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人声鼎沸,那些嗅觉比鲨鱼还灵敏的鱼贩子,一看到江河那艘吃水线低得吓人的渔船,就跟疯了似的围了上来,将小小的码头堵得水泄不通。
“江河!你小子是把龙王爷的宝库给掏空了?!”
“我的天,全是金灿灿的大黄鱼!发了!这下发大财了!”
嘈杂的叫嚷声和鱼腥味混杂在一起,让江河心头的烦躁愈发浓烈。
他现在没心情跟这帮人掰扯价钱,他只想赶紧回家,看看林晚秋到底出了什么事。
“都别吵了!”
江河一声怒喝,声音盖过了所有人,“价钱就按上次的来,谁要谁拿钱,不要的就让开!”
他这干脆利落的态度,反倒让那些精明的鱼贩子不敢再压价。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凑钱、过秤、搬鱼,江河收了厚厚一沓钱,连数都懒得数,直接塞进口袋,拨开人群就往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父亲江大海在后面喊他:“你小子慢点!鱼钱还没点清楚!”
江河头也不回,摆了摆手,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码头的尽头。
推开院门,家里静悄悄的。
女儿们还没放学,院子里只有风吹过那棵老槐树的沙沙声。
江河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小板凳上的林晚秋。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手里拿着一件缝了一半的小衣服,眼神却空洞地望着地面,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连他走进来都没有察觉。
“晚秋?”江河放轻了脚步,走到她身边,试探着喊了一声。
林晚秋像是被惊醒的兔子,猛地一颤,抬起头来,眼底的慌乱一闪而过,随即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当家的,你……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
江河蹲下身,握住她冰凉的手,看着她明显红肿的眼眶,心疼得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林晚秋慌忙摇头,躲闪着他的目光,“就是……就是一个人在家有点闷,眼睛被风吹着了。”
她的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昨天邮差送来那封信的画面。
那薄薄的一张信纸,却仿佛有千斤重,信纸上被泪水晕开的字迹,此刻想起来,依旧烫得她心口发疼。
江河看着她这副模样,就知道事情绝对不简单。
但他没有再追问,他知道林晚秋的性子,她不想说的时候,逼她是没用的。
他站起身,揉了揉她的头发,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行了,别想那么多。累了就进屋躺会儿,我去做饭,今天让你尝尝你男人的手艺。”
他沉稳而温柔的态度,让林晚-秋紧绷的心弦稍稍松懈了一些,她顺从地点了点头,看着江河走进厨房的宽厚背影,眼眶又是一热。
夜里,女儿们都睡熟了。
江河躺在床上,将林晚秋紧紧地搂在怀里。
黑暗中,人的防备总是会降到最低。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地问道:“晚秋,现在可以跟我说了吗?到底出什么事了?记住,不管发生什么,天塌下来,都有我给你顶着。”
他温热的呼吸喷在耳边,那句“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晚秋心中那道紧锁的闸门。
压抑了一整天的委屈和惶恐,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她再也忍不住,把脸埋在江河的胸口,发出了压抑的、小兽一般的呜咽。
“我……我家里来信了……”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哭腔,“他们……他们让我回去……”
“家里?”江“河的身子猛地一僵,心头巨震。
林晚秋是当年下乡的知青,这一点他知道。
可是在一起这么多年,无论日子多苦多难,她从未提过自己的家人。
在他的记忆里,她就像是无根的浮萍,被时代的浪潮拍打到这个偏僻的渔村,然后扎下了根。
在前世,直到他死,他都不知道林晚秋的家人是谁,在哪里。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像一颗惊雷,在他脑子里炸开了。
他稳了稳心神,收紧了手臂,让怀里的女人能感受到他的力量。
他柔声问道:“他们是谁?为什么现在才来信?你想……回去吗?”
最后一个问题,他问得格外艰难。
他也知道,知青返城是现在的大政策,但手续复杂,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可万一……万一她真的想走呢?
林晚秋哭得更凶了,她拼命地摇头,双手紧紧地抓着江河的衣服,像是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一样。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舍不得你,舍不得孩子们……我不想走……”
她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下来,抬起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在黑暗中望着江河的轮廓,用一种带着决绝的语气,轻声却无比清晰地说道:“江河,我们……我们明天去把证领了吧。”
结婚这么多年,孩子都生了五个,可他们之间,却始终缺了一张那样的纸。
在过去,是没条件,也是不在意。
可现在,这张纸对她而言,仿佛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江-河的心像是被重重地锤了一下,又酸又胀。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力地点了点头,斩钉截铁地回答:“好!天一亮,我们就去!”
他答应得爽快,心里却沉甸甸的,一股强烈的不安笼罩着他。
林家!
这么多年对林晚秋不闻不问,任由她一个人在乡下吃尽苦头,现在国家政策一变,知青可以返城了,他们就突然冒了出来。
这里面要是没鬼,他江河的名字倒过来写!
这封信,绝不是一封简单的家书,而是一道催命符,是来跟他抢老婆孩子的!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江河和林晚秋就起了床。
当李雪梅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间,看到两人准备出门的样子,好奇地问了一句。
当她从林晚秋有些羞涩的口中得知,两人是要进城去领结婚证时,李雪梅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恢复了正常,笑着祝福道:“那可真是大好事,快去吧,孩子们我来照顾。”
只是,在她转身回屋的瞬间,眼底还是闪过了一丝难以言说的黯然。
院子里,江河已经推出了那辆崭新的二八大杠自行车。
“上来。”他拍了拍后座。
林晚秋坐了上去,像很多年前他们刚在一起时那样,伸出双臂,紧紧地搂住了丈夫坚实的腰。
自行车“吱呀”一声,载着夫妻俩,朝着县城的方向,迎着初升的朝阳,坚定地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