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幸福人生(13)
身为人工智能的时凌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自主学会了“如何捉住蛏王”技巧。
在第一次询问没有得到回应后,时凌把空调又往上调了几度,穿着短袖的时凌被热风吹得汗如雨下,感觉都要中暑了。
可是时寻还是没有出来。
他知道时寻的身体不太好,怕冷不怕热,可今天也太虚弱了一点吧?
该不会是时寻背着他已经服下了某些药物,然后谎称自己“暂时还不离开”?时凌越想越心惊,不该“干涉他的选择”的念头与“不想他死得那么痛苦”的想法在脑中天人交战。
就在他下定决心掀开被子看一眼时,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的青年总算探了头,鼻子露出一个小尖尖。
时凌仿佛赶海的渔民,大喜过望一把抓住机会把时寻头边的被子刨开,让他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青年明显被热晕乎了,任他摆布,不一会儿身上的被子就被扒了个精光,时凌动作熟稔,下一步掀起了他的上衣。
时寻一巴掌拍过去,扯着衣服怒目而视:“你干什么?!”
挨了一巴掌的时凌反应过来自己顺手做了什么,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讪笑道:“不好意思肌肉记忆。”
面前的人类看起来更生气了。
虽说现在比方才凉快了不少,但时寻哪哪都觉得不对劲,满身是汗的他从床上下去,打算冲个澡。
指尖碰到了什么东西。
时寻拿起来一看,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时凌!谁教你开热空调的?!”
“没人教,我自己会的。”时凌老实地说。
时寻“噔噔噔”跑过去把空调遥控器上显示的数字怼到他的鼻尖,难得爆了粗口:“开热空调就算了,你他妈开三十度?!”
时凌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生气,或者说从把客厅的窗户打开开始,时凌就一直处于“完全不知道时寻在气什么的状态”。
“你裹着厚被子,我以为你冷。”时凌如实说,“你看起来暂时不想让我触碰,没有我给你捂手捂脚,我只好把空调温度调高些,等你暖和了再抱我。”
听着前面的话,时寻有点感动,看见时凌顶着个红通通的巴掌印甚至有些内疚,可后半句画风又不对劲起来。
“我为什么暖和了还要抱你?”时寻百思不得其解,就是要抱也是冷的时候抱啊。
“因为”时凌不敢看他的眼睛,“对不起,我其实只是想要你抱我。”
男人垂着头,看起来颇为沮丧:“可是你从刚才开始就很生气,我想你今晚不会主动抱我了。”
他的嗓音低哑,带着数不尽的低落,时凌又把自己的心路历程像开了深度检索的Deepseek一一样一点点告诉面前的人类。
“我以为你开了窗会开心,可是你没有,你还主动远离了我,走进卧室。你平时都是很怕冷的,可是今天似乎更加怕一些,我又想到你要走,或许你在欺骗我,所以所以我想掀开被子看看你,怕你生气,也怕你已经离开了。”
“好在你还是出来了,或许是温暖的室温让你活了起来。”时凌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我想要一个拥抱,用一个成语来形容的话,或许是‘患得患失’”
柔软湿润的吻在他的嘴唇上降临,像一片被热水打湿的羽毛,时凌微微睁大眼,又赶紧闭上眼。
“我出汗了,洗完澡来抱你。”他听见他对着他的嘴巴说。
时凌又赶紧睁开眼,看见时寻拿着换洗衣物要走,下意识勾住他的小指。
时寻顿了一下,又说:“来的时候仓促,走的时候我想有仪式感些放心吧,我会告诉你的。”
他故意用玩笑的语气宣布了自己接下来的安排,可是平时很捧场的时凌并没有笑。
直到对方把脑袋埋在他的小腹,发出了类似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时寻才忽然意识到,对于时凌来说,自己是要去死的。
奔赴死亡,而不是简单的“GameOver”。
“我们出去后不是还会见面嘛。”时寻不会安慰人,此刻除了摸摸时凌扎手的头发,只能用苍白的语言粉饰。
“可是你会死一次。”时凌哽咽了,他第一次在时寻面前露出无助仓皇的模样,“那可是很疼的,特别特别疼”
到后面,声线颤抖地不成样子:“你说他怎么能那么狠心地对你”
手指插.在时凌粗硬的头发里,时寻薄薄的眼皮垂下,望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轻声安慰他:“他和你不是一个人嘛,他舍不得让我疼的。”
“不是。”时凌语速飞快,倒显得有些刻意。
“你是他创造的。”时寻说。
“我是他的一寸意识。”时凌喃喃道,看起来天都塌了,“你说他为什么要设置这种程序呢?他是不是疯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时寻说,“我要去洗澡,你松开我。”
时凌抿着唇,倔强的模样和时岭如出一辙。
果不其然,时凌和时岭说的话也一模一样,“我要和你一起洗。”
时寻屁股一痛,果断拒绝:“不行,你们之前做太狠了。”
时岭可怜兮兮地抱着他的腰看他。
过了会儿,半透明磨砂浴室门口出现了一个小板凳,时凌坐在小板凳上,眼睛都快长到玻璃门上了。
温热的水淅淅沥沥从时寻身上浇下,划过腰窝,顺着大腿流下。水珠星星点点,将里面的景象遮得更加朦胧。
正当时凌恨不得破门而入的时候,门上忽然出现了一只手,那只手晃动着,将水珠擦了个干净,青年忽然半俯下身,脸凑得极近,故意把半边脸贴到门上,神气十足地瞅他。
青年的半张脸被门压得扁扁的,脸颊肉看起来很好咬。
时凌气血上涌,他下意识把手贴在玻璃上,时寻却直起了身。
水声停下,玻璃门滑开。
青年赤身裸.体,水汽将他整个人蒸得粉白,水珠连了串,掉到地上发出珠玉坠地的清脆声响,他看时凌一副呆呆的模样,顺手把水擦在他脸上:“浴巾给我。”
时凌从置物架上拿起浴巾,思考了一下是一只手给还是两只手给,修长的手指将浴巾揉皱,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浴巾就被拿走了。
时寻一面擦着头发,一面撩起眼皮同他闲聊:“高温又让你强制下线了?”
“没,没有。”
“哦。”时寻收回目光,穿上浴袍,在经过他时往他身上摸了一把:“你自己解决吧。”
男人一把按住他的手,气息不稳:“能不能不解决?”
“不解决?好啊。”时寻无所谓地拉开门把手,“你难受着吧。”
他想要抽回手,却没有抽动,对方还是摁着他的手,脸红得像是猴屁股:“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帮帮我?”
看他这副纯情的模样,时寻有些心软,刚想答应下来,又想到那极度荒唐极度淫.靡的一夜他是怎么哭着求着让他们停下未遂的。
“不可能。”时寻恶狠狠抽回手,“你想着吧。”
“那我想着你”
时寻一把摔上门,恼羞成怒,“你就是想波多野结衣都和我没关系!”
门将里面的声音彻底隔绝,没过多久,时凌可怜兮兮地从浴室探出头,委委屈屈:“我不认识她,真的不能想着你吗?”
额角突突跳着,时寻很想一刀攮死这个缺心眼的。
他一把拽开门,谁承想时凌竟然把全身重心放在门上,时寻这么一拉,时凌正好跌出来,摔他身上。
时凌眼疾手快把他护进怀里,紧张地在他脑门上摸来摸去:“你没摔坏吧?”
时寻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把人推开:“没有!”
男人的呼吸愈发粗重。
又玩脱了。时寻绝望地想。
时寻虽然喜欢撩拨他们,却不喜欢他们往死里做。
时寻像条小鱼,翻着雪白柔软的肚皮使劲扑腾,好不容易从时凌怀里挣脱,浴袍带子却不知道被时凌哪只贱手解开,他逃了两步,不小心踩到浴袍衣摆,眼看着就要摔倒,男人一把接住他。
对方的吻胡乱落在他的眉眼,鼻梁,嘴唇,颈窝,时寻像是被猪笼草捕猎的小昆虫,晕晕乎乎中了圈套,等到想要逃走的时候,粘液把他死死钉在原地。
小虫扑腾着翅膀,两股战战爬着逃跑,又被捉回来吞进腹中。
后半夜两个人都累了,时寻软绵绵地哑着嗓子让时凌出去,却被对方搂得更紧了些:“让我抱会儿。”
“你出来再抱我。”时寻连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一挪腰就被摁着腰拖回来,埋得更深。
“不出。”时凌哼哼两声,一口叼住时寻细白的后颈,用牙细细地磨,“真希望这场游戏不要结束。”
“等我出去”时寻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任由他又亲又嘬,他强撑着困意把话说完,“我就先给你两拳。”
时凌怔了怔,没等到后文,不可置信地问:“然后呢?”
“然后把那狗屁研究院端了。”时寻把脸埋进枕头里,“最后再把你甩了,我那么漂亮,喜欢我的不差你一个。”
时凌把人抱得更紧了些,听见青年甜腻的轻.喘,心下稍安:“不可以。”
“你管不着。”时寻被顶得腰酸,用手肘推他,“走开。”
时凌咬他:“不行。”
后面几天一直在下雨,时寻和时凌窝在家里,他没有问剩下几个人都去哪儿了,时凌说得对,反正他都要走的。
时寻告诉他自己想选一个艳阳天离开,于是之后的日子里,每天早上时寻都看见时凌在翻天气预报,他知道他在纠结什么,时寻不戳破,把他拖过来一起打游戏。
祥和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不用电灯屋内也一片亮堂的那天。
时凌情绪格外低落,戳着餐盘里的面包,犹豫半晌还是开口:“你打算怎么怎么”
他始终说不出“死亡”两个字,期期艾艾地看他。
时寻秉持着“浪费可耻”,把他盘里的面包抢过来咬了一口,脸颊鼓鼓囊囊:“跳楼吧,有经验。”
“那你什么时候走?”时凌看着外面的天,阳光金黄灿烂,心里确实晒不透的潮湿。
时寻嚼着面包片,又去抢时凌的牛奶喝,等把双人份早餐吃光,他在对方惴惴不安的神情中慢悠悠开口:“或许今天,或许明天,或许之后。”
“你不要这样。”时凌蹙眉,哀求道,“这对我很重要,时寻,你说过要有仪式感的,我也想得到一个有仪式感的告别。”
时寻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他冷冷地盯了时凌半晌,忽地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嘲讽,又带着悲哀。
“等你亲口告诉我,你是谁。”时寻说,“不过现在不用了。”
灰色的眸子里缠着淡漠的嘲讽,他嘴角提起:
“时临川,骗我好玩吗?”
