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支书警惕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药包。
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凑到江河耳边:“江河,我可跟你说,这事是镇上、是局里的大事,你可不能乱来!靠山村那帮人是混蛋,但今天这事,你得顾全大局!”
“你要是敢在培训班上给他们使绊子,回头李局长怪罪下来,谁也保不住你!”
江河看着村支书紧张得额头都冒汗的样子,忽然笑了。
他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叔,你看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吗?”
他拍了拍村支书的肩膀,一脸的正气凛然,“我是政府请来的老师,拿的是国家的补贴,肯定得尽心尽力地教。上面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
“至于他们靠山村的人,愿不愿意学,能学会多少,那可就跟我没关系了。我总不能摁着他们的头,逼他们学吧?”
这话听着没毛病,可村支书是什么人,几十年的老江湖,一听就品出了里面的味道。
什么叫“能学会多少跟我没关系”?
这不就是明摆着说,我教我的,你们听不听得懂,那是你们的事!
村支书脸上的紧张瞬间化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他用力地拍了拍江河的胳膊,嘿嘿笑道:“对对对!就是这个理!你小子,脑子就是活泛!行,叔明白了,你放心大胆地干,别做得太明显就行!”
得到了村支书的“尚方宝剑”,江河心里有了底。
第二天,江河没急着准备什么教案,而是揣着那几个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路亚假饵,先去了村里的老木匠家。
“六爷,忙着呢?”江河递上一根烟。
老木匠接过烟,眯着眼打量着江河手里的东西:“这花里胡哨的,是个啥玩意儿?”
“好东西。”
江河把一个仿生小鱼假饵递过去,“六爷,您看您这手艺,能不能照着这个样子,给我仿着做几个?别的不用管,就把这木头身子的形状和重量给我做出来就行。”
老木匠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又用指甲掐了掐,点点头:“不难,就是费点功夫。你要多少?”
“先来二十个。”
“行,三天后来取。”
从木匠家出来,江河又马不停蹄地去了村尾的铁匠铺。
“黑叔,帮我打几个这样的小铁片,还有这种带倒刺的钩子。”
江河将假饵前面的压水板和三本钩指给铁匠看。
铁匠膀大腰圆,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行,小活儿。跟木匠那儿说好尺寸,我这边打好了,让他给你装上。”
江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一个进口假饵几十块,他可舍不得。
但只要把核心技术拆解开,木匠做身体,铁匠做配件,成本能降到几毛钱一个!
这要是以后量产了,又是一条发财的路子。
办完了正事,江河一身轻松地回了家。
林晚秋正在院子里的菜地里,给刚冒出绿芽的青菜浇水。
旁边的小摇篮里,刚满月的小五丫睡得正香,小嘴巴时不时砸吧一下,可爱得紧。
江河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妻子,下巴抵在她的肩窝上,看着那片绿油油的菜地,心里一片安宁。
“累不累?我来吧。”
“不累。”
林晚秋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这两天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看着这些菜一天天长大,心里就踏实。”
江河没再说话,只是搂着她,两个人静静地看着自家的菜园,看着摇篮里熟睡的女儿,阳光洒在身上,温暖而惬意。
这种平淡而真实的幸福,才是他两辈子都渴求的东西。
海钓培训班开课的日子,终于到了。
红星村的码头上,人山人海,热闹得像是过年。
附近几个村子加起来,乌泱泱来了一百多号人。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咬着牙,甚至借了钱,才凑够了九百块,买下了那套崭新的渔具。
此刻,他们手里都捧着那根黑黝黝的鱼竿,脸上是混杂着激动、不安和期盼的复杂表情。
这九百块,是他们半辈子的积蓄,是他们全家的希望。
几个村的村干部聚在一起,也是一脸的忐忑。
“老杨,你说这事儿,到底靠不靠谱啊?九百块一套渔具,这要是学不出个名堂,我们回去可没法跟乡亲们交代啊!”
一个外村的干部愁眉苦脸地说道。
红星村的村支书老杨,此刻却是满脸红光,胸有成竹。
他弹了弹烟灰,得意地扫了众人一眼:“放心吧!我们村那几个小子,跟着江河偷偷学了几天,现在一天下海,少说也能捞个七八斤鱼,多的时候十几斤!换成钱,一天就差不多有十块钱的收入!你们说,这买卖亏不亏?”
“一天十块钱?!”
周围的干部们全都倒吸一口凉气,眼睛都直了。
这个数字,对他们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渔民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一辆吉普车开了过来。
渔政局的李静局长,陪着几个穿着中山装、一看就是县里来的领导,大步流星地走到了码头临时搭起的主席台前。
江河跟在他们身后,神色平静,却自有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李静清了清嗓子,拿起铁皮喇叭,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动员讲话,无非是强调政府的决心和对渔民的关怀,鼓励大家抓住机遇,开拓创新。
一番官话说完,她将喇叭递给了江河,朗声道:“下面,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本次海钓培训班的总教头——江河同志,来给我们讲第一课!”
啪啪啪——!
掌声雷动。
在一百多道混杂着敬畏、好奇和审视的目光中,江河走上了主席台。
他接过喇叭,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然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最前排的位置。
那里坐着的,赫然是靠山村的几个“老熟人”。
为首的,正是靠山村大队的民兵队长赵铁柱,也是之前在码头上跟他叫嚣得最凶的那个人的亲家。
赵铁柱的身边,还坐着他那两个五大三粗的儿子。
他们大概是仗着自己的身份,理所当然地占据了最好的位置。
江河看着他们,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但嘴角,却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坏笑。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