穿透白衣长老的脑袋,“你是哪家长老?”
白衣长老咽了口唾沫,强壮镇定地往后退了一步,“莲……莲雾。”
“莲雾门啊。”谢无恙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片刻后扭头问一旁的侍从,“有些耳熟,这是个什么门派?”
虽说仙门有百家,谢无恙不可能一一记住名字,但莲雾门身为三大仙门之一,总不至于连个名字都想不起来。
他就是在故意刁难,以报盟约之仇。
服侍的侍从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很会看人眼色,听到谢无恙的话,侍从垂着头,一脸认真地解释道,“前些日子诀箓派灭门,镇派之宝便是被莲雾门收去的。”
“哦……”谢无恙拉长了音调,故作恍然大悟,“原来是强占别派灵物的强盗。”
……
强占别派灵物……
谢无恙随手拿起一件灵器,在手里掂量了一番。
如今回忆起来,莲雾门在五百年后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莫非这强盗般的行径竟是从百年前开始流传的?
谢无恙挑了下眉,语气玩味儿,“也不知莲雾门弟子们知不知晓,他们引以为傲的宗门,门内的灵器灵药,尽数是靠些龌龊手段得来的。”
云晚舟点了点头,目光在周遭扫视一圈,忽然掐了个不知是什么的诀,掷向身后。
只见一阵金光闪烁,灵光大盛,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平静,熄灭在了灵器堆中。
云晚舟抿了抿唇,“再找。”
虽对云晚舟施展的咒术不知所然,谢无恙还是下意识地听从云晚舟的话,去翻找另一堆灵器。
转身时,却忽然被云晚舟拉住了手腕。
谢无恙盯着自己被攥住的手腕瞧了片刻,目光疑惑地抬了下头。
云晚舟道:“找一找此处有何法阵。”
谢无恙先是一怔,猛得将视线落在了被云晚舟施诀的灵器堆中。
初看时,谢无恙并未发现什么异样,此刻留了心,竟真在那里发现些许不同来。
云晚舟施展的灵力并非随意为之,灵力轰开之时,在灵器堆中央砸开了个浅坑。
那处灵器并未被寻过,此刻俨然已经露出了其中乾坤之处。
灵器堆中,不知何时被布了个法阵。
谢无恙三两步跨至跟前,抬手挥出一股灵力。
他的灵力未曾灵力过多洗濯,呈现出纯净之色,星星点点挥散其间。
灵力围绕着法阵绕了一圈,行至中央之时,不知为何忽然有了片刻停顿。
谢无恙眉心一拧,正想收回灵力查探缘由,不料刚一抬手,法阵中忽然迸发出一股吸力,顷刻间便将那股灵力卷了进去。
紧接着,法阵似是被拉开了阀门,连拖着谢无恙的手逼近数寸,眼看着就要被一起吸进法阵搅成肉泥,一股暖意席卷了全身。
熟悉的金光从距离法阵最近的手心开始蔓延,寸寸包裹,直到谢无恙完全挣脱了法阵的禁锢,这股灵力已经将他整个人浓浓的包裹起来。
他认得这灵力。
云晚舟的护身灵光。
只不过,云晚舟是何时将护身灵光下给自己的呢?
盯着身上忽明忽暗的灵光,谢无恙动了动手指,扭过头,目光落在了身后不远处的云晚舟身上。
对于护身灵光,云晚舟并未表现出过多惊讶,似乎只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注意到谢无恙这边的动静,他没有片刻迟疑,迈步向前,一直到与谢无恙离得近了,才倏然停下步子,蓄满灵力的手抚至谢无恙头顶,“这阵法具有吞噬灵力之效,任何带走灵力之物,皆无法逃脱。”
包括丹药、灵器,乃至……
修士。
浑厚的灵力顺着头顶缓缓留置全身,这并非寻常的施咒,谢无恙心中知晓,云晚舟是在传给他护身灵力。
与平时不同,这一次的护身灵力停留的时间更长,若非与元婴以上的人硬碰硬,谢无恙几乎不会有任何危险。
谢无恙强迫自己从头顶上细微的痒意中回神,将目光放回在被云晚舟用灵力炸出的阵法中。
这阵法谢无恙见过,如今回想起来,也颇为熟悉。
当初他为了偷盗魇石,曾用过一个名唤“浮千阵”的阵法,可在悄无声息将力量转移到某个特定的容器中,这个容器可以是物,也可以是人。
当时谢无恙就是以此阵做法,试图将魇石之力转移到自己身上,未曾想却被云晚舟发现,从中阻断,连带着谢无恙也被反噬重伤。
若非如此,谢无恙也许真的可以动用此阵拿到魇石。
江临布下的阵法,与“浮千阵”瞧上去不尽相同,实则除了细节方面,还少了一笔,也就是这至关重要的一笔,改了阵法效用。
只能将力量吞噬。
既然如此,江临布下此阵,又是有个目的呢?