第112章 幸福人生(14)
面前的青年扬着下巴,面上是骄傲不可一世的神色,仿佛要把时临川捉拿归案,可时临川看得清楚,那双漂亮的眼睛蒙上水雾,被密长的睫毛遮住。
阳光依旧灿烂也依旧滚烫,他的眼睛却在下雨。
“你的演技真的很烂。”时寻还是一如既往地毒舌:“路边拉条狗都比你演得好。”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时凌,或者说时临川嗓音艰涩。
“从你开口说第一句话开始。”那双如同两汪融雪的眼里讥讽淡了,取而代之是满池的荒芜,他的声音有些发抖,人工智能或许分辨不出,但对于人类来说却很明显。
“你是不是很得意啊?”青年嗓音忽地尖利起来,“引导我把过去的一切都回想起来,冷眼旁观我对你念念不忘,你很有成就感吧?”
“我”时临川忍不住站起来,想给时寻把快要溢出眼眶的眼泪揩去,可手指刚碰到对方的脸,就被气势汹汹地打掉。
他很想像时寻解释,想告诉他自己绝对不会这么做如此恶劣的事情,一切不过是因为他并不想要时寻喜欢自己——他宁可时寻喜欢的是一个虚幻的人物,而不是自己。
那么好的时寻,他不值得他浪费时间。
手悬在半空,离时寻不过半拳的距离,只要他伸长手指就能触碰到,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把手收回来,垂下头轻声说:“对不起。”
余光中青年的胸脯剧烈起伏了一下,情侣款的毛毛拖鞋往后退了一步,他只能看见一个小角。
这也足够了。
他还没有走。
时临川脑子很乱,他比时寻年长,经历的也比时寻要多,他知道一段稳定的恋爱关系背后需要的是什么。可这些他都没有。
或许再过几年,他能积累一定的财富,拥有一定的名誉和地位,没有任何人能够左右他的人生。那时他就带着时寻离开研究院,再养一遍这个孤独又脆弱的男孩。
他从未走出过研究院,头顶是一方窄窄四角天空。
时临川想,到时候,他就把他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给他足够的钱足够的爱,让时寻和所有年轻人一样,能够无拘无束地蹦蹦跳跳,半夜爬上山顶大喊,在暴雨里弹着吉他唱情歌,去徒步旅行,去蹦极去跳伞,去做一切他想做的事情。
他或许会遇到他真正喜欢的人,然后告诉他:“我不需要你了,我要搬出去。”
时临川想他一定会欣然同意,只要时寻高兴他愿意做一切事情,也可以让步让到退回单调枯燥充满压力的生活里,和他在一起的短暂而美好的回忆足以支撑他走过剩下的漫长的几十年。
可是他现在什么都没有啊。
他只有一块贫瘠干裂的土地,可这养不了一朵漂亮又娇气的花朵,他也不能自私把花种在这片土地上。
除了“对不起”,他不知道他还能说什么。
房间里只有微不可察的呼吸声,沉默像是昨日的水汽,膨胀。
时临川听见面前的青年吸了吸鼻子,问他:“你到底在逃避什么?”
他一定哭了,声调是这么委屈,颤抖地不成样子,带着黏糊的鼻音,时临川是随便哪个意识体都能毫无顾虑地搂住他,让他在怀里哭到没力气,可他已经不是了。如果他此时抱住他,他们的关系将踏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这场偷来的梦,总是要醒的。
时临川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他不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他保持着沉默,可对方的抽泣声重重锤在他的心上,心疼得好像要裂开,逼着他朝他走近半步。
青年一脸泪水,脸庞如白瓷般毫无血色,眉毛紧皱像是在忍耐着什么,泪水成了串,跌成一瓣一瓣。
他才十九岁啊。
他已经二十七了。他还是他的哥哥,他不能耽误他。
可是他在哭。
时临川眼神动了动,薄唇微张,可只来得及吐出一个音节,就被青年揪住了领子。
比他矮半个头的青年气势汹汹地揪着他的领子,糊了满脸泪水的脸就这么对着他,两人靠得很近,时临川能闻到时寻身上淡淡的香味,还有泪水咸而热的气味。
时寻一说话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他嘴张了又张,每说一个字就要吸下鼻子,到最后一句话还是没说出一句话,那双湿漉漉的眸子哀伤地望着他。
时临川悄悄伸出手,扶住他的腰。
他是他的的哥哥,理应照顾着他一些。
“时临川。”他嗓音沙哑,说话的气流时大时小,时临川不自觉抬手帮他擦眼泪。
这一次,时寻没有躲,他任由时临川帮他把眼角的泪水擦掉,在时临川将要把手抽走时,忽然按住,放在自己脸上。
时寻将脸埋进他的手掌,蹭了蹭,带着哭腔说:“我讨厌你。”
胸腔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时临川抿了抿唇,手足无措。时寻没有用劲,他只要稍微用力一点就能把手抽走,可是他没有。
“你不要哭了。”时临川声线也跟着颤抖起来,那一刻他绝望地发现,自己还是越界了。
可时寻在哭。
时寻掉两颗眼泪他就心疼地恨不得把心剖给他,更别提像今天一样,哭得眼睛都肿了,抽抽噎噎,连气都喘不匀。
“我需要说什么?”时临川低地哀求道,“不要哭了,小寻。”
时寻吸了吸鼻子,用哭得通红的眼睛看他,一说话眼泪止不住地掉:“你要说你爱我。”
如果踏出了这一步,他们他们真的会有未来吗?
他会耽误时寻的。
可是他在哭啊。
短暂地沉默让时寻彻底崩溃,一把推开他,时寻觉得自己此时像个疯子,他歇斯底里,残酷地不近人情:“我再也不会喜欢你了!我讨厌你!我,我恨你!”
他哭得那样凶,好像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净。
“我”时临川艰难地吐出一个字,他知道自己走上了万劫不复的路。
“我爱你。”男人好像卸了力,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时寻,想去握他的手,“不要哭了好不好?你要爱我就给你爱,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走,我你别哭了。”
青年根本不听,眼泪越掉越厉害,时临川想要扶住他,可他张牙舞爪,大声辱骂时临川,把他的手一次又一次拍开。
看着对方明显开始喘不上气,时临川把心一横,一把抱住他,任凭时寻对他拳打脚踢都不松手。
他吻着对方的额角,这是小时候的时寻说害怕时他常做的动作,时临川那时候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到后面,两个人都大了,再也不会这样浓情蜜意地亲吻彼此。
“小寻,我爱你。”时临川的嘴唇贴着他的耳朵,重复着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终于,时寻冷静下来,身体轻轻颤抖着,他抽噎着,不看时临川也不回应。
“再哭下去你要干了。”时临川轻叹,“我爱你,但是如果你之后遇到更喜欢的人了,请把我毫无芥蒂地甩掉。”
时寻总算回答他了,用干涩沙哑的嗓音:“你什么意思?”
“我们我们的感情能有一个好结果的概率很低。”时临川说,“我见识过很多人年轻的时候山盟海誓,到中年不断争吵,爱情被磨灭后,就是路边的一块顽石。”
“所以你根本不想跟我在一起。”时寻冷笑,“是我逼迫你,是我逼着你去接受去同意,都是我”
他的唇被堵住了。
这是第一次,时临川以自己的身份吻他。
时寻震惊地忘了闭眼,时临川只是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很快就松开了,他对他说:“记得呼吸。”
吻又落了下来。
时寻被亲得晕晕乎乎,但还记着时临川先前长时间的沉默和逃避,他推他:“我没有同意你亲我。”
时临川望着他湿漉的银灰色眼睛,认真地告诉他:“接吻要闭眼。”
等到第三个吻落下时,时寻开始抗议了。他推搡着时临川,有些生气道:“我没有同意你亲我!”
男人的眼神暗了暗,脸上带了些落寞:“那我什么时候能亲你呢?”
“我还在生气。”时寻说。
“我错了。”
“那也不行。”时寻说,“你得等到我原谅你。”
时临川问:“那你可以预支我几个吻吗?”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带着落寞和哀伤,可这装模作样的把戏并不能让冷酷的时寻心软,他再一次拒绝了他的请求。
“你还欠我两拳。”时寻扬了扬拳头,“沙包大的拳头能把你的脸砸扁。”
时临川有点想笑,可是看着时寻牛气哄哄的样子又不敢笑,压下嘴角,“砸扁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不喜欢。”时寻果断拒绝,“那你也太丑了。”
时临川终于没忍住,笑了,又想到时寻方才气鼓鼓的样子,不敢多笑,嘴角只抬了半秒。
他神色严肃:“我会好好保护我的脸的。”
“保护不够。”时寻摇摇头,“还得保养,毕竟你比我老八岁。”
时寻故意露出嫌弃的表情:“你丑了就是给我丢脸,到时候我就去包养别的小白脸,不给你亲。”
这个威胁简直就是天才才能想出来的方式,时寻像斗胜的小猫得意洋洋地翘着尾巴,拉长声音:“我不给你亲——”
“那你能不能让我给你擦个脸。”时临川想亲亲他,但还是忍住了,“让我服侍你吧时大人。”
时临川低声下气态度卑微,时大人被哄得很开心,纡尊降贵地同意了他的请求,别别扭扭道:“我以后只打你一拳就好了。”
“一拳也了不得啊。”时临川吹捧他,“沙包大的拳头砸下来时某要去了半条命。”
“那不还有半条留着嘛。”时寻哼哼唧唧,看着时临川给自己端来水果,使唤道,“给我把游戏手柄拿过来。”
过了一会儿,时寻又说:“我要吃没有籽的火龙果,你不许使用能力作弊。”
又过了一会儿,时寻说:“我腰酸。”
时临川给他揉腰。
“我腿疼。”
时临川给他捏腿。
时寻踢踢他:“我这关打不过。”
时临川把整个游戏通关了,顺便帮时寻把之前的关卡也刷了一遍。
时寻看着最高记录和全部都能点进去的关卡,气得咬他:“你打完了我打什么?”
