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后她是个老婆脑》 1、玲珑骰子安红豆 高考之后一别十二年,俞微再见顾泠舟,是在高中同学的聚会上。 彼时顾泠舟一身黑色长裙入场,气质沉静如水又自若,单是往那一站,就活脱脱一只背负月华的优雅黑天鹅,耀眼得叫人挪不开眼。 这时的她,早不是当初当初那个,早餐舍不得点食堂三毛钱的土豆丝,中午喝免费鸡蛋汤水饱,寒暑假都在赚钱才能上学,从小被爷爷奶奶带大的留守贫困生。 就在三天前,顾泠舟刚凭借电影《花千树2》,斩获了金云奖第二十九届最佳女演员奖的桂冠! 据说那晚顾泠舟都还没从会场到酒店,“顾泠舟三金影后”“顾泠舟金云奖最佳女主角”“顾泠舟获奖”的词条就飞升上了热搜。 用一句话来形容现在的顾泠舟,那真是事业如日中天,风光一时无两。 主打的一个鲜花着锦、花团锦簇。 至于俞微...她从小家境优渥,被千娇万宠着、无忧无虑地长大,可大学时期,她爸炒股失败,家里破产了。 人生无常,用俞微自己的话说:“现在嘛,三婚离异带四娃,一天打着五份工,主要靠前夫们给的精神损失费填奶粉钱。” 现在的俞微,翻出来的最好的白裙子,是旧的且不合身的,努力收拾过的头发是毛糙又疏于打理的。 她和顾泠舟一白一黑,遥遥对坐的样子,像是头顶上分别挂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这么一瞧,对比就更加明显了——一个端庄大气,一个奔波生计,一个蒸蒸日上,一个一落千丈。 说实话,这样大的落差,再次同桌而坐,就算对方只是普通认识的同学,心里也难免有天壤之别,今非昔比的唏嘘。 更何况她们之前曾经焦不离孟,曾经亲密无间。 更何况...俞微还曾经死乞白赖的喜欢过人家。 说不尴尬是假的,而更尴尬的,是顾泠舟进门之前,大家忆起来往昔,忆到她这块儿,有人想起了曾经的那些八卦,忽然来了句。 “微微现在做离婚的生意啊,那怎么不考虑考虑顾大明星,听说她之前还在大礼堂和你表白过?” 这种传言,是俞微高三那年传出来的,版本很多,内容详尽又丰富,诸如什么,顾泠舟在大礼堂和俞微表白,最后被拒绝了哭得声嘶力竭。 什么,顾泠舟哭不是因为失恋,而是上不起大学,想让俞微包养她,但是被拒绝了。 简明扼要的也有,说顾泠舟就是想要俞家资助她上大学,说俞家逼迫她给自己替考...... 事实上,这事儿连俞微这个传闻里的当事人之一都不知情,她压根不在场,而且就算发生了,当时的真实情况,也很可能是顾泠舟为了准备拍摄电影,在大礼堂练台词。 这事儿就更不好解释了,因为那部电影,是部双女主题材的、俞微逼着人家拍的。 电影内容简单来说,就是生完孩子的女主产后抑郁,后来因为大姑子的贴心照顾,渐渐对她暗生情愫,最后两个人在伦理、家庭和道德的积压下,无奈be的剧情。 少年不识愁滋味,喜欢的类型也透着股自讨苦吃的意味。 俞微当初选这部电影的时候,是打算自己来演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主的,但是拍摄的时候导演说她不合适,两个人才换了角色,那几场分手之后悲痛欲绝的戏份,也都落在了顾泠舟身上。 说到底,电影的题材敏感,又藏着俞微昭然若揭的心思,有传言闹出来的时候,俞微就算猜到了真相,她压根也不敢往根由上解释。 现在的情况就更是如此,顾泠舟混娱乐圈,什么私事都会成为公众注视下的娱乐产品,当红影后曾经拍过双女主题材的小电影这事儿,搞不好可能会影响人家的事业。 俞微是真的懊悔,也是真的自责。 要是当初自己没有任性、没有拍那部片子就好了。 自己被人调侃还能说是罪名属实,但这对人家顾泠舟,可不就是无妄之灾? 俞微只能苍白地辩解是假的,她们俩只是同学,但也收效甚微,甚至还有越说越过分的架势。 而顾泠舟也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门打开,清冷的声线压着高跟鞋的哒哒声响起,说:“抱歉,我来晚了,路上有点堵。” 看得出来,没人预料到顾泠舟今晚真的会出现,她的出场让屋里瞬间安静。 屋内一时间噤若寒蝉,俞微的心脏砰砰直跳,她满脸心虚地祈祷着顾泠舟什么也没听见,然后下一秒就见对面的人视线在自己身上停顿片刻,之后自然而然挪开,红唇轻启,道,“我不喜欢女人。” 那边话音刚落,俞微的心跳很涩然的漏了一拍。 她还是听见了。 这感觉好像是有人在当着受害者的面,宣告自己的罪行! 俞微羞愧的无地自容,只能努力表现的若无其事,配合顾泠舟完成这场当事人现身说法的辟谣。 最后人家信不信,其实也难说,反正当着面的,没人再说起来这些事儿。 大家很快转移了话题,闲聊几句之后就有人踊跃的找顾泠舟合照加微信。 俞微干笑半场,这会儿终于松了口气,趁着没人注意这边的角落,躲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没人,清静,她在隔间里玩消消乐磨时间。 俞微心不在焉,这一关死活过不去,她心里还在不断闪回顾泠舟刚刚出现在门口的场景。 该说不说,娱乐圈的红气养人真不是虚的!就顾泠舟刚刚从门口到座位的那几步路,生生把这家三线城市郊区的小饭店走出了秀场的氛围。 “哒哒哒” 高跟鞋的声音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像是步步都敲在了她的神经上,紧接着就是那句“我不喜欢女人。” 再次从顾泠舟嘴里,听见这样明确的拒绝,俞微说自己没感觉,那是假的。 那时候她为了让顾凌舟“开窍”,不惜借着拍戏的机会想要“因戏生情”。 而最后的结果也很明显——拍完之后的顾泠舟,对她算得上是避如蛇蝎,高中毕业之后更是直接断了联系,一别就是十二年。 要不是今天这场同学会的发起人,也是他们娱乐圈的,还和顾泠舟关系不错,大约顾泠舟这辈子都不会想再看她一眼。 她们的人生,本该天南海北,再无交集的。 现在的俞微无比清楚这一点,更没了当初幼稚的冲动执拗。 成年人要清醒克制,比起远在天边,遥不可及的大明星,她还是考虑一会儿怎么回家更实惠来的实际。 就在半个小时前,市气象局刚发了暴雨蓝色预警,这会儿已经有下大的趋势了,俞微已经能听见窗户外面的雨声。 俞微开门出去,看见窗户很小,在角落的位置,她想了想,折回去把手机就近放在了隔间的置物架上,打开窗户的一道缝隙,伸胳膊出去试了试雨势。 胳膊很快湿透了,还能感觉雨滴很大的落在手臂上,甚至有点痛。 得快点回去了。 饭店离地铁站有点距离,万一下大了不能走人,打车就更贵了。 俞微有点费力的关好窗,转身去隔间里拿手机,这次隔间的门再次打开,洗手台的位置赫然站着不知道来了多久的顾泠舟。 而俞微,正湿着半条小臂,从厕所隔间出来。 俞微的第一反应,是她最好刚到,可别看见自己把胳膊伸出去接雨,那也太傻了。 可下一刻,顾泠舟的视线看了看她手臂,又平移到隔间,嘴唇轻轻抿了抿,似乎欲言又止。 意识到什么的俞微:“......” 她最好看清了自己的所有动作,不然湿着手臂从厕所传来,这也太变态了!!! “不是...我,我是...在窗户那淋了雨,手机怕淋雨,在隔间放着。” 顾泠舟表现出来的信任,看起来勉勉强强:“...好吧。” 不是,在她眼里,自己是什么很变态的人吗?! 俞微简直要被气吐血,但转念一想,当初自己逼着她和自己演电影,确实也算不上多正常。 俞微心里刚升起来的窝火瞬间散了,她没再反驳解释,两个人一时间都没说话,那种故人重逢的尴尬再次流转开,有种令人如戴手铐脚镣的束缚感。 俞微闷声上前冲洗手臂,顾泠舟的嘴角也默不作声地抿得更紧了,转身接水去擦裙子的腰际和侧摆。 洗手间里只留水流声不断,俞微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看见顾泠舟黑色的布料上沾了几颗橙黄的果粒,还闻到了一股凌驾于香水味道之上的橙子味。 顾泠舟好像看见了她的视线,出声解释,“不小心把果汁撒上去了。” 俞微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嗯”了一声,然后余光里看见,顾泠舟这次动作很明显的看过来。 “下次别干这种蠢事了。” 蠢事?明明把果汁弄身上的时候顾泠舟,又不是自己。 俞微有点懵的看过去,顾泠舟接着补充,“解释没用的。” 哦,是刚刚。 说到底,还是拍电影这事儿的余毒。 俞微肩膀垂下去,很诚恳地跟她道歉:“对不起,当初...都是我的错。” 她不是很好意思看顾泠舟的表情,用力搓着手指:“不过成片的光盘和u盘都在我这儿,连母带我也买下来了,当时没有上传到网上...” 那会儿的俞微,对自己性取向的了解还只是干入门的阶段,身边没这样的人,她懵懵懂懂的,有一知半解的好奇,也有异于常人的恐惧。 她压根不敢让别人知道这事儿,就更别说大喇喇防盗网上给人围观了。 话说到这,俞微算是彻底明白了那句“以后不要干蠢事”的意思。 这是警告,提醒俞微以后不要再给她找麻烦。 俞微感觉自己悟了,立马很恳切的保证,“不会有以后了,你放心,我现在忙着看孩子,不会再给你添乱了。” 2、玲珑骰子安红豆 俞微出饭店的时候,骤雨已经在夜幕里织成了密密的网。 路灯的光亮在雨幕里缩成一团,俞微撑着把伞走在下面,旁边的街上是时不时经过的汽车。 来往车辆的大灯交替落过来,让俞微忽然想起来她们拍的那部电影里的一个镜头。 那是在一个初秋的下午,主角两个走在苏州园林里的一条走廊上,金灿灿的阳光透过墙上的菱花窗落下来,斑驳的亮斑打在女主脸上,忽明忽暗。 这里的剧情已经到了电影的后半段,两个人的感情被家里人知晓,即将面临家族审问的两人为了逃离现实,连夜跑去苏州的戏份。 当然没有真的跑去苏州,取景地是西山公园的游廊,所以关于那条走廊的两场戏份也是一个下午拍完的。 一场是抛开顾虑的两人,打闹着从这头走到那头。 另一场是黄粱梦醒的两个人,拉着行李箱马上又要回到不可反抗的现实,颓然地从那头走到这头。 第二场戏,俞微饰演的大姑姐还有句重要台词,俞微到现在都还记得。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像是这条走廊,时间会推着人往前走,在到了头之前,想分也分不开,可到了头...明明到了尽头,还偏要强行续缘,那就是用血肉之躯去撞墙。】 【不头破血流才是奇怪!】 说完之后,她拉着行李箱走向右手边,顾泠舟饰演的女主则怔怔站在原地。 她一片戚然的站着,透过面前的菱花窗,看着对面可看不可及的、大片开得荼靡的山茶花。 镜头一转,夕阳渐渐西下,灿烂又恢宏的阳光洒在她的发丝上,顾泠舟茶色的眸子里一片哀伤,嘴里喃喃着“可...我愿意头破血流呢?” 俞微当时找来的那个剧组就是个野路子,就是图人家便宜。 但不得不说,那位摄影相当专业。 那时候的俞微还停留在分手必下大雨的觉知上,当时还讨论要过找个下雨天来拍,再不济也要突出一点两个人“从光明走到黑暗里”的意向。 可是摄影执拗的很,不光不给俞微下大雨,拍摄过去的角度,也是俞微离开的方向看起来花影重重,颇有一副山重水复的意味,反倒是顾泠舟左手边那条路,青石板整,干净整洁。 当时因为导演的调度不行,说好两天就能拍完的片子,硬是搞得她们浪费了好长时间,俞微还一直以为是摄影想快点完工,不愿意等下雨,但现在看来,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办。 只是想起那个导演,俞微这会儿就蹭蹭的冒着不服。 当初说什么她们俩的形象不符合,得调换一下才合适。 可事实上呢? 电影里是女主爱大姑子多,现实里是她更喜欢顾泠舟。 电影里是女主被抛在原地,现实是她把人家的“再也不见”当冷战,自恋的以为这就是一场寻常的争执,只需要彼此冷静冷静,然后给个台阶就会和好如初。 俞微自嘲的低头,瞧着身上的白裙。 这是大学新生入校那天,她特意量身定制的,想着大学开学这事儿重要,能被当做彼此和好的台阶,觉得顾泠舟一定会出现... 这破导演,还真是半点识人之明都没有! 唯一称得上万幸的,大约就是这身衣服,还是峰回路转地被顾泠舟看见了吧。 也算是给初高中六年,那段少女之间互相陪伴的青涩时光,画了个延迟的,但圆满的句号。 这么一想,俞微的心情就像是顶开了泥土的春芽,她哼着乱七八糟的调子,迈着轻快的步子跳过地上水坑。 确实嘛,分手难过不一定要大雨天,反过来,大雨天也不都是伤心难过。 俞微蹦哒着,正脑补自己是《雨中曲》里的男主,余光却瞥见,旁边的一辆车慢慢降了速。 之后,副驾的车窗落下来一半,露出顾泠舟精致疏离的眉眼。 “上车,我送你。” 雨幕里,顾泠舟的声音听起来又冷又碎。 俞微原本满是提防的神情,在看清车主人后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之后,握着手机的手指没松,反而捏的更紧,甚至很抗拒似的往后退了半步。 不是,明明她在饭店的时候,已经很努力让这段感情的结果看起来圆满,让自己的形象看起来成熟了。 现在这又算什么,上一刻还信誓旦旦的说“不会再给你惹麻烦”,下一秒就浑身湿透地上人家的车? 她连忙摆摆手:“不麻烦了,我走过去也不远,你...” “大晚上的,你一个人不安全。”顾泠舟没等她说完,直接推开了副驾,“上来。” “真的不用!” 俞微拒绝完,也不等顾泠舟反应,逃似的往前快走。 可那辆车还是在身旁,如影随形。 人快车也快,人慢车也慢,人转弯要进支路,车子也不紧不慢跟了上来。 这感觉怎么说,就好像她本来吃自己的粗茶淡饭,吃得还挺开心,可偏偏有个人,端着碗大鱼大肉,吃完吧唧嘴就算了,还一步一跟的当着她的面喊“香”,香完了还要同情你吃的不好。 俞微被这样的不依不饶逼急了,甚至想发脾气。 她在路口站定了,转身看向顾泠舟的架势汹汹。 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不要你可怜! 两句话在喉咙里滚了一圈,俞微的情绪还在酝酿,顾泠舟这会儿却从车上下来。 “我想买你手里那份母带,你上车,我们谈一谈。” 俞微手里的伞握的紧紧的,片刻后,她到底迈步上前。 “...那你快点,我着急回家。” 3、玲珑骰子安红豆 “你是想找个地方,我们坐着说,还是直接送你回家,我们路上说?” “路上说吧。”俞微俯身,把湿答答的雨伞放进塑料袋里收好,又说,“你把我送附近的地铁站就行。” “好。”顾泠舟一口应下,“你知道路吗?我对这边不是很熟。” “前面直走,第三个红绿灯之后右拐。” 顾泠舟闻言没有质疑,应了一声后,默默加快了车速。 顾泠舟:“那份母带...你打算怎么卖?” 俞微有点局促的搓搓裙角:“我...都行,看你吧。” 俞微虽然尴尬,心里其实挺理解的,站在顾泠舟的角度,自己有一份可以称之为黑料的东西在别人手上,但凡别人当成个瓜卖给营销号或者狗仔,都得给自己惹来麻烦。 到时候公关的费用不说,指不定自己的形象还受印象,那还不如把公关的钱花在这份黑料上,万事大吉。 只是她们娱乐圈对这东西怎么定价,她不太清楚,而且它不像超市里的东西,定价都是简单的成本加人力。 这份东西对俞微,就像是从前写的日记。 日记本身只对主人而言重要,但凡落在任何一个别的人的手里,它的价值就只是一堆废纸。 那部电影对俞微,更像是她年少时期感情的载体,现在堂而皇之的谈买卖,俞微难免觉得是把自己私密的情感拿来售卖,不羞耻是假的。 但鉴于收买的对方,又是电影里的另一位演员,俞微的情绪就更加复杂——她不能拒绝、深感抱歉,又羞耻加倍。 她不懂定价,也不想定价。 “现在的电影,一部两百分钟的片子,单是胶片成本少说都得一百万,更别说道具后期这些再加起来。”顾泠舟从容的帮她科普,“你觉得...” “当时没花这么多。” 看得出来顾泠舟不想俞微吃亏,还专门给她个“市场价”,可俞微一听那个数字就直接打断了她。 她看着窗户上自己的倒影回,“拍摄场地是在我家,没花钱,导演组那边,算上导演一共五个人,本来说拍两天,给人家两万自己分,结果拖了六天,给了六万,人家后面就连群演的钱也没收。其他的...就零零碎碎,你给我十万就很够了。” 说实话,这种和艺术作品靠边的东西,定价其实很主观,买卖你情我愿就行。 但顾泠舟要买的,不是电影,不是版权,更不是什么感情的载体,而是一份安心。 俞微答应卖,也是想让顾泠舟安心,但顾泠舟张口就是一百万,她就只会觉得顾泠舟对自己不放心。 一百万...是!她是破产了!是需要钱!可她再怎么窘迫不堪,也不至于拿着自己的私隐,去勒索她顾大影后吧? 原本早已经迟钝的自尊心忽然变得敏感起来,俞微顿觉被羞辱、被践踏。 她坐在副驾死活不肯回头,浑身抗拒的样子,像是突然炸了毛的猫。 顾泠舟一时也没说话,车里的气氛有些凝滞,连着时间似乎也变得很漫长,俞微感觉好久才到了第一个路口,车子在路口停,顾泠舟往俞微这边瞟了一眼,带着点玩笑的口气,“到路口了,你确定哦?” “确定!”俞微的语气无疑带着窝火,好像在顾泠舟面前,她的尊严清高和要强就是像雨后春笋一样疯长,且半点容不得质疑和小觑。 “东西在老家,我这周末回去拿,之后...要么十万你带走,要么我就不卖了!” “我是说,第三个路口之后右拐的事。”顾泠舟抬手指了指面前给红绿灯,“这里是第一个路口,你确定第三个路口拐哦?” “当然!” 俞微口气很硬的回话,但视线很努力往外面打量。 这会儿下着雨,路口又都是一个样... 红灯变绿,车子再次启动。 俞微抿着唇,顾泠舟看起来比俞微神情自若,“嗯,我相信你。” 她这话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 不能怪俞微多想,她毕竟有过前科。 前科是顾泠舟的一次生日活动,活动的宗旨是省钱又开心,活动内容是动物园一日游,活动流程是从早上七点开始,运输工具是公交... 后面还有很多安排,但其实那天从公交开始出现的时候,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因为俞微换乘的时候搞错了公交车的方向,导致两个人坐了一个多小时,直接被拉到了市区下属乡村的村头。 俞微记得很清楚,那是初升高那年的暑假,那天阳光炽烈,空气里翻滚热浪,村头的玉米地里正一片郁郁葱葱... 当时的顾泠舟完全不知道俞微的安排——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以为自己那年的生日礼物是下地掰玉米一日游,只是当时俞微看她表情不好,才临时变卦,成了市区公交车体验一日游。 是的,凡事有一就有二,坐错一次车之后,她们她们全天的活动就只剩下了——上车、下车、换乘、换错乘、买了根两米长的甘蔗、抬着上车、下车、又换乘... 俞微嘴硬了会儿,但随着车子经过第二个路口的时候,她很快也没那么自信了,她掏出来手机,默默查起了导航。 车里开着暖风,俞微手心分不清是潮湿的汗水还是雨水,指纹解锁一直解不开,她输了密码,结果手机又卡到不行。 “这边信号不是很好。”车子再次启动,顾泠舟边说边伸过来一只手臂。 俞微下意识躲了一下,目光看过去,只见顾泠舟目视前方,手臂也只是落在了副驾靠背。 顾泠舟像是没看见俞微的视线,一边从靠背后面绑着的纸巾包里抽出几张纸巾,一边说,“这边离机场很近。” “至于母带,既然没在你身边,那价钱就等看过之后再说吧,毕竟,要是保存的不好,画面会受损,到时候价格就没有那么贵了,咱们到时候再说?” 俞微“嗯”了一声,没有反驳。 于是那只手拿着几张纸巾再次伸过来,还带着股陌生的香气,那味道,像是某种树木凝出的油脂,又清又润,然后在车厢的狭小空间里酝酿沉淀,慢慢变得粘稠滞重。 不知道是不是香水的作用,俞微觉得面前的一切好像按下了慢放键,她从顾泠舟手上接过纸张,顾泠舟的手露出来——这感觉像是掀开了新娘子的盖头! 新娘子漂亮,顾泠舟的手也是娱乐圈出了名、盖了章的漂亮。 听说当初她能饰演电影《花千树》,很大原因是手漂亮,因为电影的女主是个匠师,擅长制作各种工具,里面有很多出圈的手的特写镜头。 什么双手握着重剑的、单手吊在房檐边的、手肘搭在马背上,阳光透过指尖的... 俞微印象很深的一幕,是在一片黄沙漫天里,顾泠舟饰演的女主单膝跪地,一手拿着修理工具,一手撑在地上,修理她做的木牛流马坏掉的一条腿。 但现在,那只拿着工具的手,就在离她半臂不到的地方,细长纤白,筋骨漂亮,宛如白瓷。 俞微微微屏住了呼吸,心脏却跳的极具存在感,她看着那只手落到操纵台,热风温度调低了些,先是吹到她的脸,最后落在她的腿上。 俞微揉了揉手里纸巾,她心里还是闷闷的,没说谢谢。 外面的大雨还在继续,也不知道是不是大雨导致信号受了影响,俞微的手机反应比平时还慢了好多。 她握着手机没说话,顾泠舟轻轻叹了口气:“希望画质没有受到影响吧,后面接了一部戏,人设和年龄都和当时的李茹很像,还想着看看之前演的东西,找找灵感呢!” “找灵感?”俞微心里微动,但仍旧半信半疑,“你们演员,不都是越演越有经验,越来越好的吗。还看十多年前的角色找灵感?” “这个可能分人吧,有些人小时候很有灵气,演的很好,等长大之后...就成了职场老油条,演的很模式化。也有些半路出家的人,是越有经验,演的越好。” “我不是科班出身,早些年总想着勤能补拙,接了很多戏。但到最近才明白一点,勤能补拙这种事...可能更适合一些重复性劳动,如果演戏一位想着积累经验,可能更容易会产生一系列比较粗糙和表面的模板。” “可能...每个阶段想的不一样吧。”俞微的语气缓和了不少。 “是啊,所以我现在,是想找一些早年没有经验、单纯靠着理解和共情来演绎的角色,想要摈除一些自己惯用了的模板。” 顾泠舟说话的时候,眼睛看向后视镜,落在上面的眸子清亮,像是挂在秾稠夜色里的两盏润润的星子。 她在看俞微,看过来的眼神...很轻,丝缎似的扫过来一眼,然后又慢慢挪开。 俞微的视线被带过去,看向她的侧脸,心里信了七七八八,那股被羞辱的火气不知不觉消匿无踪。 “那...我尽早给你。” “好。”顾泠舟应得爽快,“咱们一会儿加上联系方式吧,要是到时候我不能过来,我把快递发你,你快递过去。” 俞微说“好”,然后顾泠舟给俞微报手机号,俞微按着这个号码加了微信。 听见手机上传来好友申请的提示音,顾泠舟的肩膀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放松,嘴角几不可见的一勾,又很快压抑住。 她轻咳一声,提醒俞微:“导航好了吗,确定真的没错吗?咱们走了这么久还没看见第三个路口...这么远,要是你步行过去,最后一趟地铁也早就关了吧?” 俞微对时间的感知力不强,但按照计划,二十分钟她步行都到了的,而且她们是往市区方向,几分钟一个路口,就算错过一个,也不至于跑这么久啊。 她心里有些急切,两分钟后电子女声“正在为您规划路线”的声音,和顾泠舟的“啊哦”一同响起。 俞微心里顿时有点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顾泠舟的“上高速了”刚落,电子女声就幽幽道,“当前路线全程七十公里,耗时一小时四十五分钟,预计二十三点到达。” 俞微:“?????” “...抱歉。”顾泠舟的语气听着愧疚,“怕你赶不上车开得太快,一时没注意居然上了高速...啧,前头不能掉头了。” “不是,是我指路指错了。” 俞微的声音还有点木木的,她正翻来覆去的看手里地图。 她对这片不熟,这里在市区北城,俞微在南边住,这边是第一次来。 而且这也不能怪到顾泠舟头上,她这个住在本地的人,都搞不清怎么就跑高速上了,顾泠舟这个满世界飞着赶通告、回宣城次数还没她多的,就更不可能搞清楚了! “太晚了!” 俞微很焦虑,顾泠舟叹了口气:“抱歉,我尽量快点。” “太麻烦你了。”俞微觉得觉得说要道歉,也该是她道歉,“你挺忙的吧?等会儿下了高速,你把我放下来就行了,我打个车回去。” 顾泠舟微微抿着唇没说话,片刻后:“或者...你家在哪儿方向,我直接送你回去可能快点。” 4、玲珑骰子安红豆 俞微查了到她家的路线,比绕回地铁站路程短一点,时间少了差不多十五分钟。 “万幸,没跑到截然相反的方向!” 顾泠舟的语气欣慰,带着股庆幸地舒了口气,然后她伸手到俞微手边。 俞微正凝神戳着屏幕,研究自己怎么稀里糊涂走错了路,那只手忽然到她视线中,食指碰了碰她手背。 “嗯?”俞微缩缩手臂,然后目光顺着手臂看向顾泠舟,“什么?” “手机。”顾泠舟目不斜视注视前方,只微微侧身,“我把手机放支架上,比较方便看导航。” 俞微没听见顾泠舟说什么。 