头顶施加的灵力逐渐从小到无,云晚舟收回手的刹那,谢无恙的思绪也跟着清明起来。
连带着进入江临暗室后的种种,也一并有了解释。
谢无恙拧眉思忖片刻,倏地又转身走向了翻出江临灵剑之处。
魇石之力非同小可,江临布下的法阵与五百年后的相比,终究欠些火候。
若想完整的转移力量,且不在中途被这股力量冲击至灵力失控,应当还会布下另一个阵法——
转幻阵。
两阵法相辅相成,转幻阵可以削弱魇石的力量,且将吞噬法阵颠倒,转化为另一种类似于传送阵的东西,从而利用,将力量移至某一特定位子。
既然五百年后,他可以用法阵转移魇石,那么五百年前,江临同样可以用此法阵,将灵器中原本的魇石之力吸收殆尽。
只是……
魇石之力必须有储存的媒介,而储存魇石之力最好的容器……
应当就是魇石本身了。
随着灵物一件件移开,压在下面的地面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一处早已黯淡的灵阵出现在视线中,因为时隔太长,阵法外围的朱砂已经失了效用,就连残留的灵力也早已微不可计。
但根据记忆中的古籍记载,谢无恙还是第一眼认出了这块法阵。
“师尊,找到了。”谢无恙道。
闻声,云晚舟从暗室另一端转过身,两三步走到谢无恙面前,并肩而立的刹那,谢无恙落在阵法上的目光有片刻的凝滞,旋即又恢复了平静,“江临果然用了转幻阵。”
第59章 浮千 明明在不久前,他与这个人还是势……
“你认识此阵?”云晚舟神情诧异。
“在书中见到过。”谢无恙话语含糊, 面不改色地转移了话题,“师尊,江临可是要回来了?”
“嗯。”
“浮千阵需有一传一送, 江临暗室的是传,若是我们能寻到另一个阵法,也许就可找到魇石了。此地还是不容久留,师尊可有何法子能找到送阵吗?”
谢无恙走到传送阵法前,低头又端详片刻。
他并非没有法子找到传送阵,只是他做魔尊时,修为颇高, 更多的时候是仰赖雄厚的灵力。
不论是破阵还是别的什么,只单单靠灵力,不靠任何术法, 谢无恙依然可以冲出重围。
若是换做从前,谢无恙只消动用修为强行便可破出,但如今不同。
他不过是筑基修为, 若是强行突破,别说破阵, 恐怕连他自己都会尸骨无存。
想到此处,谢无恙不得不将希望尽数寄托在云晚舟身上。
与谢无恙不同,云晚舟素来恪守陈规,若非有完全把握, 是断然不会轻易尝试的。
谢无恙并不觉得云晚舟会用强行破阵这种激进的法子,但又不知从何处有种莫名的信任,觉得云晚舟一定能找到阵法的另一半。
果不其然,云晚舟默了片刻,忽地往前走了一步, “你后退些。”
“好。”谢无恙点头应到。
浮千阵固然厉害,但云晚舟一个大乘期的修士,若是想,也不是没有办法破除。
正当谢无恙退到暗室的入口处,以为云晚舟会用些厉害的符咒,来破除浮千阵时,云晚舟却忽然垂手摸向了腰间。
这个动作谢无恙不知瞧过多少次,熟悉到云晚舟哪怕只是微动下手指,便知道他要做些什么。
碎雪。
意识到这一点,谢无恙微不可查地拧了拧眉心,唇瓣张了张,心中疑问尚未出口,只见云晚舟手腕一转,碎雪出鞘一气呵成,行如流水斩出一道剑气。
那剑气被刻意凝聚成一点,来不及扩散,便被浮千阵的吞噬之力卷向阵法。
谢无恙尚未从云晚舟一系列做法中回神,一匹气炼骤然袭向他的腰间。
谢无恙身子一踉跄扑进云晚舟怀中,尚未站稳,便被云晚舟搂住腰身,一齐跳入了浮千阵中。
毕竟是吞噬法阵演化而来,阵中的戾气集中,鼻息间混杂着血腥气与泥土腥气,熏得谢无恙头晕脑胀。
庆幸的是,云晚舟做出跳入浮千阵这等决定前,用碎雪剑气在前开路,让两个人不至于死在阵中。
肉身撕裂风声,谢无恙耳侧嗡鸣,被一双手牢牢按住脑袋。
一片凌乱中,云晚舟的气息却被放大到了极致,谢无恙甚至能从中分辨出哪些是云晚舟的呼吸,哪些是云晚舟的心跳。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明明在不久前,他与这个人还是势不两立、你死我亡的死敌,哪怕时至今日,谢无恙依然清楚的记得,在修真界大战的最后,那把捅进自己胸膛的碎雪。
可如今想起来,那股刻骨铭心的情绪不知何时被另一种情绪取代,说不清道不明,润物无声,却早已深入。
谢无恙抿了抿唇,挣扎着想要挣开脑袋上的禁锢,却又被一股强悍地力道压了回去,风声割裂中,云晚舟的话清晰地传入谢无恙耳中,带着几分安抚之意,“别怕。”
若是换做曾经,谢无恙定然对这两个字不屑一顾,他身为魔尊,睥睨修真界,人人畏惧,何来惧怕之说?
