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双标 你没有吃过她的醋吗?
一顿饭吃得兵荒马乱。
之后顧泠舟去找晕晕谈心, 俞微回房间和姜云慧打电话。
姜云慧已经比刚刚平静一点了,起码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哽咽着在电话那头大骂无良资本家剥削打工人。
或许是覺得和顧泠舟关系没那么亲近,骂起来总有所保留, 姜云慧索性把她大哥也拖了进来, 骂得酣畅淋漓, 大刀阔斧,最后鸣金收兵。
“姐, 你跟她谈恋爱,别是以后都不回来了吧?那我怎么办啊, 你别不管我啊!”
这一嗓子,差点给俞微耳膜震破。
俞微拍拍被吓到回头的奶黄包, 让她接着吃,随即叹了口气,有点好笑的回,“当然要回去的啊,就算你不相信我,也得相信学校开学时间吧?我侄女就快上学了, 最迟最迟,我也得赶在九月之前回去啊。”
姜云慧小声嘟囔了一阵, 俞微没听清,追问:“什么?”
“没什么。”姜云慧语气不情不愿, 而后沉默了好一阵,才吞吞吐吐的说,“姐,其实那天我都听见了。”
俞微一脸懵。
“那天,哪天啊?”她蹲在奶黄包身后看她吃猫粮, 这会儿脚都蹲麻了,起身到旁邊的摇椅上坐下:“你听到什么了?”
“就是在酒店那天。”姜云慧说,“回酒店之前,你不是说有个礼物要给我吗?我走的时候忘拿了,又怕第二天起不来,耽误你们去吃饭,就折回去一趟,結果”
結果听见屋里吵吵嚷嚷的,她凑近一听,刚好听见俞微那个朋友的诘问。
“听见你那个朋友说,你当初对她不够好吗?俞家出事之后她再没出现过是铁打的事实。还听见她说,真想帮你,怎么不早点出现?”
她才听了两句,顧泠舟就说要和那个人出来说,姜云慧怕被撞上,赶忙躲回了房间。
毕竟是偷听,她当然不敢直接问俞微,但这些天没少琢磨这两句话。
最显而易见的,这两个人的关系,明摆着不是她当初以为的、在十数年的学生生涯里,机缘巧合做了几年同学的普通朋友。
又很碰巧的,刚好在俞微没工作的时候,在同学会上遇见,于是顧泠舟看在当初的情分上,给她提供了一份工作。
她们先前的瓜葛比姜云慧以为的深,而且从俞微那个朋友的态度来看,明显是顾泠舟对她姐有所亏欠。
“姐高芸玮之前跟我说,你拒绝了她,是因为你一直有个暗恋对象,那句话不是借口,那个人就是顾泠舟,对吗?”
俞微愣了好一会儿,没想到姜云慧听到了在酒店的话,更没想到高芸玮的事她也知道。
她记得高芸玮那会儿和姜云慧合租,就住她对面。
高芸玮年纪和姜云慧相仿,但是已经工作许多年,而且腦子灵活,姜云慧直播画漫画、自己做面包的主意都是她帮忙想的。
俞微刚开始卖面包的时候没什么顾客,几个人很缺心眼的做了一车面包跑夜市上卖,結果卖没卖出去,高芸玮倒是帮忙内部消化了不少。
至于姜云慧,和她的关系起初也不错,后来两人不知道起了什么矛盾,好像是高芸玮买回去的面包太多,没吃完,又放坏了,被不知情的姜云慧吃了?
不知道具体原因,但两个人渐渐的就有点相看两相厌的意思。
高芸玮搬走那会儿,这两个人已经彻底鬧僵了,俞微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临走之前,还特意告诉姜云慧自己拒绝过她的事。
但显然,现在不是八卦的最佳时机,俞微沉吟片刻,很肯定的回应:“是,我说的就是她。”
“所以这么多年了,还能再遇到,能在她这里上班,既可以赚钱,又可以养眼,还能满足我的私心,怎么看我都不是吃亏的那个,不是吗?”
姜云慧叹了口气:“我原本也这样想。姐,我真的相信你的眼光,覺得你喜歡了这么多年的人,肯定不会太差。可是,我又不相信你的底线好像不管别人幹了什么,你都能揭过不谈。”
“你那个朋友说她亏欠你,她一个局外人都气成那样,可是你为什么没有反应呢?”
“我不知道她之前幹了什么,这些天,我心里一直在纠结,勉强在信任和怀疑之间维持了平衡,但是晕晕说一进门就看到你们在亲,我就很破防。”
“姐,抛开以前那些事不说,她现在是大明星,我哥那个圈子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他们娱乐圈更没好到哪里去,绯闻金主一大堆,谈了恋爱分分合合炸热搜,身邊还总跟着一群狗仔,动不动就是瓜。”
“你不是不喜歡站在聚光灯下面嘛?我记得你当初辞职,就是因为唐睿驰的那些粉丝在店里骚扰你,当时还只是综艺的影响,你辞职了也就躲开了,可你要真和她在一起,就算搬家辞职也总能被人扒出来。你又不是他们圈子里的人,热度流量对你有没有好处,幹嘛给自己找这些麻烦呢?”
“确实有点麻烦,但是,人可能是会变的吧。”俞微笑笑,语气里有点怀念,“我记得我在遇见你之前,搬家搬的很勤,因为很不喜欢关系熟稔之后,对方的探究欲。”
“不管是工作上,还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室友,我都不喜欢让人家问我家里的事。每次被人追问,我要是说实话,心里就会很别扭,要是说谎话,就会觉得自己辜负了别人的真诚,有种负罪感,然后就不停的搬家,换工作,最好身边全是陌生人。”
“可是现在,你问我的时候,我就没有这个感觉啊。”俞微接住了跳到腿上的奶黄包,把她抱在怀里,一人一猫窝在吊椅上慢慢摇。
“虽然说,当初喜欢和你在一起,也是因为你不会追问,但现在看来,也可能是和以前的那些人,关系还没有好到这个地步。所以被他们问的时候,总覺得冒犯,你问的话,就没有那么多负担,说实话,我甚至还有点庆幸,还好当初没有背着你偷偷搬家,那可能是我这几年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至于你说的我那个我朋友,她是我侄女的小姨,我大嫂的妹妹,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她的心原本就是偏的,看一些事的时候,当然不算客观。”
“事实上,人可以做选择,但没法决定选择的代价。又不是在抹茶蛋糕和巧克力蛋糕之间挑选,誰能想到自己的选择会有什么后果呢?”
“你不用纠结从前的事情了,我这个当事人,可以很客观的给你结论,当年的事情没有人做错,只是她比较倒霉,做了选择之后,发生了点意外,让选择的代价变得超乎预期,这不是她的错。”
电话里传来姜云慧抽纸巾的声音,她有点鼻音,粘粘糊糊吐槽了句“恋爱腦!”但很快又忍不住弯起嘴角,为俞微的那句“这几年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她原本摇摆的心安定下来了,感觉和俞微站在一起,长长呼出口气后追问,“那你现在怎么打算?”
“不知道。”俞微坦言,“感觉乱糟糟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姜云慧正要安慰她,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俞微出声道,“不过,乱糟糟也未必是坏事,在酒店那的晚上,一切也都乱糟糟的,可是现在想想,一个晚上,一家酒店,居然同时汇聚了我最好的朋友,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我我自己,仔细想想真是很奇妙呢!”
姜云慧听出她没说出口的半句话,虽然对顾泠舟的身份存疑,但还是忍不住笑话她:“友情,亲情,你自己?这什么排比,都不是同类项嘛!”
俞微讪笑两声,挠了挠耳垂,又想起来:“对了,我和她的事儿,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啊。”
“只能我们四个知道的嘛。”姜云慧轻哼一声,“晕晕还特意提醒我别发朋友圈,搞得好像只有她家姐姐要保密一样,看不起誰呢?好像谁稀罕似的。”
俞微又强调:“最好是口头吐槽也不要有。”
尤其是茜茜,给茜茜知道,就是给方茉知道,那邊还不知道怎么鬧腾。
直到得了姜云慧的保证,俞微换了个姿势坐,“对了,还没问你呢,你和高芸玮不是闹翻了吗,她怎么会告诉你这些事儿啊?”