男人任凭他在自己脸上又啃又咬,淡定道:“如果你想体验的话可以再体验一遍。”
当晚,赶不走时临川的时寻气哼哼地裹着床单被子枕头手机充电线充电宝去了客卧。
没过一会儿,时临川扛着时寻和床单被褥枕头手机充电器放回床上。
新仇旧恨一起算,时寻为了表明自己在生气,只睡了一个床边边。
时临川抱都抱不回来的那种。
他只好在时寻睡着的时候往地上铺了好几条厚被子,免得时寻摔疼。
果不其然,第二天时临川一睁眼,青年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流着口水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
时临川哑然失笑,把他抱回床上,刚要起身,就听时寻嘟哝了一句什么。
他俯下身去听,听到青年砸吧砸吧嘴:“腹肌给我摸一下”
时临川脸都黑了,这时候熟睡的青年嘿嘿笑起来:“哥哥多大?我喜欢十八厘米”
时临川又躺下了。
他倒要听听这小兔崽子还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好在时寻后面安静了,昨天哭了半天,眼睛现在都还肿着,时临川心疼不已,他用毛巾包了冰块,先在自己脸上感受了一下,确认不算太冰才往时寻脸上放。
梦里的时寻总算把八块腹肌胸围一百一的帅哥撩到手,正打算进一步,结果对面羞涩地告诉他自己已经二十七了。
时寻一惊,大喊:“我不睡二十七的老男人!”
这么一嗓子把自己嚎醒,时寻迷迷瞪瞪看着天花板,思索刚才的帅哥哪去了。
一扭头,看见时临川黑如锅底的脸。
第113章 幸福人生(完)
“二十七的老男人?”时临川咬牙切齿。
“你在说什么?”青年睡得头发乱翘,眼神还没聚焦,懵懵懂懂地看他,“一大早甩什么脸色。”
一口黑锅从天而降,他的脑回路让时临川大受震撼:“我哪里甩脸色了?”
时寻翻了个白眼,一边下床一边说:“微笑服务懂不懂?不懂你给自己下载几个安装包。”
“你先说清楚,你梦到了什么?”时临川挂出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心里已经把这小兔崽子按在膝盖上打屁股了。
时寻砸吧了一下嘴,虽然已经忘记自己做了什么梦,不过心胀胀的,一想起嘴角还是会忍不住翘起,或许是个好梦。
“梦到了你。”时寻胡编乱造,“我梦到你说好喜欢我,想跟我过一辈子。”
“二十七岁的老男人?”时临川恨不得掰开时寻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时寻面不改色地甩锅:“你在梦里跟我诉苦,觉得自己的体力跟不上,问我能不能给你买壮.阳药。”
时临川眉头紧锁:“你知道我很行的。”
“或许你以前更行呢。”时寻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我又没试过。”
“诶你。”时临川被气得不轻,“是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啊。”
时寻装作没听到:“我不跟你掰扯,我们年轻人起床都很早的。”
时临川冷笑:“现在已经十二点了。”
“昨天太累了。”时寻淡淡道,一直到今天,时寻的眼睛还肿着,比平时小了一圈,看起来又可怜又好笑。
时临川一噎,气势立马低了下去,又是给他敷冰块又是给他按摩,时寻仰躺着享受对方的服务,冷不丁来了句:“我今天走。”
男人的动作一顿:“怎么那么快?”
“出去不也是和你在一起吗?”时寻睁开眼,自下而上仰视他,暗自感叹自己找的男朋友就是好看,“还是说你又要死不承认?”
“我哪里‘又’”时临川低下头亲了亲他的眼皮,“从今往后我一定不会像之前那么混账了。”
“原来你知道啊。”时寻冷哼一声,故意说,“没用了我告诉你,等我出去就找十个八个男朋友,就是不找你。”
他本以为时临川会制止他这么想,谁料对方沉默片刻,告诉他:“只要你开心,我不会来纠缠你的。”
“你说什么?”时寻怀疑自己听错了。
“只要你开心健康,你找几个男朋友都可以,你不要我也可以。”说这话的时候,时临川努力抑制酸得冒水的心脏,连假笑都勉强了不少。
这下时寻是彻底怒了,一把甩开他的手,大力甩上房门,恶狠狠地锁上:“我中午不吃饭了!也不吃加餐!下午茶也不吃!”
时临川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又生气了,敲了敲门,就听对方隔着门板大声嚷嚷:“你有本事别管我!你做的饭我一口都不吃!”
外面安静了一会儿,时临川的声音透过门板有些失真,贴着门闷闷地传过来:“那晚饭呢?”
时寻怔了怔:“那时候我已经离开了。”
“出去后你还会生我的气吗?”时临川又问。
“或许吧。”时寻说。
“那出去后还吃晚饭吗?”
“可能?”时寻不确定起来。
门板传出轻响,外面倚着门的男人直起身,他的声音远了些:“如果你提前生完气了,记得来吃饭。”
时寻生出一种荒诞感,他拉开门,看见他站在原地,见到他出来,伸出手,又放了下去。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生气。”时临川低声说,“我不想干涉你的任何决定。”
“可是你已经和我在一起了。”时寻觉得他无法理喻,“我找别人你会开心吗?”
时临川静默了一瞬,垂下眼:“你开心我也开心。”
“我是说你,你。”纤长的手指戳着他的胸口,他想要骂时临川,在看见对方明显失落的神色时,却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再怎么努力都还是只有断续的气音。
时临川无措地握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捧住他的脸,微微弯腰:“我我不开心。”
时寻别过脸:“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喜欢的。”男人着急地说,掰过他的脸,去摸他颤抖的睫毛,“可是我更想要你开心。”
时寻一把拍开他的手,时临川眼疾手快搂住他的腰把他抱回来,埋在他的颈窝轻声说:“或许你能给我一个标准答案。”
“我只想听你的心里话。”时寻冷淡地说,他望着地砖的缝隙,一格一格,规矩而整齐。
“我我不想你和别人在一起。”
“一想到你会和别人接吻,靠在别人的肩上,你们会做情侣该做的事情,彼此依偎在一起,我就很难过和愤怒。”
时临川生怕时寻误会:“不是对你愤怒,更多的是对我自己好吧是对那个人,我的假想敌。”
他叹了口气:“我比葛朗台还要吝啬,因为我只有你一枚金币我本不想和你说这些,我比你年长,理应更加大度才对。”
“谁要你大度了。”时寻说话的时候带着浓浓的鼻音,他想要掰开时临川的手,可对方抱得是那样紧,比起抵抗,更像是十指相扣。
时寻听起来十分愤怒,可是时临川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他,除了一件事。
他咬咬牙,最后还是把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说了出来,这虽然是最后挽回时寻的机会,但他还是在脑子里转了几圈,把精心布置的小巧思说出口会让他的付出看起来是为了从时寻身上谋取些什么,可如果不说,时寻会一直被负面情绪掌控着。
权衡之下,时临川打算做个有目的的坏人。
“你经历的那些世界是我专门为你编织的‘梦境’,我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许下的每一个愿望。”
“你说过你喜欢画画,你也想和别人一样考清北大学,你喜欢枪械,想去骑马,也喜欢稀奇古怪的生物,你许愿有好多人真心实意地爱你。”
怀里的人停下了挣扎,他的手臂箍在那细细的腰上,布料和手臂紧贴的地方突突发烫。
他的嘴唇贴着他的耳廓,轻声央求,“我卑鄙,怯懦,吝啬,可是我爱你,比所有人都要多。”
“请你不要讨厌我。”
贴在耳边的那道声音开始颤抖,热气一阵一阵,时寻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到他的皮肤上,潮湿滚烫。
他静静地听着,听着男人把一切事情,从第一次遇见开始逐渐上心,又在到时寻十八岁生日那天被亲吻后感情的变质,还有被注射各种东西导致记忆混乱或是昏迷时他错过的朗月清风,远山淡云细数出来。
时寻有些恍惚,他在另一个人眼中看见了自己短暂的十九岁三百□□天生活,比他记得要更多更多。
“我知道了。”话说出口,他惊讶于自己语调的冷静,那个理智的人似乎成了他自己,此刻的时临川比他要更加感性。
患得患失。
时寻想,原来他之前说的“患得患失”是这个感觉。
潮湿咸涩,吐出来的热气交织,吻把那片几乎凝聚成实体的痛苦化开。
“那我走了。”时寻小小声说,“你要记得想我。”
时临川点点头。
时寻又说:“我要一睁眼就能看见你。”
时临川又点头。
“除了我身边,你哪里都不许去。”
“我不是医生,你做手术我进不去。”时临川实诚道。
时寻一噎:“你说‘好的’就可以了。”
“好的。”时临川回答,想着能不能一周速成执刀医生。
短暂的思考后,他还是觉得不可能,想要跟时寻说,可是时寻已经走远了。
他跟着他走进卫生间,看着他洗了把脸,两人的模样印在镜子上,粗看眉眼竟也有几分相似,不过时临川要更加英气些,瞳色和发色也有区别。
时寻“咦”了一声:“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我们有点像,我们不会是亲兄弟吧?”
这个想法让他头皮发麻:“三代以内不能结婚,小孩会残疾。”
“小寻,你是个男生。”时临川俯下身,把脸和时寻的贴在一起,“就算你是女生我也舍不得让你生啊,多疼。”
“那万一我们是亲兄弟”时寻犹犹豫豫,连时临川的回避大法都没打败的信念此刻动摇了,“这会不会不太好?”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的。”时临川沉吟片刻,眼看着时寻一副见鬼的表情,找补道,“可是我们是人造人,所以情况比较复杂。”
“和我们有相似基因的还有一百多个人。”时临川不合时宜地感叹道,“真是一个大家族啊。”
“一百多个”时寻咋舌,“可以九人成团出道了。”
“我们只是巧合。”时临川揉了揉他的脑袋,“三分之一夭折了,三分之一一辈子都在为研究院打工,还有三分之一”
时临川看着他清澈的瞳孔,犹豫了一下,如实告知:“器官移植,贩卖,或是打药做‘星期人’,送给权贵当礼物。”
“没人举报吗?”时寻忍不住问。
“没有人能逃脱他们的掌控的。”时寻的语气里带着义愤填膺,时临川再清楚不过这个弟弟是什么性子,“枪打出头鸟,你要是做了什么,被发现我无法完全保证能保住你。”
见时寻一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样子,忍不住劝道:“因为人为干预,我们的寿命只有一般人的三分之二,生命苦短,所以你可以在短暂的几十年里只和我谈个恋爱吗?”
“原来你会说情话啊。”时寻歪了歪脑袋,故意歪曲重点,顺便把右脸的水珠蹭到时临川的左脸,“我还以为你浪漫细胞死光了呢。”
“别打岔。”时临川不吃这一套,“你不要想着去抵抗,我们只是流水线上的肉罐头。”
“如果我偏要呢?”