可真当有个人,事事将他护在身后,谢无恙却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他看不清云晚舟的脸,只能抬手抓住翻飞在身侧的白色衣袍,连同心里那些莫名的情绪,也一同烟消云散了。
脚下有实地时,已经是不知多久后。
阵法的强弱与主人的修为高低有关,江临的修为并不低,因此,哪怕有碎雪剑气相互,谢无恙还是被阵法的威压压得头晕目眩。
直到熟悉的灵力从额头注入体内,暖流滑过全身,谢无恙头脑才于瞬间恢复了清明。
入目的是一座熟悉的凉亭,桌上的茶盏尚未来得及收拾,杯子里的茶水已经凉透,瞧上去已经离人好一会了。
就在不久前,谢无恙还来过这里,目睹了江临与江疏桐离开此处,他们费尽心思进了暗室,未曾想真正想要寻找的,竟就在他们眼前。
谢无恙端起杯盏端详两下又放下,扭头想要问问云晚舟的看法,唇瓣张了又合,在瞧清云晚舟此刻模样时,彻底失了声。
云晚舟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处,薄唇紧抿,一张脸不知何时失了血色,瞧上去苍白无力。
那件总是一尘不染的白袍,不知何时多了数道红痕,肩膀处更是被血色浸染,血滴从指尖落在地上。
“师尊……”盯着云晚舟不断溢血的指尖,谢无恙喉间干涩,不知多久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不是有护身灵光吗?”
顺着谢无恙的视线,云晚舟的目光落在自己的伤口处,手心聚集灵力轻轻一挥,将那抹血色化作无痕,“无妨。”
云晚舟风轻云淡地开口,“皮外伤。”
谢无恙忽然想起,从叶楠幻境出来那次,他帮云晚舟上药时,看见的那张布满疤痕的后背。
比起那些,这次的伤对于云晚舟来说,也许真的无足轻重,但谢无恙却偏偏觉得那伤口刺眼极了。
哪怕云晚舟用了灵力掩饰,谢无恙依旧觉得心中堵得厉害。
“师尊只是习惯了。”谢无恙闷声道。
习惯了疼,不代表不会疼。
但云晚舟不是谢无恙肚子里的蛔虫,听不出谢无恙的话外之意,听到后只是轻抬了下眼帘,神色淡淡地瞥了谢无恙一眼,“嗯。”
一个“嗯”,就这么将谢无恙慰问的话尽数堵在了喉间,不上不下,最后又尽数落回肚子里,转头将注意力转移到阵法上。
虽说仙门的许多阵法,布下时都不怎么容易被发现,但若是细看,也并非毫无破绽。
但无论是进暗室前,还是进暗室后,他们瞧见这亭子,都不曾看到任何阵法的痕迹。
这让谢无恙不由怀疑,阵法的施布之地究竟在何处。
“师尊可有发现什么?”谢无恙扭头问道。
有了灵力的掩饰,云晚舟看上去与平时无异,并无任何受伤的迹象,但谢无恙依旧控制不住视线瞥向云晚舟的肩头,又故作淡定地将视线收回。
云晚舟并未回答谢无恙的话,而是先将手放在了一旁的亭柱上,观摩半晌,摇了摇头,“并无。”
就连云晚舟这种大乘期的人,都发现不了任何阵法的痕迹。
莫非是浮千阵出了问题,传错了地方?