“切,她脑子有病呗。”姜云慧来劲了,“她喜欢你,就以为我对你也是那种感情,临走之前特意来挤兑我,说你有喜欢的人了,她没机会,我也没可能,让我死心。”
“我呸,心眼儿小的跟头发丝儿一样,神经病一个,她的心爱死不死,我的心永远活蹦乱好吧。”
楼下,顾泠舟和晕晕的枕头大战,已经报废了三个枕头,两个抱枕了。
等顾泠舟进俞微房间的时候,头发上占满了羽绒和棉花,奶黄包看过去一眼,被她吓得尾巴都炸了起来,对着她疯狂哈气。
奶黄包一晚上受到两波惊吓,当之无愧获得俞微心里最无辜的受害者標签。
她连忙把猫安抚好,然后推顾泠舟出门。
“怎么搞得啊?”俞微被她这副尊容惹得忍不住想笑,一边把她头上的羽毛拔下来,一边问,“不是说要好好跟她说的吗,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谁知道王思琪是属骡子的,这么犟!”
顾泠舟被俞微按着肩膀,推到自己房间的浴室,俞微拿了把梳子,坐在浴缸边沿上,招手让顾泠舟坐面前的小板凳。
“我进去跟她说要好好谈谈,她不肯,还把脸埋在被子里,我说不说就不说,好端端的捂着脸干什么,就去拉被子。”
“她跟我抢,结果那夏凉被质量太差,撕裂了,王思琪就跟我喊,非说我这是借着被子撒气,实际上想撕的不是被子,是她,是我怪她坏了我的好事。”
“还非要说,我让她休假就是为了把她支开。”
“我说你要是真这么想,那这几天的旅游经费就不要找我报销了。是她恶意揣度,我这么做很合理吧?可是呢,她还不干了,抄起枕头就跟我干!”
抱枕里的填充物是PP棉,大块的好摘下来,但总有很细的纤维缠在头发上,梳子梳也梳不下来。
俞微只好手动去分,闻言,她回道,“为了把人支开,所以给好处,包机旅才合理吧?现在人提前回来了,你又说不让人报销,不就是说明没成功支开,所以好处也不想给了?她能高兴才怪了呢。”
“她给我折腾成这个鬼样子,你还替她说话?”
“讲讲道理嘛顾大影后。”俞微把她抬起的脑袋按回去,“要换了你,你能开心吗?”
“反正打都打了,她也没吃亏,那句话怎么说,拳怕少壮。”顾泠舟捻着一缕摘干净的头发,一脸头痛的表情,“你说她把我当亲姐姐,让我好好跟她说,不就是怕她心里有落差?这下不用担心了,以前也这样,打完撒了气也就好了,亲妹妹也就这待遇了。”
“哦~”俞微眨眨眼,“所以,高中那会儿,你明明看见了,可就是不搭理我,其实不是在冷战,是把我当亲妹妹,觉得我比整个学校的同学都亲近,所以给我的特殊待遇?”
“什么呀。”顾泠舟被俞微指桑骂槐的话搞得别扭又好笑,“这不一样。”
“是啊,这不一样,以前只有你们两个,所以打打闹闹显得亲近也好,打是亲骂是爱能让她觉得你关心她也好,只要她能觉得你在乎她就好。”
“可是现在呢,她明显感觉到你身边不止她一个了,那天然就会有对比,有比较。可是,你心里对一个人好的標准是什么?”
俞微放下梳子,捧起顾泠舟的脸:“总不能在以后某一天,一群朋友在一起聚会,你能忽然和她打一架,来借此说明你们关系更亲厚,但给另一个人,就是送花送珍珠吧,这也太不公平了。”
“你这是有两套標准吗?”俞微上下揉搓顾泠舟的脸:“你这是双标诶顾女士。”
顾泠舟攥住俞微的一只手,目光深深看着她:“可是就是不可能完全一样,这个世界上有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性格,对好的标准原本就不一样,况且对我来说,她们有不一样的身份,不一样的重要性,我也不可能让别人的重要程度越过你。”
“别说双标,我对不同的人,就是有不同的标准,而且也不预备改。”
顾泠舟继而沉吟片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老实说,我看到你和姜云慧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时不时吃醋,嫉妒她能和你一起开店,嫉妒她和你打电话一打就是好几个小时,好像你们有说不完的话。”
“但是你劝我对晕晕更好一点,你没有吃过她的醋吗?”
“你不吃醋,是不在乎,是吗?”
第72章 防沉迷系统 我看你挺需要的
端午节的时候, 《帝姬》的拍摄进度也快过半了,剧组粗剪了一条片子,准备送去一审。
收工之后,导演和编剧给剧组的主创们看过了粗剪, 大家简单商讨过后, 一起约了顿饭。
这种情况, 顾泠舟必然不能缺席,觥筹交错, 应酬往来,直到宴席过半的时候, 才带着晕晕脱身。
顾泠舟酒量还行,虽然没到千杯不醉的地步, 但也没那么容易不省人事。
不过这次她心里急着回家,酒喝得急,难免有点飘飘然。
不光说话的声音软绵绵,人也像是在酒桶里涮过一遍,没骨头似的窝在后排座驾,举着電话跟人汇报。
“都已经给他们了, 老刘要回家,小杨也要回家, 红绳子的是红豆蜜枣粽子,黄绳子的是咸蛋黄粽, 还有黑头发,不是,黑绳子的,是那个”
她手指着车顶,“那个”个老半天, 才忽然想起来:“哦,已经坐上车了,大概半个小时就能回去了。”
晕晕隔着電话都感觉到了那边俞微的无奈,她悄悄白了一眼,然后听到顾泠舟嗓子都快夹冒烟了的抱怨:“好慢哦。”
“导演他们说我總是不去聚餐,今天逮着了机会给我灌酒。”
“没有醉,只是有一点点晕。”
“啊,反正明天的戏都在下午。”
晕晕没有恶心,只是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牙齿咬的吱吱响,想不通人只是恋个愛,为什么会像是被什么附身了一样,说话习惯都变了,发声位置也变了。
一句话,几个字而已,怎么能前前后后加这么多捏着嗓子吊出来语气词?
再看向后视镜的时候,晕晕看向顾泠舟的眼神就像是见了鬼一样。
顾泠舟好像半点没有被嫌弃的觉悟,语气也一时没变过来,囊生囊气地扬声朝晕晕:“晕晕快点,天都快黑了。”
“天已经黑了。”晕晕加重了语气,“你赶着十二点的钟声回去换装吗,公主?”
公主嘴角的弧度没变,但眼神很明显地刀了她一眼,晕晕反而舒坦了,心说總算还没疯彻底。
顾泠舟终于挂断了电话,但眼睛还粘在手机屏幕上,从嘴角诡异的笑容来看,不难猜出来这个人在看的东西和谁有关。
晕晕在路口缓缓停车,建议道,“泠姐,你听说了吗?最近上面传了指标,每个演员都要配合完成。”
“指标?”顾泠舟立马紧了紧眉头,支楞着做起来。
她们片子马上就要送去一审,万一出现点问题,被压上三年五年的也不是没有。
顾泠舟是这部剧的绝对女主,压了部戏播不了,对她的影响无疑是最大的。
而这还是好的情况,更有一些剧组,一旦一审不被通过,直接全组解散,哪怕还有重新修改的机会,也不会浪费那个时间精力,毕竟,修改不比创作容易,尤其还是在已经确定的框架下。
有那个大刀阔斧修改的时间,下一部戏可能都已经拍完了。
“什么指标,审核指标?你听谁说的,确定了吗?”
顾泠舟酒都醒了一半,她抓了把头发,打开车窗。
外面带着热气的夜风一阵阵吹进来,總算没那么憋闷,然后她就听晕晕不急不缓地说:“安装防沉迷系统,我看你挺需要的。”
顾泠舟:“”
有那么一瞬间,顾泠舟想把自己的鞋摔下来,扣王思琪头顶上。
她长出口气,心里默念俞微提醒她的“不要双标,不要双标”这才又穩穩地靠回椅背。
“去你的,你安了我还怎么放心沉迷。”
绿灯亮了,车子穩稳行驶起来,晕晕安静了十来分钟,最后忍不住撇撇嘴,小声嘟囔:“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人,愛来愛去,也不知道愛个什么劲,跟有病似的。”
顾泠舟听见了,又是几个深呼吸,过了几分钟,才语气平静的问:“晕晕,你觉得我对你好吗?”