高速没多久,雨势已经见小了,路上的积水被车轮碾过,水花溅起,窗外折射出一片隐晦凌乱的冷光。 纷乱冷光的远处,是大片模糊的暗色狰狞,分不清是山还是树,冷光往里,映着车内人利落清晰的侧影。 亮色在她眼中猬集,比珍珠更血色,比宝剑更收敛。 俞微瞧着这极具故事感的一幕失神。 她想起来了顾泠舟刚转学过来那会儿。 那时候俞微刚上初一,她们也就刚开学没两个月,俞微认识了一群爱学习,但总是没钱买资料的学长学姐。 当时俞微的零花钱还属于花不完的水平,家里的生意正欣欣向荣,她又是妈妈这边亲戚里最小的,还是爸爸这边亲戚里唯一的女儿,上面更有个大她十岁的亲大哥! 亲大哥大学还没毕业,就已经合伙创办了自己的公司,每次见面,除了给礼物就是给钱。 学长学姐们要的真不多,于是他们问她能不能帮忙买资料,俞微就给了,她还觉得是帮忙。 她帮学长学姐的忙,一来二去,渐渐成了“朋友”。 “朋友”们一周来找她三四次,除了要买资料,更多是邀请她出去玩。 玩没问题,但他们约的时间大部分都是上课的时候,俞微很乖,从来不做逃课的事,时间长了,还劝他们也好好学习。 他们已经初三了,马上就要中考,再过一年就会成为高中生。 俞微觉得他们时间很紧张,不然不会买那么多资料。 他们也觉得时间很紧张,再不抓紧和学弟学妹“联系感情”,高中就够不到了。 于是听了俞微的话总是哄然一笑,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之后“朋友”们很体贴的,为了让她不显得那么“不合群”,勉为其难让她人没到,钱到了就行。 俞微没办法,只觉得“朋友”们都各色...性格和发型各种意义上的各色。 但俞微也很快发现,自己身边的朋友,只剩下高年级那些人了。 起初,她在班里是有几个玩得好的朋友的,大家总是约着中午去学校对面的精品店买文具,所以家里的司机也会把她送到路口,然后她们走回学校。 可高年级的“朋友”们来班里找了她几次之后,大家好像都不缺文具了,俞微就又恢复了车接车送。 然后那段时间,她们换了位年级主任,主任不让各个年级乱窜,还常常在楼道里转悠盯着,“朋友”们就渐渐不怎么联系了。 直到一个周五,有个同学来传话,说“朋友”在小巷子等着,让她放学之后过去,他们给她准备了“惊喜”。 那天天气很糟糕,风很大,下午四点多天就暗了,俞微怕他们久等了,还跑的特别急,结果到了巷子里才发现,他们都不在,唯一在的,是个衣衫褴褛的老头。 老头不高,佝偻着身子,但穿的很多,身上灰扑扑的,眼珠子像是灰色的弹珠,呆愣愣的。 俞微的第一反应是乞丐,看他一瘸一拐的靠近,她有点怕的往回退了两步,还试图叫她那些“朋友”。 “朋友”们没来,那个老头倒是站定了,没有神的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她,脱了裤子。 俞微过去单薄的十二年里,完全没有见识过这样的事情,她脑子里一片空白,随后眼前一黑。 有人遮住了她的眼睛,手臂环着她退到了巷子一侧,然后迅速蹲下在捡什么东西。 两人身高差不多,俞微被带的一个趔趄,那人又很快起身,俞微更近的靠近她,耳边是她急促的呼吸,“砰砰”的心跳和炽热的温度顺着单薄的夏衣传过来。 “滚开!”顾泠舟青涩的声音传过来,带着凶狠的戾气,手里举着半块砖作势要砸他,“滚远点!” 那时候的顾泠舟,更瘦削、更锋利,像是她捡的那块半截断砖,最锋利的那条边缘永远显露于外。 吓跑了流浪汉,紧接着出现的、人多势众的“朋友”她也不怕。 相反是那些“朋友”怕她,怕她“教坏”了自己,堂而皇之的威胁她。 “我们再过一年就升高中,初中学校可管不了我们,你想好了,你可是还要在这里呆两年的!” 顾泠舟咬着牙,呼吸还没平复,目光很冷的看着她们。 比起来,俞微反倒像是个局外人。 事实上,这件事自始至终,也确实没给俞微带来什么阴影。 她是在“朋友”说,叫她来看傻子只是开玩笑的时候,才确认流浪汉是这些所谓的“朋友”叫来的。 是在一周之后的年级大会上,才知道自己虽然没有挨打,但这种遭遇也是一种校园霸凌的。 是在很多年后,大学的心理课上,才知道自己当时遇见的人是个有暴...露...癖的心理变态的。 十二岁的俞微,在当时对这件事的反应,更多的是没有情绪。 她没有难过惶恐、痛心疾首、也没有后怕恐惧,更不觉得自己被伤害。 但却从顾泠舟和“朋友”们之间的对峙里,产生了一种对一夫当关的英雄的崇拜。 大风四起,巷子口飞沙走石,顾泠舟的发丝被吹动,却仍旧如立青松。 她看着顾泠舟,觉得她像是《狼图腾》里的狼,凶猛、智慧、侠义、爱憎分明... 现在想想,她对顾泠舟的所有感情,似乎都始于顾泠舟身上凶悍兽性和野性的崇拜。 “俞微?”见她迟迟没有反应,顾泠舟微微蹙眉:“你没事吧?” “...没事。”回忆和现实重叠,俞微遽然收回视线,手指更加用力的抓着手机。 顾泠舟的手还没收回去,俞微往旁边躲了躲,不愿意给手机的心思明显:“真的不麻烦了,下了高速,我打车一样的。” 俞微的语气坚决,是包裹紧密的冰,顾泠舟那只手的手指也像是被冰层的寒气冻到,她舌根微微发酸,没再强求,默然收回了手指。 至于俞微...诚然,今天要换俞微开车经过,看见同学在雨里赶路,她也会送一程。 又或者今天但凡是个别的同学,看她走错了路,要送她回家,俞微也不会这么纠结矫情。 毕竟表现得万般为难地接受别人的帮助,就是一种虚伪,很不识好歹! 俞微会诚恳的道谢,之后约着请客吃饭,她们会在车上叙旧,说读书的时候谁谁谁喜欢谁谁谁,谁谁谁的前任又追过谁谁谁,最后在一齐感叹一声,还是上学的时候好。 一来二去的,说不定两个人能重新建立联系,成了还可以时不时聊天叙旧的朋友。 但是,她没法骗自己把顾泠舟当成“别的同学”看待。 她们没法叙旧,因为她们两个大概率是别人口里谁谁谁喜欢谁谁谁的八卦。 俞微...也不希望她们重新建立联系。 车里的气氛再次冷下来,俞微偏头看看向乌漆麻黑的窗外,几分钟后,顾泠舟略显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股妥协退让的平静。 “本来我也要回宣城,定的酒店也在那边,铜城区建设路的酒店。” “你看我能顺路送你到哪儿,在附近给我找一个停车的地方。” “找个大型建筑,在大路边的,要有摄像头。” ...... 最后的定位,定在了离俞微住的小区差不多十公里外的广场,就在铜城区。 之后车里一直安静,一直到下了高速,车里也只有时不时的电子提示音,前方几百米处有违章拍照。 打破安静的,是俞微的一通电话。 来电显示名字是“云大公主”。 云大公主全名姜云慧,是个刚刚大学毕业两年,因为不想继承家业,于是离家出走,一心逐梦漫画圈的大小姐。 大小姐人不错,刚认识那会,她除了有一身不要家里资助的铮铮铁骨之外,还有未经社会打磨的脾气、家徒四壁的家居审美、以及五星级能挨饿的天赋... 这天赋...实在是不说也罢,总之,新时代新社会,俞微总不能眼睁睁看她化天赋为腐朽,主动接济了她几次。 大小姐积极求生的意志还是有的,很快就化被动为主动,一到饭点就捧着她的碗来化斋。 俞微那时候还有一个月就要搬家,也就没多计较,想着也就最后一个月的事。 可没想到她搬家没多久,大小姐眼巴巴就跟了过来,来的时候行李简单,几件衣服之外就只有她那个破碗。 再之后,她基本就和俞微绑定了,本着有饭就是妈的深刻母女情,俞微搬哪儿,她跟哪儿,一转眼就跟了两年。 这会儿打电话过来,多半是到了夜宵的时间了,催她回家。 俞微从支架上拿下来手机,很用力的贴合耳朵,“喂?” “微微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电话那头的女声年轻明媚,不自觉的跟她撒娇,“雨越下越大了,你们那还没结束啊?” 这边的雨自从下了高速之后就不怎么下了,地上的积水反着路灯的光,一整条顺着马路蜿蜒下去,像是一条优雅的长龙。 “结束了,这就回去了。” “哦,那我去地铁站接你?你拿伞了吗。你到哪儿了?” “不用,我打车回去。”俞微说,“拿了伞,到了...” 她看着面前的人行天桥,回:“马上就要经过一座桥。” 对面安静了几秒:“现在呢?” 俞微情绪稳定:“现在刚过了桥。” 姜云慧郑重“嗯”了一声,“那你变成米线了吗?” 俞微:“......” 你脑子长泡了吗? 俞微用力握着手机:“你晚上要吃米线?” 姜云慧反应迅速:“你居然没骂我,你身边有人?” 俞微想打人:“...没事我挂了。” “有事有事!”姜云慧清清嗓,很机车的开口,“妈咪呀,牛角包说她想吃麻辣香锅呀!” 牛角包是俞微养的金毛,这会儿正在背景音里叫。 俞微吞了口气,有点咬牙切齿:“知道了,你蒸上米饭,回去做。” 说完没再给姜云慧开口的时机,她立马挂了电话。 随即,车也停了,前面路口是个九十秒的红灯。 俞微很怀疑顾泠舟听见了姜云慧在电话里喊自己“妈咪”,她看了眼自己,抓了把头发,又把发丝拂在耳后,最后,指尖搓着一点发梢,带着股打趣的问:“你女儿啊,多大了?” “...不是。” 顾泠舟眼睛里的温软几乎肉眼可见的冷掉、淬冰。 她缓慢的、用力的,咬紧了牙关,强迫自己从俞微身上挪开视线。 半晌才低低的,用肯定的语气说:“朋友啊。” 俞微没回应,很快她又问:“女朋友?” 俞微没说话。 她一边觉得澄清没必要,一边觉得撒这种谎自作多情。 她一边觉得撒谎也没必要,一边又觉得至少这不会让自己看起来孤家寡人。 她一边又觉得孤家寡人也无所谓,一边又觉得让顾泠舟明确知道自己喜欢女人很痛快。 说到底,感情这档子事,说着光彩照人,温情脉脉,可实际上,会让人敏感多疑、会让人自卑怯懦、会让人面目可憎。 俞微讨厌这样的自己,偏又不说话,像是默认。 顾泠舟只能更加沉默。 她紧紧注视着面前的信号灯,然而任凭红灯过了两轮,两个人谁也没发觉。 车子再次行驶起来,很倒霉的,前面一个路口接一个路口的红灯。 又一个红灯的时候,顾泠舟没忍住,眼睛眯起来,笑得很刻意:“我说呢,不让我送回去,原来是怕女朋友吃醋啊!” “不过她要是真在乎你,就该以你的安全为重,这么晚了,还让你一个人打车回去,她也放心?”顾泠舟一挑眉,音调不自觉的扬起来,“你要是怕误会,我给她解释?” “...不需要。” 顾泠舟僵了一瞬,随即耸耸肩,“哈”的一笑:“随你,我只是觉得,要是为了这种事吃醋没必要,本来这个世界上也不是所有女人都是同性恋,我又不喜欢女人,咱们就是同学,我就是担心你的安全,她没必要提防我。” 而这话落在俞微耳朵里,就成了“我不喜欢你,咱们顶多就是同学,我是好心,你没必要想这么多。” “你想多了。”俞微恼意上头,“你顾大影后的时间金贵,我是怕耽误你时间。” “不需要你担心。”顾泠舟呼出口气,“本来定的酒店也在宣城,怎么样都得回去。” “嗯。”俞微点点头,“我明白,但还是谢谢你,回头卖母带的时候,给你打折。” 顾泠舟:“......” 顾泠舟不说话了,车厢里安静了一路。 这感觉像是两个别着劲的弹簧被强行挤压在一起,明明两人之间的距离宽敞,却又像是被什么填满了,仿佛谁稍微动一动,那压抑的势能就会瞬间撑破这狭小的结界一样。 等到好不容易挨到目的地就在眼前,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零五了。 俞微叫的车两分钟后到,之后,回家,给姜云慧做夜宵。 又忙又累,俞微顾不上想别的,收拾完之后倒头就睡。 第二天七点,她被敲门声吵醒。 5、玲珑骰子安红豆 昨天下了一晚上的雨,把积攒了没几天的初春和暖都浇灭了,今天气温陡降,天色也瞧着昏昏沉沉。 俞微睡眼惺忪地去开门。 人刚出卧室,还没到玄关,就听姜云慧在外面叫“微微姐。” 屋里的小金毛应和她似的,趴在门口,欢快地摆着尾巴,爪子扒拉门框。 橘猫在餐桌旁边懒懒趴着,但爪子按着不锈钢饭盆的沿,“叮铃咣啷”敲个不停。 狸花猫原本蹲在钥匙柜上,听见卧室门响,它立马叫得娇气,软软糯糯地跑过来、一路跟着俞微的脚步回到门口,然后被牛角包的尾巴扫得趔趄。 叫声被打断,它抬爪对着狗头就是“邦邦”两下,转过脸又缓慢眨着眼睛撒娇。 外面的姜云慧立马急了:“脏脏包你轻点啊!我在外面都听见牛角包被你敲得‘邦邦’响了。” 脏脏包“喵喵”地叫,对着门,像是在和她吵架。 姜云慧气笑了,隔着门板:“你还吵?你还反驳?不是你打的难道是人家奶黄包吗?你个小夹子、臭绿茶,你在家里横行霸道、媚上欺下,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这些小猫咪的心思,我早就看明白了我告诉你!” 俞微:“......” 老实说,俞微之前有起床气,尤其高中那会儿,学业紧张,加上睡眠质量不好,她被吵醒之后总是很难再睡着,就常常把自己气哭、气得摔东西、气得捶床。 但现在好多了,尽管没睡好有点头痛,但或许是面前的一切热闹又过于荒谬,给了俞微一种还在梦里的、熟悉的荒诞感。她的心情相当平静。 她很平静且熟悉地拐到橘猫边上,踢了它一脚,解决了不锈钢盆敲地的噪音,又去开门。 门口的姜云慧一身白裙,长发垂肩,满脸虔诚地捏着三炷香,眼中满是热切,精神得近乎神经...... 俞微睡眼惺忪,语气却不掩忧虑:“你还没睡啊。” 自从姜云慧签约到网站,她现在的主要经济来源,除了画漫画的稿费,就是搞直播账号。 直播时间跟着她画漫画的时间走,基本都是晚上八九点开始,到第二天凌晨四五点结束,中间偶尔和大家聊聊天,吃点东西。 明明人在东八区,非要按着西八区的作息走。 俞微也到了养生的年纪,总是担心姜云慧这样伤身体。 尤其看她和脏脏包吵架吵得这样起劲,她更担心姜云慧的精神出现问题了。 姜云慧没理解到她的担心,她替牛角包出了气,然后把手里那三根香递俞微面前,“姐,你抽一个。” 俞微抽了中间一根,细看才发觉是纸条卷起来的小细棒,她一脸困倦地问:“这搞什么的?” “就是个抽签。”姜云慧蹬了拖鞋,躺沙发上,手上一边解开纸条,一边说:“我昨晚和人直播pk,赢了的要cosplay一个角色,我粉丝给了我三个选择。” “但是我天秤嘛,好难选,我就想说你帮我选一个,然后我赶紧下单衣服什么的,这不就趁着你还没上班,赶紧过来了。” 说到这她想起来,抬头找俞微。 人没看见,但在卫生间门口,看见了蹲坐着的脏脏包。 她扬了扬声音,“姐,你刚起啊,今天是晚班?” 俞微搬过来之后,在这边的一家超市做收银员,早班是早上七点半到下午三点,晚班是下午两点到晚上九点。 现在已经七点十三了,早班肯定迟了。 “不是啊,我不是辞职了吗,昨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俞微洗了个手,出来之后去冰箱里拿包包们的口粮上锅蒸,姜云慧听见她的回话,人立马从沙发上弹起来,“啊?你真辞职了啊!” “嗯。”俞微没什么太大反应,蒸上口粮之后转头问姜云慧,“你早上要吃东西吗?不吃我就只做自己的了。” “我跟你吃一样的就行。”姜云慧随意回了一句,人还跟在俞微后头追问,“为什么辞职呀,咱们不是还在这儿住四五个月呢吗,你要提前搬走了?” 之前她们在别的城市生活,俞微也常辞职,但那是因为要搬家。 换了城市生活,自然换了工作。 可这次回宣城,是因为她有个快上初中的侄女。 侄女到时候要和她一起住,只是因为目前还不晓得会考到哪个中学,于是先在这边住着,等确定了,再去找房子。 之后她大概率会在这里定居三年,姜云慧也是打定主意跟着俞微搬家的。 她喜欢和俞微住一块,俞微做饭好吃,还会照顾人,虽然比她大,但是她们很能玩到一起,更不会像她哥那样对她颐指气使... 得知她忽然辞职,姜云慧肉眼可见地措手不及。 “只是辞职,没想着搬家呢!” 俞微烧了半壶水,放进去两包牛奶热着,“而且我搬家肯定跟你说啊,你想什么?” 她早餐吃得少,热牛奶冲燕麦就够了,怕姜云慧不够,又从冰箱拿了张手抓饼。 俞微家的冰箱总是满满当当,种类繁多,毕竟在超市工作,品相不好的水果蔬菜会当做员工福利,很多临期商品买下来也很便宜。 她拿了颗鸡蛋出来,又问,“你要加火腿还是午餐肉啊?”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自己搬走了呢!”姜云慧心安了,她好哄,心思简单,想得不多,闻言松了口气,人懒懒的靠在厨房门柜上,“我都要吃!还要加番茄酱和老干妈。” 俞微转头去忙活,姜云慧安心了,蹲下来陪狗玩:“不过我说辞了也好,之前你们超市给的钱少,唯一好处是离家近还清闲。但是你老同学录的那个综艺,也就前几天播出吧?他们那个综艺可火了,那些粉丝肯定很快就能找到你们超市,到时候你可有的忙了!” 她说得老同学是唐睿驰,是今年大火的一档综艺节目的常驻嘉宾,也是昨天那场同学会攒局的人。 二月份的时候,他们那档综艺来宣城录制,正巧在俞微工作的超市里买东西。 唐睿驰认出了她,后面还邀请她一起完成节目组发布的任务,录制结束之后两个人还加了微信。 “嘶。”午餐肉放在电饼铛上,溅起的热油烫得人一抖,俞微眨眨眼,把手抓饼翻了个面。 姜云慧还在分析:“就你们那个抠门老板,涨工资是不可能的,钱少活多,不如直接辞职!” 俞微没说话,在边上洗了两片生菜叶。 当然了,钱少活多肯定是辞职的一方面原因,不过更重要的,还是粉丝已经开始增多了。 大家兴致勃勃的来,像是打卡点一样找到她,问她是不是就是唐睿驰同学,然后很兴奋地和她玩节目里的梗——那是俞微教唐睿驰做饭的时候,给他示范说“这是小火,这是大火”旁边的唐睿驰指着自己“这是帅小伙。”视频里的俞微顶着马赛克说:“我是真的不想活。” 大家好像都是抱着某种集邮的目的来,也不能粗暴的说他们的行为是好是坏,只是俞微太胆怯。 这些年她频率很高地换城市、换工作,其实就是为了换社交圈。 好像只有在完全陌生的人群里,她才能感觉到自由和安全感。 所以当超市里很多人叫出她名字的时候,俞微第二天就和领班提了辞职。 太难以忍受了! 对俞微来说,陡然成为某种意义上的公众人物,感觉就像是被人丢上了舞台,观众的目光是锁链,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觉得被束缚、被勒紧、被煎熬。 俞微沉了口气,没多解释,把热好的手抓饼卷好放盘子里,转身递给姜云慧。 姜云慧接过来就先咬了一口,三只包包的伙食还没好,一个个馋得眼巴巴盯着她。 俞微看见她手里拿着把玩的纸条,端着两杯牛奶燕麦坐下,问她,“抽到了什么?” 姜云慧把纸条撑开给她看,俞微歪着头辨认,“坦乙,这是什么游戏里的角色吗?” 姜云慧咀嚼的动作一顿:“...是妲己。” 俞微呛得一阵咳,憋了半晌,才憋出来一句:“...你要擦边啊?” “不是,就穿着衣服,坐那画就行了。”姜云慧指着自己,“我直播是露脸的,给我哥看见我擦边,他能扒了我的皮,把我团成保龄球去擦篮球框的边!” 俞微默默喝了口牛奶,“那你哥...力气还挺大。” “是啊!”姜云慧语气惋惜,“最近网上有个bgm可火了,穿妲己的衣服跳可好看了!” “是嘛。”俞微随意应和了句,姜云慧点头如捣,“真的,我给你听...算了,我给你跳一个!” “不大好吧。”俞微言语抗拒,“我一会儿还要做提拉米苏,昨天就没做,今天活儿还不少。” 俞微兼职做私家厨房,在小区住户那里接一点蛋糕甜点的单子,一般是前一天下单,她第二天下班的时候做好送过去。 这个小区的人不少,她现在的单子也不少,加上昨天耽误了一天,相当于今天要做前天和昨天两天的单子,她确实很忙。 姜云慧兴致上头,拿手机找着那段bgm,“这有什么不好的,一会儿我帮你!” 俞微:“...主要是怕你哥把我扒了皮,把我团成篮球框。” “哎呀,我记得我那还有对兽耳和首尾呢!”姜云慧身上有种“越被阻止,就越是坚持”的反抗精神,她自顾自开心的想起来,“虽然衣服没到,但是道具还能凑合凑合,你等着,我去找找。” 姜云慧风风火火的出去,然后一开门,差点被门口堆着的一堆东西绊个趔趄。 “我去!”姜云慧手指扶着门框,堪堪站稳,“姐,你快来看!” “怎么了?”俞微闻声过去,人刚绕过玄关,就已经透过姜云慧开着的门缝,看见了外面堆着的大包生活用品。 最醒目的是儿童纸尿裤,体积大,就在门口的位置,俞微一眼看到。 她心脏重重跳了两下,脚步也站住了。 就算起床之后她刻意控制自己,不要再去想顾泠舟,可这种事、这种时候...俞微心里没法不往顾泠舟身上想。 这不是她自恋,而是俞微相当有自知之明。 这十多年下来,她频繁搬家,遇见的朋友大都浅尝辄止。 她对人家不够坦诚,总担心关系太熟,会被问东问西,扒出从前的底细。 但相处不可能不拉点家常,知道俞微单身,又总会热络的牵线。 “三婚离异带娃”的经历挂上去,能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但要是说,有人会想着送她些母婴用品,俞微脑海里是真的想不出第二个人选。 ——这种想法在中学时期,经过六年的长期训练,几乎成为了一种习惯。 水杯里的水倒满了,顾泠舟给她打的。 桌里多了本学习资料,顾泠舟帮她整理的。 睡觉的时候有风,是顾泠舟在给她打扇遮阳... 从前她总是对这种习惯暗暗窃喜、满心依赖。 这种想法和习惯也一度深入骨髓,直到大学时期,明明两个人闹得场面难堪,可她还是没有理由地期待着、相信着顾泠舟会出现在自己的入学典礼... 那次应该算是一次转折,从那之后,俞微对这种行为不再憧憬、不再满怀期待,现如今,更是满心惶惶,避之不及。 她觉得她像是童话里,被找到住处的女巫。 乔装打扮出去骗了人,结果紧接着就被人跟踪回了老巢,马上就会原形毕露。 “别看了,应该是送错人了。”俞微心存侥幸,叫姜云慧,“你别管了,说不定人家一会儿知道送错了,就拿走了,你在这儿看着多尴尬。” 姜云慧不死心,扒拉边上几个袋子看了一眼:“万一是我的粉丝寄给我的呢?” “...你如果不在直播间说话的话,她们应该看不出,你还适用六个月宝宝的纸尿裤。” “你好烦!”姜云慧皱着眉,说话的腔调九转十八弯,“哎,我刚来的时候还什么都没有呢,这会儿就放上了,人应该还没走远,要不去叫一声?” “叫什么?” “你不是怕人送错了嘛!” 俞微:“...你去吧,我去给包包弄吃的。” 俞微第一反应就是躲,万一真的是顾泠舟,那最好是不见面的。 但这话说完她就后悔了。 要真是顾泠舟,这两个人互相打听两句,她不就全露馅了? “等一下!”俞微赶紧叫住她,“那个...算了,我去吧,嗯...你早点睡,我正好,顺便下去遛遛狗。” “遛狗?”姜云慧一脸懵,“外面还下着雨呢!” “没关系,正好牛角包还没在雨里遛过呢。” ...... 牛角包是俞微搬到这个小区之后,在外面捡的流浪狗,现在刚半岁不到,一听能出去玩,开心得不得了。 它开心地下了楼梯,正要飞跃出去,然后被主人一把勒住狗绳。 主人站在楼梯口,面前是个带着眼镜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她穿的太奇怪了,它微微俯身,威胁式的朝她叫,去嗅她手里提着的大大的袋子。 袋子上的味道熟悉,和家里门口的那些一样,它歪了歪头,似乎想起来,她身上的气味,昨晚也出现在主人身上。 奶黄包收起了攻击的架势,有点困惑,歪着脑袋看看主人又看看对面,最后满眼期待的看着外面。 被雨淋湿的土地有股很诱人的腥味,从前熟悉的味道被模糊,世界变得陌生又熟悉,是很有意思的冒险场。 它迫不及待地想出去,哼哼唧唧蹭俞微的手背。 俞微摸摸它,但脚步没动,还在和顾泠舟僵持。 顾泠舟她买了一后备箱的母婴用品! 俞微欲哭无泪,让她拿回去,她不肯,说自己买都买了,没法退,而且拿回去她自己也用不上。 言下之意就是只有俞微用得上,也只能给俞微用,不然就是浪费。 俞微自讨苦吃,反驳都找不到理由,而且现在正是送学生们上学的点,楼道口人来人往,顾泠舟不方便见人,这身装扮又过分显眼。 俞微没睡好,本来就头痛,现在头疼得更厉害了,她深吸口气,在“不能让姜云慧和顾泠舟撞见”以及“不能和顾泠舟僵持在这”之间,好容易找到了两者兼顾的法子。 两分钟后,顾泠舟牵着牛角包的狗绳,在楼与楼之间的角落,俞微提着她手里的两大袋东西,吭哧吭哧上了楼。 她们住五楼,老小区没电梯,俞微一大早起来做有氧加力量,到四楼就撑不住了。 顾泠舟拿的都是超市最大型号的袋子,透过袋子,隐约能看见一个袋子里装的都是些新鲜水果,而另一个,都是些鲫鱼蹄膀乌骨鸡,奶粉排骨大棒骨。 俞微默默低头看了一眼身前,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不是,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俞微重重出了口气,咬咬牙,上了五楼。 