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给乡间土路镀上了一层金边。
二八大杠自行车平稳地行驶着,江河坚实宽阔的后背,隔着薄薄的衣衫,将体温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林晚秋紧紧搂着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的背上,感受着那一下下有力的心跳,昨天还惶惶不安的心,此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填满了。
这男人,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是她和五个女儿的依靠。
到了县城,两人径直去了民政部门。
办事员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头也不抬地问明来意,便从抽屉里甩出一张表格:“填表,贴照片。”
照片?
两人都愣住了。这个年代,谁家会没事去照相馆拍照。
林晚秋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心里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
“同志,我们……我们没照片。”
江河递上一根烟,客气地说道。
办事员推开烟,不耐烦地摆摆手:“没照片办不了,规定就是规定。出门右转,走二百米有个国营照相馆,拍完了再来。”
从办事处出来,林晚秋的眼圈都红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江河,我们……我们是不是领不成了?这是不是老天爷不让我们……”
“傻丫头,胡说八道什么!”
江河一把攥住她冰凉的手,语气霸道又不容置疑,“不就是拍个照吗?多大点事!走,今天让你男人带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照相机!”
他拉着林晚-秋,大步流星地走向照相馆。
刺眼的闪光灯“咔嚓”一声,将两人略显僵硬的笑容定格。
“同志,照片什么时候能取?”江河问道。
“下个礼拜吧,我们这儿照片都得凑一批送去市里洗。”
摄影师懒洋洋地回答。
下个礼拜!
林晚秋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一个礼拜,那封信就像一个催命符,谁知道一个礼拜后会发生什么。她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失望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行,知道了。”
江河却像没事人一样,爽快地付了钱,拉着失魂落魄的林晚秋走出了照相馆。
他将自行车停在路边,捧起妻子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说道:“听着,林晚秋。一张纸而已,有它没它,你都是我江河的媳妇,是我五个闺女的娘!天塌下来,有我顶着,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听明白了吗?”
他的眼神坚定如山,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晚秋怔怔地看着他,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却是感动的泪,安心的泪。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才对嘛!”江河满意地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发,“走,领证是大事,今天必须庆祝!带你去买新衣服!”
他不由分说地拉着林晚秋冲进了供销社,指着一匹湖蓝色的的确良布料,豪气干云地对售货员说:“同志,这布,给我媳妇扯一身衣服的料子!”
又给五个女儿一人买了一块花手帕,还称了两斤水果糖。
林晚秋看着他花钱如流水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甜蜜,那点失落早就被丈夫的爱意冲得烟消云散。
从供销社出来,江河又带着她拐进了一家渔具店。
这家店他早就眼馋很久了,店里挂着各种从国外进口的渔具,琳琅满目。
“老板,这种路亚假饵,给我来十个。”
江河指着柜台里一种仿生小鱼的假饵说道。
买完假饵,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墙角立着的一根通体漆黑的鱼竿吸引了。
那是一根重型船钓竿,竿身粗壮,充满了力量感,一看就是用来降服深海巨物的“神器”。
江河的眼睛都亮了,上前摸了摸,感受着那冰凉坚硬的质感,心里痒得不行。
“同志好眼光,这可是东洋货,专门钓金枪鱼、大石斑的,一根要一千五。”
老板看他是个懂行的,立刻凑上来推销。
一千五!
江河咋了咋舌,再喜欢也只能按捺住心思。
他现在虽然有钱,但还没到能花一千五买一根鱼竿的地步。
他摇了摇头,拉着林晚秋离开了渔具店。
“上来,回家!”
自行车再次迎着风,朝着家的方向驶去。
林晚秋搂着丈夫的腰,手里攥着那包甜丝丝的水果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有这个男人在,就算天塌下来,她也不怕了。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一处破败拥挤的大杂院里。
林家。
昏暗的房间里,林父林建军正抽着劣质的卷烟,满屋子都是呛人的烟味。
他面前坐着愁眉苦脸的妻子王翠兰和一脸焦躁的儿子林卫国。
“爹,这都过去多久了,我姐到底回不回来啊?”
林卫国不耐烦地抖着腿,“人家屠夫张那边可都催了好几回了!彩礼八百八,再加一台缝纫机!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要是这事黄了,我拿什么钱娶媳“妇?”
王翠兰也跟着唉声叹气:“就是啊,老林,你得赶紧拿个主意。卫国眼看就二十五了,再不结婚,好人家的姑娘都让别人挑走了。我可还等着抱大孙子呢!”
“催什么催!急什么急!”
林建军把烟头狠狠地摁在桌上,眼中闪过一丝戾气,“那死丫头,翅膀硬了,敢不听老子的话了!我再给她一个礼拜时间!她要是再不乖乖滚回来,我就亲自去那个破渔村,把她绑回来!”
他冷哼一声,脸上满是掌控一切的自信:“她怕我,从小就怕。我一去,她敢不听话?到时候,老老实实嫁给屠夫张,拿到彩礼,卫国你的婚事不就成了?”
听到父亲这么说,林卫国脸上的焦躁才褪去,转为了安心和得意。
王翠兰也跟着笑了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孙子在朝自己招手,嘴里念叨着:“还是你有办法,等卫国结了婚,明年我就能抱上孙子了……”
一家三口,没有一个人关心那个远在乡下的女儿过得好不好,会不会愿意。
在他们眼里,林晚秋只是一个可以换取彩礼,给她弟弟铺路的工具。
……
江河带着林晚秋回到村里时,天色已经擦黑。
刚进院门,村支书就急匆匆地找了过来。
“江河,可算回来了!”
村支书一脸喜色,“跟你说个大好事!镇上开会定了,你的海钓培训班,后天就正式开班!局里给你批的补贴,一天十一块!我的天,这可是市里给的最高标准了!”
一天十一块!
这数字让旁边的林晚秋都倒吸一口凉气。
江河却显得很平静,他给村支书递了根烟,点上火,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叔,报名的人里,那个……靠山村的,有人来吗?”
靠山村,就是之前那个差点跟红星村因为码头打起来的邻村。
村支书脸上的笑容猛地一僵,他警惕地看着江河,嘴里的烟都忘了抽:“你问这个干啥?江河,你……你该不会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