得,这是真醉了,跟她那会儿的数学老师一样,喝醉了就不讲课,搬个凳子往那一坐,要么是和大家談心,要么就是讲他怎么从一个体育老师轉成教历史,最后变成教数学的职业进化时,要么,就是给她们讲他跟他老婆怎么认识,怎么恋爱的事。
晕晕仗着自己在开车,顾泠舟不敢打她,臉上的肌肉很用力一缩,回道:“糟糕透了!”
没想到,顾泠舟不仅没生气,还很顺口的应和:“是吧,我也这样想。”
她怀疑她泠姐談恋爱把耳朵談聋了——这就圆上了,难怪她听不出来自己的嗓子快夹冒烟。
“我说,你对我糟糕透了!”
“我知道啊。”顾泠舟耸耸肩,“但你已经运气算好的了,你要遇到的是以前的我,你这个助理才是一天都干不下去。”
“这么说吧,对人好是一项天赋。我呢,小时候爹不疼娘不爱,也没人教过我怎么对一个人好,更没人教过,该怎么接受别人对自己的好。”
“也就是遇上你微微姐,才从她那儿学了点怎么照顾、怎么体谅别人,你啊,这叫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知足吧。”
“你微微姐那会儿才是实惨,遇上一个有话不会好好说、想对别人好又别别扭扭、接受别人对她好的时候更是矫情得不行的人,真的是”
她把自己说恼了,随手拿了份稿子当扇子用,哗哗扇风。
晕晕在心里琢磨了会儿,这到底是要谈心还是谈恋爱史,但显然她对后者的兴趣更浓,问道,“你们当初,怎么好上的?”
顾泠舟听了这话,喟叹一声,问道,“你说,你现在能每天早起半个多钟头,就为了绕路去小吃街,买早餐给别人吗?”
晕晕臉上的无语差点没绷住,“就因为她给你带了个早饭?”
“不是给我,是幫班里的住校生跑腿。”
顾泠舟支着下巴,“我家里那时候不给我打生活费了,她想幫我,就每天早上绕路到小吃街,幫同学们带早餐赚跑腿费。豆浆粥那些不方便放书包,她只好自己拎着,冬天到班里的时候,手指头都勒紫了,好半天才能缓过来。”
顾泠舟翻来覆去看着自己的右手,最后揉着食指无名指的指腹:“她以前从来没吃过这些苦,更没必要吃。她跟我说这是她自己赚的,不是跟家里人要的,她是我朋友,花她的錢,我应该理直气壮。”
晕晕沉默地抿了抿唇,但顾泠舟已经打开了话匣子:“我家里人本来想借机逼我退学的,結果没成,后来放假的时候,她还陪我一起去找兼职。”
被逼退学的事儿,晕晕比较能感同身受,她在红灯路口停车,思绪有一瞬间晃神,忍不住想自己如果没有退学的话,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顾泠舟的声音伴着不知道哪里的广场舞音乐,晕晕听得心烦,把窗户悄悄拉上了,顾泠舟没能注意到,她接着说:“我们找了一下午,才好不容易一家烧烤店,店老板看着很凶,她明明很怂,但还是挡在我面前帮我要福利,要工资,要休息日。”
“后来我被客人欺负,她就冲上去掀桌子,和老板指着鼻子骂”顾泠舟嘴角又扬起了那叫晕晕觉得诡异的笑容,只是这次眼睛也莫名湿了,在昏暗的车后排像是点缀着的钻石,折射出十多年前走过来的光亮。
“我那时候没錢,因为穷,总免不了自卑,但在她面前,自卑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自傲,总是很要面子,总是不肯放下身段。也就她惯肯着我,一惯那么多年,好像都变成了理所应当,从我认识她到高中毕业,那份自傲就从来没让它掉下来过。”
“直到大学的时候,因为不识好歹碰了壁,这才意识到她对我多纵容。”
“那我好像明白一点了。”晕晕语气平静,回忆道,“我记得我七八岁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事儿,挨了家里一顿打,打完不让吃饭,在院子里罚站。”
“后来夜深了,大家都睡了,乌漆麻黑的,忽然下起了大暴雨,我只好躲在牛棚里躲雨,那时候,是我邻家一个姐姐冒着雨,给我送来了一块馒头和半头咸菜。”
“我跟你说过,就前几年,結了婚,生了孩子,想让我帮她找份工作的那个。”
“她也没上过学,结婚前只在镇子的商场里卖过衣服,手头也没什么錢,我就问蓝瑶姐,能不能让她在公司里做保洁。结果她做了不到一个月,就被不干了,说是保洁太辛苦,她生孩子之后有腿疼的毛病,没法走太久。”
“后面陆陆续续介绍了一些差不多的活,但她都做不久,最后问你身边缺不缺助理,我说你不喜欢身边一大堆人,不怎么缺,她就恼了,说我飘了,给她介绍的都是伺候人的活,自己有好工作,防她跟防贼似的。还说我白眼狼,要不是她小时候给我送过一个馒头,我说不定都饿死了。”
“她回去之后,我实在气不过,给同乡的人轉了三千块的红包,让人转交给她,说是当我买了那天的那个馒头。”路灯亮的瞬间,晕晕稳稳踩下油门,“泠姐,我之前也感激她,可是等我觉得三千块钱够偿还这份感激了,还清了,就一点也不想看见她、知道她的消息。”
“要是哪天,你也还清了当年对她的感激”
顾泠舟笑了一声:“三千块买一个馒头,照你这么个比例,我倾家荡产也还不清她。”
“那不是更惨了,人说斗米恩,升米仇,还说大恩如大仇,你要是你别不耐烦,别看我年龄小,但这种事我好歹算是过来人啊,这是给你的忠告。”
“你现在这么有钱,不可能上不起学、吃不起饭、被逼得只能兼职打工了。你们上学的时候她确实对你好,可是你们上学才上了几年,以后还有好几十年要过呢,等还清了,感情没了,觉得对方贪得无厌了,想断也难断人总是会变的嘛,你喜欢的,不就是那个对你好的人?”
顾泠舟只是头大地揉揉太阳穴:“你还真是一看就没谈过恋爱。”
“我说那些事,只是想告诉你,她一直对我很好,但那些不是我喜欢她的原因,或者说,只是一部分原因,因为我喜欢的是她这个人,而那些事,只是她身上很九牛一毛的一部分,你明白吗?”
“我现在确实不会为了温饱发愁,可是在当时,上不起学就是我最大的困境,是她帮我找工作,帮我赚钱,所以我看到她,和她在一起就觉得安心。”
“况且没钱这事儿,它不是一时的饥饿寒冷、不是一块馒头,一杯热水下肚就能立马解决的问题。”
“她给你送了一次馒头,是好心,是偶然,你感激她。可是日积月累、每个晚上都会及时送来的馒头,是你不会再在狂风暴雨的夜里担心饥饿的安心。”
“是你长大离家,出门闯荡,又要忍受狂风暴雨和饥饿的时候,只要一想到自己只要回到家里、在她身边,就会有馒头吃的笃定和踏实。”
“话再说回来,人不是单独存在的个体,行为也不会突兀的存在,一个人的思想、行为、善恶,是整个时代和社会映射在一个人身上的微观,所以说本性很难轻易改变,所以有个成语,叫以小见大,叫见微知著。”
“所谓日久见人心,就是要用时间和很多事件,来排除那些偶然的、随机的瞬间。如果人家不是给你送了一次,如果人家能坚持这么久冒雨送馒头,反过来不也说明了这个人的品性善良,细致大方,耐心温柔啧,你这什么表情?”
“没什么,就是感觉,恋爱的人都是诗人,哦不,是哲学家。”晕晕阴阳怪气,“校园初恋嘛,归国白月光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我懂。”
车子已经开到小区里了,晕晕七拐八绕地在小区里绕。
顾泠舟长出口气,挑着二郎腿,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你啊,真谈次恋爱就明白了,那些能说出来的好,都是说给你们听的,你真喜欢她,根本不需要时刻提醒自己,她是个多好多好的人,对自己多好多好。只要你看见她,就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跟着她走。”
“切,谈个恋爱有什么了不起的”车停进车库,晕晕解开安全带,眼珠子一转,半个身体转向后排,“不过照你说的,你之前性格糟糕,比现在还差劲。可人家,又是有爱人的天赋,又是让你安心,又是品性善良,细致大方,耐心温柔,你喜欢人家也就算了,人家为什么喜欢你呀?”