到了家门口也没解脱,手里的东西都还没放下,姜云慧开门出来。 “姐?你不是说,下去叫人把东西拿走吗?怎么还提了这么多上来。”俞微略略僵硬没动,语气讪讪,“你还没去睡啊。” “没呢,不是说要给你跳擦边的嘛!我等着你呢。”她理直气壮,又往俞微身后看,“牛角包呢?还有这些...这怎么回事啊?” 俞微:...... 俞微勾勾被勒的红胀的手指,感觉快碎掉了。 6、玲珑骰子安红豆 “顾泠舟!” 楼下,顾泠舟的电话终于被接通,那头的女声略显高亢,明显夹杂着火气,“你还知道接电话,陈婕那边找你找不到都快疯了!都快报警了!你到底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的人叫蓝遥,圈里数一数二的金牌经纪人。 她和顾泠舟合作快八年,现在主要负责顾泠舟电影电视剧方面的剧本对接。 至于她嘴里的陈婕,则是她们工作室的执行经纪人,简单来说就是对接商务,陪着顾泠舟跑活动的。 顾泠舟马上就要进组拍戏了,活动不多,最近的是昨天下午三点钟那场。 活动在郑州,就是和陈婕一起去的。 据陈婕给蓝遥汇报的说法——活动差不多七点钟结束,之后顾泠舟没去吃饭,跟她和助理说自己太累,就回酒店休息了。 当时谁也没多想,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七点,陈婕让助理去叫她,结果,人不见了,酒店里就留了一张纸条——我回老家一趟,明天回来。 明天?今天就要飞去剧组参加培训了,她说的哪个明天?还是说,人昨晚上就一声不响的走了?! 那一瞬间,陈婕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要翻了。 她第一反应,这该不会是被绑架了吧? 蓝遥想到这儿更是来气:“陈婕想过你被绑架,都没想过你会一声不吭走人!你有什么事,就着急到不能刚和她们说一声?” 平心而论,顾泠舟的事业心强、配合度高、对职业方向有很清楚的规划,还能吃苦,算是叫经纪人很省心的艺人了。 不然陈婕打电话打不通,也不会立马觉得她是被人绑架,想要报警。 蓝遥比陈婕更了解顾泠舟,也就更不明白,平时对自己要求严格的人,这忽然来一场大变活人是在搞什么。 但火气发泄完了,蓝遥的语气还是稍稍和缓:“你真回老家了?” 顾泠舟低低“嗯”了一身,惹得那只本来在刨土的小金毛抖抖耳朵,回头看她。 她蹲在角落的台阶上,风吹雨斜,深褐色的风衣外套湿了大半。 小金毛的尾巴慢慢的晃,像是人类犹豫的反应,过了会儿,它凑过来,看着有点害怕,但还是很小心地用湿润的鼻尖蹭她的手背。 顾泠舟墨镜口罩戴的严实,但听说狗能嗅到人类不同情绪的气味。 顾泠舟屈指蹭了蹭它头顶,心说,她养的狗也像她。 电话那头的蓝遥也安静了片刻。 她知道顾泠舟和家里的联系不多,关系也不热切,属于“我尽我的义务,但也仅此而已”的关系。 这次顾泠舟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回去,没法叫人不多想,于是语气里掩不住担忧地问:“家里出事了?” “不是。”顾泠舟额前的发丝也湿了,说话吐着白气,她犹豫再三,还是没能给自己找出个合适的理由。 说她半夜跟踪别人的车到楼下,在车里盯着人家的窗看了整夜? 还是说她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小狗身上,脑海里出现的都是两个女人牵着手,在路灯下、在走道上、在小区里遛狗散步的场景,并且因为自己的想象嫉恨交加? 顾泠舟自觉无能又卑劣。 明明那些场景,早在她还远在天边,渺无音讯的时候,顾泠舟就设想过,她也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事实上,在见过了她走过的街道、生活的小区、养的小狗后,那些虚浮的、云端的想象和酸楚,就像面前的树木一样切切实实落了根,长出真实的嫉与妒... 嫉妒在身体里发酵腐蚀整夜,到现在,痛感已经逐渐消弭,只剩胸腔里空然麻木的洞。 温度和情绪从那个洞里漏出去,她没觉得冷,只是觉得没有温度,她也没觉得伤心难过,好像那些情绪昨晚就已经烧得干净,她看着一堆灰烬,只剩酸涩的颓然。 蓝遥斟酌稍许,问她:“要不,给你请一天的假?” ...... 俞微交代完姜云慧那边,再下来的时候,雨势明显更紧了,送孩子上学、赶去上班的家长也更多了。 她从顾泠舟手里接过狗绳,问她:“你着急吗?这会儿人正多,要不稍微等会儿?” 顾泠舟没说话,只是起身的动作一顿,又蹲了回去。 她这会儿觉得自己像是个装满水的气球,里面充了一团气,她想挤压身体,好把它挤出来。 可事实上,气球封了口,只能挤得它在身体里乱窜,一会儿窜到心脏处,让她觉得自己很小心眼,一会儿又窜到喉咙,让她觉得如鲠在喉。 顾泠舟把自己藏的严严实实地不说话,俞微见状,也只是挪了挪位置,替她挡住了楼梯口的视线。 但是很显然,在左手边不远处就是电动车棚的情况下,俞微单方面的遮挡并没有什么用。 很快,有认狗不认人的大哥,隔着大老远叫“牛角包”。 牛角包在花池子边上叫着回应,大哥专程绕了一圈过来,然后吓了一跳:“嚯,这蹲着个人啊,我说呢,几天不见怎么长这么大个儿了!” 俞微看了眼顾泠舟身上的深褐色外套,朝大哥讪笑两声,只点了点头示意。 没办法,他没牵狗,俞微也没认出来那是谁。 又两分钟后,顾客之一的孙姨从她们身边经过,跟俞微招呼:“呀,微微,这么早,没做蛋糕啊?” 大约是瞧着蹲着的顾泠舟眼生,她多看了两眼,说出的话却是:“遛狗呢?” “......”俞微赶紧扯了扯狗绳,增加牛角包的存在感,干笑两声,“哈哈,是啊。” 又过了几分钟,住她们楼下的蒋姐热络的招呼:“微微,今天不上班啊!” 俞微应了一声,她又看向蹲着的顾泠舟。 俞微生怕她再瞧着顾泠舟说遛狗呢,赶紧提前招呼“送孩子上学啊姐。” “啊,是!”蒋姐从棚子里推车,出来的时候停在她们面前,等孩子上车。 她看着顾泠舟,“这是小姜吧,怎么了这是,大早上在这蹲着!” 说完她又看俞微,无声开口:“吵架了?” 俞微硬着头皮点头,心里万幸,怎么说认错人也比认成狗强! 可顾泠舟忽然抬起了头。 俞微被她吓了一跳,身体往前挡。 好在蒋姐没认出来。 她儿子坐好了,她正要出发,走之前还朝牛角包扬扬下巴:“牛角包,快哄哄你二妈,这大冷天的,可别让你妈在这冻着了。” 牛角包好像懂了,歪着脑袋,颠颠的跑顾泠舟跟前。 它蹭顾泠舟的手指,看她不回应,又要用湿漉漉的爪子扒拉人家膝盖。 那爪子不晓得扒了多久的泥地,俞微眼疾手快,看它抬前爪就立马收紧了狗绳。 狗绳是背带款,牛角包被带的往后倒,还当是俞微再跟它玩,在地上打了个滚,转头就乐呵呵凑她跟前。 俞微拎着绳子,拒绝了和脏脏小狗的贴贴。 她感觉到顾泠舟不太高兴,以为她等的不耐烦,赶紧解释道,“蒋姐儿子平时磨蹭,他走了,这会儿基本就没什么人了。” 说完,她撑伞下了台阶,顾泠舟的车就停在五十步之外的走道上,俞微径直看着那边。 一直等到路上再没有人影出现,俞微走到顾泠舟面前。 “走吧。”她把伞递过去,自己的半边肩膀湿了大半,俞微像是没察觉,还把伞往前伸了伸,说:“现在没什么人了。” 伞上有密密切切的雨声落下来,像是催促,叫人平添烦躁。 顾泠舟心口发酸,感觉心头的死灰在复燃,她不再觉得空洞,而是很明确的感受到自己在怨恨。 怨她心狠决绝,又恨她心软如昔。 怎么,她就这么急切的想催自己赶紧走吗?那就应该对自己冷漠又冷血,给她打伞干什么?! 顾泠舟别过脸,思忖片刻后气愤不减反增,猛地起身,大步往外面走去。 何至于呢? 只要她过得好,自己没想出现在她面前的!来送东西的时候还特意打听了人家超市的工作时间——她以为她早上班去了,谁想到她连上班的事也是骗自己! 顾泠舟越想越气,越想越是不甘心酸,脚步也越来越快。 俞微见状,连忙小跑几步跟了上去。 顾泠舟生气了,她能感受出来,不过换作是她,三番两次被人认成是狗,她大约也不会高兴。 俞微只觉得挺可惜。 她以为她和顾泠舟的“最后一面”,是在昨天晚上的饭店,她穿着还算得体的白裙子,一副成熟稳重又互补亏欠的模样——她本来以为自己能给顾泠舟留下个不错的最后印象。 只是没想到买母带的事,把她们的“再也不见”挪到了凌晨的大街上,白裙子成了落汤鸡,“成熟稳重”也不好说,她指错了路,还亏欠顾泠舟一次。 但...其实也还好,俞微都想好了母带给她打折算是抵了车钱。 可万万没想到,今天还能再来一次! 俞微已经对自己的形象摆烂了,她牵着狗绳在花池子边上站定,心里默默感叹,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今天顾泠舟开车离开,应该就是真正的诀别了! 然而... 一分钟后,那车子没动。 两分钟后,牛角包已经不耐烦,咬着她裤腿想去玩了。 五分钟后,俞微踌躇再三,拖着牛角包过去敲了敲车窗。 车窗滑下来半截,露出顾泠舟摘了口罩的脸。 她唇色显得苍白,让俞微想起来刚刚从她手里接狗绳时,那冰凉的温度。 俞微面露担心:“你没事吧?” “没事。”顾泠舟语气如常,俞微目光往车上扫了眼,“那...” 顾泠舟咬了下后槽牙:“车亏电了,打不着火。” 刚刚说完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的俞微:“...那怎么办?” 顾泠舟沉了口气,转头看俞微:“你有车吗?” 俞微摇摇头。 她又问:“...她有车吗?” 俞微反应了两秒,才明白她说的“她”是谁,她别开了顾泠舟的视线:“也没有。” “那我打电话给我朋友吧。”顾泠舟去拿手机打电话,俞微很自觉的挪开视线,牵着牛角包在附近溜达。 车窗没关,她能听见一点点的说话声,等说话声也没了的时候,她才走回去。 “怎么样?” 顾泠舟目视前方,从俞微的角度,能看见她墨镜之后的眼睫微微颤动,她说:“没电了。” “我知道,你不是找你朋友吗?” 顾泠舟顿了两秒,“...手机没电了。” 俞微:“???” 顾泠舟继续:“没来得及告诉她位置。” 俞微:“......” 这会儿应该八点多了,小区里只有安静的雨声,而在这一片的安静里,俞微的沉默显得格外喧嚣。 她刚刚要送人离开的松驰轻松很快消失不见,肉眼可见的勒紧了手里狗绳,小动作也不断。 她明白她现在最合时宜、最得体的做法,是把客人请家里坐坐,最不济看在那大包小包的的东西上,也该叫人上去充充电。 但一想到顾泠舟会和姜云慧撞上,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她刚刚在楼上只和姜云慧说了,那些东西是自己的老同学送来的,可没说这个老同学是顾泠舟,更没说过自己撒谎,暗示顾泠舟说姜云慧是自己女朋友! 不是说,说一些无伤大雅的谎言,能帮助自己在社会上活得更轻松吗? 怎么没人告诉她,报应会来的如此之快?让她措手不及! 又或者,实在不行...她去给人拿个充电宝下来? 俞微喉骨微动,然而目光看到顾泠舟丢到车座底下的手机,又落到她看起来苍白的唇色,她用力揉着指骨。 “那...你上去坐坐?” 7、玲珑骰子安红豆 不管怎么说,人家大老远来了,一时半会儿又没法走,哪怕这人是打小看不对眼的死对头,也没有叫人家在楼底下,湿淋淋地冻着的道理。 俞微硬着头皮带人上楼,心里一直安慰自己。 没事的。 说是上去坐坐,其实也就是充个电、打个电话的事儿。 虽然她怕姜云慧和顾泠舟撞上,三两句揭了自己的老底。 但话说回来,人家姜云慧好歹已经毕业两年、在国内知名漫画网站小有名气的漫画家! 面对外人的时候,她还是很沉稳的。 就算...就算她心理沉稳得没有那么彻底,但现在也八点多了,她生理上也该到了睡觉的点,两个人充其量打个照面,姜云慧就该去睡觉了。 对啊,打个照面说个你好的功夫。 两个人头次见面,总不至于顾泠舟上来就说“你好你好,我俩是高中同学,你俩是不是情侣?” 姜云慧说“不是不是”然后问“你们俩之前是不是拍过同性题材的电影?”吧? 她还在场呢! 大不了谁说到这方面话题,她就往回拦。 俞微深吸口气,心里做足了临时考试的准备,然后打开了家门。 门打开,屋里很安静,有塑料袋窣窣作响,冰箱制冷机工作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俞微进去换鞋的功夫,谨慎而迅速地扫了眼客厅和厨房。 客厅的沙发就在对门的位置,上面堆放着顾泠舟提来的东西,脏脏包和奶黄包正围着一个袋子里嗅——那里装的给小朋友买的益智玩具,碰一下会响,它们俩隔着袋子玩的起劲。 厨房里,刚刚做手抓饼的摊子还没收拾,餐桌上放着两杯喝了一半牛奶。 总结,姜云慧没在,这场临时考试取消了。 俞微喜形于色,她猜姜云慧睡觉去了,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放松,回身轻轻碰上了房门,又蹲下去在鞋柜里找拖鞋。 看得出来她家里不怎么来人,俞微一连开了好几个柜子才找到,是双酒店的一次性拖鞋。 顾泠舟接过来闷声道谢,又有点犹豫的问:“你...家里没人?” 昨天在饭店,俞微中途去卫生间,顾泠舟听了不少她们家的传闻。 什么“俞微爸爸炒股失败,公司破产之后跳楼自杀”“她哥哥嫂子赶回来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大学还没毕业她妈妈就让她联姻还债”“男方本来想吃绝户,后来看她们家没有油水可捞,生下孩子就离了婚”“她奶奶被气到中风瘫痪”“家里没钱,俞微只能又去结婚...” 当时的顾泠舟心里听着,手上打翻了果汁杯。 现在的顾泠舟,一进门,目光就很快地扫视过屋子。 屋子不大,两居室,家具都老旧了,而且很明显,屋子里没有丝毫有小朋友生活过的痕迹,这让客厅里的那些母婴用品看起来格外突兀显眼。 她不是这两年刚刚三婚又离婚?顾泠舟盘算着,要是有孩子也差不多半岁,买的东西都是照着六月龄左右的宝宝买... 顾泠舟带着询问地看向俞微。 俞微满脑子“女朋友”和“要露馅”的事,闻言第一反应也是以为她问得“女朋友”在没在家。 她避开了顾泠舟的视线,转过身,一把薅住牛角包后脖颈。 牛角包进门要擦脚,但是它还小,训练不够彻底,这会儿看俞微没功夫理它,它就悄悄爬着想过去猫咪们那边。 俞微薅住它,把它往卫生间里推。 卫生间就在进门的位置,俞微把狗推进去,有点支支吾吾的回,“她...上班去了。” 顾泠舟:“......” 顾泠舟到底没多解释,她摘了墨镜和口罩,半蹲在边上换鞋。 她手上在解鞋带,视线里是俞微雾蓝色家居服的裤腿。 裤腿的布料是毛绒的,看起来厚实又柔软,只是裤腿有点短,俞微微微俯身的时候,会露出下面的脚踝。 俞微很白,先天的冷白皮,衬着卫生间昏暗的光线和蓝色布料,那截脚踝简直白得醒目。 说醒目收敛了,她太瘦了!以至于跟腱过于明显,给人一种皮包骨的错觉,看得人简直触目惊心。 顾泠舟忍不住皱眉,感觉喉咙处顶了一团气,瘀阻到眼睛又酸又胀。 她唇抿得更紧,然后看见那双脚转过身,朝她这边走过来。 “家里能用的插线口不多,我把你手机拿到卧室里充电吧。” 俞微的目光落在顾泠舟头顶,她没抬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俞微,俞微接过来又问:“你带数据线了吗?” “没有。” 顾泠舟一抬头,俞微立马就垂了眼,像是两道错位的线,“那我试试我那根你能不能用。” 说完她往房间走去,顾泠舟的视线一路跟着那双触目惊心,拐进左手边卧室。 她垂眸沉了口气,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 那两只本来在玩玩具的猫听见动静,回头很警惕的盯着她。 狸花猫盯着看了一会儿,最后叫着跳下沙发,跟进了卧室,橘猫反应不大,看了会儿就蹲在沙发扶手上,看着很...慈祥。 顾泠舟上去摸了摸,它也不躲,很享受的眯着眼睛。 很快俞微从卧室出来说:“试过了,能充上。” 她看见顾泠舟在沙发边,才想起来招呼她,倒了杯水放茶几上,说:“你先坐吧,那根线充得有点慢,你可能得多等一会儿。” 顾泠舟说:“好”,但也没动,曲着手指逗猫玩。 俞微抿抿唇,又说:“那你随意,我去给牛角包吹吹毛,它淋了雨,不吹干容易得皮肤病。” “好。” 俞微往卫生间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又顿住,“对了,那个水,你要是没在边上看着,那个水就别喝了,它们俩特别爱喝人杯子里的水。” 顾泠舟应了,俞微进去给狗吹毛,吹风机的嗡嗡声响起来,像是赶走了尴尬似的,俞微松了口气。 顾泠舟则绕着茶几,径直走向对面的电视。 刚刚没看到,电视机还是二十多年前那种,大脑袋的款式,很沉重的压在木柜上。 顾泠舟绕着看了一圈,发现她应该也不怎么看,电视线都没插着,盘成一团,塞在了饮料瓶里。 转过身,就是厨房,厨房的隔断看着像是新的,外面一左一右放着新买的双开门大冰箱,和上了年纪的、好像是实木的餐桌。 打量到桌上那两杯牛奶时,顾泠舟的视线很快自欺欺人地掠过去。 然而这屋里也实在没什么多余的东西给她观察了。 顾泠舟不知不觉到了洗手间门口,俞微看见她,立马关了吹风机,问她:“怎么了?” 大约给狗吹毛真是个体力活,俞微额上沁出了一层汗,顾泠舟看着她默然片刻,“方便进你的卧室吗?我想发条消息。” “噢,你去吧,左边房间,在床头柜上放着。” 俞微指完了路,又接着吹风,然而顾泠舟一走,她就开始不安。 去卧室?早起被子都没叠,屋里乱糟糟的,地上没有她掉的头发吧?这东西就长在头上的时候金贵。 床上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吧?垃圾桶里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吧?她那些... 嘶,被热风烫了一下,俞微回过神。 牛角包早就吹干了,她怕两个人在一块尴尬,这才躲着不出去,想到这里是真坐不住了,草草给狗子收拾了下浮毛,俞微赶紧出去。 “找到了吗?”俞微边问边进了卧室。 卧室的窗帘没拉开,屋里暗沉沉的,顾泠舟躬身站在床头的位置,手机亮着白光,还在开机。 顾泠舟回头扬了扬手机,说:“找到了。” “那就好。”俞微干笑两声,顺手把衣架上的衣服挂好,垃圾桶踢到了门后面。 然后她绕到床那头。 枕头边放着耳机,头戴式的,俞微顺手挂在脖子上,然后偷偷把被子扯平整,视线看对面的床头柜,确认柜子都关的好好的,她才松了口气。 而这么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顾泠舟的微信提示音没断过,俞微看顾泠舟神色有些严肃的发消息,估摸着一时半会儿说不完,跟她说:“数据线有点短,你弯着腰难受,坐床边吧。” “不用了。”顾泠舟指尖没停顿,很快的打字,“我衣服湿了,别把你床铺也沾湿。” “那你要不要换件外套?” 说完她直接走到衣柜跟前。 衣柜和床之间的空间不算小,俞微绕过顾泠舟,挤到最里面打开衣柜,边说边拿出来一件。 “我这件,你先凑合着穿?” “怎么也比我这湿透了的强。”顾泠舟看了一眼,“...就是羽绒服是不是有点太厚了。” 昨天还穿着裙子呢,今天又穿上羽绒服? “还好吧。”俞微放回去,又重新拿了件,劝她,“虽然春天了,但是天气反复,下完雨还挺冷的,今天又零下了。” 顾泠舟看着那件稍微薄了点的羽绒服,没再拒绝,伸手去接。 “那你先换吧,我出去,你有事叫我。” 俞微挨着衣柜的边出去,快到门口的时候顾泠舟叫住她。 “等一下。” 俞微站住回头,顾泠舟已经解开了大衣的扣子,露出里面的黑色打底和深色牛仔裤。 她敞着怀,问:“这个衣服方便挂哪?” “给我吧,我给你先挂阳台。” “麻烦了。” 俞微接过来大衣就感觉到了湿,从领口到后腰的位置,又重又冷的挂在手臂上。 难怪她唇色那么白,八成是冻的。 俞微接过衣服要出去,下一秒就看见一块白色的东西从领口掉出去,俞微本能去接,拿起来发现是衣服的标签。 “你衣服的标签没摘啊?” 顾泠舟顿了顿,“没注意。” “要摘掉吗?”俞微看她,“还是...得退的那种?” “不用退,摘了吧。” 俞微应了一声,转身要出去拿剪刀,人刚出门口,就见姜云慧从玄关探头出来。 “俞微微~” 她头上带着对毛茸茸的兽耳,说话拐着不晓得哪国的调子,俞微脑子懵了一下,紧接着心脏狂跳,“砰”的一声关上了身后卧室的门。 “你,不是,你怎么...” 她不是去睡觉了吗?她怎么进来的?她没看见顾泠舟在屋里吧? 俞微脑子里困惑太多,以至于说话都不利索,她感觉血液有点导流,脸上发烫,眼神很慌张地瞥了眼身后。 顾泠舟没看见姜云慧吧?! 俞微感觉头疼的厉害,她揉了揉太阳穴,“你怎么进来的?” “牛角包给我开门的。”姜云慧说着回头,人有点艰难的走出来。 俞微逐渐看见她身上白色睡衣,看见她腰上带着的同色系兽尾,看见她后面,咬着尾巴玩的牛角包。 俞微:“......” “说好了,给你,跳,擦边的!”她边说边和牛角包拔河,一路挪到了沙发边上。 俞微趁着她没注意,赶紧过去阳台,把衣服挂在了角落,然后去从狗嘴下救尾巴。 “你...不是去睡了吗?” 姜云慧累得不轻,人瘫在沙发的角落,说:“本来要睡的,想着晚上再给你跳,但你不是说,这些!”她拍拍身边的塑料袋,“这些都是你高中同学送的吗,我肯定得来吃瓜啊!” 说着,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喏,现在八点二十七,我打算九点去睡,你还有三十三分钟的时间来交代!” “交代什么交代?”俞微从狗嘴里拔出来湿漉漉的尾巴,给她扯了几张纸垫着。 “你自己玩吧,我今天要做两天的单子,要去忙了。”俞微拽着牛角包要走,她心虚于从这两个人的嘴里,听见任何关于对方的问题,但姜云慧伸手拽住她手臂。 “当然是交代,你那什么老同学,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等一下,你不说完不许走!” 姜云慧有点大小姐脾气,有点娇气,但同时身体机能也有点弱不禁风。 她拉不住要走的俞微,但又不肯松手,于是直接被带到地上,“扑通”往那一跪,直接开始假哭。 俞微一个头两个大,“你要干什么呀大小姐!” 姜云慧的哭腔立马一收,“老实交代,人家是对你有意思吧?” 俞微一脸生无可恋:“没有,你别瞎说。” “这怎么叫瞎说!”姜云慧拽着她胳膊爬起来,“想想也知道,十多年的老同学,这么久没见面,一见面就送你那那那,啊?不是有意思,难道人家是来下乡精准扶贫的?” 俞微的目光跟着姜云慧的手指扫过一圈,目光看到玄关柜上放着的墨镜和口罩,心里突突两下,说话的语气就没那么有底气:“真的就只是同学!” “你这话你自己信吗?我要是放漫画剧情里,人家都要说你这是绿茶行径!” 俞微被堵得生气,又怕屋里的人听见,更怕姜云慧发现玄关上不属于她的物件儿,半遮挡着她的视线,很不忿的,“以前关系好不行?” “关系好怎么这么多年没联系过?”姜云慧一句一怼,看俞微有点生气的苗头了,又抱着她手臂晃,“微微姐!你说我一个搞创作产业的,总得来点信息渠道吧?你不知道我一个在家里都要憋死了,这下你好不容易有个热闹还不让我凑!微微姐~你再不告诉我,我真的要憋死了。” 俞微没好气:“小声点,我头疼。” “啧,你这个态度...”姜云慧双手环胸,盘腿坐在沙发上,“你不要转移话题,也不要这个态度,你知道吗?你要是这个态度的话,现在我们之间的问题严重了!” 俞微气笑了:“我怎么个态度了?” 她翘着一根手指很严肃地跟俞微说:“你知道两个人相处,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是坦诚,是真诚。” “我真诚的关心你,所以分享欲爆棚,擦边舞都能给你跳,我说真的,这个世界上,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女人,不为钱、不为流量,只是很单纯的在分享,单纯的给你跳这种舞了。” “我是很真诚的关心你,所以才对你的事情好奇,想要了解,但是你没有要和我分享的想法,别说给我跳舞了,要不是我问,你朋友来了这种事,都压根不会和我说!这证明什么?证明你在我心里,比我在你心里重要!” “你现在这个态度,让我觉得我们之间的感情岌岌可危,这种不对等的感情不长久的,我觉得可悲,特别可悲。” “......”俞微微微叹了口气,说:“对不起,其实我也关心你的。” 