谢无恙拧了拧眉,目光将亭子中的布局扫视了一遍,心中的疑虑越甚。
就在前不久,江临与江疏桐还坐在此处喝茶。
哪怕江临再急切,也不至于蠢到在亭子里布局,还是说他真的有十足的把握,确保他布下的送阵不被发现?
而且除了阵法,送阵应当还要有承载力量的器具,哪怕阵法能藏,器具又该藏到何处?
谢无恙百思不得其解,抬头正想与云晚舟商议一下对策,刚一开口,一阵脚步声忽然传来,伴随着零星几道言语。
“此次岩雀出逃身为棘手,掌门师兄必须尽快下达命令,我莲雾门上下一心,找出这魔头!”
“虽说继任大典在即,但只要师弟在位一天,就不能做甩手掌柜,若是可以,我希望师弟三天内……”
“三天?我师尊重伤未愈?何来三天之说?我愿代师尊处理好一切事宜,诸位长老莫要太咄咄逼人了些。”
“呵,我们咄咄逼人?莲雾门上下谁人不知,地牢结界除了我们几位长老,也就只剩下掌门令牌了吧?”
“你什么意思?”脚步声变得零散杂乱,夹杂着江疏桐暗含怒气的声音,“你可知污蔑掌门是何重罪?”
“掌门?他不是马上就……”
戛然而止,一道剑出鞘声,不知是谁将剑架在了谁的脖子上,江临冷笑一声,开口道:“至少现在是。令长老,你说若是我将你暗地里做过的事告知莲雾门上下,你觉得自己还有何颜面坐在长老的位子上?”
“你……”
谢无恙就这么站在亭子处,听着令长老“你”了半天,估摸着他被气得不轻。
直到一阵停下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越来越近,谢无恙才忽然想起了他与云晚舟的处境。
“师尊,快逃……”谢无恙着急忙慌地转过朝向那片林子。
本想动用轻功一跃而去,不料急切之下竟忘记了身后隔着张石桌子,侧腰硬生生磕了上去。
谢无恙腰部一软,手下意识撑在了桌子上,如此一来,那桌上的茶盏可就遭了殃。
瓷器落地的清脆声响起,谢无恙暗道不好。
不远处逼近的脚步声一停,传来一道疑惑地声音,“掌门,您院中可是有客人?”
江临默了片刻,陡然加快了步子。
谢无恙咬了咬牙,深刻体会到了何为“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八个字。
眼看着江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谢无恙捉住云晚舟的院子,想要快点冲进林子,目光落在茶盏掉落之处时,却忽然顿住了。
这亭子不过是最普通的建材所柱,脚下踩着的也不过是最普通的地面。
茶水落地后并没有迅速散开,反而十分默契地朝着同一处涌去,钻进了地上一条颇为隐蔽的缝隙中。
谢无恙瞳孔一颤,扭头对上了云晚舟同样惊诧的目光。
第60章 交错 “师尊,我有点难受……”……
江临赶到时, 院子中已经空无一人。
不远处的林子里,树叶摇晃,伴随着轻微的风声, 掀起地上的落叶。
正屋中的门关得紧紧的,与他离开时一般无二,就连亭子里石桌上的两盏未用完的茶,也保持着原有的样子。
身侧的弟子挠了挠头,疑惑地扭过头来询问江临,“掌门,可是从外面来的什么野猫?”
江临不动声色地动用灵力检查了一遍四周, 确保无恙后松了口气,顺着弟子的话点头道,“也许吧。”
……
昏暗地底。
谢无恙靠墙站在一边, 听到上面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松了口气,目光在四周搜寻起来。
云晚舟站在对面, 垂眸盯着地底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临的心思当真难以捉摸, 卧房里有暗室不说,未曾想竟连亭子下面,也有他这么一条暗道。
怪不得他们从浮千阵出来,却瞧不见阵法, 原来是被藏在地下了。
这处暗道不长,左右一瞥就能望到头。
他们被传进亭子里,哪怕阵法在地下,也不会距离太远,因此谢无恙很快就瞧见了左侧角落中的异样。
与江临暗室的传阵不同, 送阵与传阵图案正反颠倒,且需要器具来承受力量。
源源不断的力量从阵法中传出,落尽阵法正中央的异物之上。
谢无恙见过太多次魇石了,哪怕是视线中只有些许微光,不足以照亮整个阵法,谢无恙依旧一眼就认出了被用作阵法储存力量的东西。
与他来之前的猜测一样,江临用来储存魇石之力的容器,就是魇石。
几乎是谢无恙察觉到的瞬间,安分的魇石躁动起来,阵法中的力量有了片刻停滞,紧接着像是被人控制一般,直直袭向谢无恙的方向。
谢无恙下意识凝聚灵力去挡,不料那股力量在即将触碰到谢无恙时忽然一停,陡然转换了方向。
云晚舟!