顾泠舟后槽牙一紧,晕晕眯了下眼睛,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哦,所以两天前那次,我一回来就看见你坐在人家腿上哭,其实是表白了,人家没同意,你在那装哭示弱,试图激发人家的善良答应你,是吧?”
“王思琪!给你点阳光你就蹬鼻子上脸,我看是皮痒欠收拾了是吧。”
顾泠舟伸手去够前排,可晕晕话说出口之前,就早防备着她,这会儿飞快开门下车,人按住后排的车门,站在外面,接着挑衅,“嗷呦呦,恼羞成怒,恼羞成怒!你先前怎么说来着?谎话不会伤人,真相才是伤人的刀。你破防了?我说中了?我就说嘛,这几天,某些人怎么不嬉皮笑脸往厨房凑了,原来是”
眼看顾泠舟就要把门推开,晕晕这才把剩下的话吞回去,也没顾上按电梯,转身顺着楼梯就往一楼跑。
顾泠舟从电梯门里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安全进入俞微方圆三米处,并且找了个破防的人不会轻易靠近、且俞微的余光一定能看到的位置,安稳坐着。
顾泠舟手指狠狠点了点她:“你给我等着!”——
作者有话说:顾泠舟&晕晕——对抗路姐妹
第73章 你还要追我? 想把你锁进我的生命里……
顾泠舟打電话的时候, 说话就有点颠三倒四了。
俞微想着她喝了不少,给她榨了杯芹菜汁,听网上说它有消肿解酒的功效,再适合顾泠舟不过。
結果饭间的时候, 她不光没能清醒, 反而有种越喝越醉的架势。
才喝了一半, 人連坐也坐不直了,托着下巴说自己头晕, 一个劲往俞微肩膀上靠。
俞微甚至都怀疑自己芹菜汁里加的不是水,是伏特加了!
讓顾泠舟上去休息, 她不肯,反而来劲了, 非说自己没醉,还要拉着俞微一起去院子里收拾她那些花。
俞微犯懒不想动,奈何拗不过她,只好上楼带上了奶黄包,心里安慰自己,正好猫也没遛, 这会儿連人带猫一起,算是幹一趟活, 辦两件事,赚了。
而且今天夜色很好, 院子里的花朵们花期正盛,比之俞微第一次见到的样子,开得更加密密匝匝,花香色泽更加浓郁——要是在白天,在二楼房间, 隔着窗户去看,绝对是美不胜收的繁花似锦。
晚上有月色如霜,有夜风清凉,还有藏在茂密植被下,不知名的各种大虫小虫。
所幸顾泠舟那被酒精点燃的热血,还没彻底烧毁理智,从头到尾没想过讓俞微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毕竟俞微在养植物方面,属实没什么天赋。
先前在出租屋的时候想过屋里多点绿色,网上说的好养活的诸如绿萝、龟背竹、多肉,她都没能养活,只有仙人球好一点。
仙人球死的时候,是从里面开始化水,外面看不太出来,只要没人手欠去拔仙人掌的刺剔牙,它就能假装活着装好久。
终于陪着顾泠舟消耗完了那无处安放的精力,俞微带奶黄包回房间清洗。
猫爪子上沾了泥,洗完吹幹,俞微才把她放猫窝。
她折回卫生间洗手,洗完一个转身,一下撞入一个温热柔软的怀抱。
俞微吓了一跳,抬头时难掩惊讶:“你什么时候来的?走路没声音的啊。”
顾泠舟只顺势揽住她的腰,脚尖一带,把卫生间的门关上了。
俞微后退半步,被圈在顾泠舟和洗漱台之间,有点好笑地看着顾泠舟垂着眼睑,拿出剛剛在院子里剪的一支玫瑰,小心地插进脑后的盘发里。
俞微想稍稍侧头配合她,她还不乐意,捏着俞微的下巴把她的脸摆正了,俞微只能看着顾泠舟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控诉和幽怨浸透。
心说,得,这是热血被院子里的蚊子吸幹净了,到了大半夜EMO的时候了。
果不其然,顾泠舟插完了花,手轻轻放下来,从俞微的后脊一路滑下去——这一点俞微没想到,只感觉后背被触碰到的地方,瞬间绷紧了肌肉,一股闷闷的热意从毛孔里渗透出来。
最后,那两只手落在俞微身后的洗漱台上。
“你没什么想要和我说的嗎?”
顾泠舟还没来得及洗漱,身上那股香气虽然淡了些,但还是若有似无的萦绕在鼻尖,讓俞微忍不住抬手,手指轻抚着脑后那只花朵。
闻言,俞微上下打量了顾泠舟一眼。
“现在?”俞微摇头失笑,心底里觉得顾泠舟这副醉酒的样子,实在是有种陌生的可爱。
她手臂搭在顾泠舟肩膀上,语气也和哄俞方晴似的,“就算要说什么,也要等你酒醒了吧,不然,等你明天起来,都忘了怎么辦?”
顾泠舟眉心几不可见的一皱,目光中的焦躁和急切被掩眸遮下,几秒后,她嘴唇动了动:“醉酒才好,醉酒冲动,说什么也容易答应。”
说完,她眼神迷蒙地看向俞微,嘴角勾起一抹半带无奈,半带狡黠的笑:“不然应酬干嘛都要喝酒?最好灌的大家都神志不清,等把话套出来,覆水难收,再想收回去,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顾泠舟很清楚俞微在想什么,甚至不客气的说,她觉得自己比俞微都要了解她此刻的心态。
她有要照顾的家人,有身为成年人的尊严,有在爱人面前的自尊。
她不想被任何人看轻,更不想被人觉得,自己是需要被照顾、被体恤、被扶持的那一个。
她有没被满足的成就感,不是等待三十分钟,就会有香喷喷的面包,但在二十分钟后,面包就会被吃光的这种,短期的、随时会被消耗的、会被无视劳动成果的、琐碎重复劳动。
当劳动没有具象为精准的金钱回报,没有具体成一家属于自己的店铺,就像是高中生的“成绩好”一样。
没人能精准预测那些成绩好的人,未来进入不需要考试的时期,会有着怎样的变化,所以一想到未来,还是充满迷茫和焦虑,所以很急切的想要证明自己。
俞微的现况,无异就是她当年的翻版。
只是俞微的脾气没有她那样恶劣,不会反复无常,不会忽冷忽热,不会觉得自己自尊受损,就要全盘否定全部,一定要完全脱离这个环境,这里的所有人。
她还在照顾自己的感受,那天俞微分明说的是“有事商量”,只是被自己一闹,才改口说“只是说说而已。”
她并没有把话说死做绝,况且想回去不是什么坏事,想要好好工作更是正确到不能更正确,甚至于从俞微万事随缘,没缘躺平的性子来说,她会对建立事业产生急切和紧迫的心情,一定程度上也能说明,她和许多年前的自己一样。
——如果她当初对俞微没有什么别的心思,没有对两个人家境差距的清晰认知,没有对两个人未来的期盼和幻想,那么,她欠俞微的钱,也不过是一句“好朋友,讲义气,以后工作了,我加倍还你”的承诺。
她固然会焦虑未来,可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像俞家那样有钱的终究是少数,她设定的未来,也不过是比现在的自己能好一点而已。
正是因为有了准确的目标,她才会急迫,会迫切。
顾泠舟这两天就是这样劝解自己的。
从自己的亲身经历来看,她应该支持俞微,从两个人感情的进度来看,她没道理阻止俞微。
可是,一想到俞微要脱离自己的视线,想到她要到千里之外的城市生活,中间只有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网络联系,她心里隐秘的不安,就像是牵动噩梦的引线的一样。
——万一俞微回去,又发生了什么事,她悄无声息换了手机,换了社交账号,换了住处,自己能怎么办?
家庭住址不靠谱,手机号码也没好多少,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万无一失的锚点,能精准定位一个人的所在。
顾泠舟恐惧噩梦随时能够成真,恐惧噩梦随时都能重现。
以至于这两天一想到这件事,内心就被理智和恐惧拉扯着,不论她怎么安慰自己,都没办法洒脱地答应俞微:“你放心回去搞工作,等我有空了去找你。”
顾泠舟现在特意说自己醉了容易冲动,多少有些给自己留后路的意思。
等俞微回去了,自己后悔了,至少她不用恨自己做错了选择,要怪,都是酒的问題。
她也相信俞微完全能听懂自己的暗示。
只是她没想到,俞微听到“不然应酬干嘛要喝酒,最好都灌的神志不清”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的心疼,居然立刻讓她产生了逃走的念头。
不用等到俞微回去,她已经开始后悔了,她真的是傻的冒泡,喝得脑子里只剩浆糊了,才会特意把离开的机会给人送上门!