姜云慧别过脸一脸傲娇,俞微接着说,“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在米奥的笔名吗?” 姜云慧动作一僵,俞微一脸诚恳,“老实讲,我好奇很久了,早知道你这么期待真诚,我一定早就问你了。” “哎呀,那不一样。”姜云慧半是撒娇,半是急切的解释,“那是...是底裤你懂吗?脱了马甲我就是裹奔,你能看我裹奔吗?况且我这个时候告诉你,这就不是简单纯粹的分享,成了恶俗的交易,我们之间的感情,怎么能搞得这么下流?” “又或者。”姜云慧犹豫的语气里莫名带着点蠢蠢欲动,“...我给你跳舞,你告诉我?” “去!”俞微不想和她逗嘴皮子了,她把脖子上的耳机往姜云慧耳朵上一罩,“自己跳着玩去吧,不跟你闹了。” 姜云慧被推开,发出一声惨叫,“啊,别动,我好像听见我骨头响,我好像骨折了。” “我看。”俞微赶紧凑上去,然后松了口气,“没事,耳机刚刚没开降噪。” 她把耳机降噪功能打开,“现在听不见了吧?” “俞微!我真的生气了!” “...微微姐~”姜云慧软的硬的轮番来,她扒着俞微的手臂,“我就是好奇嘛,你也知道我们这行得多积累素材,你跟我说说,我也帮你分析分析,那男的是干什么的?多大了,长得怎么样啊?可千万要小心啊,别是家里有老婆孩子的,我跟你说,这种男的...” 俞微被问得头要炸了,但在炸了之前,听到姜云慧的话她又反应过来——姜云慧不知道她喜欢女人的! 要是说了来的人是个女的,起码不会让她再问下去,能应付走一个是一个。 俞微拍开她按摩的手,“真搞笑,谁跟你说男的了,人家是女生!” “女的?”俞微点头,以为自己终于能清净了,然而下一秒。 “女的?你说她是女的?”姜云慧之前还是闹着玩,这下直接炸了,她站在沙发上,气得跳脚,然后伸手抓着俞微的肩膀拼命晃,“男的就算了,跟我不在一个图层的,我都不和他们计较!可居然是个女的...你,你真在外面有了别的狗了?” “没有。”俞微快给摇散架了,“真的就是老同学,好久不见了,送点东西,你别...你再晃我要吐你一身了。” “那你怎么不叫人上来坐坐?正儿八经是朋友,怎么至于她偷偷摸摸送,你偷偷摸摸接?” 俞微有点惊讶,她生气的是偷偷摸摸? “那我光明正大把人叫上来你就不生气了?” 姜云慧气得上头,“那你把她叫出来,人呢?在哪儿呢?她要是在这,我当场给你,不,给你俩人跳擦边舞!” 8、玲珑骰子安红豆 俞微是真想不通这破小孩儿的脑回路,怎么就越不让干什么,就越对什么兴致勃勃! “你...不是,你,为什么呀?”她欲言又止半晌,最后满脸怜爱又困惑地看着姜云慧脑袋,“最近下雨多,你...是不是有点返潮?” 姜云慧:“......” 姜云慧沉默两秒,反应过来之后咬牙切齿:“俞!微!” “你在外面有了别的狗了,被我发现,还说我脑子进水!”她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作势要掐俞微的脖子,“你今天完蛋了!咱们决一...嗷嗷嗷,疼疼疼!错了错了姐,我错了,你松,松手。” 上一秒还叫嚣着决一死战的人,下一秒被反剪着胳膊按在沙发上求饶。 姜云慧是真的“云大公主”,又娇又菜又爱玩。 俞微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 她松了手,姜云慧窝在角落里可怜巴巴揉肩膀,俞微微微蹙眉,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戳戳大公主脑袋:“黑眼圈都快掉到马里亚纳海沟了,还有精神在这闹呢?赶紧睡觉去吧。” 战斗结束得电光火石,说完,她背过身在玄关的方向,很快地把墨镜口罩塞进柜子里,然后起身往厨房的方向,带上围裙和口罩,洗手做蛋糕去了。 她和姜云慧说忙不是敷衍她,最近的单子,点提拉米苏的很多。 一批做出来,冷藏的时间得四五个小时,烤手指饼干又得半个小时,今天做着两天的量,她冰箱的空间有限,做两轮得抓紧。 并且俞微这会儿也想明白了,不管她应付不应付,姜云慧都不可能直接来搜她的家,更不可能冲进她的卧室抓人。 加上这房子有多不隔音,俞微是最清楚的,楼上楼下看电视都能听个一清二楚,不然她也不会把降噪耳机放在枕头边上。 所以她和姜云慧刚刚说的话,顾泠舟肯定听见了,她肯定不会出来。 顾泠舟只要在屋里等着半个小时,等到姜云慧去睡觉就好。 至于说话的内容露不露馅...其实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 姜云慧说要吃瓜,是因为一开始以为那个人是男的嘛,她一个同性恋,和男的完全没可能,所以姜云慧很松驰很正常。 后面听说人家是女的了,她又很明显的吃醋。 虽然是友情方面的,可顾泠舟又不知道。 合理,非常合理。 俞微打发了蛋清,拿出电子秤来量淀粉,几勺下去,电子秤精准地显示200克,俞微眼睛一亮,心中更觉信心爆棚。 很好,这就是预兆! 或许有些事情一开始有点脱离了轨道,但现在已经该各归各位了。 估计也就是她手指饼干烤好的功夫,姜云慧会回去睡觉,顾泠舟手机充好了电,很快也会离开。 就是嘛,这才是事情本来的发展走向,而不是她在中学的暗恋对象面前,充面子表现得自己感情美满,然后八个小时之后就被人发现说谎。 哪有这样现世现报的? 俞微把挤好的饼干放烤箱里,定好时间,稍微收拾了一下台面,准备熬果酱。 水果外面就有,顾泠舟早上刚买的,俞微折回客厅去拿。 客厅里,姜云慧还窝在那没动,乍一看只见一条腿从沙发上垂出来,脚上要掉不掉地勾着鞋子。 走近了才发现,这人已经很心大的睡着了,牛角包就趴在她脚边,嘴里叼着她垂下去的尾巴。 俞微过来,牛角包很心虚的眯着眼睛看她。 它刚刚咬尾巴的时候,挨了俞微的两个比兜教训,这会儿俞微手指指着它,它很快松了嘴,看起来很尴尬的原地转了两圈,凑到奶黄包旁边,很忙碌地去舔它的毛。 奶黄包从顾泠舟进门的时候,就在扶手上趴着了,姜云慧闹腾的时候也没动,这会儿同样是连眼皮都没抬,自始至终一副“看惯了你们这群癫人癫狗癫猫”的司空见惯样。 俞微去提了盒草莓出来,拐过去踢姜云慧的鞋底板:“回去睡,你腰不疼了?” 姜云慧惊醒,迷迷糊糊反应了会儿,又靠回去。 她小声嘟囔:“你不告诉我,我才不会回去。” 俞微没听见,她回了厨房,专心在挑卖相比较好的草莓,最后要用来做装饰。 虽然拿别人送的水果做蛋糕卖...这感觉有点不太好。 但话说回来,那些对她没用的纸尿裤她都收了,还在乎这些水果?大不了就是卖母带的时候给她便宜回去。 俞微心安了,而外面客厅,姜云慧和牛角包吵了起来。 姜云慧拎着湿漉漉的尾巴骂狗,狗子被她凶,很不忿的对着吵回去,最后叼着她拖鞋跑,姜云慧单腿跳着在后面追。 半岁小狗欺她娇无力,姜云慧转头就跟俞微告状。 她带着哭腔,但俞微正好开了破壁机打碎草莓,声音有点响。 她收了回去,等俞微关了机器,又接着告状:“姐,牛角包把我绊倒了,呜呜呜。” 姐?这称呼是不是...算了,叫姐也没什么,昨天晚上她还在电话里叫她妈呢。 各人有各人的叫法嘛。 “太过分了。”俞微开着小火煮草莓酱,觉得自己的逻辑现在强的可怕,“你也绊倒它。” 打碎的草莓熬酱很快,煮开了之后,俞微放了点柠檬汁抗氧。 之后等着放凉就好了,俞微从客厅经过,要去拿点红枣和核桃,路过躺在地上的一人一狗,面上没什么波澜地:“年轻真好,倒头就能睡。” 存货的地方就是另一件卧室,放着些不需要冷藏的面类坚果之类的。 俞微进去的时候顺利,出来的时候被人抱住了小腿。 姜云慧一脸可怜样:“你不告诉我,我真的不会回去的!” 俞微叹了口气:“你不睡了?” “不睡!” “那正好。”俞微语气一松,把手里提着的核桃递给她,“给我砸核桃吧,锤子也在袋子里,记得去门口水泥地上,别把瓷砖砸坏,小心手啊。” 俞微一口气交代完,挣开姜云慧,去厨房处理红枣。 红枣得切开去核,蒸上二十多分钟,用来做红枣核桃糕。 去核比较麻烦,俞微都是找着空隙弄。 身后,姜云慧抱着那袋核桃,和牛角包面面相觑。 两分钟后,她从地上爬起来,“那我帮你把这一袋子都敲了,你就答应告诉我。” 说完也不等俞微拒绝,她捞过狗头,径直走向玄关。 俞微听见她开门的声音,手上动作一顿。 对了,她要是让姜云慧去楼下敲核桃,那顾泠舟不就有机会溜走了嘛。 这念头一出,俞微立马很鄙夷的皱着眉。 啧,她这是什么脑回路?人家来家里是充电,顺便等着朋友来把车子弄走的。 她怎么搞的像是帮着小情儿偷溜...果然啊,人是真的不能同时在两个人面前撒谎,搞得她现在脑回路混乱。 俞微沉了口气,正要继续,就听姜云慧叫她。 “姐,你快出来!” 语气惊慌,又莫名有点兴奋。 俞微没抬头:“又有虫子啊,你叫脏脏包去。” “不是!”她语气更急了,“你...哎呀。” 之后她语气很明显变得客气收敛,甚至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音。 俞微边上的电磁炉在煮水,她只隐约听见了句什么老师。 老师? 她侄女上初中,是申请了回居住地就近入学的。 上个礼拜她刚填了申请表,这老师该不会是人家小学的老师吧? 俞微匆忙擦了擦手,过去一看,门口站个人。 那人一身黑色羽绒服,带着帽子,帽子上有蓬蓬的边,低头的时候几乎遮住了她全部的眉眼,羽绒服的拉链也拉到了头,轻而易举能藏住了下半边脸。 唯一露出来的鼻梁高挺,两靥微微泛红,呼吸还有些喘,俞微过来之后,她稍稍抬头,清亮的眸子扫过俞微,最后落在姜云慧身上。 姜云慧给她让门,但她没进,拎着两大袋东西站在门口处,声音清冽:“你好,我找俞微。” “这就是俞微家!” 姜云慧很激动的说完,给她指着站在不远处的俞微。 “姐,找你的!!!” 顾泠舟的目光顺着挪过来,像是刚看见俞微,神色一松,这才往里进,边进边把手里的东西递到俞微跟前。 俞微人已经木了,她僵硬地接过来沉甸甸的重量,看着顾泠舟脱掉帽子,整个人直接宕机。 不是...她不是在卧室的吗? 怎么出来的,什么时候出来的?难道是姜云慧睡着的几分钟?她也没听见动静啊。 还是...之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想,她压根没让顾泠舟进自己卧室? 可她那件羽绒服,就是自己的啊! 俞微cpu要烧了,她现在不光逻辑混乱,还怀疑自己连神经也错乱了? 姜云慧比她好得多,刚刚没摘帽子的时候,她就认出来顾泠舟了,这会儿确认之后,人还在激动,但已经好了不少。 “顾老师,真的是你啊,我真的...我好喜欢你的《困锁》。”她说着,手忙脚乱去解手机的锁,露出上面的壁纸,“那场你和史达生在塔里打架,一路打到最上面,又从塔顶跳下来的戏份,我真的超爱!这张壁纸都用了好几年。” 姜云慧激情表白,直到她看见了俞微手里的袋子。 “这些...是顾老师拿的?!” 那袋子分明和客厅里那些一模一样! 家里来了大明星的震惊刚平复就又起:“那客厅里那些也是?!” “是啊,和xu...和微微也好久不见了,昨天同学会结束得太匆忙,就想着今天送点东西过来。” 顾泠舟点头回应,礼貌微笑,视线挪过去,俞微手里的东西还没放下,她相当自然地又接过来,把袋子里的东西展示给姜云慧看,“来了之后发现落了两包在超市,这才又回去拿,里面是些牛奶酸奶之类的,还有几个小朋友的玩具,还有...” “还有床上四件套。”姜云慧补上,“三套。” 送这些...还挺奇怪的。 姜云慧没心没肺,觉得好笑:“我们老家那边,好像结婚的时候才会送这个。” 听见“结婚”两个字的时候,俞微缓过来点神,她感觉脸上莫名发烫,扯了姜云慧一把,“别瞎说,我们就是老同学。” 顾泠舟垂了脸,她余光扫过俞微,吞了口气,很镇定的解释。 “是,我就是看在我们老同学一场,好久不见了,送点东西,你别误会。” “啊?” 姜云慧懵懵的,她们家那边习俗是结婚的时候,女方亲戚给女方家里送床上用品什么的,她说什么了?误会什么了?这俩人表情啥意思啊? 姜云慧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瓜地里迷了路的猹,不问清楚根本不甘心。 “那个...我误会什么了?” 顾泠舟嘴唇翕动,指节用力到青白,片刻后,她垂着眼眸,纤长的睫毛垂下一片阴影,犹如燃烧殆尽的死灰。 她说:“我不喜欢女人。” 俞微没看她,她低着头,没说话,那一瞬间,除了自己的感情,她觉得她的逻辑、脑回路,和脆弱的神经全都稀碎一地。 俞微想不到往回圆的说辞,几次欲言又止,空气里变得很静默。 瞒不下去了,俞微想。 可姜云慧眨眨眼,满脑子的不知所以,片刻后,她看着袋子里支愣出来的小孩儿玩具:“…看得出来,顾老师喜欢孩子。” 俞微:“......” 柳暗花明,俞微抬头,看向姜云慧的目光满是激赏! “是的,顾老师是享受育儿的快乐!” 9、玲珑骰子安红豆 俞微说话时的语气激昂,带着自以为瞒天过海的窃喜。 边上的顾泠舟,神色寂寂索然,一派山间老僧的阒寂。 她们各有各的悲喜,只有姜云慧仗着自己一骑绝尘的钝感力,满怀热忱地和顾泠舟分享自己入坑“冰激泠”的经历。 俞微听得快抠出来一栋违章建筑了,顾泠舟则微笑倾听,体面回应,时不时附和几句,然后。 “这些奶制品和速冻食品得放冰箱。” “饼干面包什么的,常温放就行。” “冰箱贴是送的,你喜欢就带回去玩吧。” 她比俞微更像是这个家的主人,很自然地安排姜云慧去安置,最后又镇定自若地把手里的袋子递俞微跟前。 “四件套放卧室吧。” 好的...主人。 俞微紧抿着唇接过来,然后步步沉重地到了门口。 她有点不敢进卧室的门。 要是说她一开始看见顾泠舟从外面进来,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精神状态有问题。 那到了这会儿,她就已经满脑子的规则怪谈——“一个妈在厨房,千叮咛万嘱咐不要离开家门,外面都是怪物,然后门口一个妈,声嘶力竭说家里那个是怪物,赶快逃出来。” 俞微在门口拖延,总觉得今天天气阴沉,有种毛毛的悚然感,像末世小说穿越的前奏。 那边的姜云慧已经放好了东西,请人到客厅坐,还给人倒了杯水。 转头看俞微磨蹭,姜云慧大大方方的表示:“姐,你先放东西,顾老师这儿有我招呼呢,你放心吧。” 行吧,你既然这么说了,那万一屋里还有个顾老师,希望你也能一起招呼。 俞微对姜云慧寄予了厚望,之后呼出口气,硬着头皮开门。 一进去,就是昏暗的房间,翻飞的窗帘,窗帘后面是对面泛黄老旧的小区墙壁。 俞微心里咯噔一下。 她们家没安防坠网,家里的窗户基本不开,要通风也肯定会把包包们先关到阳台。 她第一反应过去关窗,然而窗户死活关不死,卡着条几厘米的缝隙,俞微目光上下打量,这才看见了卡在窗户边上的布料。 准确的说,是她的床单。 床单拧成了一股,一头拴在窗户下面的暖气片上,另一头伸出去。 俞微往里拉了拉,有点没拉动,探头出去瞧,才见那是三条床单绑在了一起,一直落到了三楼防盗窗外面,这会儿正被风吹得左右摇摆。 俞微恍然大悟,紧接着感觉脸上、手上的血液逐渐失去温度。 —————— 俞微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姜云慧还在和顾泠舟讨论她最喜欢的那部《困锁》。 《困锁》是个明朝时期的武侠剧,全篇围绕皇帝下令建造七星塔展开。 顾泠舟饰演的女主耿梦娇,是个武学天才。 十多年前,她的亲生父亲因为负责督建七星塔被害,她被陷害父亲的仇人带走养大。 之后老皇帝驾崩,新帝即位,耿梦娇的养父高居首辅,她也成了养父手里最尖利的刀。 故事的开篇,就是新皇帝登基,下令让人复建七星楼,而后负责此事的官员纷纷离奇遇害,女主的养父派她前去暗查。 女主在这里渐渐揭开当年往事,最终,查明真相为父报仇的故事。 姜云慧口里的,“和史达生从楼底打到楼上,又从楼上跳下来”的戏份,就是故事报仇的高潮。 那段大戏长达十七分钟,一片磅礴雨幕里,两个人的力道激起片片的水花,他们从十几米高处跳下,纷杂的环境只衬着主角的眼神更加刚毅决绝。 那一段的戏份,在当年是让剧组的武指都火出圈,直接拿下了亚洲终身成就奖的。 顾泠舟更是凭借这部电影,拿了国内外三项奖项的最佳女主角! 到了现在,也可以说是“冰激泠”们剪be视频的必备素材。 姜云慧钟爱这类武侠题材,她画的漫画,也都是大女主系列的冒险动漫,现在见到了主演,她说得正兴奋,看到俞微从房间里出来,招手叫她。 “姐,你好慢啊,顾老师正说她们当初拍戏的幕后呢,你不是也喜欢那部《困锁》吗?快来一起坐啊。” 俞微没动,她手臂发软,有些脱力,这会儿背靠着房门,目光掩不住愤怒地上下扫过顾泠舟。 她在生气,气顾泠舟明明在房间里呆着,等到姜云慧离开就好,却忽然发神经,五楼说跳就跳! 她是疯了吗?那老旧的暖气片上面都生了锈,万一不结实,万一床单的结没绑牢,万一风太大,连她都给吹走...她不要命了? 可气到最后,她也只能气自己——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为了自己的那点面子说谎。 结果现在好了,雪球越滚越大,姜云慧什么都不知道,却被她当挡箭牌。 顾泠舟只是上来充个电,结果搞得这么狼狈,甚至怕被人当小三都跳了楼。 说到底,她才是罪魁。 她愧疚也后悔,同样也生气,心情平复不下来,又气又怨,连看也不想看顾泠舟。 姜云慧让她过去坐,她也很抗拒。 视线扫到客厅的那些塑料袋,她又来气。 好啊,真的好,难怪送了四件套,合着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她平复不了心情,顾泠舟也很刻意的不看她,但姜云慧没给她僵持的时间,招呼完她,扭头就和顾泠舟说:“顾老师,你不知道,微微姐她也可喜欢你了,去年你那个《花千树2》,刚上映一个礼拜,她看了有八遍!真的...” 从听见那个“喜欢”,俞微全部的神经就紧张起来了,她叫“姜云慧!”试图让她闭嘴,然而并没有用。 等俞微一个箭步冲过去,捂住姜云慧的嘴的时候,她已经给自己抖搂完了。 俞微感觉面皮发烫,她牢牢捂着姜云慧的嘴,只低头,咬牙切齿地看着姜云慧,“你跟我进来,我和你说两句话。” 姜云慧一脸惊恐,声音含含糊糊从手心里露出来:“还有客人在你就要打我?!” “不是!”俞微这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就是交代你两句。” “一定要进去吗?”姜云慧显然不信她的说辞,目光看向顾泠舟,求救的信息明显。 可顾泠舟显然误解了这眼神,又或者是只想独善其身,她看看姜云慧又看看气头上的俞微,摸摸拿起边上的耳机。 她刚要戴上又摘下来,摆弄了两下问俞微:“现在开降噪了吗?” “...开了。” 说完她拉着姜云慧的胳膊起身,姜云慧头顶的猫耳朵被蹭下来,好巧不巧掉顾泠舟腿上。 顾泠舟拿起来发箍,再抬头时,俞微已经拉着姜云慧进了房间。 她看着面前忽然起身,冲着她摇尾巴的牛角包,眉心微蹙,自言自语:“这也要带?” —————— 俞微把姜云慧带到了当仓库的次卧。 她这会儿破坏破摔的心思强烈,心里很迫切地希望能和姜云慧坦白。 于是俞微很努力在打腹稿,但这副严肃的样子,只看得姜云慧莫名其妙。 姜云慧活动活动手臂,看着俞微眉头紧锁,她很困惑地问:“姐,你今天怎么感觉怪怪的?明明在自己家,为什么...”她想了想,形容道,“偷感特别重!” 俞微没说话,姜云慧不安地后退半步:“...你又不骂我,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会...”她压低声音,灵光乍现,“不会是和顾泠舟有关吧?” 俞微深吸口气,咬咬牙,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很快地说:“昨天在同学会上,顾泠舟听见了你给我打电话,然后以为你是我女朋友,而且我也没有否认,所以简单来说,就是她以为你是我女朋友,你能明白吗?” 说完她直勾勾瞧着姜云慧,但姜云慧或许是太累了。 她一晚上没睡,一大早又经历了“我的好姐姐有了别的狗”、“别的狗是我偶像”、“我的好姐姐和偶像是高中同学”一系列的冲击,现在听见俞微的话,她很努力的去思考其中逻辑。 最后,她什么也没思考出来,而且更加困惑,“不首先,我觉得你说你有个女朋友,这种事不是什么大事情,但是你现在给我的感觉,让我觉得这件事好像很严重。” “可是它严重在哪儿我又搞不清楚...”姜云慧思索半晌,满面愁容地叹了口气,“好难搞,你反应为什么这么大啊?你和别人说你三婚离异带四娃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紧张啊。” 当然是因为这件事严重到有人发神经去跳楼! 俞微想到这里就有点压不住的暴躁,“反正你就说吧,你觉得这事儿要不要和她说清楚。” “这事儿...和她有关系吗?”姜云慧整张脸都皱起来了,“说了...感觉没什么必要,不说...” “不说你就得帮我圆谎!”俞微好像松了口气,她上前半步,手臂搭上了姜云慧的肩膀,“乖,那今天就得辛苦你了。” 人的习性难以轻易改变,这么多年她通过撒谎给自己减少额外负担,这会儿就算吃到了苦头,也还是难以抵御这种依赖。 她几乎本能想通过撒谎来换取一时的风平浪静。 “没问题啊!”姜云慧应得爽快,“但你帮我要个签名。” 俞微无言片刻:“...你觉得我要合适吗?” 姜云慧反问:“那你觉得我去合适?” 俞微:“......” “我觉得你不要签名更合适。” “我觉得你不要撒谎更合适。” 俞微闭嘴了,径直走向门的方向,姜云慧在身后,凑过来补充了一句:“记得签我手机壳上。” 俞微回头看她,姜云慧点头示意她放心,“别担心,不是竞品。” 俞微:“......” 那你还真是贴心啊! 10、玲珑骰子安红豆 客厅里,顾泠舟戴着耳机,手指捏着毛茸茸的粉嫩兽耳,一副要带不带的样子,惹得面前的牛角包一阵骚动。 它显然对这毛茸茸觊觎已久,俞微一走,牛角包立刻显得无法无天,张嘴够不到,就试探着爬上顾泠舟的膝盖。 顾泠舟没赶它,还拿着发箍逗狗,但可能是她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太凶,不然就是某种味道透露了她心里的紧张和焦躁。 又或许是她罩在阴影里,眸子看起来幽黑深邃,让本就偏硬朗的脸部线条,此刻更是透着股颓废和阴郁。 总之牛角包看她两眼之后很怂地想逃,只是那发箍在跟前挥舞的起劲,另一只手还落在它头顶撸毛。 人在屋檐下,狗在人手下,牛角包想逃却逃不掉,舔舌头的频率很高,最后只能耷着眼角,怯生生地、很讨好地陪她玩。 好在,俞微她们出来得很快,开门声一响,牛角包就很凄惨地哼唧着跑过去。 顾泠舟没听见动静,但看狗子的反应也明白了。 她心跳不受控的加快,长出口气后,翘着的腿放下来,慢慢坐直身体,脸上从容不迫地挂上表情,手上从容不迫地把捏变形的猫耳藏到身后。 然后看着俞微目不斜视地大步走向厨房。 顾泠舟呼吸都停了一瞬,紧接着感觉有血液冲上耳膜,她只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心跳。 顾泠舟脸上的从容有点崩不住,她嘴唇嗫喏着,身体几乎就要站起来跟过去! 直到余光扫到姜云慧抱着狗的身影,她才掩饰性的低头,屈指蹭了蹭鼻尖。 不急,不急。 顾泠舟沉了口气,在心里复盘最终的结果——俞微看也没看这边一眼,是姜云慧抱着狗,慢她半步过来,试图像这个家里的第二个主人一样,继续她们刚才的闲谈。 很显然,她觉得顾泠舟是客人。 真有意思,她觉得自己是客人。 而她这位主人,现在很好奇自己这个客人的工作经历。 “顾老师,你当初拍完《困锁》,之后怎么过了三年才又接戏啊,网上都说是你之前那家经纪公司雪藏了你。”姜云慧抱着狗头面露不解,“你那会儿都大火了,你经纪公司还能说雪藏就雪藏啊?!” 姜云慧的表现和刚刚没什么区别,俞微也觉得这样就很好。 前后差异太大,看着虚假,更别说人家本来就是专业演员,在人家面前演戏,这不是班门弄斧闹笑话嘛! 俞微只希望,姜云慧不会否认她们的关系就好,反正只要她们俩一口认定了,顾泠舟也不可能让她们俩证明。 证明! 想到这儿俞微又来气。 见过网上□□件要证明“我爸爸是我爸爸”的,见过充面子要证明“我的邻居是我女朋友”的,没见过谁发神经,为了证明自己不在屋里,于是跳楼的。 她这么有本事,直接飞天遁地走人算了,还折回来干什么?为了让自己确认自己没有精神分裂,确认这个世界上没有两个顾泠舟? 神经病。 俞微拌奶油的动作都透着股乒乒乓乓的暴躁,可偏偏一半的注意力还在身后客厅。 虽然只要在顾泠舟说起情侣关系的时候,姜云慧顺着应下来就好,但俞微还是不太放心。 