“我希望你停止这个念头,有时候明哲保身也是一种选择。”
时寻嗯嗯嗯应着,心想时临川人不大当爹的瘾倒不小。
就当时寻以为时临川把话说完了的时候,只听他道,“如果你一定要去做,我会不留余力地帮助你。”
意料之外的答案。
时寻惊讶扭头,正好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眸,浅棕的,犹如阳光下缓缓流动的蜜糖,对方轻柔地在他唇上印了一个吻:“我恨抱歉设置了这个程序,当初的本意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因为一时心软终止你的治疗,不过我不会让你疼的。”
“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可以当一次无绳蹦极。”时临川亲亲他的发顶,身形变得半透明,“时间到了,我在外面等你。”
哪怕最先提出要离开的是自己,哪怕早有准备,在亲眼看见陪伴他许久的爱人消散在空气中时,还是免不了失落。
最后一刻,他看见时临川朝他挥了挥手,还生疏地做了个飞吻。
那模样和他在时寻心里的形象严重不符,青年忍不住弯起眼睛,心里那点空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
他一步步踏上布满灰尘的台阶,边缘已经破裂,因此他走得很小心,现在他是一个人了。
他喜欢依赖时临川,但他一个人也能做得很好。
他跨过护栏,面前是大片泼洒出来的血红残阳,风把衣摆吹得猎猎作响,脚下有矮屋,高树,一颗颗行人和一只只各色的汽车。世界就好像玩具一般,他成了巨人,成了大人。
高处的眩晕感让他的心脏渐渐有了被紧攥的感觉,这是顶楼,离太阳最近的地方,他能感觉到皮肤表面微微的灼烧感,飞鸟穿过云层,灰色的身体掉下陈酒似的天空,紧挨着脏橘色的柏油马路腾空而起,向一支利箭直直刺向太阳。
秋风带着夏日微微燥意,他的血被吹烫了,咕嘟咕嘟冒着泡泡。
他的视线随着它上升又下降,阳光刺得他流出眼泪。
时寻纵身一跃,也成了那只灰色的鸟,他在空中舒展四肢,骨缝被自由点亮。脑中的弦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掉,喉管也渐渐生出撕裂的痛感——但这一切都还在能承受的范围内,地面越来越近,几乎占据他的全部视野,他却依旧清醒。
紧接着,大地炽热的腥臭味一下子消失了,时寻闻到了太阳的味道——那是一种把绿叶烧成灰烬后的味道,他并不觉得热,只觉得熨帖,指尖绷紧到颤抖,□□铸成的枷锁一节节断裂,灰烬消散,他真的成了那只灰色的鸟。
他成了一柄利箭*,灵魂在急速的风中被搅碎又拼起,隔着一层水雾,他看见了自己的脸。
那张脸比自己在镜子里看到的要更加凌厉,眉尾锋利而上挑,眉骨像两座陡峭的山,目若深潭——一汪将雪山尽数吞下的寒潭。
那不是他,那是时临川。
那是他,他叫时寻。
意识混乱,时寻瞳孔根本无法聚焦,色彩逐渐恢复,周围是雪一样的白,只有面前的男人棕发棕眼,但这只是一瞬,折射率变化得太快,瞳孔无法适应,他又看不清他了,只觉得他像天边藏着的太阳,带着草木烧成灰烬时藏在灰下的温热和淡淡的香。
随即有什么东西托起他的嶙峋的背脊,蝴蝶骨突出,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一对巨大的翅膀从血肉中破出。
喉管发出“嗬嗬”声,他努力伸出手,视线从涣散到澄明——
太阳被小灰鸟攥住,从此不再独悬于天空。
第114章 好乖呀宝宝
仪器声音响亮,死板到刺耳。
那声音响亮地把他想要说的话尽数吞没,他只好努力鼓起眼睛看向时临川。
直到时临川走过来,把他抱到旁边的床上,又问他刚才想说什么。
“我”时寻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发现自己同他竟然无话可说。
不是仪器的声音太大,而是所有话堵在喉管,轰轰闹闹地挤在一起,他无法从中挑拣出自己想说的话语。
好不容易拼出了一句话,嘴刚张开,这具刚苏醒的身体就又一次陷入了沉眠。
病床上的青年身形单薄,即便用全营养制剂保持最基本的代谢能量,可原本就瘦削的身体更加瘦弱了,他瘦得脱了相,眼窝深深陷了进去,肤色惨白到了灰白的地步,手背上爬着的淡紫色血管都透着一股将死之气,这一晕让一贯冷静的时临川慌了神,一面按呼叫铃一面着手给时寻做检查。
内外时间流速不一样,在时寻的深层意识世界里树叶变成黄色,要掉不掉地挂在树上,而外面的世界春天刚刚过去,再迟的动植物都已苏醒,除了时寻。
他好像被春天遗忘了,连新芽都没抽出,只有灰白的树枝病怏怏地支着。
等到时寻再一次醒来,看见的就是时临川坐在床边削苹果的样子。
仔细看,男人瞳孔并无聚焦,手指却灵活地动着,薄薄的苹果皮从指缝尖弯弯曲曲地垂下来,时寻半眯着眼看着时临川将手上的苹果削完,咳了一声。
对方的瞳孔瞬间聚焦,他把手中的苹果放到床头柜的盘子里,一叠声问:“你没事吧感觉舒服吗有没有难受的地方我去叫医生”
“回来。”青年的声音很轻,但男人还是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他的脚悬在半空局促地转了半圈,又走到时寻的床边坐下。
手掌不安地互相摩擦着,时临川想要摸摸时寻的脸,又怕把人碰坏了,两人安静地对视了很久,直到时寻说:“可以摸,我不会死。”
时临川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他的脸颊上,他两颊凹陷了进去,这副样子比第三个世界还要更加脆弱,但不可否认,他还是保持着美的一次性。
他就像中古店的带着裂缝的陶瓷制品,时临川不敢用力,指尖绷紧,生怕自己力道不小心重了。
还是病人本人看不下去,一把摁住他的手:“我又不是瓷娃娃,还能被你碰坏了不成?”
说完这话,时寻一阵胸闷气短,不知是身体过于虚弱还是被气的。
“我一直都在你身边。”时临川抿了抿唇,“你一醒来就能看见我。”
时临川又说:“你昏迷的时候我就在你床边削苹果,开始不会的,后面也就熟练了。”
时寻想起那个堆满削皮苹果的大盒子,往边上看了一眼——哪怕密封着,最底下那几个也已经变成了蜜棕色,比上面几个至少小了两圈,还坑坑洼洼,难看至极。
“我看电视上那些病人家属都会在旁边削苹果,所以我削了很多,你醒来可以吃。”
时寻看着最底下那几个长得恶心的苹果,本来就不大有的食欲更加没有了:“你自己吃吧,我不饿。”
“你身体太虚弱了,需要吃点东西”
门被推开,一个比时临川更像医生的男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记录本,身后跟着的实习医生和护士一窝蜂涌上来,那男人一边记录数据一边头也不抬道:“病人昏迷一年刚醒,你就给他吃苹果?”
“我还有几株灵芝人参”
“吃完你就在他坟前哭吧。”那男人不客气道,“前几天吃流食,后面看恢复情况,你以前旁听的课算是白学了。”
以前时寻的身体也不好,时临川被研究院安排的是进修生物制药方面,但他总是去医学部蹭课,不过研究院内的学校和外面的学校不一样,没上几节时临川就被警告记过了。
“他身体还好吗?”时临川期期艾艾地问,恨不得接过他手里的记录本自己看。
对方看出了他的急切,勉为其难给他看了一眼,告诉他:“病人身体太虚弱了,在昏迷之前身体情况就不理想,现在”
“你的研究成果可以获奖了。”吴医生话锋一转,“怪不得上面把你安排去搞研究呢,还真给你治好了。”
时临川脸上却没有浮现喜色,他低声对吴其道:“让你手下的人都出去。”
等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三人,时临川才对吴其说:“能不能继续保留多器官衰竭的数据,我我想让他走。”
吴其脸色大变:“这是欺骗。”
“一个健康的,漂亮却桀骜不驯的人,你早就看见过他们的下场了。”时临川说,“你就当是给自己积德了,他之前已经够苦了,你就通融一下,有事我担着。”
吴其还是拒绝,虽说这是本就是强人所难,但时寻少年心性,看着时临川和吴其这么说话,有点急了,方才还被诊断“需要做康复训练”的青年一把从床上坐起来,挤进两人之间,刚要说话,虎口被人捏了捏。
时寻不悦回头,看见时临川朝他使了个眼色。
吴其直愣愣地看着他,时临川生怕他找时寻不痛快,忙把人护在身后。
“医学奇迹”吴其喃喃道。
时寻翻了个白眼:“你治的。”
“小寻。”时临川低声制止。
“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上,我就再帮你一次,不过上面放不放人我不知道。”吴其又说,“也亏他的主治医生正巧是我,要是是激进派,恨不得看着你们去死呢。”
“谢谢。”时临川眉毛动了动,“你是个好人。”
吴其摇摇头:“你们可别整出什么幺蛾子了,去年那场火我就因为和你多说了两句话被扣了半年的绩效,再来这么一遭我什么时候能攒钱娶媳妇啊。”
“不知道。”时临川敷衍地把一箩筐削好的苹果塞进他怀里,“我有媳妇了,没办法共情你。”
“你什么时候”吴其瞪大双眼,眼神在时寻和时临川之间逡巡,最后看着好友咬牙切齿,“时临川你真不是个东西。”
“可是我有老婆。”时临川笑眯眯地反问他,“你说呢。”
“早知道你们有一腿我才不帮你!”吴其恨不得把脱离单身行列的时临川一脚踩扁,“你个叛徒!说好的好兄弟单身一辈子呢?!”
“你也去找一个呗。”时寻在时临川背后默默道,“昏迷前我听哥哥说你喜欢护士站新来的实习护士,怎么没追到?”
吴其听见“哥哥”两个字心梗了,听到后面的问话更是直掐人中:“你已经被时临川带坏了!这么不会聊天是找不到媳妇的!”
“我找到了啊。”时寻从时临川身后探出脑袋,“我要重复吗?我和时临川在一起了。”
时寻不愧是时临川带出来的,语气青出于蓝地更欠:“吴医生三十几了吧,再老就不中用了。”
“你们!你们”吴其憋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奸夫□□!”