顾泠舟喉骨一动,右腿都撤了半步,浑身上下写着想溜,可惜俞微没看到,她已经伸手环过顾泠舟的肩膀,把顾泠舟結结实实按在了怀里。
“冲动还好说话,原来醉酒的顾泠舟等于阿拉丁神灯啊。”俞微手掌摩挲着顾泠舟的后背,嘴里念念有词,“唔,那我要许三个愿望。”
“第一个,顾泠舟今晚睡个好觉,做个好梦。”
“第二,顾泠舟明天上镜的时候不会肿,第三”
俞微朝顾泠舟粲然一笑,手臂挂在她肩膀上:“抱我回卧室。”
顾泠舟一愣。
她怕俞微跟她说许愿明天就能回家,又怕俞微不许这个愿会后悔,心里很矛盾的追问:“你确定?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当然确定。”俞微苦着脸抱怨,“端午太热了,我每天吃也不想吃,睡也不想睡,更别说动了,我一步也不想走。”
“神灯显显灵吧,让我偷偷懒。”她环着顾泠舟的肩膀晃:“行不行嘛?”
“你不后悔?”
俞微声音温柔且笃定:“当然!”
一个小时后,俞微看着昏暗房间里,那个好不容易才劝回去,结果又去而复返的人影,不仅当不起来然,还生生给气笑了。
“不是,我不都说了嗎,我苦夏,有点失眠很正常,你今天都喝醉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顾泠舟没说话,她走到床的另一侧坐,自顾自上了床,从俞微身后抱住她。
“别说话,别打断,听我说。”
顾泠舟抵着俞微的后脑,喟叹一声,“我喝醉不是你的机会,是我的机会,是我想让自己冲动一点,干脆一点。我怕等我明天醒了,我又开始犹犹豫豫长痛不如短痛,我不想让你因为我为难,我不能错过这个时机,否则,我只会越来越不想让你走。”
“剛刚我在洗澡,電光火石的,忽然就想到了大嫂。”
俞微的神经敏感地痛了一下,她身体微僵,听见顾泠舟接着说:“是我初三还是高一那年,总之就是没钱交学费,想着干脆退学那会儿。”
“大嫂跟我说,我那时候或许还不能明白,但等我长大一点,就会了解,时间会成为我生命里最重要的资源。”
“我把这份重要资源放在哪里,哪里就对我越重要,我把这份资源分享给谁,谁就和我更亲密。”
“她跟我说,时差是很重要又很残忍的事情,意味着我如果退学打工,意味着和你时间不同步,意味着我的资源很难再分配到你的身上,将来或许还会分隔两地,分配资源的成本会越来越高,真正有效落在你身上的时间,却只能少之又少。我当时没懂。”
小时候总觉得时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东西,动辄和朋友吵架冷战,当这是无聊生活里的一点调味剂。
大嫂和她说这些,她一知半解,记忆也不算清楚,毕竟对当时的顾泠舟来说,真正打动她的,是那句“你成绩很好,说明你在这方面有天赋,很多人穷尽一生也没能找到自己天赋在哪里,你确定要放弃自己明确的优势和长处,去找一份你可能并不擅长的工作,学一份或许并不擅长的技能,去追赶那些有天赋的人嗎?”
她把后半句记得清楚,可今天,莫名其妙的,大嫂说的全部内容,忽然就如同神明指路似的,出现在了脑海里。
顾泠舟并不相信鬼神,但如果神明是大嫂的话,那么她愿意相信这是一种冥冥之中的纠错和指引。
当然不是指引自己劝解俞微留下,而是指引她想起从前。
“我之前在烧烤店打工,你就去烧烤店等我,我去书店工作,你就去书店陪我,我赌气辞职回老家,你也赶车找上门,哪怕在学校里,也是你辛辛苦苦要和我考到一个班一直以来都不是我把时间分配给了你,是你从始至终一直在迁就我,哪怕现在也是一样。”
“其实唔。”
俞微才刚冒了个音,就被顾泠舟耳疾手快地抬手捂住:“不用说了,你决定什么时候回去吧,最好现在就能定下来,连票也买上别给我后悔的机会。”
俞微被捂着嘴,心说那句“我喝醉了好说话”,“好”应该是念四声。
手机被顾泠舟拿到眼前的时候,她才终于放开俞微,俞微看她一眼:“我现在能说话了吗?”
“不能。”顾泠舟不看她,只把手机解锁,塞进俞微手里,“我坚持不了几分钟肯定会后悔,我劝你快一点。”
俞微无奈摊手:“訂了票也可以退啊,你坚持什么?”
“那就把票务信息发给你妈和你大舅。”
俞微嘴角微微抽搐,深吸一口气:“我大舅给我訂的未婚夫和订婚日,结果我在订婚前一天后悔跑路,你觉得我跟我大舅说后悔订了这天的票,想晚几天回去,他会当成什么稀罕事吗?还是你觉得在我妈心里,我反悔的次数屈指可数,能当个新鲜事来听?”
俞微手指戳了戳顾泠舟肩膀:“我刚刚还跟你说,后悔许愿让你抱我,你忘了吗?”
顾泠舟:“我现在脑子有点乱。”
顾泠舟本来是想一鼓作气,落定了俞微回家的日期的,因此大脑会被动屏蔽那些和这件事无关的信息。
可再怎么屏蔽,她还是听见了订婚,跑路的字眼。
像是废墟里挖出了一条電缆,顾泠舟有种紊乱的刺激,大脑在屏蔽和拉出来再电一下之间犹豫。
而俞微蹭一下,再蹭一下地,已经凑近到顾泠舟面前。
她微微仰头,含住顾泠舟的下唇,细细吮吻。
吻罢蹭了蹭顾泠舟鼻尖,有点嗔怪的语气:“上学那会儿只有好好学习上火箭班的,你见过谁是努力忘记知识,好去普通班的?那也太没出息了。”
“而且我去你打工的地方,那不是很正常吗?我闲着的嘛,你就是给大嫂看见了,大嫂也不会说我是在迁就,她还会给你加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这个所谓的时间资源,指的也是休闲时间,工作学习不算在内。”
“我们去贵州那次,我闲着逛街购物,爬山划水,和姜云慧她们玩了一天,你闲下来就去玩了个热气球,还是跟我一起去的。”
“哪怕回来了,你所有的闲暇时间也都花在我身上了,这算什么迁就嘛?”
俞微忍不住,张嘴在顾泠舟嘴角咬了一口:“真是的,喝醉了喜怒无常也就算了,怎么还有人喝醉了,专门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啊?”
顾泠舟是个有点认死理的人,具体表现在有诸多问題同时在场的情况下,会优先选择屏蔽所有与之无关的元素——譬如脑海里那条电光四射的电缆,和那片花团锦簇的苞蕊——目光只集中在自己认定的问題上。
“你现在不同意,等你后悔了,我就不一定还能这么心平气和地跟你商量这事儿了。”
俞微暗自叹了口气。
比起顾泠舟被噩梦困扰的不安,俞微的反省显得不可控的多。
她觉得当年的问题,很大一部分在于两个人没完没了的争吵,因而来到横店之后,总是会不自觉规避两个人在一些问题上的分歧。
她总有一种鸵鸟心态,觉得问题能被绕开、躲开,等到船桥头自然直的那天。
总之,过程中不要产生争吵最好。
偏偏顾泠舟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果决又不喜欢拖拖拉拉。
俞微眨眨眼:“你想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现在该怎么办。”顾泠舟说,“我只知道,当初在同学会见面的时候,我就很想把你锁起来。”
顾泠舟手臂缓慢收紧,几乎要把俞微揉进身体里的力道,带来一点窒息的压迫感,却又很诡异的叫人觉得被充满。
“很想很想,把你锁在家里。”俞微听见顾泠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之所以没有那样做,是我觉得还不够,我不满足把你锁在某幢房子、某个房间、某条锁链下,我总觉得哪里缺了一块,想把你整个的塞进去填满。”
“想把你锁在我的生命里,我的后半生里。”
“铁链做不到这一点,房子手机和网络都不值得相信,它也一样。如果按照你的说法来解释,那就是我要的有点多,付出的代价还不够,所以我一直在劝我自己,或许付出一段时间的异地,能让我更快得到我想要的。”
顾泠舟长长吐出口气,手臂也渐渐放松了。
她揉了揉俞微脑袋:“又或者,从另一个角度,我让你回去好好开店,你又会觉得我付出了好多,心疼我,舍不得我,会心甘情愿喜欢我。”
“不管从哪个方向来看,让你回去才是最好的选择,是吧?”顾泠舟不知道在说服谁,她舒了口气,用一种开朗的口吻:“总之,现在和以前也不一样了,交通这么便利,就算异地,分配资源的代价,也小了不是一点半点。”
“也就是离得远了点嘛,不能一回家就见到,追你不大好追,不过”
显然,俞微的脑回路和顾泠舟完全不同。
顾泠舟是一个问题解决不彻底,就一直犟到底,而俞微的注意力,则随着新问题的出现随时变化。
她有点难以置信,声音也有些尖利的反问:“你还要追我?”