当然...也想听一听,顾泠舟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尤其是姜云慧问的那三年。 姜云慧说她三年被雪藏,其实何止,那三年还是顾泠舟被骂的最多的时候,说她被富豪包养,做小三,耍大牌... 网上的谣言视频满天飞,甚至还因为一张瘦骨嶙峋的照片,被人传过xd,在线下活动被泼过红油漆! 一系列抹黑搞得她名声尽毁,事业前途几乎被断绝,剧本合作商相继换人,顾泠舟一度在娱乐圈查无此人。 一直到她和前经纪公司解约,顾泠舟才凭借电视剧《猎巫》重回观众视线。 不管那些事和经纪公司有没有关系,对当事人来说,那三年肯定不好熬。 可刚刚对着自己演戏经历侃侃而谈的人,这会儿回得简练。 “反正都过去了。” 她站起身,当着姜云慧的面脱下羽绒服外套,搭在沙发上,然后摊开手心,“我想去洗个手。” “哦,卫生间在一进门的位置。” 姜云慧给她指路,没察觉什么不对。 她没经历过那段,这事儿发生的时候,她还上着高中,不晓得这事儿在网上闹得很大,等她吃瓜吃到的时候,顾泠舟已经凭着电视剧翻红了,而且也澄清了当年的那些事都是经纪公司搞得,因为她不肯听公司的安排。 这事儿现在是被当成梗,说顾泠舟耿直要强,前经纪公司不做人,对艺人打压性测试,逼得人家解约了,又想毁了人家前程。 后面好多人还是因为这事儿粉的顾泠舟,觉得正主性子刚,不畏强权。 姜云慧也就没有戳了伤疤的觉悟,还是很自然地追在顾泠舟后头,在卫生间门口问她:“那你现在的经纪公司好吗?没有pua你吧?” “没有。”顾泠舟看了眼镜子,然后指了指洗手台上挂着的发圈,问,“可以用吗?” 姜云慧点了头之后,顾泠舟把头发扎起来,很认真在洗手:“现在有自己的工作室了,话语权多了很多。” “那就好。”姜云慧看着镜子里的顾泠舟,叹了口气,“还听说他们不放你去演《花千树2》,然后导演硬是等到你解约,还放话说,《花千树》系列一共四部,你们主角团一个人也不会变,哎,杨导是真好啊。” “是。”顾泠舟洗完了手,没回客厅,直接走向了厨房,“杨导是我贵人。” 俞微正在把拇指饼干往容器里放。 天气冷,饼干和果酱都降温很快,不怎么需要放到冰箱。 顾泠舟走过来在她边上,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俞微还在生气,实在摆不出什么好脸色,然而刚刚的话题又实在沉重... 姜云慧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但俞微是亲眼见过的,只能尽可能克制住了自己的语气:“不用。” 顾泠舟没说话,视线在台面上转了一圈,很自觉走到俞微左手边,“这些红枣都要剪开吗?” “不用帮忙!” 顾泠舟已经拿起了剪刀,俞微的拒绝也更加坚决。 明明昨天见面的时候,她还能维持“老同学”的体面皮囊,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坐在一起说点体面的客套话。 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皮囊被撕了个粉碎。 俞微拿不好自己该用什么面目见人,那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不见人。 她只想把人推得越远越好。 她试图去抢顾泠舟手里的剪刀,可是顾泠舟动作很快的躲开了。 跟耍瑞士军刀似的,顾泠舟动作灵巧的让剪刀在手里转了个圈,掌心包着把手,尖利部分朝着内侧。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做也好。” 俞微:“......” 不知道是不是俞微的错觉,她总觉得面前的顾泠舟,和昨晚的那个人不一样了。 眉眼更舒展,整个人的气势更加... 怎么说,感觉昨天见到的顾泠舟,是蹲在树杈上的鹰,眼神锐利,但凶悍利爪忙着休息,看起来很收敛。 今天的,不,现在的顾泠舟,就全然一副老鹰展翅,翱翔天际的架势。 俞微心里说不出的别扭,直到余光看到旁边的窗,她又有点了然。 明白了,这儿有窗,她这是看见天空,就控制不住自己自由翱翔的本能了。 俞微脸色又沉下来,她面无表情把红枣拿远,交代姜云慧:“姜云慧,听见了吗?你顾老师说了,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带你顾老师去找把锤子,把那袋核桃给剥了。” ———————————— 接下来的客厅,说话声伴着咔吧咔吧剥核桃的声音,俞微清清静静守着厨房,忙的有条不紊。 体力活就是这点好处,它不需要动脑参与,脑子也不会去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整个人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上,反而格外专心,心情也跟着安静。 很快,一上午的时间就过去了。 提拉米苏已经冷藏上了,等到下午两点拿出来,三点左右做上第二批,时间完全来得及。 两个烤箱一早上也没闲着,定好的九个红枣核桃糕,做完了八个。 趁着空挡的时候,俞微还做完了四份肉松小贝。 她拿着多出来的几个出去,给客厅里的人吃,结果姜云慧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顾泠舟的手倒是一直没停,面前的盒子装了大半罐。 俞微找了张毛毯给姜云慧盖上,放低声音:“够用了,别弄了。” “没事。”顾泠舟手没停,“小姜说你们小区定这个的人多,这次多剥点,下次省点事。” 俞微神色一僵,这破小孩儿,打听人家的事儿就算了,怎么还往外秃噜的? 顾泠舟很快察觉她的异样,抬头,“嗯?怎么了,放着会过期?” “...不是。” 顾泠舟放心的舒了口气,“那就好。” 俞微觉得不太好,她看了眼手机,已经一点多了,她出了口气,“够用了,你歇着吧,我这就去做饭,你正好看看你朋友什么时候过来。” “行吧,那我帮你打个下手。” 俞微这次没拒绝,厨房里确实挺乱,顾泠舟在边上收拾,她先焖上米饭。 之后菜做了可乐鸡翅、白灼菜心,白切鸡,虾滑鸡蛋汤。 怕顾泠舟在控制饮食,她还给顾泠舟弄了个黄瓜拌鸡蛋做减脂餐。 时间把握的刚刚好,基本上半个小时的功夫,米饭好了,菜也都做好了,刚刚做蛋糕时的容器,也都收拾干净了。 吃饭的时候没叫姜云慧,俞微把她那份格外盛出来了,两个人安安静静吃饭。 顾泠舟对面前的黄瓜鸡蛋视若无睹,吃了小半盘的可乐鸡翅,她吐掉骨头,和俞微说:“我朋友...谢谢。” 看见俞微夹着一筷子鸡肉过来,顾泠舟有点受宠若惊,伸碗接过,又接着说“朋友说他差不多两点半到。” 白切鸡调了酱料,微微辣,蘸着吃刚刚好。 顾泠舟眼睛都亮了,她“哇”了一声,“这个鸡肉煮的好烂,好香!” 那是顾泠舟买回来乌骨鸡,很新鲜,俞微用高压锅稍微压了压,好得很快。 “你买的新鲜。”俞微又夹起一筷子肉伸过去,顾泠舟这次自然不少,接过来,“我之前买了不少,但是家里的阿姨都没有你做的好吃。” 俞微:“......” 俞微欲言又止,但到底没说什么,盛了碗汤,慢慢的喝。 “说真的。”顾泠舟一副胃口大开的样子,“你要不要去我那做住家阿姨?” “月薪一万五,包五险一金,只要做三餐就好,就是如果我去外地拍戏,可能得跟着过去,不过食宿出行全包的。” 看她越说越详细,俞微愣了愣,“你认真的?” “当然了!”顾泠舟失笑。 她正常说话的音色更像是初春山涧的流水,冷冷的,泠泠的,小时候就这样,那会儿总让人以为她在冷嘲热讽。 后来拍戏,导演说她的台词,冷水击石,有铮然势! 但现在,她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就被揉成了水面上的雾。 冷的,缥缈的,叫人捉摸不透的。 俞微感觉自己现在就觉得顾泠舟很捉摸不透。 顾泠舟自己盛汤,说:“之前...我肠胃不太好,阿姨做的饭很少能吃得下去,经纪人请得比较合我口味的阿姨,家里儿子结婚,她回老家了。” 她看向俞微,“我说真的,你做的饭菜很合我的口味,我今天都吃撑了,而且...” 俞微又夹肉过来,她很自然的伸碗,接着说:“听小姜说,你不在超市做了?” 俞微脸上的表情不是很好看,顾泠舟大约是觉得她不高兴,酝酿了一下,才说:“正好,我也想请你帮帮忙,之后开机进组,那部剧体力消耗比较大,吃不下肯定不行。” “你要是有这个意向的话,算是帮了我大忙,不然这么短的时间,能不能找到合适的阿姨也说不准。” “我...做不了。”辞职之后,俞微确实在想着要不要再找个短期点的工作,但思考几秒之后,她很快的拒绝了。 她九月份侄女就过来了,家里还有猫有狗,跟着顾泠舟满世界跑肯定不行。 “你早点找别人吧,我这边实在走不开。” 顾泠舟放下筷子,看她:“因为家里的动物吗?我在横店那边买了房,还挺大,你带过去我没什么意见,热闹点也挺好。” “而且...”她叹了口气,“也确实是不好招人,因为不是长期工,每次都是拍戏的时候在当地找,人家最多做个四个月,之后又要换主家,搞得很麻烦。” “四个月?” “是啊,一部戏下来,差不多也就这么久。” 这下俞微拒绝的没有那么坚决了,要是四个月,完全可以在九月份之前回来的,理由就没法用了。 “...我不一定。”俞微说着,拿起筷子,刚夹起鸡肉,顾泠舟就端起碗。 俞微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我想蘸酱料。” 顾泠舟:“......” 她默然片刻,把手边的蘸料碗放俞微跟前,“...总之,到时候我来找你拿母带,你要是同意的话,我可以直接带你过去。” “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俞微终于吃了口肉,很慢的嚼,半晌才说:“...行,回头我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吧。” “家里人?小姜吗?”顾泠舟表情奇怪,好像笑了下,“没必要吧?” 俞微说的家里人,当然还是借口,给自己不去找理由的。 虽然顾泠舟那边的条件很好,给的很多,但是...那是顾泠舟,俞微觉得最后不会去,想给自己留个借口,别把话说死。 现在顾泠舟直接说姜云慧,还这副口气,她听得心里不舒服,反问:“没必要?” 顾泠舟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片刻后,换成了又是一副妥协的语气:“好吧,你说有就有吧。” 俞微还想反驳什么,但顾泠舟的手机响了。 她回卧室接电话,出来说朋友提前到了,这就出去。 俞微送她下去,然后看见了所谓“朋友”的拖车公司司机。 俞微很无语的看着顾泠舟叫人把车拖走,然后自己上了滴滴离开。 她走之前还在让自己考虑考虑。 俞微没心思想别的,脑子里就那句“你说有就有吧。” 不是,她到底什么意思? 俞微想不通,一直到了下午七点,她送完单子回来。 姜云慧睡醒了,在餐桌前吃饭。 俞微走过去,问姜云慧:“你们尽管说什么了,没露馅吧?” 姜云慧翻了她一眼,“别搞笑了,这么简单的任务,你看不起谁呢?” 姜云慧灌了一大口汤,很不屑的说,“就她,今天早上的时候,还想着诈我,问我知不知道你有个小名。” 俞微一听这话,立马坐直了,她被打了个措不及防,追问:“诈你?你怎么说的?不是,你为什么觉得是诈你啊?” “废话,你和你妈打电话的时候,她都是叫得你微微,你哪儿有什么别的小名。” 姜云慧理直气壮:“干嘛?难不成你有小名,你妈都不知道,她知道啊?!” 11、却把青梅嗅 顾泠舟认识俞微那年,她们刚上初一。 那时候她父母在外务工,她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家里人不怎么重视她学习,对她的最大指望,就是在隔壁村里的初中上完九年义务教育,之后回来上班,然后赶紧结婚嫁人。 是小学里来支教的老师人好心善! 听说市里的三中是她曾经的母校,老师一路求回了校长那儿,帮她弄到了这次转校的机会,让她得以在开学的一个月后,到了市里的三中上学。 她刚来,坐最后一排,前面隔上两个同学,就是俞微。 俞微那时候属于很出众的漂亮,是老师让顾泠舟在讲台上自我介绍,她能在几十个陌生面孔里,一眼识别出来的漂亮。 她扎着两个低马尾,发圈上还有两个毛茸茸的小动物,脸上有点婴儿肥,会叠着手臂乖乖巧巧坐在那看黑板,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 顾泠舟对俞微的第一印象——像是电视机里的洋娃娃,像是老家山坡上开得毛茸茸的蒲公英。 蒲公英白白软软的,轻轻一碰就是漫天飞絮,得特别小心。 顾泠舟是被放养长大,在村里野惯了,看见这朵蒲公英的第一反应也是得小心,觉得她一碰就会碎。 但很快顾泠舟就发现,事实不是自己小心翼翼避开她,而是她小心翼翼照顾自己。 那时候的顾泠舟初来乍到,很像红楼梦里林黛玉到贾府的时候,心里憋着股不安的傲劲儿,不愿意表现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于是也不怎么说话。 加上班里的同学大部分都有了小伙伴,她挺长时间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那时候她把俞微当坐标,出去上体育课、周一升旗、搞什么小组实验...学校里陌生的脸太多,她看见俞微在哪儿,才能知道自己的班级是哪一个。 再到后面,也不知道是不是俞微注意到了她的想法,她发现俞微走着走着,常常回头找人,和她目光对上,就笑一下。 笑得眉眼弯弯,再接着往前走,像是怕她跟丢了一样。 顾泠舟心里有猜测,但又不确定,于是升旗又或者开大会,趁着人多的时候,她就故意躲起来不给她看见。 果然俞微没找到她,就扭头往回找,碰见她,还说是和朋友走散了。 顾泠舟糊里糊涂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能感受到这是俞微的好心,一来二去的,她从远远儿跟着,就一路跟到了人家身后,偶尔能说两句话。 事情的转折,就是初三那帮人频繁的出现在她们班。 不少人开始对俞微避而远之,顾泠舟听见他们说,那些人是学校的混混,上个礼拜还打了谁谁谁,说俞微家里有钱,她们混在一起,别人更不敢惹。 顾泠舟不怎么赞同他们的说法,她在村里也打架,还是孩子王,村里小孩儿都听她的,她没觉得打架就是坏小孩儿。 直到她有一次目睹了十几个人,把初一的同级生围在巷子角拳打脚踢,她才意识到,这样的打架不是她概念里打架。 他们村里小孩儿打架,从来不会打人脑袋,更不会打的人鼻青脸肿! 他们就是混混,是混蛋! 而俞微和他们混在一起,也是帮凶! 顾泠舟不再跟着俞微了。 她老师说了,她的出路就是得好好读书上学,在学校不能惹事,顺顺利利考个好高中。 这样,说不定学校会对她们小学多开几个名额,他们村其他的小孩,以后说不定也能来市里上学。 顾泠舟不是很懂自己出路在哪儿,但明白那句“以后你的学弟学妹,说不定能借你的光”的重量。 她的这个机会来之不易,得格外珍惜,于是选择和俞微这样的坏孩子割席,最好离他们越远越好。 效果也很明显,班里的同学看她不跟着俞微了,很一致的把她归到好人阵营,还跟她说了不少那些人的八卦。 很快,她融入这个班融入的挺好了,也不需要人带路了,但她又总忍不住去找俞微的身影。 一次周五,她看见“上个礼拜被要钱”的女生,去叫俞微,说她那些朋友在老地方等她。 那天天不好,搞得她心里也七上八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她没忍住,跟了过去。 结果到了那就看见一个疯子,邋里邋遢脱了裤子,俞微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看着像是被吓掉了神。 顾泠舟没来得及多想,冲过去吓走了疯子,她带着俞微走,却又被那些年堵在路上。 他们威胁她,顾泠舟也明白了,俞微根本不是什么帮凶,明明她也是受害者,被他们这样要钱又捉弄,还要被大家误会孤立! 顾泠舟特别生气,气这些人无法无天,气同学们不辨是非,更气自己听了别人闲话就误会人家。 她握着半块砖头的手用力,一腔义气上头,顾不上老师的叮嘱,几乎就要跟人家十几号人干起来! 是俞微拦着她,和那些人说什么“你们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了,一点也不好玩,下次这样我就不来了。” 那些人嘻嘻哈哈的,一点都没觉得俞微说这话有什么奇怪,还很嚣张的跟她要钱,俞微说自己出来太急没带包,明天双倍给他们,他们这才作罢。 顾泠舟在边上听着都快气炸了,觉得俞微蠢到没边,都这样了还觉得是开玩笑,还觉得这些人是朋友!还要给人家钱!还双倍! 顾泠舟把自己气到心脏疼,甩开俞微,自己往回走。 这次他们没再拦着,很无所顾忌地觉得,受害人都没说话,她这个证人说什么也没用。 俞微很快的追上来,去抓她的手,神色很紧张的说:“你受伤了,得去包扎一下。” “用不着!” 顾泠舟很暴躁地甩开她,心里暗暗发誓,她这辈子再也不会靠近俞微,再也不会和她说话了! 不是因为她坏,而是蠢!蠢死了!蠢透了! 顾泠舟气得一路疾走,俞微就在后面一路小跑的追。 “那...我送你回家吧,你家住在哪儿啊?我听说你在学校附近租房住,我...” “我说了用不着!” 顾泠舟猛地顿住,回头看她,“你要送送你那些好朋友去,你这么活佛,就该直接把他们送上西天,那我才真的是谢谢你了!替那些挨打的人谢谢你了!” 俞微追得急,气息微喘,听见这话忍不住想笑,很努力地抿着嘴憋回去。 但人类憋笑和憋哭的表情可能没有太大差别,顾泠舟就看见她抿着唇,眼睛水灵灵的看着自己,表情无辜的像兔子,她说:“...还是送你吧,我怕他们会堵你。” 顾泠舟气得想笑,“你知道他们是在堵人,你还给他们钱,你们家管这叫玩笑?!” “那...不这么说,当时咱们就两个人,他们那么多人,又打不过他们...” 她越说声音越小,但顾泠舟总算听出来,这人还没蠢到没治。 俞微看顾泠舟没那么生气了,往前半步,试图去拉她的手,还是软软糯糯的劝她:“学校附近就有药店,先去买点药消消毒吧?” 顾泠舟还是气不过,依旧甩开她,“你明知道他们干的都是些什么事,你还和他们一起玩,他们叫你你就出来,你才该给自己买点药治治脑子!” “不是,我也是今天才明白过来!”俞微怕她误会自己也是欺负人的人,急切的跟她解释,“他们之前就跟我要点钱,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要点钱? 顾泠舟刚消的气又升起来了。 没救了,蠢死算了! “哎,你别生气嘛,我知道错了,回头我就跟我爸自首,你...”顾泠舟走的太快,她跟的明显吃力,喘了口气,才接着说,“他们最近可能会找你麻烦,顾泠舟?以后我们放学的时候一起走吧!” 俞微说以后,其实也没多久,俞微告诉了家里之后,下周一的时候,那些人就已经被停课处理了。还在年级大会上公开批评,一些性质恶劣的,几天之后被查清退学。 学校安排了班主任和年级主任在校门口轮番站岗,学校更是加了一队安保人员巡逻。 俞微跟着顾泠舟走了一个礼拜不到,顾泠舟的住校手续也办下来了。 顾泠舟入学晚,当初住校的时候没排上她,她在外面租房住,和她这样的学生不在少数,学校统一安排住回了学校。 住校之后,俞微就不和她一起放学走了,但她搬着桌子挪到了她边上——俞微和老师申请,成了她同桌。 她和老师申请的时候,顾泠舟也在,俞微说她被人欺负,是顾泠舟保护了她,她觉得害怕,想和顾泠舟做同桌,心里会安心。 俞微天生一副人畜无害的好样貌,低着头往那一站,可怜兮兮的样子,没人觉得她在撒谎、会撒谎。 顾泠舟明白了,这就是个披着兔子皮的小狐狸。 小狐狸就是想和她同桌,在装可怜。 成了同桌之后,俞微每天变着花样地给她拿好吃的,好像真的是为了感谢自己保护了她一样。 但事实怎么样顾泠舟心知肚明,俞微当时压根没觉得害怕。 甚至她觉得,当时就算自己没有出现,俞微大概也能安然无恙地从那里出来,她看着就一副能屈能伸的样! 这不光是个小狐狸,还是个会说谎的小狐狸,顾泠舟提醒自己,不要被她的皮囊欺骗。 于是在她换着花样给自己带吃的,美其名曰是为了“感谢”自己的时候,顾泠舟毫无疑问都拒绝了。 顾泠舟想不通她要干什么,但想起来那句“他们只是要钱”的时候,更觉得不耐烦。 “我说了我不吃,你钱多烧的吗?每天买这些花里胡哨的。” 俞微扁扁嘴,看着可怜:“没钱了,那件事之后家里人断了我零花钱,这些都是从家里拿的,不花钱。” 顾泠舟:“......” 不知道为什么,俞微可怜兮兮说出来,就特别搞笑。 顾泠舟忍了又忍,压着嘴角把饼干推开,“...那我也不吃。” 这小狐狸不知道又憋什么坏,顾泠舟防她防得严实。 后来,俞微自己也看出来送吃的这套没用,也就不再送了,但时不时的问她两道题。 顾泠舟能得到转学的机会,因为她小学的时候是学校第一,基础还是很好的。 俞微问题,顾泠舟没有拿人手短的理亏,讲了也就讲了,而且讲完俞微会用很崇拜的眼神,亮晶晶地看着顾泠舟,说你真厉害。 顾泠舟没觉得她撒谎,她小学当了六年的第一名,也觉得自己学习很厉害。 而且好听话谁都爱听,听听而已,她只要提醒自己,这是个小骗子,会撒谎就行了。 顾泠舟学了个新词,叫坐怀不乱,差不多就是她这样。 当然,“你好厉害”这种夸奖,还算不上是最好听的话。 最好听的话是在一个周末。 那天放假返校,下午的时候,班里做了七七八八的人,大家都在补作业。 下午的时候天气不好,五点多钟的时候更是感觉天昏地暗,她们那会儿坐窗边,能看见外面的树被压得很低。 打雷的时候,雷声像是响在耳边,顾泠舟余光看见俞微很明显的缩了一下。 她很快的靠过来,肩膀靠着顾泠舟的肩膀,去抱顾泠舟的手臂,“外面的天好吓人,跟快塌了一样。” 顾泠舟其实也有点怵,大自然的威力只会让人觉得人类本身的渺小。 敬畏敬畏,还是畏惧更多的。 但俞微这么说了,她就嘴硬,很不在意的回:“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下个雨吗?” 说完她皱皱眉,“你抓着我胳膊,我都没法算数了。” 俞微抿抿唇,说“对不起”,然后把手放下去,落在顾泠舟腿上。 她手心灼热,放上去...说不出的痒。 顾泠舟又开始不自在。 她其实在村里,和大家勾肩搭背,也没多抵触。 但俞微...走路的时候要挎着人家的胳膊,上课的时候抓着人家的手玩,困了就往人家肩膀上靠。 顾泠舟从不习惯到被迫习惯,现在底线又要降,她警铃大作——这可是个会撒谎的小狐狸啊! 于是顾泠舟这次没纵容她,把腿挪开,左手从桌上垂下去,“你牵这个。” 俞微抓着她的手玩了一整个晚自习。 等到最后一节课快下课的时候,学校忽然停电了,这时候雨还在下,但没有一个小时之前那么夸张了,大家欢呼着提前放学。 黑暗里,俞微抓着顾泠舟的手,让她摸到自己的包里,很自得的问,“你猜这是什么?” 顾泠舟摸到了,是把折叠雨伞,她轻嗤一声,很不服输的说“我就住学校,跑回去也就三两分钟,才不用雨伞。” “三分钟那也会淋湿啊!”俞微说,“你没带雨伞吧?我就知道!” 她一副笃定的语气,顾泠舟撇撇嘴,“淋淋雨又不怕什么。” 她在老家的时候,淋着雨还在地里做农活呢! 顾泠舟收拾好了东西要走,俞微跟着她,“那不淋总比淋了强。” 顾泠舟觉得她今天在跟自己较劲,还要反驳,俞微已经抱着她手臂跟上来。 这是往宿舍楼的方向,楼道里很黑,有老师们举着手机灯站在拐角处和楼梯口,俞微走得很小心,说:“我送你回去啊!” 住校的人不少,楼道里都是人,顾泠舟觉得没必要:“你回去不是还要上班特长班?” “那也不差这一会儿。” 很快到了一楼楼道口,大厅很多人,都是看着雨势挺大,想等会儿的。 俞微往外走的时候,还看见好几个她们班的同学,她拽拽顾泠舟袖口:“一会儿我说跑,你就跟着我跑。” 于是,磅礴的雨幕里,只有她们两人一伞。 伞是把黑色的大伞,不是她夏天用的那把粉紫色太阳伞,是她知道顾泠舟没带伞,特意带的伞。 她感觉心里一阵隐秘的骄傲——我有伞,你们没有。 再准确一点,我们都没伞,但我同桌有。 更准确一点,我们都没伞,但我同桌有,还特意来送我! 顾泠舟嘴角压不住,能感觉到身后有很多人的目光落在她们身上,这种声势浩大的围观,把她隐秘的骄傲和开心放大。 她听见身后有人叫俞微。 “微微?你带伞了啊,一会儿也送送我们吧!” 