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拉着周招娣的手腕,穿过满是机器轰鸣的车间,一路上,无数道好奇、探究的目光落在了他们身上。
工厂里新招的工人大多是附近村子的,不少人都认得江河。
“哎,那不是江家村的江河吗?他怎么跑厂里来了?”
“谁知道呢,看他那样子,也不像缺钱的,怎么会来咱们这儿干活?”
“你们看他拉着那小丫头,凶神恶煞的,别是来找麻烦的吧?”
议论声不大,但断断续续地传进江河的耳朵里,他懒得理会。
当众人看到江河径直拉着女孩,推开了厂长办公室的大门时,所有的议论声瞬间变成了倒吸凉气。
他竟然进了管理层的屋子!这江河,到底是什么来头?
办公室里,江河松开手,反手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
周招娣瑟缩地站在屋子中央,头埋得更低了,两只手不安地绞着自己那件破旧棉袄的衣角,瘦小的身体抖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江河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的火气“噌”地一下冒了上来,但更多的却是心疼和无奈。
他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干,才把那股燥意压了下去。
“抬起头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周招娣的身体猛地一颤,却还是不敢抬头。
江河的耐心快要告罄,他走到她面前,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严厉:“我再问一遍,抬起头来看着我!”
女孩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那双大得吓人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只是满含恐惧地看着江河。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江河盯着她的眼睛,开门见山地问道,“你爸,是不是要把你嫁出去?”
听到“嫁出去”三个字,周招娣的身体剧烈地一抖,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她拼命地摇头,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是不是嫁给村里那个王麻子?”
江河追问,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她心上的一记重锤。
周招娣的防线彻底崩溃了,她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声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江河没有去扶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她把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哭出来。
过了许久,哭声渐渐小了,变成了低低的抽泣。
江河这才再次开口,声音放缓了些:“现在可以说了吗?你不想嫁,对不对?”
周招娣一边抽泣,一边用力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就跑了?跑到市里,又跑到平县?”
周招娣又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那天在工厂门口,还有在市医院门口,你看见我了,为什么又要跑?”
这是江河最想不通的地方。
周招娣的哭声一顿,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声音沙哑地、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不敢……表哥,我怕给你添麻烦。我爸那个人,他会来闹的。”
一句话,让江河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这个才十五岁的丫头,在最绝望的时候,想到的竟然是怕给别人添麻烦。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对那个混账大舅哥的怒火,问道:“那你现在想怎么样?继续跑?你能跑到哪里去?”
周招娣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爆发出一种强烈的求生欲,她看着江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表哥!我不想嫁人!我想上班!我听村里人说这里招工,我就来了……表哥,你让我在这里上班行不行?”
“我能干活,我什么都能干!只要我能挣钱,我把彩礼钱还给我爸,我就不用嫁给那个老光棍了!”
她说着,就要给江河跪下。
江河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心里五味杂陈。
他犹豫了。
留下周招娣,就意味着要彻底得罪大舅周建军。
以那个人的无赖性子,上门来撒泼打滚是免不了的。
可看着女孩那双充满哀求和希望的眼睛,那张瘦得脱相的小脸,他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不仅仅是他的侄女,更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你在这等着。”
江河最终还是做了决定。他叹了口气,松开周招娣,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他直接去了李卫国的办公室。
李卫国正在打电话联系原材料供应商,看到江河进来,便匆匆结束了通话。
“江老弟,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对。”
“李哥,有点事想请你帮个忙。”
江河也不客气,把周招娣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隐去了她逃婚的细节,只说是家里困难,想出来找口饭吃。
“……就是刚才我拉进来的那个女孩,我一个远房亲戚。你看能不能在厂里给她安排个活儿?这丫头手脚还算麻利。”
李卫国一听,当即大手一挥:“多大点事儿!咱们厂现在正缺人手!你江老弟开口了,我还能不给这个面子?我马上跟人事那边打个招呼,给她安排个轻省点的岗位,贴贴标签什么的,小姑娘家也干得来。”
“谢了,李哥。”
江河点了点头,这份人情他记下了。
他回到旁边的办公室,周招娣还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
看到江河回来,她紧张地攥紧了拳头。
“行了,老板答应了。”
江河看着她,“以后你就在厂里上班,负责给鱼竿贴标签。”
周招娣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呆呆地看着江河,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巨大的狂喜和感激瞬间淹没了她!
“扑通”一声,她双膝一软,直直地跪在了江河面前,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谢谢表哥!谢谢表哥!您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江河被她这个举动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把她拽了起来,心里却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为了一个能吃饱饭、能保住自己清白的工作,这个孩子竟然要行如此大礼。
他扶着女孩瘦弱的肩膀,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沉声叮嘱道:“工厂里包吃包住,你今天就去把行李搬到宿舍来,以后就住在这里。要是有谁欺负你,或者你那个爹找来了,你别怕,直接来找我,或者找李厂长,知道吗?”
周招娣用力地点着头,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但这一次,是喜悦和感激的泪水。
江河跟大舅周建军的关系本就一般,也不想过多地掺和他们家的破事,能帮到这一步,已经是他能做的极限了。
他交代了几句,让她去找人事主管报道,自己则转身去了生产车间那边。
看着一条条生产线有条不紊地运转,一根根乌黑发亮的鱼竿被生产出来,江河心中因为周招娣而产生的沉重感,才稍稍被冲淡了一些。
他在厂里一直待到傍晚,跟李卫国和卢克敲定了第一批产品的销售策略后,才骑着摩托车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