“当然了,你这是什么语气?”顾泠舟心里的不情不愿还没被彻底说服,听见俞微这见了鬼的发问,心头也不免有些委屈,“那你以为我这些天是在干什么,在佛前苦苦求了上千年,求佛给我一张好人卡吗?又不是要玩狼人杀,你这话也太伤人了吧?”
俞微:“”
顾泠舟轻抚着心口:“我需要亲一下安慰你躲我?”
俞微脾气罕见的焦躁,她心头火起,推了一把顾泠舟:“追都没追上呢,亲什么亲,走开!”
说完,背过身,连被子也全都卷了过来,一点没剩。
顾泠舟的逻辑还绕在“俞微想回家,自己不愿意,自己生气,现在自己愿意了,俞微却生气的怪环里。”
刚刚那个吻的触感还没完全消散,顾泠舟有点好笑的想,不会只有自己心情不好,俞微才愿意亲她聊做安慰吧?
顾泠舟心里质疑,行为很诚实地做出了一副恼羞成怒的恼火样子,“不是,你之前也没少亲啊,现在有说什么没追上不让亲,你”
嗡,电缆在瞬息间撞到花园,电与花瞬间覆盖满了整片废墟。
顾泠舟呼吸急促,瞳孔在黑暗之中微微放大:“你是说我们之前,不是,啊?之前你亲我,是已经啊?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不知道啊?”——
作者有话说:顾泠舟:做好长期作战的心理身体准备,去跑马拉松,结果跑了没一百米,马拉松拉着终点撞过来了???
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谈上了的俞宝:都说了你要是喜欢我,不需要“追”这个过程
第74章 她现在看顾泠舟有点烦 我可不想错过现……
人会被跟自己截然相反的人所吸引, 在俞微这儿,简直就是定海神针一样的铁律。
而顾泠舟俨然就是那个手握铁律的猴子,对着俞微犹犹豫豫、温温吞吞的拖延,上来就是“吃俺老孙一棒”, 三下五除二就敲定了俞微的归期和机票。
拖延不是疼痛, 但那段拖延着什么都不做的时间, 会讓人觉得自己对生命疏于控製。
不能控製的次数越多,时间越长, 能控制的事情就越来越少,不自觉的, 就总会有种老马拖车的沉重感。
顾泠舟是这种沉重感的天敌,主觀上, 俞微看到她就会忍不住想追随她,会主动想要克服拖延;客觀上,顾泠舟会把模糊的事情搞得清晰。
目标明确之后,等待的时间不再是拖延。
沉重感消弭之后,身体和心理都变得很轻快。
于是次日,俞微一睡醒, 就行动力满满地给她表姐发了条消息。
【姐,在忙吗?】
表姐是大舅女儿, 大俞微六岁,在大舅家住的那段时间, 俞微上小学,但表姐已经是小学生很崇拜又很向往的中学生。
中学生有早晚自习,出门的早,回来的晚,但只要回来了, 俞微就总爱有事没事儿在她姐身边围着,看她写作業,给她端茶送水,在旁边叭叭不停,乐此不疲地当粘人精跟屁虫。
直到齊皓云女士出国念了大学,俞微自己也步入了初中,聚少离多也难免成了无可奈何的必然。
不过姐妹俩的关系倒是一向很好,俞微想开店,但没经验,第一反應也是找她姐打听,想问她认不认识做这行的人,给她提点指导性意见。
发完消息,俞微就照常忙活去了。
她姐在德国念的测绘工程,前几年念完硕士回国,一直在搞自己的私人测绘公司。
今年一过完年,她就跑新疆去了,在那边忙的脚不沾地,更不能指望她会立马回消息。
果不其然,等電话打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
“姐,你忙完了?”
“刚收工,正准备去吃饭。”電话那头有杂音,听着有点吵,不过被齊皓云中气十足的声音盖了下去,她说话的语气带着股干脆的舒朗,“早上起晚了,没顾上给你回消息,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很着急的事。”俞微没跟她绕弯子,三言两语把自己的来意说明。
齊皓云听完,二话不说就應下了:“那我晚点把她们联系方式发给你”
她应该是上车了,“嘭”的一声闷响后,那些吵闹的杂音听不到了,她叹了口气,玩笑道,“不过还是得提前筛选一下,听说这两年行業不景气,倒闭关门的也不少,有些错误答案还是没有借鉴的必要了。”
俞微听着,“嘿嘿”的笑,很乖觉地回:“谢谢姐。”
“你可省省吧。”齊皓云一副消受不起的语气,“小时候你每次这么说,都是求我帮你补暑假作业。”
“不过我听我媽和我小姑说,你在广西?”齐皓云有点惋惜,“可惜了,你要是早两年去,咱们还能碰上,那会儿我还在贵阳来着。对了,你这蛋糕店是要在广西开吗?”
“不是,要回宣城。”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定了十六号。”
“那快了,也就还有两天。”
“嗯,”俞微犹豫了下,吞吞吐吐的问,“还有一件事,那个,就是,姐,你最近有和大舅联系吗?”
“没有。”齐皓云说话的温度陡降,“怎么,他跟你说什么了?还是他讓你来当说客?”
“不是,我也就到广西之前见了他一面,也没说什么。”
“呵,你不说我也知道。无非是什么报志愿的时候不听他的意见,什么女孩子干这行,天天在外面跑得像个野人,什么不着家哦,他让你来劝我回去?咱们说一不二的皇帝陛下又下圣旨了?这次居然不是阴招,真是难得。”
“真的不是。”听出对面不怎么相信,俞微站起来,在房间里漫无目的的踱步,“况且真要找人当说客也不可能是我啊,姐你好歹有个正经工作,我这一事无成,钱途无亮,又不听话的,他一见我估计都一个头两个大了。”
“要是让大舅安排一场考试,我这成绩妥妥的倒数第一。让倒数第一去劝正数第一,想想也觉得不可能嘛。”
“那是他又定了相亲对象?你的还是我的。”
“没有没有,都不是。”俞微挠挠鼻尖,“就是吧,我又干了点事,他要是知道了又得生气,我这不是快回去了嘛,也不知道他知道了没有,就想跟你打听打听,大舅那边,呃,有没有什么异样。”
“没什么异样就挺异样的。”齐皓云说,“你说奇怪不奇怪?”
“姐~”
“好了好了,我真不知道。”
“那我妈那边呢?”
“小姑?”齐皓云沉默几秒,“我有点好奇你这次惹了什么事了。”
俞微:“”
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可能要平平无奇的出个柜了。
她没开口,齐皓云思忖片刻,像是有了思绪:“这样,我等不忙的时候给小姑打电话试探一下,要是这事瞒不住了,你一定要告诉我,不管我在哪儿,都肯定会赶回去。”
自从上次在酒店撞见方茉后,俞微头顶上就一直挂着把摇摇欲坠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这会儿听了她姐的这番严肃又不失温情的提醒后,心里不由得酝上一汪暖流:“姐”
“嗯。”齐皓云点点头,“到时候肯定很热闹,我可不想错过现场直播。”
俞微:“”
无论如何,晚上快十点的时候,她姐给她发了几个好友名片,还给她回了消息,她媽那边还没听出有什么不对劲。
俞微总算松了口气。
她加上了人家好友,简单寒暄了两句,又开始琢磨着,自己和顾泠舟的事儿,该怎么循序漸进地透露给她母上大人。
顾泠舟还得在这边拍戏,她妈那边暂时不知情,趁着这段时间差,俞微觉得自己还算是占了先手。
要是什么都不做,干等着时间过去,然后迎接她妈和她大舅的爆发的话,实在是有点蠢过了头。
俞微这边还没个思绪,顾泠舟又给她添乱。
门很敷衍的敲了两下,顾泠舟探头进来。
“咳,那个,还没睡?”
