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缓缓启动,汇入市里的人流。
江河习惯性地朝窗外看了一眼,心脏却猛地一缩。
就在医院门口不远处的人行道上,一个瘦小的身影一闪而过,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那份探头探脑的怯懦,不是周招娣又是谁!
“停车!”江河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司机小王反应极快,一脚刹车踩了下去。
可等江河再定睛去看时,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再也找不到了。
他颓然地靠回座椅上,心里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闷得发慌。
这个傻丫头,她还没走,她还在市里!
她一定是走投无路了,可她为什么不来找自己?
想到她那个混账爹周建军,为了八十八块钱的彩礼,就要把亲生女儿推给一个能当她爹的老光棍,江河的拳头就不自觉地攥紧了。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河子,怎么了?”
后座的李虎看他脸色不对,关切地问道。
“没事,”江河摇了摇头,把翻涌的情绪压下去,对司机说,“走吧。”
车子重新启动,一路平稳地向平县驶去。
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默,李虎兄妹俩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还沉浸在坐上小轿车的震惊中。
江河看着后视镜里李夏那张苍白而年轻的脸,又想起了周招娣。
两个都是花一样的年纪,却都承受着不该有的苦难。
他心里一软,打破了沉默。
“李虎,小夏出院了,你有什么打算?”
李虎叹了口气,神情黯淡下来:“还能有什么打算,先回家养着呗。我跟厂里请了长假,先照顾她再说。”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照顾得好?再说,你不上班,你们兄妹俩吃什么?”
江河直接点出了最现实的问题。
李虎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是苦涩地摇了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河不再绕弯子,直接说道:“这样吧,别回你那了。我跟晚秋商量过了,先让小夏住我们家。家里房间多,晚秋和我妈也能搭把手照顾着,你也能安心去上班挣钱。”
“不行!这怎么行!”
李虎想都没想就立刻拒绝,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河子,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我怎么能再给你们添这么大的麻烦!”
后座的李夏也急了,撑着身子,小声道:“江河哥,我哥说得对,我们不能再麻烦你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江河的语气不容置喙,“咱们是兄弟,你跟我客气什么?就这么定了!你妹妹一个姑娘家,住在我们家,有我媳妇和我妈在,比你一个大男人方便得多。”
“你要是真当我是兄弟,就别说这些见外的话!”
一番话,说得李虎一个七尺男儿眼圈都红了。
他看着江河坚定的侧脸,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口,最后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哽咽:“河子……这恩情,我记一辈子!”
回到家,吴晚秋和江母早就等在了门口。
看到江河用小轿车把人接了回来,江母也是愣了一下,但当她看到被小心翼翼扶下车的李夏那条打着石膏的腿时,所有的惊讶都化作了心疼。
“哎哟,这孩子,伤得这么重!”
吴晚秋更是二话不说,上前就扶住了李夏的另一只胳膊,柔声道:“来了就好,快进屋,外面冷。房间都给你们收拾好了,就当这是自己家。”
她早已把西边的一间空房收拾得干干净净,被褥都是新换的。
江河和李虎合力把李夏安顿在床上,看着这温暖干净的屋子,李虎兄妹俩的感激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只是不停地道谢。
吴晚秋拉着江母,又端来了热水和干净的毛巾,细心地帮李夏擦了脸和手,那份温柔和体贴,让从小就失去母亲的李夏,忍不住红了眼眶。
安顿好一切,江河把李虎拉到院子里,塞给他几张钞票:“你先拿着应急,厂里的活别丢了,有什么事随时过来。”
李虎捏着那几张带着体温的钱,嘴唇哆嗦着,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拍了拍江河的肩膀。
……
时间一晃,就进入了三月。春风吹化了冰雪,也吹来了勃勃的生机。
江河的渔具厂,也在这股春风中,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
经过几个月的奋战,最核心的竿体部分已经研发成功,并且可以实现稳定量产。
剩下的鱼线、导环和鱼钩,卢克那边也通过各种渠道找到了成熟的技术和供应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为了赶上春季捕鱼的黄金季节,李卫国拍板决定,工厂全面开工!
新招的几十个工人全部到岗,经过了最后的岗前培训,准备投入到生产线中。
开工第一天,整个工厂都沉浸在一片兴奋而紧张的气氛中。
机器的轰鸣声像是吹响了冲锋的号角,预示着一个崭新时代的来临。
江河一大早就赶到了工厂,看着车间里工人们忙碌的身影,听着那充满力量的机器声,心中豪情万丈。
他仿佛已经看到,源源不断的“大团结”正向他飞来。
他正准备去办公室找李卫国,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一条生产线。
突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在流水线末端,一个负责给鱼竿贴标签的工人,那瘦小的背影,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
江河的心脏狠狠一跳,他快步走了过去。
那个身影似乎察觉到了有人靠近,下意识地回过头来。
一张蜡黄、惊恐的小脸,瞬间撞入江河的视线。
是周招娣!
四目相对的瞬间,周招娣的眼睛里爆发出巨大的恐慌,她像上次一样,扔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就想跑!
“站住!”
江河一声低喝,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抓住了她细瘦的手腕。
她的手腕冰凉,瘦得硌手,在他掌心剧烈地颤抖着。
“你跑什么!”
江河压着火气,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放低了些,生怕吓到她,“你怎么会在这里?谁让你来这儿上班的?”
周招娣死死地低着头,嘴唇紧紧地抿着,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就是不肯说一个字。
她的沉默和恐惧,像一根针,狠狠地扎在江河的心上。
周围的工人都好奇地投来目光。
江河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拉着周招娣的手腕,不容置喙地说道:“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