时寻还要说话,被时临川一巴掌拍在腰上:“回床上去躺着。”
他方才本就是逞强,哪怕是倚着时临川,这么一会儿功夫也有些站不稳了,被时临川轻轻一拍险些晕过去,被时临川眼疾手快塞进被子里。
青年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很快困意袭来,时寻强撑着困意问:“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的。”时临川吻了吻他的额头,“睡吧。”
时寻又沉沉睡了过去,罕见地做了梦,梦里有他一直恐惧的白色房间。
那段记忆因为大脑的保护机制已经很模糊了,只有刺痛感和窒息感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而这一次,他竟然感觉不到害怕。
他看见满身伤痕的自己缩在角落,除了一张桌子和小床什么都没有,灯一直亮着,让人无法休息。
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的少年抬起头,宽松的衣物让他的身体看起来更加瘦削单薄,“枯槁”一词在一个十岁出头是少年身上得到了真切的体现,他眼里带着浓浓的死意,没有光的银灰色瞳孔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娃娃。
时寻蹲下身,生疏地揉了揉小时候的自己的脑袋。
“他马上就会来接走你啦。”时寻小小声跟他说,“在你下一次实验里,你会第一次遇见他。”
“他很年轻,沉默,站在手术台最外沿,眼睛像天上星星。”时寻说,“你还是会受伤,还会遇到一点不愉快的事情,不过他很快就会注意到你,把你带走。”
“你会住进一个五彩斑斓的大房子里,踩着柔软的长毛地毯,穿着漂亮的衣裳,他开始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看着很凶,但他很爱你。”
小时寻静静地听着,把脸埋在膝盖里,没有回应。但是时寻知道他在听。
“他会给你过生日,会带着你去研究院的山上看星星,你害怕的时候会抱住你,你可以乱发脾气,大吵大闹,也可以不用小心翼翼地讨好他,他会把最好的都给你。”时寻这样说着,忽然有点想时临川了。
本来就想念,现在越发想念。
“他不会讨厌我吗?”少年的声音沙哑,说话磕磕巴巴语调古怪,带着隐秘的期冀。
“不会的。”时寻亲了亲他的脸颊,“他会一直爱你。”
“我不相信你。”
“你相信他就好啦。”时寻直起身,“我要走了,你要好好的。”
“等等!”在时寻将要走出白色房间的最后一刻,少年忽然冲出来,抱住他的腰,“你是谁?”
就在这一刻,他看清了他的脸。
和自己一样的脸,更加骨感,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带走,眼里却带着亮晶晶的光。
“我是你呀。”原来被抱住腰是这种感受,时寻想,原来小时候的自己那么矮。
“你能不能不要走。”小时寻别别扭扭地说。
“我还有重要的事情去做。”时寻看着幼年时自己的发顶,“我要去实现你的愿望。”
“我的愿望?”小时寻呼吸重了,“真的可以吗?”
“你以后会变成一个很厉害的人。”时寻说,“其实那个愿望一点都不难,我做给你看。”
“我看不见。”小时寻有些委屈,“上次实验之后,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会好的,都会好的。”时寻轻声安慰,“你身上所有病都会好的,会有人给你治疗那个叫吴其的医生你别咬他了,他后面对你挺好的。”
少年用无神的眼睛呆呆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我走了,他还在等我。”时寻最后祝福他,“你要快快长大。”
睁眼是纯白的天花板,时寻一阵恍惚,手指动了动,很快就被人握住了。
“醒了?”男人低声问,“要不要再睡会儿?”
时寻摇了摇头,嗓音沙哑:“我想你了。”
“睡糊涂了?”时临川哑然失笑,“我就在你面前,怎么还要想啊?”
“不一样。”时寻让时临川把自己扶起来,手掌贴着对方的小臂,慢吞吞往上摸,一直到肩膀,抱住他。
“哪里不一样呀宝宝?”时临川贴着他的脸低低地笑。
“哪里都不一样。”时寻哼哼唧唧地拱了拱他,“你要说想我。”
“我想你。”时临川很配合地说着,亲亲他粉红的耳尖,“我们小寻好黏人呀。”
“就黏人!”时寻凶巴巴地说,“你想把我怎么样?”
“想把你藏起来。”时临川一下下揉着他的后脖颈,“谁都不给看。”
“那你藏呗。”时寻吸了吸鼻子,“我又没不给你藏。”
“好乖。”时临川侧过脸亲他,“乖宝。”
“我已经把数据报告上去了,这段时间时寻跟你回去就好”
吴其看见时临川背对着他,以为他没听到,一边说着一边往里面走,直到走到时临川边上。
几秒后,大龄单身男青年吴其同志面红耳赤地蹿到门口:“这是病房不是你家!”
第115章 我也眼熟你
“你干嘛要亲我”时寻恶人先告状,“都被人看见了!”
时临川用鼻尖蹭时寻的鼻尖:“我错了,再亲一下好不好?”
“不好。”时寻嘴上说着,身体却很实诚地没有动。
时临川在他嘴唇上轻咬了一下,哄道:“宝宝嘴张大一点。”
他像是最好的猎手,一步步诱哄猎物进入自己的圈套:“小寻把舌头吐出来。”
“好乖”时寻一口气还没喘完,男人的手就往下滑到了腰窝,两个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
缝隙被炽热暧昧的空气填满,时临川自觉再亲下去会出事,离时寻远了些,谁料青年已经被亲软了骨头,黏黏糊糊地又要贴上来。
时临川生怕他摔倒,只好将人搂在怀里:“你躺回床上,别赖我身上。”
“你不喜欢我。”时寻哼哼两声,半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再这么抱下去你一会儿别睡了。”时临川无奈道,“你先睡会儿,我一会儿就回来。”
“你要去卫生间?”时寻也强撑着困意撩拨他,“哥哥我帮你”
“睡你的觉去。”时临川一低头,入眼就是时寻大敞的领口和白玉般的肌肤,上头着火下头也着火,忍得额角青筋突突地跳,“要不是你身体虚弱,我一定”
“一定什么?”脸边被时临川掖了被子,时寻不安分地把手从侧边伸处,胡乱摸索对方。
“别乱摸,床沿脏。”时临川一根根把时寻的手指擦干净,塞回去又压死被边,最后在对方额头落下一吻,“我去收拾收拾你的东西,等你睡醒了我们就回家。”
“要多久呀?”时寻往时临川那边歪了歪脑袋。
“等你睡醒。”
大病初愈,时寻身体虚弱,时常一睡就是十三四个小时,而时寻在昏迷前就已经在医院住了几个月,虽说他带来的不多,但后面时临川置办的不少。
“那你快一点”床上的青年胡乱点着头,这几天的疗养让他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脸颊带着淡淡的粉,他又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
这一次时寻又做梦了,梦得很散,梦里他会飞又会游泳,把时临川抓到云层上方,两个人看了云海上的日出,又坐到海边,白色的浪花卷起又落下,他们靠在一起,安静地看着水母在阳光下折射出剔透的光线,时寻故意要去踩,又害怕被蛰,跳到时临川背上指挥他往前,再往前。
梦里的时临川问他要去哪里,时寻摇摇头,说不知道。
时临川便不再问了,背着他慢慢走,脚上的沙子干了,一抖就簌簌往下落,落得男人裤子上全是沙屑。
时寻晃着脚,唱着走调的歌,手撑在时临川肩上,过了一会高高举起双臂假装自己在和风缠斗,又过了一会儿趴在时临川背上,贴着他的耳朵说上一句“哥哥我好爱你呀”。
梦里的气氛安静而平和,时寻却出乎意料地醒了。
一看时间,才过了一个小时。
时寻在“打电话召唤时临川”和“下床去找时临川”之间选择了“下床去乱逛一通”。
连路都走得晃晃悠悠的时寻如医学奇迹般下地走了好长一段,直到感觉有些累了,才坐在边上的长椅上休息了一会儿。
研究院内部的医院人不多,医护人员也少,楼建得大而曲折,一看就藏了什么秘密。
时寻边走边歇,专门挑着人少的光线不足的地方走,心中升起隐秘的兴奋——这个古堡探险有什么区别?!
很快,时寻心中的激动就被害怕占据了,空气中充斥着讨厌的消毒水味,还有昏暗的灯光将地板一块块区分开,光团最边缘昏暗又不至于看不清,加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npc”,无不让时寻的精神处于紧绷状态。
他没有带表,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却明显感觉到了疲惫,但对医院秘密的好奇还是让他咬牙坚持下去。
忽然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进鼻腔,时寻本有些懈怠的神经又一次绷紧,周围的环境已经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他努力回想过来的路线,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身体已经到达极限,时寻也不管脏不脏了,背紧紧靠在墙壁上,席地而坐。
他像是一只警惕的猫,竖着耳朵睁着眼睛时刻警惕周围的变化,这里的气氛压抑沉闷,时寻想到以前的事情,心中更加烦闷。
早知道就不来了。时寻后悔地想,还不如在床上看看书玩玩魔方。
忽然,他的目光触及到某个角落——那里有几条细细的线组成的方框,框内被刷成了和墙壁一样的白色,加上在角落,光线昏暗,不仔细看十分容易错过。
时寻缓了口气,站起来弓着背,小心翼翼往那里走。
走了两步还是怕,他愈发草木皆兵,感觉脖子凉飕飕的,全身僵硬。
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那股血腥气没有被盖下,而是和消毒水的气味混杂在一起,那味道诡谲,闻得人直犯恶心,时寻忍不住干呕了一声,呕到一半赶紧闭上嘴,紧张地看向周围。
那是一部电梯。
为了防止被人发现,电梯门只有平常的三分之二,门框也窄得只能通过一个人,鬼使神差地,时寻按了一下边上的按钮。
“叮——”
声音猛地在密闭幽长的走廊响起,声音很轻,带着分空灵虚幻,电梯内的灯光惨白,金属内壁照亮了时寻的脸。
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电梯内的灯光比外面的亮,衬得外面灰暗,时寻一咬牙,秉持着中国人“不白来”的原则,一脚踏了进去,电梯往下陷了一点,时寻低下头,不敢看外面也不敢看能照应出他身边场景的金属壁。
电梯上的数字一个个跳动,猩红刺目,像是人体鲜活的心脏一下下泵压着血液,余光里,另两面较为模糊的金属壁将自己的脸照得模糊,看起来像是一张没有五官的人皮。
血腥味越来越浓了,浓到了消毒水都无法掩盖的地步。
“叮——”
电梯门开了。
门外的灯光和楼下一样暗,里面隐隐传来哀嚎和呻吟,时寻咽了口口水,后背被冷汗浸湿。
电梯门在背后缓缓合上。
现在,时寻彻底进入了一个新的空间,一个充斥着血腥气的幽长的通道。
心脏越跳越快,一下下挤压着他的肺部,他感觉喘不上气,眼前也阵阵发黑,时寻蹲下来缓了缓,心跳透过薄薄的肋骨传出来,十分响亮。
时寻怕得厉害,哆嗦着往前挪了两步,又鼓起勇气抬起头,这时他才发现,面前竟然还有一道门,涂着骨灰颜色的油漆,嵌着的玻璃是毛玻璃,本身带着些灰,灰中又隐隐能照出里面的景象,这灰色便变得不纯净了,更像是蠕虫在蠕动。
门边上是一个瞳膜扫描的仪器,时寻远离了一点,生怕被扫描到。
就在这时,时寻发现了一个问题——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楼道里黑漆漆的眼睛似的监控不见了,哪怕是这样神秘又血腥的地方,也不见监控的痕迹。
“三分之一的人因为天生缺陷,被当作盛放器官的容器,会有医生把他们的肚子剖开,把温热柔软的脏器取出来。”
时临川的话在脑中响起,时寻壮着胆子又离那扇门近了些,毛玻璃内部的颜色把这扇哑光的灰色玻璃切割地更加厉害,令人头晕目眩。
好在没有血色铺在玻璃上,时寻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把脸凑近。
忽然,一张惨白空洞的脸刺进了时寻的视野!