几乎是下意识的,谢无恙扭过头去,触及到云晚舟的方位时陡然瞪大了眸子。
手中运转的灵力已经到了濒界口,谢无恙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待他再回神时,手中的灵力已经比思绪更快一步,以极快的速度迸发而出。
电光火石。
两股力量相撞发出一声巨响,尘土飞扬间,谢无恙茫然地看了要自己的手心,又抬头望向云晚舟的方向。
尘雾之中,那道背影孑然而立,脊背笔直,衣袂翻飞,飘然若尘。
那双淡漠凉薄的眼睛盯着谢无恙,直到尘土归元,露出原本的身影。
谢无恙这才看到云晚舟手心中被禁锢的两股力量,一股是魇石的本源之力,另一个与魇石交汇,黑气弥漫。
谢无恙只觉得那股黑气颇为熟悉,就好像是脱离他身体的某一部分,虽说分离,却仍属于他。
体内的灵力忽然变得有些躁动,灵力翻滚间,谢无恙忽然察觉到了某些不对之处。
他服用了无双长老的药方,本应重塑根基,从头修行。可云晚舟下给原身的禁锢阴差阳错替他挡下了药效,冰山雪莲的力量久久不得释放,破了那道禁锢。
而他情急之下,忘记了此事。
竟意外动用了魔气。
谢无恙近乎惊恐地盯着自己黑雾四散的掌心,又抬头望向云晚舟,语气中透着股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恳求,“师尊……我……”
“别动。”云晚舟快步走来,在谢无恙额间与耳畔点了两下,紧接着按在了他的眉心之处,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处血红色的纹路,忽明忽暗,在黑暗中妖冶至极,“你是如何解得禁制?”
“我……”谢无恙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鸣一片。
他本想着再扯个谎言瞒过云晚舟,却在感受到额间的暖意时忽然改了口,“我……我吃了冰山雪莲。”
“还吃了我的丹药?”云晚舟问。
“是……是……”谢无恙艰难地点了点头。
也许无双长老的丹药本只是将禁锢突破了一半,在动用魔力禁锢完全被毁后,谢无恙只觉得浑身都疼。
他分不清究竟是灵力冲撞还是旁的什么,只是思绪一片纷杂。
有那么一瞬间,谢无恙几乎不记得自己是谁,而眼前之人又是谁。
只是在这具身体本能的驱使下,将脑袋垂下,埋进了云晚舟的胸口处。
“师尊,我有点难受……”
云晚舟抚了抚他的头,声音低沉又柔和,“闭上眼睛,睡一觉。”
睡一觉……
谢无恙闭上了眼睛。
他竟从不知,云晚舟也可以这般温柔。
黑暗之中,他的五感比任何时候都清晰,他能感受到云晚舟输送到他体内的灵力是如何走动,云晚舟安抚他的手是怎样的路线。
但他又好像什么都分不清。
恍惚之中,谢无恙好像看到了幼时的“自己”被云晚舟抱在怀里,摘树上的桃花。
乌寒枫怒气冲冲地走来之际,云晚舟将他牢牢护在了怀里,“花没了可以再长。”
乌寒枫吹胡子瞪眼,怒不可遏,“不是你养的,你当然不心疼!”
时而又是另一幅场景。
那时候的自己显然更小一些,走起路来还有些不稳当。
身后是他后来居住了数十年、极为熟悉的魔族宫殿,与他眉眼极为相像的女子恶狠狠地盯着他,“你为什么不去死?若非是你,尊主他不会这样对我!你是什么不好,是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是个长了魔纹的怪物!”
谢无恙就这般站在原地,任由这个人推搡自己,直到后退两步一踉跄坐到了地上,眼泪才终于抑制不住的流了出来。
谢无恙不明白,为何爱他的娘亲一夕之间仿佛变了个人,变得如此可悲可怜又可恨。
后来魔族内乱,西魔王兵临城下,娘亲将他带去了宫殿前厅,她的唇角挂着抹温柔的笑意,像极了谢无恙曾经记忆中的模样。
“温柔”娘亲竖起手指抵在谢无恙唇边,笑着告诉他,“我与爹爹要出门一趟,无恙乖乖待在这里,不要乱跑,可以吗?”