顾泠舟听着有点烦,觉得这份骄傲马上会被分享,但下一刻,俞微抓着她不让她回头:“嘘,别回头,一会儿你回宿舍,就说雨下的太大了,我们没听见。” 顾泠舟高兴了,像是沸腾的浓汤,冒着大泡,泛着香气,可又不肯承认是自己自私,故意叫她“小骗子”,故意问她:“你就送我一个啊?她们不也是你同学?” “我特长班快迟到了。”她解释,又皱着眉,“我没撒谎!” 顾泠舟笑出声:“你不是说不差这一会儿?” “那你不是说淋一淋没什么嘛?” 俞微反问的语气已经有点委屈了,顾泠舟听出来了,还故意想惹她生气:“那我淋一淋也没什么。” “你和别人不一样,我不想你淋湿啊。” 俞微很认真的看着她回,顾泠舟被她看着,心里的浓汤沸腾出滚烫的泡。 那句“你和别人不一样”在心里转了又转,她对这样的直白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看起来手忙脚乱,眼神都很飘忽地,说:“小骗子,又骗人!” 俞微抿抿唇,这次真生气了,一分钟,两分钟。 俞微不说话,只闷声往前走,很快宿舍楼近在眼前了,顾泠舟心里也慌了。 她想着说点什么要破冰,但嘴巴很硬,目光瞥着俞微,看她眼睛好像红了,鼻头好像也红了,她心里更虚,更觉得嘴巴不听使唤。 “你...干嘛一直不说话?” “你不是说我撒谎嘛!”俞微不看她,“我不说了。” 说完她又很小声嘀咕,“以后都不说了,也不送了!你爱淋就淋!” “我不是那个意思。”顾泠舟很手足无措的挠挠脸,辩解的无力:“我就是...我不爱淋,真的,我一点都不喜欢淋雨!” 俞微气得站住了,眼泪一下子落下来,她看着顾泠舟质问:“那咱们到底谁撒谎?” “我我我。”顾泠舟很笨拙地给俞微擦眼泪,手擦湿了,就抬着手臂:“我是骗子,是大骗子,你...你别哭了,都是我撒谎,我是骗子。” 她把俞微说得更委屈了,眼珠子断了线似的落,“那你一直叫我小骗子,我骗你什么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说啊!” “你没骗过我,从来没有,真的,你...哎呀,你别哭了。” 那天,顾泠舟哄人哄了好久,颠来倒去把“我是骗子”“你别哭了”不晓得说了多少遍。 第二天的时候,她给俞微买了个猫咪发圈,还写了保证书,这才让俞微消气。 俞微拿着那张保证书看,手上套着猫咪发圈。 她抬着下巴的样子也像猫咪。 骄矜的、软软的,她偏头看着顾泠舟,轻哼一声,“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从来不对最好的朋友说假话!” 她说她是俞微最好的朋友,当然,俞微也是顾泠舟在这个学校最好的朋友。 在新学校的第一个学期,顾泠舟不光有了最好的朋友,还在期中考试的时候,拿到了班级第三,年级十五的好名次,寒假回家,她爸妈也回来了! 这是顾泠舟每年最开心的时候,这个学年,也是顾泠舟最开心的一个学年。 但很快,她就学会了一个新词——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12、玲珑骰子安红豆 晚上,托家里几个活阎王的福,俞微又没睡好。 牛角包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开门,悄摸摸进了她房间,还上床睡。 睡也就算了,这么点儿的小狗,还打鼾。 俞微被吵得不行,脑袋边一直是脏脏包“邦邦”敲狗头的动静。 后半夜,又不知道是谁在脚底下玩跑酷,等天快亮了,她好不容易迷迷糊睡着了,又感觉胸闷喘不上气。 一睁眼,十几斤的奶黄包蹲坐在她胸口,白得像是山竹的猫爪,正结结实实堵在她出气的鼻孔... 俞微当时的心情,只有一种死惯了的平静。 她起身做饭,弄好了猫粮狗粮,姜云慧掐着点过来。 她昨天直播的观众破了四位数,这会儿看起来相当兴奋,抓着牛角包的前爪在客厅里跳探戈。 俞微则站在琳琅满目的冰箱面前,看了好久,最后拿了盒牛奶和前两天剩的馒头。 姜云慧在外面喋喋不休,俞微没脑子听,她煮了点水,把馒头切成片放进了微波炉,撕了袋麦片进杯子里,等着水开热牛奶的功夫,俞微控制不住地想起来顾泠舟,控制不住地琢磨去她家里做厨娘的事。 说实话,不说什么五险一金,包不包食宿,单是月薪一万五这一项,就非常吸引人了! 但凡说这话的人不是顾泠舟,俞微可能第二天就收拾好,自己上门了。 可那个人是顾泠舟...不知道为什么,俞微一想到这儿,就觉得压力山大。 “姐,你说,我粉丝破万的话,送点什么福利比较好,给她们画个头像?” “挺好的。” 俞微回完,微波炉时间也到了,俞微把馒头片端出来,心里还在惆怅,感觉这压力来得莫名,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明明人家顾泠舟是好心,看自己老同学失业,想着帮忙提供个岗位,她接受就接受,没时间就拒绝。 厨娘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工作,赚钱而已,过去了就是雇佣关系,她干好她份内的工作就好——拿钱办事,她哪里来的那么大压力? 还是...她仍旧不死心,在幻想什么? 不对!肯定是去和不去她还在纠结,有悬而未决的事情挂在心上,她这才深感压力! 肯定是这样! 俞微端着馒头,等牛奶热得差不多了,就倒出来。 啧!不小心倒多了,牛奶流了一地,俞微肉眼可见的烦。 家里仨祖宗都是玻璃胃,喝了牛奶就上吐下泻,她小心翼翼端着盘子,丢了块抹布盖上,等把盘子放外面餐桌上,又赶紧回来擦。 “开饭啦!”姜云慧凑过来塞了一大口,她声音有点含糊不清:“姐,你这是研究什么新吃法,炸馒头片泡牛奶?” 然后她又看向桌上放着麦片的杯子。 “这是...” “燕麦牛奶。”俞微面无表情,“牛奶不发音。” 姜云慧想笑又不敢,感觉俞微今天心情特别差,她啃着馒头片的边边角,小心地试探着问,“姐,你今天不高兴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玲珑骰子安红豆 “姐?”姜云慧放下手里的馒头,语气踌躇,神色里多了点小心翼翼。 她看着俞微,问她:“是不是...昨天我给你演砸了,你生气了?” 俞微一愣,看姜云慧内疚的表情,缓了缓神色,“不是,你昨天配合得挺好的,特别好!” 姜云慧眼睛红红:“真的吗?” “真的!”俞微语气特别肯定,她递纸给姜云慧擦手上的油渍,又说,“咱们昨天不都分析过了吗?她下午问你那么多问题,就是为了考验你对我是不是了解,结果你不是都答上来了吗?已经很厉害了。” “可是...” “哎呀,她说的那个小名,也就我上初中的时候被人叫过几次,我妈都不知道!怎么着,那还能说我妈不是我妈?” 俞微把她面前那盘馒头片端起来,“这个也不能吃了,我给你做点别的吧,你想吃什么?三明治还是面条?” 这两个都挺快的,煎个火腿或者炒个番茄炒蛋就好。 她起身看着姜云慧,姜云慧抽了抽鼻子,拽着她的衣角楚楚可怜:“想吃昨天的白切鸡。” 俞微:“......” 姜云慧扁扁嘴,伸手抱过俞微的腰,啜泣着开口:“姐,你要是我妈就好了,我妈和我哥,不管我做了什么,就只会凶我,觉得我是个废物。” “只有你,你当初收留我,还劝我去找工作,带我做兼职,没钱的时候都是你给我饭吃,现在心情不好,还要安慰我,给我做好吃的!” 俞微脸上的表情逐渐绷不住,她抬头看天花板,握着盘子的手指用力,深深吸了口气,姜云慧还在继续。 “姐,下辈子我投胎给你当女儿好不好?”她抽了抽鼻子,仰头看着俞微,“姐你翻了个白眼,你什么意思?” 俞微低头和她对视,脸上皮笑肉不笑:“我的意思是,你下次想要点菜,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的装可怜,直接说就好!” 姜云慧眼睛瞬间亮了:“真的吗?” “当然!”俞微无比肯定,但有点咬牙切齿,“这样我也不用费心安慰你,而是可以直接生气,然后顺理成章把这盘牛奶泡馍,完整地扣在你脑袋上!” 俞微感觉自己真的是把堑当饭吃,才会在姜云慧这里,一次又一次上了她装可怜的当! 她甩开姜云慧的手,转身回厨房。 顺便拿上昨天剩下的半只乌鸡,俞微没什么好气儿:“进来给我打下手!” —————— 事实证明,做饭的时候,姜云慧的存在,就像是五星级饭店里,盘子上雕刻好的花。 基本只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俞微在做饭,她负责在耳边絮絮叨叨,等她吃饱喝足回去睡觉,俞微又开始做今天的蛋糕单子。 下午的时候,俞微偷偷回了趟老家。 老家是俞微姥姥姥爷的房子,那年她们家破产,家里的房产都被银行收回,她妈就带着小侄女俞方晴到了俞微姥姥家里住。 后来她姥姥姥爷去世,这房子就留给了她妈,她舅舅买下了隔壁的房子,等到表哥结婚之后,舅舅舅妈搬了过来。 两家挨着,能互相照应。 这事儿挺好的,不然她妈和她侄女自己住,俞微也挺不放心。 就是俞微怕见她舅舅。 这事儿也得从她大二那年说起,那年家里破产,她爸跳楼。 丧礼办完没两个月,她哥哥嫂嫂又出了车祸。 不到半年的时间,俞微家破人亡,就只剩下妈妈和小侄女三个相依为命。 那年舅舅帮了家里很大的忙,那会儿常常有来家里要欠款的,是她舅舅帮忙撑着。 俞微那会儿上学,小侄女刚上幼儿园,她妈养尊处优了一辈子,压根没有工作经验,一家三口的生活支出也都是靠着她舅舅。 后来大三那年,她舅舅给她介绍了个对象,家境殷实,年轻有为,比俞微大四岁,是她舅舅公司花重金挖来的部门技术总监。 她舅舅带着他们见了几次,之后就让他们自己聊。 俞微不尴不尬地跟人家在网上聊了小半年,后来大四实习,她在她爸老朋友的公司当秘书。 没多久,她就感觉公司待不下去,她舅舅就跟她商量,要不就先结婚。 说她反正也不适应上班的辛苦,等结了婚有人养,也用不着她逼着自己搞清楚那些文件到底怎么处理。 俞微答应了,但等到双方家长临见面的时候,她偷偷躲起来不见人,一消失就是三天,搞得所有人担心的不得了。 好不容易找到,她又说她不想结婚了。 这事儿在当时弄得她舅舅很难堪,就算这些年,每次去舅舅家的时候,她也经可能的找理由,能不去就不去。 现在舅舅搬到了隔壁,俞微就更偷偷摸摸了,说自己在超市没假,回家待不了多久就溜。 俞微这次回来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拿母带,所以专门趁着家里没人的时候回来,连她妈都没告诉——她辞职了,她妈还不知道。 从进门到离开,总共不过十分钟的时间,半个小时后,俞微坐上了回家的公交。 远处的夕阳恢宏壮美,从俞微的角度看,有些刺眼。 她垂着头,那些金橘色的阳光肆意地顺着头顶,落在肩颈。 俞微有一种扛着太阳的错觉,身体上的重量又重又痛,她忍不住长长出了口气。 俞微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无比清楚的明白,她这些年把自己的关系搞得一团糟。 她舅舅为了她和她们家好,费心费力,她临时反悔,搞得大家都很丢脸。 她妈希望她能安定平稳,可这些年她换工作、换城市的频率,高得不敢和家里人提及。 她只能躲着她舅舅,还要躲着她妈,甚至于现在,连顾泠舟...... 俞微扶着前座的靠背,脑袋靠在手背上。 她好像一下子就找到了,顾泠舟让她去做厨娘这件事,为什么会给她带来这样大的精神压力的原因——她会把和顾泠舟的关系,搞得最后也难堪收场。 而她的世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俞微感觉自己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丧失了和人长期、正常、健康相处的技能。 导致她的亲人被自己伤害,家人被自己蒙蔽,朋友被自己欺骗。 她不敢去面对,于是自己变得形单影只,只能看着自己的世界越缩越小。 她现在宁可顾泠舟给出的条件非常苛刻了! 这样,她还有理由,说是顾泠舟给的太少,她不愿意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比清晰的面对,她只是逃避顾泠舟的事实。 又或者...往前迈一步呢? 她不能总是这样的,难不成以后要把自己活成孤家寡人吗?活到心怀愧疚和不安,谁也不敢见吗? 她也打算安定下来的,起码在她小侄女上中学的这三年,她得在这边安定下来。 她的蛋糕单子会有稳定的客人,她还想开一家蛋糕店,她不能刚和人熟悉就要跑啊! 她得迈出去,她必须得迈出去!就算不敢见她舅舅和她妈,她也一定得发展新的朋友,修复新的关系! 当初她劝人家姜云慧不要怕,多出去找找工作哪怕是积累素材,积累经验。 这话没错,可事情真到了自己身上,俞微又变得胆怯踌躇。 这迈出去的第一步,一定得是顾泠舟吗? 搞砸了怎么办?这可能是她目前,能保持的最好的关系了。 可不是顾泠舟,难不成要回家告诉她妈,她又辞职了,在你孙女来读书之前,我未必能找到工作。 还是告诉她舅舅,对不起舅舅,我没法结婚,当年我逃走,是因为我喜欢女人,现在那个女人还成了大明星? 是了,她的性取向还瞒着家里呢! 俞微被自己气笑了,感觉自己这人生还真是过得易如反掌——反掌过来直接关机重启算了! 公交车摇摇晃晃走了一路,俞微也纠结了一路,最后想出来个很侥幸的可能——顾泠舟不可能只指望着她过去做饭,肯定还在招别人。 要是她拖着,托到人家已经入职,她也就不需要在纠结什么了! 于是俞微这一拖,就是一个礼拜。 顾泠舟会给她发消息,大部分都是些食物的照片开始,然后附加一句寡淡难吃不好闻的评价,吐槽她们剧本里的bug,最后问她考虑好没。 俞微大多数时候就是装着没看见,有一次她回了,问顾泠舟,母带怎么给她寄过去。 顾泠舟当着没看见,第二天发照片,一模一样的流程再来一遍。 俞微好气又好笑,两个人较劲似的,各发各的,你问我想好了没有,我问你母带什么时候寄,词都不带变的,幼稚到不行。 但一个礼拜下来,俞微是真的有点坚持不住。 顾泠舟问一次,俞微就在心里回一句:“你这么坚持,到时候两个人闹得难堪,你可不能怪我!” 顾泠舟再问一次,俞微心里再回一句:“你这么坚持,但对你可没好处,我对你贼心不死,之后还能赚到你的钱,你才是亏大发了!” 顾泠舟又问一次,俞微心里又回一句:“其实也未必一定要待四个月,你说的可以先试试,大不了待上一个月,待不下去她就走。” 顾泠舟还问...... 俞微心里动摇得厉害,她想找什么拴着点自己,于是找到了姜云慧。 这天吃饭的时候,俞微看着心事重重,姜云慧全程没怎么和她闹,看出来她心情真的不好,吃饭的时候还很努力逗她高兴。 俞微配合地笑笑,姜云慧问及原因的时候,俞微犹豫了会儿,最后说是想开店,愁没资金。 “要是我能卖出去个版权就好了!”姜云慧面带憧憬,“到时候,我就能在我哥面前扬眉吐气,然后给你盘个蛋糕店,我在你店旁边开家花店,看着别人打工,我就坐着画漫画,想想就爽!” 俞微看着姜云慧一心扑在漫画上的样子,心里也不由得有点感慨和羡慕。 当时她画漫画养活不起自己,俞微还带着她在快递站收快递。 那会儿快递站一个月底薪一千八,实习期过了之后按件计费,那时候的姜云慧还一身公主病,每天迟到早退,弄坏了件还得赔,一个月不赔钱都是好的。 后来她还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超市做收银,晚上的班,白天在家画漫画,精力充沛得叫人嫉妒。 再后来她还在花店打过零工,因为长相出挑,老板让她当人形广告... 俞微是看着姜云慧一步步走出来的,有了点钱,掌握了点打零工的技能,爱好渐渐也能养活自己。 到了现在,她也得向姜云慧学习了,起码学习那份勇敢。 俞微闷了一口雪碧,斟酌片刻,还是开口,“跟你说个事,我找到了个短工,做四个月,在人家家里做住家保姆,你觉得...我去吗?” “住家保姆?”姜云慧一愣,“多少钱啊?” “月薪一万五。” “那去啊!”姜云慧激动的拍桌子,“你不是正缺开店资金?时间还短,工资还高,你知道一万五,我得卖出去多少花吗!干嘛不去!” 说完姜云慧又想了想:“但是他们家是不是人特别多?还是有老人孩子得你照顾?你可得问清楚了,万一有老人生病,小孩儿太小,你可老辛苦了。” “没小孩也没老人,就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吧。”俞微眨眨眼,不是特别甘心,又追问,“你真愿意让我去?到时候可没人给你做饭了。” “不就做个住家保姆嘛,我可以搬过去住你们附近的啊!”姜云慧给俞微夹了块鸡腿,“亲爱的妈沫儿,请你家庭事业两手抓,我还可以带着包包们过去。到时候我在家给你看孩子,你去人家那做做饭,怎么样?” 俞微一愣,显然没料到她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倒是搞得她有点措手不及。 “那...” “那这个人是谁啊?”姜云慧很好奇的看过来,“挺有钱嘛!请个人做饭就一万五,还是给他一个人,安全吗?别你们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他对你别有用心吧!” 姜云慧把自己点醒了,皱着眉一脸认真的,“都没问你,你这人是从哪儿认识的,靠谱吗?房子在哪儿啊?干什么的?可别是个骗子,骗财又骗色的吧!” “...靠谱,朋友介绍的,我之前也在犹豫要不要去...你真的愿意让我去?” 姜云慧还抓着那人的来历不放,“朋友?你什么时候认识这么有钱的朋友...嘶,不会是顾泠舟给你介绍的吧!她们娱乐圈的?” “差不多吧。” “哎呀,娱乐圈的可难伺候了,之前我们家办活动,请了不少人来站台,他们就一堆要求。”她说完上下打量俞微。 俞微穿着加绒的宽松家居服,长发低低盘在脑后,没收进去的发尾散开,像是簪了朵温婉贤淑的花。 姜云慧一脸愁色:“不行这钱咱就不挣了,你性子太好了,过去不得被他们欺负死!” “...也不至于都是坏人。” 俞微目光躲闪,她已经发现了,让姜云慧拴住自己没有用,相反她越劝自己这活儿不好干,她就越想反驳,想辩一辩。 俞微抿着唇,避开姜云慧的视线,起身去厨房:“我去盛点汤。” 姜云慧没看出俞微心虚,只是提醒她得确认那人的性格和条件,然后目光一垂,看见俞微的手机亮了。 有电话,来电没显示备注,姜云慧顺手就给接了,以为是快递。 电话接通,那边的女声先开口:“你考虑清楚了吗?我这边已经收拾好了,合同也准备好了,你随时能入住。” 顿了顿,她又说:“当然,越早越好,我马上就要开机了。” “住?入住?!你是女的啊。”姜云慧依稀感觉这声音熟悉,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抬头看俞微。 是女的,她怎么不告诉自己呢?还让自己以为人家是男的,以为人家心怀叵测! 这念头一闪而过,因为俞微反应很大的冲了过来。 姜云慧条件反射的躲,于是一个箭步上了桌,她被墙上的置物架撞了下脑袋,疼得眼冒泪花,但脑子已经清醒。 这声音...“顾泠舟?你是...顾老师?” “小姜啊!”顾泠舟的声音变得熟悉,“你微微姐呢?她不在吗?” 姜云慧一只手捂着脑袋,抬眼看俞微。 俞微听见了,但她还没做好接顾泠舟电话的准备,她后退半步,姜云慧了然,说:“她不在,你有事吗?” 俞微心又放回肚子里,还想过去接着听,但姜云慧余光瞥见,把听筒的声音放得很低,不给她听。 俞微:“......” 俞微听不见顾泠舟说什么,只能看姜云慧的反应,但是这坏小孩儿只“嗯嗯啊啊”的,也没看出来什么信息量。 俞微转念一想,她知道那人是顾泠舟也好,那她就会知道,她们拍戏的地方在杭州,而姜云慧的哥哥,公司就在杭州。 这小孩儿可是一直躲着她哥的,不能跟她一起搬过去,说不定还会拦着她。 俞微心里放松了,甚至有点期待,姜云慧知道要去的地方在杭州的表情。 果不其然,姜云慧音调忽然拔高,“杭州?你们剧组在杭州啊!” 姜云慧神色恹恹,整个人透着股萎靡不振,最后就只能机械的回“好吧,好吧,不太行,那好吧,下次再说。” 放下电话,姜云慧靠在墙上,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杭州,为什么是杭州?全国这么大,就非得去杭州拍戏?!” 俞微心情郁郁了很多天,现在看见别人姜云慧的反应,很恶劣的笑话她:“怎么样?还同意吗,同意了咱们就一起去杭州?” 姜云慧咬牙切齿,“你不是也没决定好吗?” “现在想通了,我觉得你说的对!我现在觉得这个活儿特别好,事少钱多还时间短,事业家庭两头兼顾,到时候你就住隔壁,帮忙看着孩子,我在外面赚钱。” 俞微看姜云慧的头垂到胸口,笑得不行,“哎,说真的,咱们一起去嘛!” “好啊,你们一起过来,家里也有地方住。” 声音再次从手机话筒里传过来的时候,俞微的表情顿时就是一僵。 她看着姜云慧把手机屏幕翻过来,上面显示,通话根本没有挂断。 俞微整个人僵住了,脸上的笑容很快的转移到姜云慧脸上。 她大仇得报,笑得停不住,几乎要从桌子上翻下来。 之后,有敲门声,在门外和手机那头同时响起。 顾泠舟平复几下呼吸,说:“你同意就太好了,我带了合同来,就在门口。” 姜云慧的大笑戛然而止,她和俞微的表情同时一僵,下一刻,笑容转移到了门外人脸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玲珑骰子安红豆 门外的顾泠舟挎着包,一身栗色呢子风衣,红唇、墨镜、细高跟,长发盘在脑后,从俞微的角度,能看见一点坠下来的流苏。 流苏摇摇坠坠,闪烁着走廊窗外、死了二十亿年的月亮的光亮。 俞微看在眼里,只觉得自己悬着的心也彻底死了。 干什么非要口嗨,非要和姜云慧较劲! 这下好了,撞人枪口上了! 俞微的表情是控制不住的僵硬:“你怎么...”又来了。 俞微的话没说完,但表情太明显,顾泠舟进门的动作一顿,之后慢吞吞摘掉墨镜。 她低头看着俞微,脸上的表情从欣喜变得狐疑:“不是你一直在微信上问我,什么时候拿母带?” “我是问了,但是是想看你什么时候方便,好给你寄过去啊!”俞微抓了把头发,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崩溃感。 她看着顾泠舟很自来熟的脱了外套,露出里面的墨绿色荡领吊带裙。 裙子是真丝绒的材质,看起来比丝绸沉稳,又比天鹅绒更富有光泽感,细腻柔软地裹着身体曲线。 俞微的视线定定落在顾泠舟脸上,看见顾泠舟出了口气,“我以为你很着急,趁着剧组那边有空,就赶紧过来了。” “不过这也不重要。”顾泠舟语气又变得轻松,“你不是同意过去了吗,也算我这趟没白来!” 她侧身去挂外套,腰身看起来更加苗条精干,俞微的视线赶紧往上挪,落在她绷紧的手臂线条上。 顾泠舟边挂衣服,一边开口:“我特意带了合同来的,想着能劝你同意就最好了,正好我们一起开车回去。” “开车回杭州?”姜云慧惊了,这得开多久! “是啊,你不是带着猫猫狗狗,坐高铁飞机也不方便。”顾泠舟语气轻松,带着点愉悦。 她挂好衣服转身,有点居高临下的看着俞微,“我特意查过了,开回去差不多十三个小时,现在就出发的话,差不多明天早上九点就能到,还能吃个饭,下午正好去组里,也不耽误。” 俞微被她看得面色一赧:“不是,我...还没想好。我以为你挂了...” “嗯?”顾泠舟挑眉,伸手勾掉了俞微脸颊上的一根散发,“什么意思?” 两人离得近,俞微忘了躲,但被这动作搞得脑子有一瞬间的宕机,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以为你们电话挂断了,刚刚,就和姜云慧说着玩,其实我还...没决定好。” 俞微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面皮有些发烫。 顾泠舟听着,手指落在肩膀处,食指勾着肩带提了提。 裙子的光亮在面前流动着,看得人眼前发晕,俞微的视线躲避得仓皇,最后狠狠看向餐厅里坐着的姜云慧。 这小王八蛋刚还帮腔骗她来着,她很难不迁怒! 姜云慧被她看得心虚,默默举起手机遮住了脸。 姜云慧觉得自己也挺无辜,刚刚电话里,顾泠舟答应了她,只要她能劝着俞微松口,就给自己弄一套《困锁》全部主创的签名照。 这种事,和白给有什么区别?不就是松个口嘛!又不是签了死契! 她哥和人家谈合作,签了意向合同还能反悔的呢,别说这种口头上的答应了! 姜云慧一开始假装挂电话的时候,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觉得就算俞微口头答应了,大不了反悔啊!