“!”
那一瞬间,时寻什么都听不到了,全身血液冻结,耳朵嗡嗡地想着,他动弹不得,心脏处传来刺痛,这勉强让时寻找回了一点理智。
毛玻璃虽然模糊,但贴近了也能显现出另一边的景象,那张脸又突然印在了毛玻璃上,一边眼眶空空荡荡,时寻猛退几步,直到后背靠上墙才生出股“脱力”的感觉。
那张脸生得诡异,嘴唇分成不规则的三瓣,一边眼眶空荡,似乎还渗着脓血,另一边的还完好着,邪恶地盯着他,时不时转动一圈。
接触到时寻的目光,那“人”嘴角夸张地上挑,露出一抹瘆人的微笑。
怕到极致,他忽然对面前的“人”没了害怕的感觉,脑子还是空的,但勉强还能运作。
他冷冷地盯了那张脸半晌,走得近了些:“你能看见我?”
对方的脸一下子从毛玻璃上消失了,紧接着传来一道青涩紧张的声音:“对。”
毛玻璃是单向的,时寻脑子转了几转,总算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正对着电梯的玻璃就是要让里面的人看见有人过来,估计是起到一个震慑或者说提示的作用,而外面的人不能看到里面的人,里面的场景恐怕比想象中的更加恐怖。
不过时寻被吓得智力直线下降,胡乱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又迫着自己发出声音:“你是谁?”
“我我叫小穗。”那道声音分不出男女,却很干净,和方才恐怖的样子截然不同。
人造人一般是没有名字的,除了时临川那种因为基因优良没有缺陷的人造人会在被收编后给予一个让他们自己起名的权利外,像时寻这样脸蛋漂亮但身体不好的“商品”都没有名字。
“你为什么有名字?”时寻直截了当地问,他觉得自己勇敢极了,有些骄傲,害怕的感觉也淡了不少。
“我我以前有爸爸妈妈的,可是他们不要我了。”小穗说,“我被带走,不过一个月又被退回来了,然后我被关到了这里,他们长得好恐怖,说话也好奇怪,我,我害怕。”
“那你为什么要吓我?”看不到那张恐怖的脸,只能听到温润嗓音的时寻有些生气道。
“对不起!”里面的人听起来像是要哭了,“我在看是不是他们来了,如果是的话,我就躲起来。”
小穗的声音里带上哭腔:“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害怕”
时寻心中生出点内疚,他绞尽脑汁地制造话题:“你之前的爸爸妈妈是怎么样的人?”
小穗直接哭了出来。
他果然不会聊天。时寻后悔地想,早知道当个哑巴了。
小穗抽抽噎噎地说:“他们对我很好,可是他们不要我了他们虽然觉得我不好看,但是一直在给我治嘴巴,我跟着他们跑了好多地方,妈妈有时候也会让我枕在她膝盖上睡觉,可是,可是他们还是把我送回来了。”
“我的眼睛好痛,可是我怕医生会摘走我另一只眼睛,我不敢找他们去换药”小穗哭得一抽一抽的,时寻想到对方可能还是个孩子,更加内疚了。
时临川就该去学一学“语言的艺术”,他都把自己教成什么样了!
不过小穗的说法证实了时寻的猜测——这里果然被关的是一群“菜人”。
“他们一般什么时候会来?”时寻又问。
小穗吸了吸鼻子,靠在门另一边回答他:“有时候早上来,有时候下午来,有时候一天来好几次每次来都会带走一些人我害怕。”
“你不要怕。”时寻安慰人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他还想再问,忽然一股寒意从脊椎蹿到大脑,他一下子没了声音,浑身僵硬。
那种名为第六感的警铃在脑中疯狂作响,时寻飞快地张望周围,发现这里没有掩体,就是一片狭窄的长方形区域。
正当时寻无措之际,电梯门开了。
率先走出来的一身白大褂的人注意到了时寻,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谁允许你来这里的!”说完这句,他忽然注意到时寻身上的病号服,眼睛眯起,“你是研究员?还是人造人?”
“我是”时寻飞快动脑,但没等他把话说完,那白大褂身后一道声音打断他,也彻底堵死了他狡辩的路。
“一看就是人造人啊,怎么可能会有真人长成这样。”
又一个人打岔道:“我就说你是激进派吧,都不把人造人当人了。”
为首的男人没有搭理两个部下,铁钳似的手狠狠捏住他的下巴,迫使时寻抬起头与他对视。
时寻鼓起眼睛,努力让自己显得不好惹一些,对方却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将他的脸掰过来偏过去,“咦”了一声:“有点眼熟。”
“人造人一批一个样,乍一看长得都像,说不定你就是和以前见过的哪个人造人搞混了。”
白大褂沉沉地望了他一会儿,时寻被看得发毛,正想说什么拯救一下自己,对方把他松开了。
他不再留一个正眼给时寻,头也不抬地吩咐:“把他按住送进去,放他出去容易横生事端。”
几人嘻嘻哈哈地伸出手来抓他,时寻想逃,可是已经被逼到角落,退无可退。
“你说你也是闲,好死不死地为什么要来这里呢?你们不是有固定撒欢的地方吗?”对方的手紧紧握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到像是要把他的手骨掰断,“不过你确实是我见过长得最漂亮的人造人了,也算有点价值。”
另一人也凑近:“上面没把你送给大人物?不应该啊诶,我怎么也眼熟你。”
“你就是见色起意了吧。”另一人堵住他,几乎和他肉贴着肉,陌生的气息喷洒在时寻脸上,他一面像打量商品一样打量时寻,一面对同伴说,“我理解你,要是我喜欢男的我也喜欢这一款。”
时寻警惕地望着他们,掌心藏着的美工刀被汗浸湿,他几乎握不住。
“不对啊。”那人皱起眉,抓着他的力道轻了些。
“这不是‘那个’人造人为爱差点毒死全研究院的罪魁祸首吗?”
第116章 我数三下
面前青年的形象一下子就恐怖起来了。
“我是时临川的弟弟。”虽然不知道时临川以前怎么这么狂野,但时寻还是抓住机会道。
“时临川?”对面显然对这个名字很陌生,还是同伴提醒他,“就是那个头发和眼睛都是浅棕色的人造人,你忘了吗?他当初直接把NIDV四期病毒培养箱头儿办公室的通风口。”
见对方还是一脸茫然,那人又道:“那个理想主义者!”
对方总算有点印象,嗤笑一声:“他后来不也失败了,那时候死了快一半的人造人清算的时候还有不少人护着他,真没想到他看着安安静静实际这么疯。”
男人轻佻地拍拍他的脸,吹了声口哨:“算你运气好,这里不适合你这种柔柔弱弱的小美人,还是乖乖回哥哥的翅膀下躲着吧。”
对方言语里尽是挑衅,时寻暗暗咬牙,却被捏住了下颌。
“别这副表情,不是说了放过你嘛。”对方笑嘻嘻,“你该回去好好谢谢他谢谢他那聪明的脑袋,要不是项目的核心在他手里,你和他早被扔去喂狗了。”
青年眉毛紧蹙,那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许久,才贴着墙面一点点往电梯口移。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忽然有只手兀地伸出,在他身上摸了一把,时寻一个激灵,手里的美工刀险些划到他脸上。
“长得真带劲啊。”对方把一只手比成“O”的样子,另一只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做了一个“插.入”的手势,“下次再见,宝贝儿。”
时寻咬紧牙关,把他扒皮抽筋的念头都有了,硬生生忍了下来。因着这几分钟的耽搁,时寻一个外人有机会窥见里面的场景。
灰门打开的瞬间,浓浓的药味和血腥味扑面而来,里面比想象中的要干净不少,中间的过道能并排走下三四个人。一排排的床用帘子隔开,大部分帘子都关着,敞开的帘子里是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床头柜,还有输液架,虽说设备简陋,但和医疗条件差也不沾边。
只是除了设施外,每一样东西都透着一股诡异感。
时寻在进电梯前最后扫了一眼,小穗不见了,屋内游荡着各种样子的“人类”,有些甚至不能说是人类,踮脚能够到天花板的人一瘸一拐,和仅有祂小腿高的“人”碰面,两人眼神空洞地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移动。
还有人眼神麻木地用餐刀在自己身上刻字,对方肤色极白,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肤,密密麻麻突起的刻痕让那人看起来像是线条组成的一个人物。
时寻只看了一眼就生理不适,那几个人面色如常地走进去,并不在意时寻看见这副场景。
电梯门缓缓关上,时寻脑中那副诡谲荒诞的场景却一直在脑中播放。
一直到电梯门再次打开,他才回过神,经过刚才这么一搅和,时寻本来就不强的认路能力更差了,兜兜转转,最后还是一个路过的医生看见他的病号服,把他带回了住院部。
回到熟悉的地方,时寻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看见他从门外进来,时临川有些惊讶:“你刚才出去了?”
“就逛了逛。”时寻慢吞吞地挪过去,“你来多久了?”