俞微没理她,转过脸把地上奶黄包的脸也掰过去。
老实说,她现在看顾泠舟确实有点烦。
虽然说凡事有利就有弊,这属于客观且永存的规律,就像是相生相克、互根互用的阴阳鱼一样不可分割。
就像是她不能只享受顾泠舟这个和自己截然相反的人,带给自己互补的正面影响。
她也得接受,顾泠舟这个截然相反的人,脑回路就是和自己完全不同,且没办法第一时间同频。
具体且最近表现出的不同频,譬如她觉得恋爱里的追求,就是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通过一系列表现和付出,让对方喜欢上自己,进而达成两个人恋爱这个目的的过程。
很简单的道理,放在自己身上,那就是自己喜欢顾泠舟,而顾泠舟在杭州的时候和自己表白,俞微相信了她也喜欢自己,那她们两个自然而然就跳过了所谓追求的过程。
最多就是省略了“我喜欢你,你和我在一起吧”、“好的呀”的仪式,和许多自然而然、心照不宣、循序漸进的情侣一样,在相处中,渐渐默认了情侣的身份和关系
可顾泠舟显然不这么觉得。
她不光不觉得两个人是在恋爱,还觉得俞微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想要离开,怕顾泠舟不安心,所以走之前给她丢个名分。
俞微纯觉得顾泠舟脑子有病。
两个人昨天晚上闹得不欢而散,甚至都过去快二十四个小时了,俞微心里的气还没消,她现在一看到顾泠舟,就想到她昨晚那副倒果为因的嘴脸。
顾泠舟显然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本来嘛,俞微眼里,自己已经和人家谈了几天了,可对方还觉得俩人压根没在一起,这事儿说出来本来就有点伤自尊,显得自作多情。
她当然不可能心平气和的和顾泠舟分析,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什么判断标准,在什么时间段、因为什么事,觉得两个人已经谈上了。
是故俞微的那套逻辑,在顾泠舟这儿都不是行不行得通的问题,而是压根不存在的事实。
她只觉得俞微这份“答应”太过潦草随便,太过敷衍。
她不能接受!
更不能接受此后的许多年,两个人过起恋爱多少周年的纪念日,怀念的是在杭州那个昏暗油腻的厨房。
怀念的是自己那句“你知道跟你在一起,要忍住不亲有多难吗?本来就控制不住,你还在这儿胡说八道。”
影視作品有它的局限性,社会变革和经济高速发展所带来的新型社会环境以及所引发的群体问题,必然会影响群众的价值观和社会情绪。
那么,一系列基于当代时代背景的影視作品,其中反应的社会问题以及社会情绪,必然会在一定程度上落后于观众、落后于时代。
简而言之,电视剧电影拍完了,几年,十几年过去,流行要么变经典,要么被群嘲,都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
根据顾泠舟这么多年拍戏的经验来看,自己当时那句台词,显然就很不符合变经典的必然条件。
这不是一次性的、罗曼蒂克式的消亡。
俞微一定会在以后的每一个纪念日拿来嘲笑她!
顾泠舟定了定神,目光坚定的走到俞微身边。
第75章 以权谋私 三年实战,五年模拟
“忙完了吗, 我们谈谈?”
顾泠舟走到床尾坐下,拉过了俞微一只手握着。
俞微垂着眼,半侧身坐在梳妆台前的凳子里,臉上的不快尽可能收敛着, 語气冷冷道, “你想谈什么?”
“就我们俩这事儿。”顾泠舟看得出来她不高兴, 手指捏着俞微的指骨,語气委婉, “你真的想好了吗?我说真的,要是为了回宣城的事儿, 你没有必要这样的。”
“工作为重,没道理讓你为了我的工作放弃你自己的时间, 我们的事,也不用那么着急。”
诚然,俞微自己就不是什么一个唾沫一个钉的人。
很小的时候,她就被人告知没有做皇帝的天赋。
当皇帝首先不能朝令夕改,不能反复无常,还要一言九鼎, 要一诺千金。
俞微并不具备这一特性,好在, 新社会取缔了皇帝这一工种!
东方一亮鸡鸣晓,噩耗被好消息对冲, 自己做不了,别人也做不了,心理很平衡。
但话又说回来,俞微的脾气还是很合适当皇帝的,自己反复无常, 嘿嘿笑过,别人要是这样对她,那简直就是要欺了天了。
俞微被那句“为了回宣城”气过了头,很快开始质疑顾泠舟三番两次拒绝的动机,然后凭借自己丰富的反悔经验,给顾泠舟列出了一溜出爾反爾的理由。
“你后悔了?”俞微不答反问,“以前上学的时候觉得有点好感,后来没得到,又失联了那么久,所以心心念念不能释怀。现在得到了,處上了,觉得不过尔尔,所以讓我别着急。反正之后分隔两地,自然而然就慢慢淡了,是吗?”
“那怎么可能!”顾泠舟的臉色白了青,青了黑,“我就是想着之后还有几十年好过,才会想要你跟我从一开始就慎重决定。”
顾泠舟吞了口气。
昨天说起这事儿的时候,俞微脸色就算不上好,今天她会发脾气,顾泠舟也是有所预料。
她面色缓了缓,试图拉着俞微手臂,把她拉到旁边坐下:“我们先冷静一下,好不好?”
“我很冷静。”俞微胸口微微起伏,她扯回自己手臂,手肘搭着椅背,几个呼吸之后,立馬紧跟着质问,“你说你没问题,那你是觉得我不喜欢你,我之所以答应,是要图你的钱、你大明星的身份、你的光鲜亮丽?”
“我当然没有那个意思。”
顾泠舟知道她在说气话,并没有太多的生气,而且无奈之余还有点“本該如此”的窃喜。
从回避和自己交流,到主动交流。
从回避表达真实想法,只是附和自己的说辞,到现在会因为内心真实的不确定、不开心,和自己产生争执。
这才是顾泠舟心里,两个越来越亲密的人,正儿八经該循序渐进的路子。
顾泠舟垂下肩膀,上前半步,抚着凳子的扶手半跪下去。
她仰视着俞微,眉尾微微上挑,反问:“那你觉得我上学的时候喜欢你,是冲你家里有钱、你穿的光鲜亮丽,你年轻漂亮?”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俞微眉心紧皱着,“说你不喜欢我,你否认了,说你觉得我不喜欢你,你也否认了。结果呢?大半夜跑来跟我说,讓我慎重一点。”
“当初是你说的,你有主动權,给我决策權,现在我决定好了,你又要来质疑我的选择,你到底要怎么样?”
俞微说着说着把自己气很了,眼尾熏得殷红,她别过脸做了一串深呼吸,才堪堪压下去眼底的酸涩。
“你听我解释嘛。”顾泠舟慌得伸手去碰,但被俞微抬手拍开了。
“走开,没名没分,不生不熟的,干什么动手动脚?”
“好好好。”顾泠舟双手投降,語气诚恳,“是我不好,我没给你解释清楚,讓你误会了,你给我个机会,我们把话说清楚,行不行?”
当然了,错是人的错,争吵本身没什么不对的。
碰撞中展露真实的情绪,真实的想法,真实的矛盾。
只有问题暴露出来,才有解决的机会,而这样的“解决”,起码要在谈恋爱之前,进行过五六次吧?
總归顾泠舟是这样想的,“发生争执”在她心里有点等同于“婚前检查”,属于提前解决问题的必要流程,为一段良好长久的感情保驾护航的,以防在关系确认之后,会因为争吵和分歧伤害这段感情。
但她總不能和俞微说,我预备和你吵上个七进七出,再决定进入这段关系。
思忖片刻,顾泠舟踌躇着开口:“就是,好吧,是我的问题,我觉得我还没准备好。”
顾泠舟手放下来,交叠着搭在俞微膝盖,她俯身靠上去,语气很轻:“其实,我们上学那时候,我也不算是个合格的朋友,对吧?”