娘亲很少出门,在娘亲出门时不要成为累赘,这是小谢无恙的准则。
于是谢无恙乖巧地点了点头,信誓旦旦地告诉她,“嗯!我会的,娘亲。”
后来后宫殿不知为何走水,失了场大火。
火焰蔓延到前厅时,小谢无恙正坐在宫殿正中央地地上,穿着锦衣绸缎,吃着娘亲留给他的葡萄。
紫色的葡萄汁糊了半边脸,小谢无恙晃了晃手里的拨浪鼓,听到开门的动静时忽然抬起头。
那是镇守西魔界的西魔王,现在是魔界内乱的主导者。
本以为胜卷在握,想将对手踩在脚下时,却只在大厅中瞧见了个四五岁的孩童。
西魔王瞬间黑了脸,“你爹娘呢?”
小谢无恙抬头对上西魔王的眼睛,摇了摇头,“不知道。”
话落,小谢无恙像是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弯了弯眼睛,问道,“你是他们派来接我的吗?”
……
原身的记忆与谢无恙魔尊时的交错混杂,魂魄仿佛被撕裂成了两部分。
记忆中的自己时而跟在云晚舟身后,求他教自己仙门术法。
那个时候的他显然不记得自己身体拥有禁锢一事,也不知自己修习仙门术法会有多么不易。
云晚舟被缠得烦了,无奈之下只能送给了他一本满是批注的基础剑法集。
时而是臭名昭著的魔尊,手握却邪地站在血泊之中,面色阴沉却心如止水。
直到他推开魔族宫殿地门,回到了那处久违之处,只看到了一具尸骨。
曾经弃他嫌他的人成了一具尸骨,何其畅快。
可谢无恙却只是站在原地盯着那个女人看了许久,轰然跪在了地上。
他将头埋进零散的骨骼中,像是失去亲人的幼兽,哽咽出声。
哭着哭着又忽然抬头张狂大笑,近乎疯癫,只是凭借本能,唤着那个久违的称谓。
“娘……哈哈哈……娘……”
后来,怀里抱着的冰冷人骨变成了云晚舟,娘亲二字逐渐演变成了师尊。
意识模糊中,谢无恙喃喃唤了不知多少遍,猛然睁开了眼睛。
谢无恙的思绪尚且处于混乱之际,像是游身事外。
视线中,云晚舟坐在他的对面,与他掌心相对,治疗的灵力毫不吝啬,一股接一股地传给自己。
直到一股激烈又强劲的情绪从心中腾升而起,谢无恙才猛然有了重回尘世之感。
不知是不是记忆交错导致了他的思绪混乱,还是什么旁的原因,谢无恙忽然觉得自己格外想念云晚舟。
直到想到了极致,又演变成了恨意。
谢无恙双目通红,倏地扑进云晚舟怀里狠狠咬上了他的肩。
云晚舟猝不及防闷哼一声。
直到唇间传来一阵铁锈味,谢无恙才猛然回过神来。
云晚舟肩膀本就受了伤。
意识到这一点,谢无恙立刻收了力道,抬眸想去看看云晚舟状态如何。
视线相撞之际,云晚舟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好受些了?”
“师尊,我……”
一道灵光轰然而来,谢无恙忽地被云晚舟按住了脑袋,腰身弯下,与此同时,后背传来一阵冲击力,杂乱的脚步声紧接而来。
谢无恙神情一顿,倏地抬起头。
一众年轻弟子不知从何处赶来,将两人团团围住,而在人群正中央,江临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们,面色不善。
“尔等魔族中人,竟敢擅闯禁地!”
“禁地?”谢无恙扫过众人,眸中寒光一闪,落在了正中央站着的江临身上,“苍穹山魇石何时成了莲雾门禁地之物了?”
江临冷笑一声,语调嘲讽,“我怎么不知苍穹山魇石在此?”
“你布下浮千阵,引魇石之力,证据确凿。”
“证据?”江临居高临下地睨了谢无恙一眼,“你说的证据在哪儿呢?”
谢无恙心头一惊,面色陡然阴沉下来。
江临如此理直气壮,定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那魇石……
谢无恙回头望去,果不其然,前一刻还在运作的浮千阵不知何时中道而止,只剩下一处黯淡地法阵印迹。
而上面的魇石,更是不知何时被置换成了旁的灵器,丝毫不见踪影。
江临早就知道他们要来。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