“刚坐下。”时临川看着时寻脏兮兮的病号服,蹙眉道,“去煤堆里逛的吧去哪儿了?出了那么多汗,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没,没有。”时寻打了个磕巴,为了转移话题主动牵起他的手,“我们走吧。”
他拉着他,一拽拽不动。
时寻看着时临川探究的目光,越发心虚,松开他的手就往外走,边走边头也不回地说:“我想回家了,我们快走吧,这个天真热呢哈哈”
“回来。”
时寻后背发凉,走得更快了。
“我数三下。”时临川拿出以前那套,“三。”
事实证明,只要威望还在,不管哪个年龄段的弟弟都能震慑住。时寻飞快跑回来撞进男人怀里,勾着他的脖子撒娇:“二一,哥哥你好帅呀,我亲亲你。”
“这招没用。”时临川冷笑。
时寻勾着他的脖子把他的脸掰正:“你给我亲一下。”
时临川的嘴唇和他的嘴唇碰了碰,很快就松开了,时寻以为这事算过去了,安暗暗松了口气,若无其事道:“我们回家吧,一会儿我要吃一大个冰激凌。”
“身体好了再吃。”时临川审视地盯了时寻一阵,想着对方一个病号,总归做不出太出格的事情,“拿上你的水杯,我们回家。”
“我不要那个太幼稚了。”时寻嘟哝道,“哪个二十岁的人还喜欢斜挎红黄配色的吸管杯啊。”
“你还没过二十岁生日呢。”时临川亲了亲他的耳尖,“回去先洗澡。”
原本还有点不开心的时寻听到这话,忽然起了坏心:“你和我一起啊?”
“想什么呢。”时临川弹了他个脑瓜崩,“你这身体我碰一下就坏掉了。”
“哪有这么弱。”时寻不满地嚷嚷,“我都在床上躺了两周了!”
“你就是躺两个月都没用。”时临川捏捏他的侧腰,“你看看你身上哪里还有肉?磕了碰了怎么办?”
时寻自知理亏,悻悻道:“我不跟你吵。”
过了一会儿,时寻又神神秘秘地凑过来:“一会儿我有话要跟你说。”
“一会儿你先把药吃了再和我说。”时临川牵着他的手往家里走,“别想着这样能把该吃的药逃掉。”
“哎我跟你说认真的呢。”时寻不满道,“你能不能认真一点啊。”
“我认真地跟你说你先把药吃了。”
时寻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想六合一就是麻烦。
一直到时寻和他的红黄小水杯一起进了家门,时临川把东西收拾好,时寻喝了药洗了澡,往时临川身上一扑,把脑袋上的水往他衣服上擦:“你该听我说话了。”
“说吧。”时临川拿来吹风机给他吹头发,垂着眼睫,动作轻柔。
时寻一上来就告状:“有人欺负我。”
时临川一把把吹风机关了。
“谁?”
“说认识你的人。”时寻背对着他,声音听起来闷闷不乐,“一个剃着板寸,耳边还划了道闪电出来,这审美跟幼儿园没毕业似的——还有一个头发长一点,带眼镜,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拿两颗葵花籽来瞳仁都比他大还有那个内搭我都不想说,怎么有这么难看的配色”
“小寻,他们怎么欺负你了?”眼看着时寻越说越歪,时临川不得不出声制止。
提起这个,时寻脸又气红了:“那个带眼镜的人他掐我的脸,还摸我还说了一点关于你的事情。”
时临川拧眉:“你去哪里了?怎么会遇到他们?”他记得N1组负责的是器官移植方面的事情,那地方连他都要上面审批才能进去,时寻是怎么遇到的?
“我走过长长的走廊,看见一个白白的电梯门,走进去就上去了。”时寻缩了缩脖子,忽然想起自己还是个病号,理不直气也壮,“我好奇嘛,而且我也没进去。”
时临川一下就明白他去了什么地方,深深看了时寻一眼,就在时寻以为他会挨骂的时候,时临川轻轻抱住他:“有没有吓到?”
不听话乱跑还没挨骂的时寻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就是那条路有点黑,里面的东西也有点”
“你不该去那里的。”时临川叹了口气,“你胆子就针眼大,看见那些事情晚上做噩梦了又要哭。”
时寻怀疑时临川是不是进了自己意识层一趟把脑袋进坏了:“在你眼里我到底几岁?”
“你没哭过?”时临川问。
时寻咬牙:“你真的该看看《说话的艺术》了!上梁不正下梁歪!”
“看那东西干嘛,反正你已经被我带坏了。”时临川无所谓地说,又拿起吹风机给时寻吹头发,“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小组,等我帮你报仇。”
“不用。”
一贯睚眦必报的时寻说这话的可信度也就针眼的十分之一大,时临川谨慎地等了等,果然等到了下文:“你以前做过的那些事,我也可以。”
“他跟你说了这些?”时临川嗓音艰涩,那此暴动没过几天就被镇压了,那是一场人造人的大清洗,时临川本来会死的,好在那时候他们实验组刚得了突破性进展,而那个板块又正好是时临川负责的。
这本就是个复杂又庞大的课题,加上时临川刻意控制进度,要不是时寻忽然出事,他会研究一辈子。
“就提了一下,我以为你不会去做这么事情呢。”时临川对于时寻一直都代表着绝对理性,哪怕在小世界里表现得含情脉脉温柔体贴,但时临川现实中封建大家长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
时临川没有回答,只剩下吹风机运转时嗡嗡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时寻的头发蓬松起来,时临川收起吹风机:“你要做什么一定要和我说我不能失去你。”
对方显然不想回答这件事,可时寻不打算就此放过,按住他的手:“我还听说你为了我把病毒放别人办公室?”
“你想听我说什么?”
“当然是实话。”时寻眨了眨眼睛,“你要是骗我我就不喜欢你了。”
时临川斟酌用词,尽量把这件事情往小了说:“其实放院长办公室不是我的目的,我本来放的中央管道,但是我担心你偷偷跑来找我,所以就放院长那里了那不是什么厉害的病毒,只是听着吓人而已。”也就会让人在一周内从完整的人变成完整的人皮,不过二次传染的可能性趋于零,所以不算特别危险。
时寻“哦”了一声,冲着他狡黠一笑:“你都做了,那我也要做。”
“不行。”时临川第一时间否决了,“那个东西碰到皮肤轻则全身溃烂,重则总之我不会把NIDV给你。”
“我不要那个。”时寻皱了皱鼻子,“听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坐起来,语气严肃:“既然你要把我送出去,我就要把他们举报了。”
听见这话,时临川第一感觉是“荒唐”:“研究院本就是国家机构,权势滔天,哪里是你一个人能撼动的。”
“那不是还有你嘛。”时寻搂着他的脖子,又亲他的脸,“我知道哥哥什么事都能做到的。”
时临川一偏头看见的就是时寻亮亮的眼睛,像只小狗一样用湿漉的鼻尖拱他的脸,身上淡淡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男人喉结滚了滚,别过脸假装没看见没听见。
时寻不罢休:“我已经发现最大的秘密了,你就算不帮我我也会自己去做的,我一定要把这个狗屁研究院端了,他们都不把我们当人看。”
“这些我都知道。”时临川把他的头发揉乱,“可是怎么做都失败了,现在的权力体系只会比之前更完善。”
除了在人类口中臭名昭著的暴动外,时临川在二十岁的时候做过很多“天理难容”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直接向监察机构提交证明,找外面的记者曝光,引导舆论让研究院的一举一动曝光在阳光下,但他单枪匹马,始终敌不过权力。
一桩桩一件件的失败让他沸腾的热血逐渐凉了下去,他已经没了当年的勇气,对于现在的时临川来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带着时寻离开这里,两个人平淡但幸福地过完这一生。
“那时候你只有一个人,现在有两个。”时寻把手指怼到时临川面前,比了一个“二”的手势,“你多吃了好几年的米饭,比当初肯定要厉害。”
虽然没等到时临川的肯定,但他也没拒绝,时寻知道这事稳了一半,跟在时临川屁股后面一连串喊:“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小嘴巴,不说话。”时临川被时寻吵得脑仁疼,把他的嘴巴捏成鸭子嘴,“我要上厕所。”
时寻扒着门不给他关,嘴刚张开就被时临川眼疾手快地捏住了,无法发出噪音的时寻只好眨了眨眼睛。
又眨了眨。
时临川耳朵红了。
他刚把手放下,又是一连串的“哥哥哥哥哥哥”。
时临川被吵得脑仁疼:“下蛋呢?”
“哥哥。”时寻从门缝里蹿进来,讨好地去摸时临川的裤拉链,“我帮你把着。”
时临川额角青筋暴起,提起时寻的后领扔出门外。
耳边总算清净了。
时临川打开了水龙头,一边洗手一边思考时寻的提议。
时寻说的不无道理,两个人的胜算总比一个人大的,而且当时的他年纪和现在的时寻一般大,空有满腔热血,时寻却比他好多了,他知道时寻只是喜欢在自己面前撒娇犯蠢,实际才智出众又睚眦必报。
他很清楚自己会教出来什么样的人。
加上自己在研究院的地位比之前提了不少,这两年没再整出什么幺蛾子,上面对他的监管也渐渐松懈了,甚至有拉拢的意思。
时临川仔仔细细思考了向上面举报成功的可能性,如果他和时寻里应外合的话,说不定真的能成功。
这一洗洗得海枯石烂,时寻在外面等成了一块“望哥石”,又过了好一阵见时临川不出来,越发焦躁。
时临川背着自己在做什么?不会是背着自己偷偷哭鼻子吧?
时寻又艰难地等了三十秒,终于忍不住,一把闯进去。
“你是要沉浸式扮演逃避家庭责任的丈夫?”时寻不满地嚷嚷,“你就是打手.枪这个时间都够来两次了吧?”
时临川定定地看着他,脑子一抽,回了一句:“只够一次。”
第117章 未来计划
“你”时寻耳朵红红,憋了半天憋出来了细如蚊蚋的一句,“耍流氓。”
时临川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尴尬地咳了一声:“我在思考问题。”
“思考问题一直开着水龙头干嘛?”时寻冲上去扒拉时临川的眼睛:“是不是偷偷哭鼻子了?你看你眼睛红了!”
时临川费力地捉住他作乱的双手:“你的力道都要把我眼珠子抠出来了,红一下怎么了。”
时寻仔仔细细端详时临川的脸,想要找到证据狠狠打脸这个嘴硬的男人,一脸严肃地盯了半天,时临川没忍住,忽然笑了一下。
时临川一笑,时寻也忍不住笑了,他把脸埋进时临川怀里,嘻嘻哈哈笑了好一阵,一抬头看见时临川正望着他,又忍不住笑了。
“你乱笑什么,神经。”时寻笑得停不下来,“都怪你。”
“行行行怪我怪我。”时临川托住时寻的屁股,一把把他端起来,“去床上笑,一会儿你又喘不上气了。”
“哪有!”青年眉眼弯弯,白净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粉意,他把时临川的衣服攥得皱皱巴巴,胳膊挽着时临川的脖子,“你就是看我不顺眼。”
“是是是不顺眼。”时临川顺着他的话说,说到一半发现不对劲。
时寻:?