这种事儿本来就得双方心甘情愿,找了理由拒绝掉不就好了? 她哪儿想得到顾泠舟在她们门口?还听见了! 听见也就听见了,厚脸皮一点,理直气壮说不想去,顾泠舟也不能逼迫吧? 可偏偏俞微搞得自己很心虚,连带着她看姜云慧,让姜云慧也觉得自己很心虚! 这什么事儿啊!姜云慧划拉着手机躲避尴尬,想了想,很识时务地去搜——把姐姐惹生气了怎么哄。 而俞微看见她的动作,心里更气了! 天杀的!她姜云慧尴尬,划拉自己手机就算了,可她现在手里拿的,分明是她的手机啊! 她让顾泠舟先进来坐,然后三两步冲到姜云慧跟前。 姜云慧也有点纳闷,自己的手机页面怎么看起来怪怪的,直到她找到搜索软件,刚要输入,就看见下面一串的搜索记录。 “运动与体重管理。 店铺选址门道须知。 杭州禁养金毛吗? 国内禁养金毛的城市。 营养师推荐食谱。 新手小白开店..” 剩下的没看完,手机被俞微拿走了。 临走之前,还挨她戳了一指头。 姜云慧没撒娇卖乖,看着俞微的身影,不由得神色复杂。 她都查到人家那边能不能养狗了,说不想去肯定是假的。 而人家顾泠舟这边,不光同意住家保姆带宠物,还亲自上门来接,这就不光是诚意,更是情谊了! 有这么好的感情,怎么之前没听俞微说过呢? 甚至明知她喜欢《困锁》里的耿梦娇,俞微也没说过她和顾泠舟认识。 换了正常人,难免会炫耀一下,说这人是我高中同学演的吧? 还是俩人闹崩了?也不像啊,去年的时候,俞微还拉着她看了八场的《花千树2》,那会儿以为她是喜欢电影,喜欢丝绸朋克的题材,现在看来,她就是冲着人去的吧!? 姜云慧想不通,但看出来这俩人之前有事儿。 而且看得出来,顾泠舟想让俞微去她家里做饭,俞微也想去,但就是口是心非。 口是心非,可能和她们俩之前的事儿有关,但姜云慧觉得,也有可能和自己有关——俞微还专门了问自己的意见,怕自己没人做饭,会饿死。 姜云慧感觉自己心脏酸酸的,她揉揉被俞微戳过的脑门,一点一点挪到客厅,挨着俞微坐。 客厅只有一条不算长的长条沙发,三个人坐着略显拥挤,奶黄包被挤到了沙发靠背上蹲着,脏脏包朝着牛角包哈气,赶走狗子之后自己窝在俞微怀里。 姜云慧坐着听了一会儿。 现在情况,是俞微给顾泠舟说自己没准备好,但顾泠舟说她之后几天很忙,没时间过来接。 她带着猫猫狗狗不方便,劝她尽快下个决定,这样不会耽误明天下午的组会。 俞微就说让她找个别人,自己没做过厨娘,怕做的不好。 顾泠舟一脸愁容,好像退让了半步:“那你先过去试一试?” “试一个礼拜,你要是实在不适应,我也好有个时间找别人顶替,行不行?”顾泠舟苦笑一声,“好歹别让我白跑一趟。” 俞微动摇了,“你让我想想。” 她实在是没想到,本来能拖延半个月的事情,现在时间刚过一半,就得赶紧定个结论! 猝不及防,俞微很焦灼。 那句“别让我白跑一趟”,让俞微觉得她好像回到了当初补假期作业的时候。 本来计划着好好预习,好好规划,现在忽然要交作业了,她还是一片空白,那句话就像是在提醒她——不管对不对,别空着交上去。 顾泠舟轻出了口气,说给她思考的时间,但给俞微倒计时,“我们最好九点之前出发,这样就算明天早上遇上早高峰,也不至于迟到。” 是的,不光不能空着交上去,还得早点交上去! 俞微现在就有点破罐破摔的意思。 毕竟只有一个礼拜,这么短的时间,忍一忍、装一装,大约还是能维持表面和平的! “那...三天吧。”俞微跟她打商量,“过去试一试,就不带着小猫了,要是不行我就自己回来,也省了来回折腾。” “三天...”顾泠舟面露迟疑,思忖片刻后,才勉为其难,“...你都这么说了,也行吧。” 俞微长舒一口气,转头看姜云慧,姜云慧很善解人意的点头:“放心,我帮你喂猫!不就三天吗,你放心去!” 俞微心里一阵感动,然后立马拉起姜云慧,跟她说冰箱哪个盒子里是猫粮,哪个是狗粮,上锅蒸要多久,那些吃的要尽快吃,什么食材可以简单煮一煮吃。 交代完了,她转身回房间。 早死早超生,不就三天嘛!俞微动作很利索地收拾衣服。 姜云慧在餐桌边写便签,防止自己搞混,顾泠舟在沙发上,全程看着,有点忍俊不禁,最后起身到卧室门口,敲了敲门。 俞微以为她在催,踩着床边,从衣柜顶上拿下来行李箱,说:“很快,十分钟就好。” “不是这个意思。”顾泠舟想笑,忍住了,咳了两声,探头看着俞微,说,“我有两个问题。” “第一,你不带猫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直接飞回去了?” 俞微蹲坐在床边地上,箱子摊开在身边,闻言,她叠衣服的动作一顿,“意思就是,不用赶在晚上九点之前出发了?” “是的,我们可以坐明天上午十一点半的飞机。” 顾泠舟举起手机给她看,边说边往里走。 卧室的灯光不太亮,她背着客厅的光,走至床脚位置,侧身坐在上面。 这动作把腿拉得很长,她撑着手臂,上半身朝俞微这边靠近,面容在头顶的光线下,变得清晰柔和,裙子的光亮变得饱满丰腴。 俞微不敢低头,视线定定地看着顾泠舟的眼睛, 她觉得自己被耍了,有点生气地朝外面喊,“姜云慧,先别搞了,我明天再走。” “明天?你今天不走了啊!”姜云慧边说边往这边走,但走了几步又顿住了。 从她的角度,能看见顾泠舟斜斜落在地板上的小腿,她思量片刻,还是站住了,听见俞微在里面说:“不着急了,明天早上飞过去,等我走的时候给你写上便签,你是不是要直播了?别耽误了。” “行吧,那我先过去了,你有事再给我发消息。” 顾泠舟等到房门开了又关,才朝俞微伸出两根手指,她离得俞微更近,声音压低,莫名带着股蛊惑的意味:“那么,第二个问题来了。” “我没想着在这里过夜,所以没打算住酒店,更没带着住酒店的一次性物品。今天可以在你家里借宿一晚吗?”她舔舔唇,身体姿态放的很低,像是匍匐着的、不想发起攻击的动物。 然而不想攻击的动物也是有差别的。 有的是猫咪小狗,它们毛茸茸、圆眼睛,让人觉得呆萌又放松。 有的则更像是蛇类爬虫,就算一动不动,也会让人回想起刻在基因里的警惕。 顾泠舟现在的样子,让俞微觉得她攻击性很足,她顿时警铃大作:“我家里只有一张床。” “没关系,我睡沙发就行。”她弯着眼睛笑,很闲适地扫了眼客厅。眼神里透着股图穷了,匕要见了的刻意和嚣张。 简直是明晃晃告诉俞微,我别有所图,接下来才是我的真实目的! “你那位...妹妹,应该不会不方便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玲珑骰子安红豆 顾泠舟说要留宿,俞微的情绪复杂,但基本已经可以肯定——顾泠舟看出来她们是假的了。 不然她不会这么不避嫌,说什么留宿,又说什么“妹妹不会介意”的话。 俞微想不通她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毫无疑问,在顾泠舟说要留宿的那个瞬间,俞微心里尴尬又恼火。 尴尬于这种只针对某个人的谎言,被当事人当场揭穿,又恼火顾泠舟这么不给人留体面! 她最后的表情和语气分明是在说,“我这么大费周章,就是为了留宿,然后亲手解开你的谎言和假面!” 俞微瞬间恼羞成怒,让顾泠舟爱上哪儿睡上哪儿睡! 可顾泠舟欣然把这当应允。 “是嘛?”她手掌轻轻拂过床单,“那能睡床那就再好不过了!” 俞微:“......” 俞微气急败坏,俞微哑口无言,俞微焦躁不安,俞微躺在床边边的位置,心里升起不堪的窃喜,而后又在自我鄙夷里辗转难眠。 她背对着顾泠舟,看向窗。 窗户没拉窗帘,伪造出一种光明正大,她能在光明正大里,看见天上的月亮明晃晃,像是一抹白灼的太阳,挂在了一片深青色的虚空。 夜空的深青色给人一种宇宙的眩晕感,看得久了,让人摸不准月亮的远近。 月光洋洋洒洒透过窗,把床几乎分为两半,晦暗处,睡着月亮一样的顾泠舟。 俞微也摸不准顾泠舟的远近,看得久了,也觉得晕。 脑子里晕晕乎乎的,觉得顾泠舟睡在自己的房子里这事儿不可置信——她太近了,近得触手可得,近得像是她的幻觉,像是她随时会醒的一场梦。 睡着了在做梦,醒着也像是做梦。 荒诞反反复复,心里窃喜消散过后,她被她的月亮灼伤,剩下光阴只觉得难熬。 俞微受不了了,溜着边出去,在沙发上咪了会儿。 等到早上五点,俞微起来做昨天的单子。 她们是十一点半的航班,那最迟得十点钟出发,提拉米苏的单子肯定来不及了。 点提拉米苏的客户比较稳定,大部分是在附近工作的年轻人,那时候正是上班的点,做好了也没法送过去。 俞微昨天晚上就给人家回了消息,说今天做不了了,任务一下子少了一大半。剩下订单里占大头的,就只有枣糕。 定枣糕的一般是给家里小孩儿和老人吃,八点之后家里没人的有三家,第一批抓抓紧能做出来,剩下的就可以稍微晚点送。 还有几个要肉松小贝和泡芙的,这些做得快,赶在七点之前就能做完,趁着人家上班之前送过去完全来得及。 俞微尽可能的放低了声音,可顾泠舟还是醒了。 她似乎也没睡好,眼下的青色明显,脸上很浓的不开心,睡眼惺忪地走到俞微边上打了个哈欠,然后拎走了她面前的那包核桃。 马上就要到五月,最近的气温飙升,顾泠舟穿了一身白短袖和黑短裤,盘腿坐在沙发上剥核桃。 俞微本来还很困,听见剥核桃的声音不对劲,回头瞥了一眼。 一回头,就见顾泠舟仰头靠在沙发靠背上。 对面阳台的光线青苍昏蒙,落在顾泠舟的脸上,一股潦草的苍劲。 她头发有些乱了,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烦躁,眉心微蹙着,好像还没睡醒的样子。 俞微看着她,第一反应,是她下颌角的线条真流畅! 第二反应,她居然在徒手捏核桃!!! 只见圆润的核桃在手指间破碎,小臂上的肌肉绷紧又放松... 俞微震惊了会儿,转过头,拿起台面上那颗核桃用力捏了捏。 嘶,硌得手疼。 算了,俞微放弃了,她没顾泠舟手皮厚。 俞微戴上手套,继续做肉松小贝,顾泠舟剥了小半盒之后过来。 “够吗?”她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哑,站在俞微身后的时候撩了把头发,俞微能闻到她头发上的香气。 俞微稍稍屏息,目光不自觉从她手臂上扫过:“...够了。” 听俞微说够了,顾泠舟把盒子放下,一只手撑着台面,看俞微在做肉松小贝,问她:“今天有做多的吗?” 俞微头低得很低,点点头,“多做了六个。” 顾泠舟往这边凑近,肩膀挨着俞微肩膀,“有我的份吗?” 她说话的时候转头看俞微,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到能看见对方眼睛里,自己的剪影。 俞微飞快避开视线,头垂得更低:“有,给姜云慧剩三个就行,就是,你...” “嗯?” 俞微耳尖微红,呼吸急促,目光躲闪:“你,能不能...离远点,别把头发掉上去。” ———————— 从五点起床做单子,到九点结束所有工作,一直到两人上了飞机。 俞微和顾泠舟的对话,就终止在了那句,“别把头发掉上去”。 不知道顾泠舟是被戳到伤心事了,还是真的生气了,俞微还愧疚了一小会儿。 然后很快就松了一大口气! 生气好,生气了不让她在她家里做! 而且就算在她家里做,俩人也能保持很纯粹的雇佣关系,大家保持距离,这样最好了! 俞微松了口气,很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自以为开心的很内敛。 而一旁的顾泠舟,大外套加墨镜口罩,双手环胸靠近沙发里,气质看着冷硬,实则听着俞微不自觉溢出来的破碎的调子,破防的很沉默... 顾泠舟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着,偏过头深吸口气,还是感觉好气又好笑。 她现在是高兴了、轻松了,不像昨天的时候了! 昨天晚上说好去杭州的时候,她脸上写满了“不想去”“很发愁”“心不安”。 然后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离自己恨不能十万八千里,搞得好像古墓派出身似的,睡觉只挨着床的边边沿! 就这她还是难受,只能半夜偷偷跑去沙发上睡。 留下顾泠舟在房间,盯着天花板看了大半夜。 顾泠舟失眠彻夜,想了一整晚她为什么会推开自己,她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顾泠舟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在俞家留宿那天。 那是俞微初一的生日,那天她们家在宴会厅办了很大的宴会,她们两个不喜欢大人的应酬,提前跑回俞家。 那是她第一次到俞微卧室,房间特别很大,除了紫色的公主床,还有沙发和电视机,房间里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更衣室。 顾泠舟印象特别深刻,觉得那是动画里,芭比住的公主房,俞微就是里面的公主。 后来她们两个窝在沙发里吃蛋糕,看电影,喝俞微偷偷带回去的白葡萄酒。 之后顾泠舟准备回家,俞微不愿意,拦着她,跟她撒娇。 她之前特别会撒娇,眼睛柔柔的,目光坦荡又赤诚,抱着顾泠舟的手腕,声音软软的,然后说“你这么早就走?我不高兴”“我想你陪我”“你不要睡客房,今晚我们一起睡,你和他们不一样。” 俞微会特别直白的跟她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特别特别喜欢你,所以想多和你在一起”,“你别回去,我舍不得你,咱们一起住一晚。” 特别娇气,但不刁蛮,当时的顾泠舟被她哄得飘飘然,哪怕是多年后的顾泠舟想起来,也会觉得心软软。 可现在俞微拒绝她,不惜说谎也要推开她,低着头永远躲避自己的视线... 顾泠舟就想起了当初的自己,当初的自己嘴硬又傻气,总是故意让俞微生气,俞微就算为难不高兴也还要哄她,偏偏她嘴上不饶人,惯是口是心非、阴阳怪气,特别讨厌! 但顾泠舟后来也明白,在本该直来直去的年纪,总是迂回甚至颠倒,根本原因是所获贫瘠,是不够得偿所愿。 所以现在她的蒲公英也这样,她就觉得真可怜,不知道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会变得这么小心翼翼。 顾泠舟本来还想着佯装生气,让俞微哄哄自己,她们之前一直都是这样相处的! 可没想到事情越走越歪,顾泠舟顾不上给自己伤心,眼睛就忍不住发酸,她忍了又忍,别开视线,用余光去看俞微。 飞机航程过半,俞微睡着了,正安安静静靠在座椅里。 那张脸依旧是记忆里的温柔,但不再甜美单纯,变得恬静、变得沉稳、变得忧郁。 顾泠舟定定的看了她半晌,最后飞快的眨眨眼,很用力、平稳的吞了口气。 她真的,养猫、养狗、养姜云慧。 把大家都养的娇娇的,可一点也养不好自己! —————————— 飞机落地的时候,是顾泠舟的私人助理,晕晕来接。 晕晕是顾泠舟同乡,比她小五岁,全名王思淇,家里上了初中之后就不给她念了,她很早就出来打工。 她和顾泠舟撞见,是在《花千树》剧组,她在组里做场工的活,俩人加了联系方式。 后来再拍戏的时候,顾泠舟发消息问她愿不愿意来做助理,俩人一合作就是十年,比蓝遥跟着顾泠舟的时间还长。 能合作十年,俩人的关系是真的不错的,但这次来接机,晕晕是实打实带着满肚子的怨愤! 就在一个星期之前,某人从休息的酒店消失,陈婕和她找人找疯了,最后还是蓝姐打来电话,说她回了老家一趟,心情可能不好,下午还要见导演,让她们多注意点她的情绪。 晕晕也知道顾泠舟家里的情况,甚至比蓝姐知道的还多——父母生下她就在外面务工,只把儿子带在身边,把她丢给爷爷奶奶长大,后来爷爷奶奶因病去世,顾泠舟就再也没有回老家了。 晕晕不晓得她回老家干什么,她家里逼着她结婚,她不愿意才跑出来,一点都想回去那个地方,更别说顾泠舟了! 她下意识以为出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接机那天特别紧张,怕她情绪失控,怕听到她说什么很糟糕的消息,怕她萎靡不振耽误了下午见导演... 结果,她情绪确实不太正常——高兴的不太正常,简而言之,跟疯了一样! 她和导演、制片聊得热火朝天,最后和导演拼酒,喝醉了把玩导演的光头,笑话人家喝得醉醺醺,说终于找到你了,然后弹导演脑瓜崩。 一旁的制片和编剧都看傻了,想去拦又怕她连自己也弹,想溜又溜不掉,顾泠舟没放过人家,过去勾着俩人脖子,唱难忘今宵。 唱完还非要开香槟庆祝过年,要吃饺子! 晕晕和陈婕费老大的劲才把人弄回车上,车开半道,她打开车窗,半个身子探出去,朝交警瑞思拜,然后喜提交警的口头警告。 顾泠舟很诚恳的道歉,然后道着道着开始对着人家唱祝你圣诞快乐... 晚上,蓝姐还很关心,特意打电话来问顾泠舟怎么样。 陈婕几个小视频发过去,对面沉默了足足十分钟,最后说:“我想办法给她找个医生看看吧,低调点,最好别惊动别人...” 最后不放心,她还是补了一句:“也别惊动她。” 是的,不光不能惊动,还得看好她,不能让她再乱跑,结果这位安生了才一个礼拜,就又给她打电话,让她去机场接人。 晕晕:“......” 她人都麻了,前一天下午俩人还一起吃了饭,回了小区,第二天她刚睡醒,就看见顾泠舟的航班消息... 历史好像在轮回,并且频率很快,晕晕真的觉得晕晕,但她这次带上了绳子和毛巾。 她想好了,到时候只要顾泠舟发疯,她就先把人捆了,堵上嘴,绝对不能像上次那样,放任她在车上唱了一路死了都要爱! 然而没想到,这次接到的,是两个人。 “这是王思淇,我私人助理,你叫她晕晕就行。” 上了车,顾泠舟也没摘眼镜,她对边上的女人说话,语气听着冷硬。 女人很温柔的点头,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看起来暖洋洋,她说:“你好,我是俞微。” 声音也温柔,她看了眼顾泠舟,说:“我来试用顾女士家里的厨娘。” “啊,你好你好。”除了拿外卖和订酒店、订饭店,晕晕还是头一次在私下的场合听见有人叫顾泠舟顾女士。 听着有点别扭,她悄悄把绳子往车座底下踢,看后视镜里的俩人。 俩人一左一右坐着,这次的顾泠舟不像上次亢奋,她带着墨镜,看向一边的窗。 她面无表情的时候看着有种不近人情的凶,越发衬得边上的女人温婉安静。 晕晕用力抿了抿唇。 这俩人各看各的窗,搞得不像是来工作,倒像是...被迫相亲。 这念头一出就收不住了,晕晕想起来自己最近在看的小说,讲被迫冲喜的女主,不情不愿和先天病弱的男主先婚后爱的故事。 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俩往后面一坐,就...特别“小说照进现实。” 晕晕又往后看了一眼,然后确认——她泠姐还是不情不愿的那个。 到家的时候,顾泠舟带着俞微简单逛了逛房间。 高层的三居两厅,她一个人住,但东西很多,大部分都在衣帽间。 给俞微准备的是次卧,门打开,最先引入眼帘的就是放在床头柜的蓝色无尽夏。 花开的特别好,郁郁葱葱的。 晕晕凑过去看了眼绣球花,又看她泠姐,心里很困惑——她带着墨镜,能看出来这花什么颜色吗? 顾泠舟没看她,她把俞微的行李拉进去,说:“我一会儿去组里,你在家里,就先适应适应。” “嗯。”俞微应了一声,问她,“你晚上什么时候回来?” 这话说的...晕晕忍不住看俞微,脑海里是独守空房的原配夫人,问被迫联姻的夫君什么时候回来... 但这事儿好像只有晕晕一个人感觉到了,顾泠舟的语气很正经。 “不一定。”她说,“今天别做饭了,试用期从明天开始,你就先休息一下,适应适应,晚上我带你们去吃烧烤,正好你也见一见我那位工作助理,之后我在剧组的通告,她会给你,你就差不多能知道我什么时候在家。”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20 第16章 却把青梅嗅 醺醺 顾泠舟在三中的第二个学期, 学校按照成绩排座位,她和俞微分开了。 俞微的新同桌,也是顾泠舟的上铺,叫洛淼。 顾泠舟和洛淼一起生活了快半年, 但关系一直算不上融洽, 毕竟一群青春期的小孩儿住在一起, 很難不因为一点小事,发生点磕磕碰碰。 除开生活作息上的碰撞, 顾泠舟还和她性子不合,一句话总結是这人有公主病, 整天谁也看不上。 她看不上顾泠舟,却很看得上俞微, 倆人刚成同桌那会儿,相处得可谓是蜜里调油,关系那叫一个突飞猛进! 渐渐的,从俞微下课来找顾泠舟,变成两个人一起来找顾泠舟。 从和俞微一起上体育课,变成三个人一起上体育课。 从上课和俞微讨论问题, 变成她遥遥看着人家两个打闹玩笑。 顾泠舟一开始还能装一装,記得家里老人从小教她的“大方”。 不能嫉妒、不能吃醋、不能争抢、你是大的, 得讓着小的 于是她努力讓着洛淼这个“新的”。 打球的时候讓俞微先照顾娇气的洛淼。 一个想去超市,一个想去厕所的时候, 她主动讓俞微去陪洛淼 顾泠舟觉得自己已经步步退让,可洛淼还是步步紧逼。 撒娇让俞微陪她、故意和自己岔开目的地、晚上在宿舍里炫耀她和俞微白天开的玩笑 “朋友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这种情况并没有出现,事实情况是,“总有卑劣的猎人, 想抢走我的土地,我的花朵,我的乐园。” 她和洛淼虚假又表面的和睦维持不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彼此心知肚明的无声硝烟。 很快,四月初,那是她们在初中的第一场运动会。 顾泠舟报名了女子一千五百米长跑,俞微和洛淼是后勤。 顾泠舟比赛結束之后,俞微和洛淼一起过来照顾她。 她们扶她到操场边上的松樹底下坐。 这边阴凉,绕着樹修了一圈铁架座椅,顾泠舟穿着一身橘黄色短裤和褂子,坐着喘气。 俞微给她递毛巾擦脸。 顾泠舟脸上身上汗津津,头发湿漉漉粘在脸上和后颈。 她擦了把汗,俞微从小包里掏出扇子给她扇凉,等她放下毛巾,立馬把手里的水瓶拧开递过去,然后坐边上,架起她一条腿给她按摩。 “同桌你真厉害!甩开第二名大半圈,后面还有好几个人,都落了你两圈!” “看你跑的好轻松啊,累不累?” “我怕你中暑,还特意帶了藿香正气水,但今天下午好像没那么热。” “哦对了,还有巧克力!” 俞微把巧克力包装撕开,直接递到顾泠舟嘴边。 顾泠舟皱着眉咬了一口,一副不爱吃、不得不吃的样子,心里对俞微的照顾受用得不得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顾泠舟看俞微身后、面色冷淡、想走又不能走的洛淼,心里冷笑,藏不住的得意,“跑完也就是有点热,别的压根没感觉!” 洛淼立馬得了机会,她垂手落在俞微肩膀捏了捏,“既然顾泠舟没事,那微微,咱们去看看别的同学吧?我記得跳远比赛好像也快結束了。” 又是这样! 顾泠舟要强,而洛淼擅长示弱,搞得事情落在俞微那里,就好像永远都是她洛淼的事情更紧急一样! 顾泠舟的肾上腺素还没退下去,听见这话又是火气飙升。 她放下腿,一把拉起俞微,把人拉到左手边。 俞微刚站稳,顾泠舟就抱着她的腰,侧靠在她身前。 “你自己去吧,她得给我靠着。” 洛淼脸色不好看,觉得顾泠舟很过分:“顾泠舟,老师说了,后勤的同学要照顾所有运动员,微微她不是专属照顾你的!” 她要过来拉俞微的手臂,被顾泠舟一把拉开,“你也知道后勤同学是要照顾运动员的?俞微她在照顾我,你在这闲着干嘛,不用照顾人家跳远的同学的吗?” “你” “淼淼。”俞微打断她,“要不你先过去吧,她这刚跑完,水都没喝两口,我等她好点再过去找你。” 洛淼满脸的不乐意,很明显看出来俞微这是敷衍,嘴上说一会儿,还一定要多久! “她这不是好好的嘛!还要怎么好?” 顾泠舟想反驳,但感觉俞微的手扶着她的肩膀,用力捏了捏,这才把话又咽回去。 她抿了口水,让俞微给自己打扇,眯着眼睛更加闲适的靠在俞微身上,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势。 洛淼气得转身就走,走之前还很不甘心的怨怪:“你就是偏心!” 战斗到这里为止,顾泠舟自觉大获全胜,她看着败军的背影,然后被俞微捏着脸,问:“你不喜欢淼淼啊?” 俞微这几天感觉到了顾泠舟对洛淼的排斥,但心里觉得,说不好其中有误会,她还想着自己在中间帮着解开。 可顾泠舟一下子炸了,“喜欢,怎么不喜欢!她多好啊!天女下凡、完美无缺,谁都得像你一样喜欢她!” 顾泠舟从俞微身上起开,胳膊架在膝盖上,从俞微手里夺过扇子自己扇,几乎把扇子摇出残影。 俞微跟着坐她边上,“会不会是你们之间有误会啊,淼淼有点娇气,但是人还不错” “人还不错?”