她背对着俞微的方向,俞微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到她语气闷闷:“我處理不好你和我朋友的关系,也處理不好和你的关系,總是让你伤心、让你付出,我能回馈给你的太少,甚至”
甚至俞家出事,她帮不上忙就算了,连个起码的情感支持都没能做到。
怪誰呢?参加集训是她选的,一心想要让人刮目相看,选择士别三日的决定也是她做的。
本来就是她的错,她没想过给俞微道歉,不想听她的原谅,更不想听她为自己找理由开脱。
错就是错了,她该补偿、该愧疚、该悔恨、更改吸取教训,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只是,慎重地过头,难免就有点杯弓蛇影。
——友谊被她搞崩了,俞微还能在重逢之初,假模假样的和她装着老同学的情分见面,万一爱情也被她搞崩了,除了投胎重开,她哪儿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本来就没有十拿九稳,俞微又答应的这样快,远远超出了她的计划、她的预期。
突如其来的失控感免不了让人焦虑,她总在担心。
“我连起码的一个‘朋友’,都做得不及格,能做好一个女朋友吗?”
顾泠舟的语气里有点迷茫,俞微听着,火气消减了不少,但委屈还在,耿耿于怀顾泠舟让她做决定,现在又要驳回的事。
她语气平静了些:“什么叫‘连朋友都做不好’?朋友和女朋友本来就不是递进的关系,友情和爱情是并列的好吗你先起来。”
凳子有点拥挤,顾泠舟虚坐在椅子的扶手上,俞微靠着她肩膀:“何况读书时候的事根本没有参考的价值,像我侄女,她馬上就要升初中,跟我去另一个地方读书生活,和她一起玩的小朋友会渐行渐远。这是她主动选择的吗?是她没做好一个朋友吗?”
“本来就不是能做主的年纪,大家都要随波逐流,听家长学校和社会的安排,不明白你为什么硬要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况且。”俞微抬头看她,目光炯炯,“人家都是说,适合当朋友的人,未必适合当恋人。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朋友关系没出好是我们俩出了问题,那不是正好说明了不适合当朋友,这段感情不是友情?”
俞微呼出口气,别过脸小声抱怨,“当初明明是你说要追的,现在才过了几天,你又来搞这么一出。”
“”顾泠舟一哽,“我那不是也没想到这么快嘛,本来以为你要好久才会答应我。”
“好久是多久?”
“唔,五年?”
俞微听见那个量词单位,直接气乐了:“五年?!”
“那三年?”
俞微实在气不过,伸手推了顾泠舟一把:“我是高考嘛?要你在这三年实战,五年模拟的!”
俞微生气的样子实在鲜活,顾泠舟听得直皱眉,看的直咧嘴,嘴角好半天压不下来,很无奈的抓了把头发。
“行,就算我们抛开从前的事儿不说,说现在。”
“我现在工作这么忙,根本没时间陪你,大嫂妹妹”
“方茉。”
俞微打断她,她记得自己给她说过大嫂妹妹的名字,但顾泠舟一直“大嫂妹妹”的叫,让俞微自己都有点怀疑,她只好又提醒了一遍。
顾泠舟点头:“对,大嫂妹妹上次在酒店的时候说的话难听,可确实是事实啊。”
“我没法公开你,我坦白说,我也压根没想公开你。你不在娱乐圈里混,流量热度对你只是有百害无一利,在一起会被骂,总会有些很偏激的粉丝,誰也不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过激的事。”
“关键这还不是一时的,感情这种事,谁也说不准,万一万一,就是万一,我们最后没在一起,那些人也总会就缠着你,但凡我还在这个圈里工作,每一次热度,都免不了要纠缠上你。”
好奇心也好,娱乐至死的也好,流量为王也好,总会有人乐此不疲地深扒,什么工作学历、长相经历、家庭环境,指不定还要扒出俞家从前的事,和陈家订婚的事,她大舅的公司
顾泠舟吃的就是被人评论的这碗饭,她没什么好说的,但没道理让俞微平白受那份得不偿失的罪。
“更别说跟你去逛超市、去逛街,你想要的,我本来就给不了你多少,现在又是工作上升期,片约一个接着一个,能跟你在一起的空闲时间都少的可怜”顾泠舟喟叹一声,“说实话,你觉得我现在这样,算是个合格的女朋友吗?”
俞微无奈:“那你当初进娱乐圈,是觉得自己有了当影后的能力和信心,才决定去演习的吗?所谓‘万事开头难’,难在少一点‘我上我也行’的勇气而已,不是吗?”
“你现在考虑的问题,明明确认关系之后也能慢慢解决啊,你没时间,我也要照顾侄女,大家各忙各的,等五六年之后,你轻松了,我侄女上大学了,我们都自由了,这些问题靠时间就能自然而然解决,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提前处理不可呢?”
顾泠舟苦笑:“刚开始就这样糟糕,这跟买了个欠费的手机号有什么区别?”
“而且我当初去试戏,纯粹是想着兼职赚钱,你不一样啊。”
“我真的很怕我会把它搞砸。”顾泠舟圈住俞微肩膀,埋在她发间深吸了口气,“你也知道,我不是科班出身,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和培训,没有同学校友和老师做人脉,我只是幸运,碰上了《花千树》的班底。”
“那部电影能火,大部分原因在导演,在剧本设定。别的演员或许可以凭借这个好的开始,尽可能地接触同样优质的班底和剧本,少而精的去出境,去得奖。”
“但是我不行,我知道我的能力不够,我必须得多进组,去积攒经验、去学习、去结交人脉,以免将来我没戏可演,没有工作可做,没有能力可以支撑。”
“我才刚三十,按我和公司的计划,可能要再忙这几年,后面才会慢慢减少接戏的频率。”
“所以,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俞微听罢,沉默良久,最终还是说:“我觉得你太焦虑了。”
“从我这些年的经历来看,社会已经宽容很多了,像是一个面积很大的底盘,在这个底盘上的个人,并不需要十全十美,但凡她有一个长处,一根长板,都能凭借这个长处走很远。”
“至于那些已经成了规模的庞然大物,要坍塌也不会是一个毛病导致的,一根稻草压不死骆驼,一堵墙塌了,整栋建筑也不会立马灰飞烟灭,那肯定是之前就有的很多毛病,在一起爆发才会失败。”
“你的工作安排,我是外行,就不多说了,但就感情这事儿,我怎么也算当事人”俞微舒了口气,环抱住顾泠舟的腰身,“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我只知道,当初和我相亲的人,就算各项要求都符合我说的条件,我也会挑别的刺。”
“我知道我不喜欢他,我也不甘心和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所谓的条件,只是拒绝的借口而已。”
“但是,你是已经成型的庞然大物啊,本来没必要拿那些借口来约束你自己,哪怕这个过程里出现了什么疏漏,那随时填补上就好了,我们就顺其自然,彼此都轻松一点,不好吗?”
“不好。”顾泠舟说完,看着满脸“你在放什么屁”的俞微,忍不住压了压嘴角,但她还是坚定反驳道,“一根稻草压不死骆驼,但所有人都这样想,每个人给祂加一根稻草,骆驼迟早会死。”
“一根承重柱出现问题,建筑或许不会立马倒塌,但管中窥豹,可想而知其他承重柱的质量也并不会好到哪里去,倒塌就是必然了。”
“再说人本来就是主观的,总是会放下一些临界点来区分一段时间,来衡定一段感情的始与终,好与坏。”
“我不想你以后想起来我们恋爱之初的相处,是聚少离多的、是争执不休的。”
俞微:“”
俞微被反驳的哑口无言,感受到了一种耐心告罄的憋屈感。
她恼羞成怒,越琢磨越来气,深呼吸都不管用了,起身在床尾来回踱步:“合着我的决策權压根没有用,你自己决定你的主动权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是吧?那你还让我决定什么,决定我哪一天会被判定成豆腐渣工程吗?”
俞微起的猛,顾泠舟险些从失衡的凳子上掉下来。
闻言她抿抿唇,顺势在俞微面前站直了:“你的决策权是用来拉长战线的,不是让你以权谋私,把终点线直接划到我脚底下的。”
俞微气笑了:“以权谋私?哈!这话说的,不是,我们到底谁追谁啊?合着我现在是在求你跟我在一起?”
“”顾泠舟也被问沉默了,半晌,她蹙眉垂首:“不管怎么说,我不能让它成为压死骆驼的其中的一根稻草。”——
作者有话说:俞微:女朋友这种生物,就是昙花一现,悄无声息就有了,啪嗒一下就没了。
顾泠舟:请裁判按照比赛要求执行权力。
俞微:礼貌微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