“顺眼!绝对顺眼!”时临川求生欲极强,赶忙找补,“刚才说顺嘴了,你就当哥哥傻行不行?”
“你傻”时寻眯眼,似在沉思,“好吧。”
时临川松了口气,把他放在床上,时寻不松手,把时临川勾着往下带。
青年整个人陷在柔软的被褥里,眉眼精致神态懒散,阳光暖融融地洒在两人身上,像是一层薄薄的头纱。
时临川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低声道:“哥哥就希望你好好的。”
太聪明的人活着太累,时临川宁可时寻当一个呆呆的小孩,他愿意保护他一辈子。
可他也知道,时寻从来不愿屈于羽翼之下。
他的表情太过认真,时寻愣了愣,就听时临川道:“只要你开心,做什么都可以。”
时寻心脏似乎被什么撞了一下,有些麻有些痒:“你同意了?”
“我之前也没拒绝。”时临川为自己正名,“民主富强自由平等法治。”
时寻又想笑,嘴刚咧开就听时临川道:“不过就是要辛苦我们小寻自己在外面呆一阵了,抱歉我我暂时没办法出去。”
闻言时寻一愣:“为什么?”
他本以为他离开时临川也会跟着他离开,毕竟时临川已经拿到了正常人类拥有的一切证明,提交辞呈后他大可以在外面发光发热。
“我走不了。”时临川往边上一滚,同他一起仰躺在床上,望着白而空的天花板叹息般道,“我签了协议,一辈子都会留在这里。”
“卖身契?”
时临川噎了一下:“对。”
时临川至今记得第一次看见时寻时,对方绝望乞求的眼神,那双手冰冷用力,明明是抓着他的手臂,却让时临川有种被扼住咽喉的感觉。
于是绝对理智绝对冷漠的时临川第一次不理智地把他拽到身后,板着脸呵斥那些人滚开。
少年眼里满是惊惶,看着他的眼神里没有感激,全是警惕。那时的时寻又瘦又小,偏偏生得好看,活像是一只会动的娃娃。
娃娃怕得浑身发抖,见时临川伸出手,在他虎口处狠狠地咬了一口,时临川手上至今还有个浅棕色的疤痕。
也就是那一次,时临川敲开了院长的门,一板一眼地告诉他自己会给研究院创造最多的价值,但前提是少年得归他管。
院长自然不同意,那个大人物可比刚进实验组的人造人有价值多了,于是时临川带着刚研发出来还不稳定的NIDV四期直接放在了院长办公室里。
谁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等到发现的时候院长办公室被锁死,如果对方不同意,时临川就会把装有病毒的密封盒打开,让病毒先弄死院长,再打开排风管道,让病毒在整个研究院传播。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他是最接近自由人的人造人,前途甚至比很多人类都要明亮,可那时他像个疯子,撕开温和的面具,不管不顾地和人类阵营决裂。
他成功了,在时寻不知道的地方经历了一年多的冷暴力,后来成功靠自己坐到了研究院中层,那些欺负过时寻的一个个离职,没有离职全都离奇暴毙,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隐瞒了幕后黑手的身份,但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是带着敬畏的。
再之后就是一次次的尝试,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而且时寻身体一直不好,他需要人类的医疗资源。
于是他签了“卖身契”,把自己锁在研究院,但时寻还是自由的,按照原本的计划,再过三五年时临川就能坐到仅次于院长的位置,他会设计把时寻送走,远离这片纷争。
时临川跌宕起伏的前半生把青年听得一愣一愣,张着嘴傻乎乎地看着他,满脸崇拜。
“你想的这些都是我玩剩下的了。”时临川云淡风轻地说,如愿以偿听见时寻感情充沛的“哥你真厉害!”
时临川面上还是一副“往事如烟不值一提”的样子,实则把时寻抱在怀里,仗着他看不到嘴角都要咧到太阳穴了。
“所以说——”时临川乐够了,总算记起来自己是“长辈”,“你做什么事情要先和我说,不是说我想管着你,只是想让你少受一点伤害。”
被诓骗的青年连连点头,被哄骗得指哪儿打哪儿。
回到家中后,时寻和时临川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时临川之前把时寻保护地太好,导致他对研究院的结构体系一直不了解,直到现在,时寻才明白,自己到底夸下了多大的口。
那几天时寻看时临川的眼睛一直都是亮亮的,仿佛又回到了以前,时寻当小跟屁虫的日子。
时临川被那眼神看得通体舒畅,下班准时地过了头——早退回家多陪时寻一会儿。
时寻一直静悄悄,偶尔还能看见地上散落的拼图,时临川本来时刻准备着当青年的战术顾问,现在也渐渐放松了,偶尔还会借着自己“哥哥”的身份不干人事。
作为唯一一个知情两兄弟打算做什么的“内部人员”,吴其听见时临川状似不经意地向他炫耀时寻的省心时,惊讶地张大了嘴,一言难尽地问:“你知不知道人类社会有一句俗语。”
在时临川疑惑的眼神下,吴其语气沉重地告诉他:“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怎么会呢,小寻答应我有什么事情会先和我商量的。”时临川说,“要对伴侣有完全的信任。”
时临川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什么,恍然大悟:“忘记了,你没伴侣。”
吴其:
上面的文件批下来,看在时临川的面子上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让他在外面安置好时寻,这属实属于意外之喜,时临川脚步轻快地回到家,狂跳的眼皮被他归为“昨天通宵做实验”的结果。
直到晚饭后,时临川眼睁睁看着时寻把厚厚一叠纸放在他面前,详尽地好像计划书,每一步都是在玩命。
面对时临川的质疑,时寻挺起胸膛:“我才不要走你走过的路!你都失败了!”
时临川还没从打击中回过神来,垂死挣扎:“你的计划太危险了,我帮你调整一下”
“不要。”时寻嫌弃,“你好笨,单分子CRISPR编辑效率原位检测都要做一晚上。”
“别人要做好几天”
“你按照我说的去做能省下一半的时间。”时寻冷笑,“要我是院长给你们全开除了。”
“那只是一个实验,而你做的事情可是玩命的。”
“富贵险中求嘛。”时寻满不在乎,“我那么年轻,要是不做出一点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就完蛋了。”
已经完蛋的时临川连中数枪,思考了很久时寻刻薄又让人无可奈何的交流能力是怎么来的,后悔不已,连夜下单了《说话的艺术》。
好在时寻还是听得进话的,时临川招招手让他同他并排坐着,时临川一条条看下去,和他商量着应该怎么做到更好。
正经的时临川又变成了之前沉稳可靠的样子,语气平缓,语速适中,每一个改进方案都说得有理有据,把理论丰富但经验不足的时寻同志唬得一愣一愣。
时寻顺着时临川的思路捋了一遍,觉得对方说得十分有道理,时临川看见时寻放弃之前的方法之后,暗中松了口气,和颜悦色道:“好了,现在去睡觉吧,已经晚了。”
时寻看着用笔涂涂改改过的计划,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
总算把时寻那些危险思想有多远扔多远的时临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前几天的疲惫让他沾枕头就着。
半夜,安安静静睡在他身边的时寻猛地睁眼,一巴掌拍在时临川脸上把人呼醒。
在对方既困又困惑的目光下,时寻晃着他的肩膀咬牙切齿:“你把危险全转移到自己身上了是吧?”
“没”时临川刚吐出一个字,时寻就把脑袋埋进了他的颈窝。
毛茸茸的头发蹭得他下巴有点痒,时临川脑子缓慢开机,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发顶:“我只是想你好好的。”
“那你呢?”时寻的声音带着些颤抖:“我承认你比我想得周到,也排除了很多我没有想到的风险,但是你呢?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会在什么时候和我见面。”
“我”他感到一阵迷茫。
他从未把自己放在时寻的未来里。
“等所有事情都结束了,我就去找你。”时临川撞上那双倔强的眼睛,过了半晌,又吐出几个字,“如果我还活着的话,你可以来监狱里看我。”
“如果我死了的话”时临川说,“请忘记我。”
“我选C。”时寻说,“你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
男人看了他半晌,见他态度坚决,轻叹一口:“小寻,很多时候,事情是没有两全其美的结果的。”
“”时寻很想说点什么把这样沉重的气氛搅碎,可一看见时临川沉沉的眸色,他就吐不出一个字,他好像又成了那个拽着时临川的裤腿喊“哥哥”的孩子。
“万一呢。”他最后说。
“万一能发生的话,就不叫万一了。”
他感到身边的被褥重新浮了起来,他又沉了下去,只是躺在那里,好像又离天花板远了一点。
开门关门的声音接连响起,时寻没有去看,至少此刻,他的心是空的。
在他还没从这种无力回天的感觉中回过神来时,门又一次开了。
男人把他从床上拽起来,又把热牛奶塞到他手里,时寻坐着,时临川半跪着,他就这么仰视着这个已经长开了的少年。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他的语气很平静,就好像在问时寻“你今天有没有把胡萝卜和青椒偷偷扔掉”,但内容诀别的意味又那么深,深到时寻与他对望了很久,才缓缓点了点头。
半跪着的男人松了口气,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戒指,亮晶晶的,时寻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
对方的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紧张,他看见他举着戒指的手一直在颤抖,带着那枚银戒晃出一片绚烂的光。
“虽然”他咳了几声,才找回平时的音调,“虽然我之前说想让你忘记我,可是我刚才很认真地想了想,我又后悔了。”
“我会努力回到你身边,所以能不能不要忘记我。”
在两道心跳中,声音明明颤抖得厉害,两人却没有发现。
时寻忽然想到在从前,也有个人这么看着他,他把他带上了马,大红的状元服就好像新郎官穿的衣服,那天太阳很大,背后传来的心跳也很大。
“你已经欠我一场婚礼了。”时寻说,“你说要骑你那匹枣红色的马,还说等下了朝要等你,我们再一起回家,可是没有实现。”
“这一次,你会兑现诺言吗?”时寻垂眸看着他,“我不在乎你是无业游民还是大名鼎鼎的核心项目负责人,只要你还记得我。”
时寻想了想又补充道:“哪怕是忘记了也没关系,反正你每次都会喜欢上我。”
时临川没办法做保证,他不知道能不能把自己摘干净,可以说这次时寻起了一个上传证据和引导舆论的作用,时临川是最接近危险的人物。
“我”
“这时候你可以骗我。”
时临川嘴唇颤了颤,哑声道:“会的。”
“你是在向我求婚吗?”时寻歪着脑袋问。
“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