顾泠舟气得把扇子往地上一丢,“上次打球,我刚进了个三分球,她就崴了腳,非让你送她去医务室。平地、站着、崴腳,你说她不是故意装的,谁信啊?!” “还有上上次,仨人在操场上,我说要去超市,她立馬就说去厕所,非让你陪她。” “那次人家生理期,我得去送卫生巾嘛!”俞微辩解,然后被推搡了一下肩膀。 顾泠舟恨铁不成钢:“看吧,她就是拿準了你!知道这么说你不会拒绝,每次都故意这么做,不想你跟我离得太近。刚刚,我都不用说刚刚!就这你还跟我说她人不错?” 俞微被说得语塞,她抱着顾泠舟的手臂,“别生气别生气,咱们这不是想想解决办法。” “什么办法,没办法!”她想甩开俞微的手臂,没甩开,俯身捡起来扇子,又摇的飞起。 “人家就是冲着抢走你来的,反正你自己看吧,这事儿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顾泠舟的冲劲很足,忘了什么谦让大方,最后,这场讨论的結果,和她的比赛结果一样,以遥遥领先的成绩赶超第二名,成为第一名。 后面运动会结束,校报征文,俞微的《我最好的朋友顾泠舟》上报,文章当成范文在班里的示范角张贴。 顾泠舟成了她唯一、官宣、最好的朋友。 很多年后,顾泠舟接下高奢代言无数,也被无数品牌赋予各种各样的头衔。 但大多数时候,顾泠舟都只会觉得,那些名字之前的头衔,只不过是为了框定范围——只要限定词够多,就能达到母猪也能上树的效果。 而只有俞微这里的限定词,是推着她上冠军的至高台。 那是顾泠舟接过的最好的title! 这份殊荣让她洋洋得意了一个月。 她“勉为其難”接受着俞微不再让洛淼像个葫芦藤一样缠在她身上。 接受俞微去做生物实验的时候,把自己当成首选。 接受俞微请自己一起去照顾同学 当然,也接受了洛淼成为生物小组的次选。 接受了她屡屡崴腳難过需要安慰。 毕竟,俞微以后的同桌多了去了! 但她这种“唯一官宣的最好朋友”,全校也只有她一个,没必要和洛淼这种平平无奇的普通朋友多计较。 可很快,事情迎来了转折。 那是五一归校的下午。 骄阳盛夏,校园里的银杏叶和梧桐树打着卷。 顾泠舟来得早,準备在宿舍里补作业,一开门,洛淼也在,正和舍友炫耀她的五一假期。 顾泠舟起初没当回事,自己写自己的作业,直到听见她频繁的说起鱼尾巴。 “我们倆都在钢琴班上课,我爸加班,没空来接我,鱼尾巴嫂子来了。” “鱼尾巴嫂子超级漂亮,气质超好,穿着紫色旗袍,人超级好,帶我们去逛街,买了好多东西,喏,你看这个手环,我和鱼尾巴一人一个。” “后面还帶我们去吃了蛋糕,诶,你知道吗,就建宁路那边,超火的那家蛋糕店,居然是鱼尾巴嫂子的朋友开的,我们都没排队,直接买到了,红丝绒的,超级好吃!” 顾泠舟目光不聚焦,手里握着笔,听见舍友问她:“鱼尾巴是谁?” “俞微微嘛!”洛淼很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这你都听不出来,俞微,鱼尾巴,我给她起的小名,好听吧?” 顾泠舟在宿舍里写不下去了。 之前引以为傲的特殊光环从她身上退却,她听着俞微和别人的亲密,一种被背叛欺骗的愤怒和难过笼罩下来。 骗子!说什么不会骗她?! 她在这边和自己说自己是她最好的朋友,转头又和别人玩在一起! 什么“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我心里你最重要”,分明都是可耻的谎言——谁知道她私底下又会对别人怎么保证?! 瞬间,这两个人没落在她眼皮子底下的日子,俞微都好像在背着她,和别人甜言蜜语! 顾泠舟感觉胸口窝着一团酸水,轻易就着,烧起来,逼着眼睛又红又烫。 她实在不想见洛淼,也不想见俞微,出了宿舍,在操场上磨蹭了很久。 等回到教室的时候,俞微和洛淼已经到了,俞微低头写作业,洛淼贴着她耳朵说悄悄话。 她没看见她,但顾泠舟看见了两人手里一模一样的签字笔。 顾泠舟面无表情回自己座位,心里想着,她的蒲公英被人摘走了,她再也不要和俞微说话了! 坐下不到两分钟,她听见俞微的腳步声。 离她越来越近,顾泠舟莫名恐慌,不想和她说话,于是刚坐下又站起来,冷冰冰的往外走。 她下了楼梯,视线里是校园里的木兰树。 她们过了花期,叶子被太阳晒的焦黄。 她也一样,她这个“最好朋友”也是有保质期的,她现在过期了。 顾泠舟心里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可她又分明听见俞微追过来的脚步声。 顾泠舟心里很乱,她开始在校园里疾走,听着俞微在身后叫她,心里难过又恍然——不是保质期过了,是她也有范围,自己是她校内最好的朋友,但在校外,她有别的最好的朋友。 她想到了支教老师说的话:你得在学校好好学习,这是唯一的出路,不然离了学校,你就得早早嫁人结婚,一辈子也就和你奶奶一样,生孩子做农活,再也出不去了。 学校是她人生的避风港,现在也是她友情的避风港。 认识到这一点的顾泠舟心里涌起浓浓的悲哀和不甘心,好像她快乐无拘无束的人生只剩下学校这么三年。 她不甘心,但找不到怨怪的对象和方向,对追来的俞微迁怒又克制——她在恐慌,怕她再闹,会把这保存期只有三年的友情也给闹没了。 于是俞微在实验楼跟前追上了她。 俞微一路小跑,脸上一层热汗,像是挂着水的蜜桃,她从身后抱着顾泠舟,顾不上说话,靠在她身上休息喘息。 顾泠舟像是蹭到了蜜桃的毛,面颊隐隐发烫发痒,她不说话,闷声走到实验楼大厅里。 这边阴凉,两个人坐在地上,俞微扇着脸上的热意,偏头看顾泠舟。 她说:“那个你都知道了啊?” 顾泠舟心里升起委屈,酸劲儿忍不住的往外冒,“知道什么?你说你们倆一起上兴趣班,之后一起吃蛋糕逛街买文具的事儿?” “还是你们俩,一个鱼尾巴,一个大水缸的事儿?” 顾泠舟一脸假笑:“我知道了啊,不是什么大事吧,你追出来干什么,不去和你大水缸说悄悄话?” 俞微反应了会儿,才明白她说的大水缸是谁,嘴唇动了动,半晌才很不赞同的:“人家是报了兴趣班,我们俩在一块上课。” “上完课她爸爸没来,我大嫂就帶着我们在附近转了转,你你别这样给人起外号,这样不好。” “哦~人家叫你鱼尾巴可以,我叫大水缸就是起外号啊!”顾泠舟拖着调子,“那真是对不起,伤到你最好的朋友了,不然你替她骂回来?” 俞微咬着唇看她。 顾泠舟眼睛有点红,看不出来是热的还是委屈的,张牙舞爪的样子特别像她表哥家里养的小狗。 小狗刚出生一个月,走路都走不稳就特别凶,一抱起来又呜呜咽咽,特别可怜的舔人下巴,小尾巴摇的特别欢快。 她表哥说这叫色厉内荏。 俞微轻易看穿了顾泠舟的尖利只是色厉内苒,但她抱不起来顾泠舟,于是抱着她手臂。 “我最好的朋友是你啊,我和她就是上一个兴趣班,本来就想告诉你的,结果你提前知道了。” 俞微晃晃顾泠舟膝盖:“别生气了吧,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也是这次去上课才知道,一来就准备告诉你了。” 俞微只当她是觉得被隐瞒,想不到她的情绪,其实来自很多她难以想象的方面。 顾泠舟也还懵懵懂懂,说不清那些情绪的真正来由。 只是俞微和她说说话,她心里的波动就会平息一阵,觉得情绪得到了安抚——她太需要被看见,她的情绪、她的感情、她的需要。 虽然那个时候都还小,衣食住行都被家里安排,能做选择的地方不多,大家只能在那个小小的自由维度里抱团取暖。 但俞微能回应她,她就觉得自己受到了安抚的信号。 于是得到安抚的内心渐渐安静乖巧,可实打实的现实又让她苦闷难言。 她看起来垂头丧气,不像上次那样,像是战胜了的公鸡。 这副失落的样子换来了俞微更多的偏心,少女的困扰很快抛到了脑后,她迅速体会到了“示弱”的好处,于是一边在心里骂洛淼虚伪装*,一边又取其精华自用,在俞微这儿装了两个月的郁郁寡欢。 每次俞微问她到底怎么了,她就抓着“鱼尾巴”的事一再折腾。 她不装了,她对俞微的占有欲太强,不高兴看见她和别人搞特殊! 然后顾泠舟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有时候不争不抢,就什么也得不到,相反要的越多,得到的才会越多。 这学期马上就要结束的时候,俞微来找她商量,七月二十一是俞微的生日,家里给她办了生日宴,她想让顾泠舟也去玩,她第一个来和顾泠舟说这个消息。 顾泠舟心里很自得,觉得牢牢守住了自己“第一”的位置,然后她问第二那位。 “她也去?” 俞微不让她叫人外号,她又不愿意叫人名字,每次她啊她啊的叫。 俞微犹豫了一下,说:“我爸说请同学们来,那她也是同学嘛!” 顾泠舟心里更得意了,觉得洛淼去也好,她现在牢牢占据着俞微的偏爱,她去了也是看着她们生闷气,想想还怪好玩。 可俞微凑过来,入鼻是清爽的草木香气,沐浴露的味道。 俞微在她耳边低语:“但是我不请同学们就好了,我跟我爸说,只请最好的朋友,只要你来,好不好?” 顾泠舟愣住了,然后瞬间回到了那个雨夜。 磅礴的雨势,身后的同学,俞微撑着那把唯一的伞,伞下只有她和自己。 当时的俞微给她挡雨,现在的俞微挡着炽阳,她一样的看不清面前人的脸,却感觉这个人在自己的世界里发光。 光亮从那个雨夜的伞,放大到一整个校园,现在又即将亮到校外! 那个曾经只有结婚嫁人、生育农活的校外,现在另一处若隐若现地亮起来,那里是俞微生活的、和家人们共存的、陌生又让她充满期待的领域。 她听见自己吞了声口水,说:“好。” ———————— 后来七月二十一号,上午十点,顾泠舟到了俞微的生日宴会。 关于那场宴会,顾泠舟最大的印象就是人多。 特别多的人,在金碧辉煌的宴会大厅。 男人们西装革履,女人们衣香鬓影,就连年纪小一点的,也是小裙子或者小西服。 那天,大差不差的面孔匆匆闪过,顾泠舟甚至连俞微的父母长什么样都没太記清,但她記得俞微舅舅一家。 那会儿宴会还没正式开始,俞微带着她在门口迎宾,她脸上端着大差不差的笑容和热切和客人打招呼,顾泠舟就一样端着笑,跟着她叫人。 之后俞微介绍她 “叔叔好,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叫顾泠舟。” “阿姨好,这是我在学校最好的朋友,叫顾泠舟,这次期末考试,考了我们全校第三!” “爷爷好,这是我最好的朋友” 开场白都一样,内容丰富度,视人家和她的关系亲疏,有多有少。 一直等到她舅舅来,俞微脸上的笑容放大,小跑过去抱了下男人,叫舅舅舅妈和表姐。 然后她舅舅说:“这就是你那朋友吧!考了年级前三?那你可得跟人家好好学习啊!” 顾泠舟看了眼俞微,心里莫名有一种羞耻,她感觉脸上发烫,然后听见她表姐语气揶揄:“何止呢,爸,人家还是长跑第一名、全年级唯一数学满分!您可别说漏了!” 顾泠舟耳朵尖红透了,不敢抬头看人。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俞微说,她觉得惊喜,别人说,她就感觉特别不好意思,特想挖个洞钻进去! 她偷偷看俞微,俞微也没比她好到哪儿,被逗得面红耳赤,惹得她舅舅哈哈大笑。 之后,又是漫长的打招呼、叫人、假笑。 顾泠舟忙的晕晕乎乎,又不晓得在忙什么,感觉是在看万花筒,里面光怪陆离,繁华盛景,会让人晕眩。 她甚至不记得俞微爸妈长什么样,只记得那天吃饭的时间特别短、记得俞微弹了首钢琴曲、记得在宴会上根本吃不饱、记得俩人在休息室偷偷藏酒喝。 藏的是瓶白色葡萄酒,液体金黄色,上面写着法文,俞微给她念,很好听,但听不懂,喝起来只觉得像是甜水,带点气儿。 顾泠舟对那天的酒印象至深,她记得后来俞微带着她提前溜走,还带了几瓶回去。 后来俩人回了俞微家,才下午两点左右。 家里没人,俞微一路带她到自己卧室。 这里更安静,像是大号的休息室,有卫生间和沙发茶几电视机,还有巨大的公主床。 最重要的是有熟悉的沐浴露的味道,顾泠舟在这里,有种浮生一梦刚醒的感觉。 醒来人特别累,还有点恍惚,她站在原地没动,低头扯了扯身上的裙摆。 俞微则甩掉了鞋子,几步走到沙发上瘫坐着,身上的浅蓝色裙摆散开。 那是条蓝色渐变色的星空裙,上浅下深,动起来一闪一闪,像是盛夏晴朗的夜空星河。 顾泠舟身上的这件是同款,但颜色更深,深得近乎黑色,是宇宙里的浩瀚星河,是俞微特意给她准备的,说是闺蜜装,还让化妆师给她化了妆,卷了头发。 俞微话说的理直气壮——咱们穿姐妹装,我受的罪,你也得陪我一起受! 顾泠舟一开始还觉得,俞微这是为了照顾自己的自尊心,故意这么说,可现在看看,也确实是真觉得遭罪。 她肩膀垮下去,长出口气坐在俞微边上。 中间一深一浅的裙摆交叠着,像是目之所及和宇宙边际在汇聚。 俞微看着顾泠舟笑,是坏坏的小狐狸:“看吧,我就跟你说,这事儿可累人了!” 她揉揉脖子,人靠在顾泠舟肩膀上:“我跟你说,每次我过生日都不是给我办的,都是他们大人,我爸谈生意,我妈联络感情,我在那儿就是个吉祥物,想不办都不行!” “看出来了。”顾泠舟声音懒懒的,“明年我可不来了,太累了!” “那不行!”俞微立马抬头,“我连明年我们穿什么都想好了,而且我爸还说,要弄个舞池,你今年得学会跳舞,不然我到时候跟谁跳啊?” 顾泠舟靠在沙发上,感受到了一种甜蜜的负担,她皱着眉,脸上却在笑,说:“你可饶了我吧,我学不会。” “特别简单!”俞微感觉口渴,伸手去拿桌上的葡萄酒。 房间里有杯子,但她懒得动,就着瓶口喝完,又给顾泠舟,说:“到时候我教你。” 俩人靠着聊天,完全把这当甜水解渴,顾泠舟喝完,反问她:“我要是学不会怎么办?” 她想了想,“到时候你找你那新同桌来陪你跳?然后她也穿着鱼尾巴裙子?” “啧,你怎么老说这个!”俞微捶她一拳,“这就是个昵称,是个小名,让你起你又不起。” 顾泠舟不说话了,接过来,又灌了口酒。 俞微之前以为她不喜欢这个小名,也说过让她取一个,还答应她之后只给她一个人叫。 但顾泠舟死要面子,觉得这事儿干了,就是在学洛淼,成了学人精,愣是死活没松口。 可看着人家叫她鱼尾巴,她又酸,平时总时不时阴阳两句,非得再挨两锤才老实,欠的不行。 这次她也没松口,一口气喝完了瓶底,顾泠舟要起身,说:“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回去了。” “这么早!”俞微不乐意,抱着她胳膊不撒手,“这才刚回来你就走?” “我们那就两趟车,下午五点是最后一趟,我还得从你家过去汽车站呢!” 她说着话,已经站起来了,手指落在裙子侧边的拉链上,“哎,我之前的衣服呢?” “那我让司机送你嘛!”俞微跟着站起来,去拉顾泠舟手臂,“晚点再走啊,我房间里能看电影,唔,你看完一场电影再回去。” “你家司机都忙着送客人呢,指不定得忙到什么时候,我就不添乱了。” 顾泠舟说话,但被俞微闹得不行,只能抓着她的两只手腕吊在头顶。 俞微瘪着嘴跟她装可怜,她忍不住笑,“你别闹了,我要是赶不上车,就得坐到隔壁村里,然后步行回去,等我回去,天都黑了!” “那不如直接住下吧!”俞微眼睛一亮,胳膊套在顾泠舟肩膀。 她打着赤脚,顾泠舟脚下踩着一双三四厘米的小高跟,俞微踮着脚,整个人很方便的挂上去,“住一天,明天再回,正好明天司机有空了,我和司机一起送你回去!好不好?” 顾泠舟不敢动,怕踩着她的脚。 俞微没这个顾虑,整个人的重量吊在顾泠舟身上,然后两个人一起摔进沙发里。 顾泠舟摔得眼前发晕,俞微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好像喝醉了,眼睛里水汪汪的,脑袋靠着顾泠舟的肩膀,看打商量不成,就开始耍赖。 “你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可你都不是第一个和我说生日快乐的!” 顾泠舟很无奈:“那能怎么办?”时间都过去了! 俞微拿手指戳她脸,“不是第一个,那就得是最后一个,两头你总得占一个吧?” 顾泠舟觉得自己是真的喝多了。 她爷爷说她小时候去吃席,舔了口白酒,一会儿就醉了,回家的路上一直傻笑,睡觉的时候也是,傻乐! 她现在就特别想笑,精神特别亢奋,可身体又感觉特别累,手脚都不怎么听使唤,她被俞微压着,看她气哄哄的样子也想乐,说的话没怎么听进去,但觉得俞微好像刚出生的小羊羔。 她笑着戳俞微的丸子头,“我知道叫你什么小名了,别叫鱼尾巴,叫羊尾巴,我叫你羊尾巴好不好?” “顾泠舟!”俞微特别生气,提着裙子跪坐在她腰上,伸手去掐她的脖子,“你骂我!” “错了错了错了。” 顾泠舟举着手投降,俞微愤愤松开她脖子,但还是居高临下,“那你今晚到底要不要来住。” “我” “只能回答一个字!” 顾泠舟闭上了嘴,眼神看着俞微,像是在指控她威逼利诱。 然而事实上,顾泠舟其实有点享受这种威逼利诱。 她甚至觉得欲罢不能,想要俞微再给她抛个饵或者打两拳,她可能就会顺着话应下来。 但俞微抿抿唇,从她身上起来了。 她面无表情一步步走到门口,拿装着顾泠舟衣服的袋子,像是要送她走。 顾泠舟也慢慢坐了起来,和俞微遥遥对视。 她觉得自己玩脱了,张了张嘴要说什么,下一秒,就见俞微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把衣服连着袋子丢到了卫生间,然后锁了门,拿着钥匙,很快地往床上跑。 顾泠舟反应过来了,笑骂她小狐狸,然后立马去追她。 俞微比她快一点,快被抓到的时候,人在床上打了个滚,又滚到了床里侧。 她裙子都搞乱了,头发乱糟糟的,人看着狼狈,目光却很明媚。 她拿着钥匙很得意地看着顾泠舟:“拿到钥匙就回去,拿不到就不能怪我了,除非你愿意穿着这套裙子回家!” 她笑得很开心,拖着大裙子在房间里一路跑,顾泠舟鞋子不方便,追了几分钟也甩掉了鞋子,最后拦腰把人按在沙发上。 她去抓俞微的手,俞微立马把钥匙往沙发缝的深处塞,两个人闹得气喘吁吁,顾泠舟都气笑了,“你藏这么深,以后要是拿不出来,你都不准备上厕所洗澡了?!” 俞微很没所谓地朝她吐舌头,笑得脸颊红红的,“反正你回不去了。” “你这个人!陪着你生日宴受苦还不算,怎么还这么多坏心眼!”顾泠舟看起来气急败坏,按着俞微肩膀,用力捏了捏,最后拿起茶几上的酒瓶子猛灌。 她瞥了眼沙发缝,嘴唇抿紧,目光里有犹豫,但到底没伸手过去。 俞微也没给她这个机会,她调整了姿势,人结结实实挡着那块儿坐,伸手跟顾泠舟要酒喝。 顾泠舟喝完递给俞微,俞微喝得时候顾泠舟撑着手臂看她:“哎,你记得咱们高一学的那篇《狼》吗?人家好歹两头狼,你呢?你一个人,还在这儿给我搞起诱敌了!你是想吃了我吗俞微微?” 俞微翻了她一眼,一口气喝完,空瓶子丢在地上。 可是回味顾泠舟的话,她又忍不住的笑,嘴里的酒还没咽下去,全吐在了裙子上。 酒水流了一身,俞微笑得倒在沙发上,顾泠舟很无奈的拿纸给她擦,一边擦一边吐槽。 “你这么会诱敌,我教你诱诱算了,简直一语道破你的本质!” 可俞微明显不乐意,笑得说不出话还是抬脚踹她。 顾泠舟一脸认真的抓着她的脚踝:“那敌敌更不好吧?”她想了又想,“循循善诱,叫你循循?” 说真的,俞微其实对小名没那么高的要求,小动物,或者吃的也不是不行,但顾泠舟的建议实在是让人一言难尽。 她叹了口气,带着点认命。 “反正,怎么都比羊尾巴好听!”她缓了口气,躺在沙发上,另一只脚踩着顾泠舟的膝盖玩。 她一身酒香盖不住,整个人有点飘飘然,目光懒散,像是慵懒的猫,皮肤却透着红,像是酒渍的红皮儿殷桃,酒甜人也甜。 顾泠舟看着她,就觉得口渴,她吞咽了下,忽然灵光一闪。 “有了!我知道了,醺醺?叫醺醺!”—— 作者有话说:表面上的顾小狗:朋友有了新朋友,忍让许久、无可奈何,饱受委屈。 实际上的顾小狗:二月底开学,老婆有了新同桌不到一个月,嫉妒占有欲爆棚,运动会宣誓主权,五一之后受打击,不到半个小时被哄好。 顾老狗眼里的自己:虽然我小狗时期很讨厌,但你当时那个同桌,我都不想说,你俩同桌那半年,我每天都在受委屈! 俞宝:就无语。 【报告,老母亲稍微辩解一下,青梅篇是按着时间线,发生的时间让谁印象最深,谁的视角就比较多,初中时期俞宝的视角比较少,因为她真的觉得小狗的阴阳怪气是在搞笑,小狗生气不说话,她还觉得这人情绪怪稳定,觉得俩人那会儿属于关系稳步上升的阶段。 但是俞宝给小狗的高光比较多,所以老狗的视角多,如果看着觉得小狗暴躁嘴硬还喜怒无常,没关系,正常的,老狗视角里的自己就是这样的,所以她烦死以前的自己了,over】 最后,入v啦,前三天有红包,感谢大家支持呀~~~ 感谢在2024-06-18 12:00:53~2024-06-19 17:0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大你写的主受文真好 9瓶;艾薇莉莎 8瓶;薇晓 2瓶;咸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大家都挺爱干净,用颜…… 晚上九点, 正是烧烤店里上顾客的时候,一楼大堂烟火缭绕,人声鼎沸。 俞微跟着晕晕上二楼,包厢里, 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半成品的肉串, 顾泠舟在烤, 左手边坐着个和晕晕差不多大的女孩儿。 女孩儿带着眼镜,个子不高, 笑起来的时候有点克製,但能看见右边臉颊上有个小梨涡。 她和俞微打招呼, 说她叫楊静。 楊静是剧组安排的助理,和晕晕不一样, 晕晕这种私人助理,老板只有艺人一个,而且跟的时间相对来说比较长,又稳定。 她们一般只跟一个艺人几个月,等到戏份杀青,合作结束。 至于合作顺不顺利, 这就全看运气了。 要是艺人好说话,和剧组合作得好, 她们就能好过一点。 要是艺人耍大牌不合作,剧组这边又得罪不起, 她们就是夹气包,两头受气还两头不受待见。 顾泠舟还好。 楊静合作之前打听过,她有个合作了好几年的助理。 这种情况下,艺人有很大毛病的可能性不大,大概率比较好相处。 而且今天下午拍定妆照的时候, 艺人配合度也挺高。 拍定妆照这种事很繁琐,尤其她们这部《帝姬》——讲述一个不受宠的公主,经历血与火的磨砺,最后成为新帝国的掌舵人的故事——时间跨度大,女主身份跌宕,重要造型起码得上百! 顾泠舟累归累,可没看出来什么不耐烦,最重要不会迁怒,她心里其实有了谱,觉得自己这次,运气可能还不错。 这种放心,一直持续到她们准备去吃饭之前! 走之前导演语重心长地拍她肩膀,看了眼她头顶,然后歎了口气,让她保重,最后在楊静困惑又不安的目光里,摸着光头离开。 后来製片人也忠告她:“吃饭的时候,别太” 她斟酌了很久,在想怎么形容,最后才很内敛的说:“别太刺激她情绪。” 杨静懵逼、石化,然后当场绝望。 导演製片都这样这位顾大影后,该不会人前人后两幅样,私底下特别难相处吧! 她惴惴了一路,越看越觉得,顾泠舟这面相偏冷,还凶,实在不像是好说话的人! 指不定精神方面还有什么问题——她可是听内部人员透露,顾泠舟的经纪人在帮她找心理医生! 虽然传言靠谱不靠谱两说,但无风不起浪啊! 她胆战心惊地和顾泠舟单独呆了一会儿,这会儿来了人,她差点克制不住自己的欣喜,连忙让开地方。 让她们不管是谁,赶緊坐进去,坐到她和顾泠舟中间! 于是俞微刚来,人还没站定,就被人一臉热切地让进了最里面,挨着顾泠舟左手边的软凳。 俞微:“” 俞微沉默了一瞬,是职业素养战胜了尴尬,她伸手去接顾泠舟手里的活儿,“我来吧。” “你今天还没开始试用呢,用不着急着上班!” 顾泠舟抬手躲开她,视线扫过去一眼,想起一些事情,半开玩笑说:“要说做别的我可能不如你,但烧烤,我可比你熟多了!” “就是,我们泠姐烧烤可是一绝!” 一进门就先吃了一大块烤肉的晕晕语气很骄傲,“微微姐看不出来吧,泠姐可是职业选手!” 当然职业了!当年她每逢周末去烧烤店打工,搞得竞争对手被抢走客人,门可罗雀,后面直接举报老板雇佣童工,结果老板知道之后,俩人当街打了起来,凳子桌子满天飞,那场景 俞微臉上表情讪讪,晕晕以为她不信,更加大夸特夸,“真的,你都不知道!当年一整条街的烧烤店,为了抢我泠姐过去,那都大打出手,连警察都” “行了,叨叨叨!”顾泠舟表情一滞,很快皱着眉打断她,“吃也堵不上你的嘴!” 俞微接过杨静倒的荞麦茶,道了声谢,然后抿口水,悄悄抬眼看顾泠舟。 她这么跟人说的?一整条街的店? 那也确实,那条街就两家烧烤店,警察也确实是来了,为着她未成年来的 俞微控制住了表情,顾泠舟清了清嗓,“别听她瞎说,她都是道听途说的。” 说完她把烤好的肉分了一大把在晕晕跟前,语气很不耐烦地:“给给给,吃吃吃!多吃点,少说话!” 之后顾泠舟把剩下的肉给杨静,杨静接的战战兢兢,看着顾泠舟眉头緊锁,臉都气红了,心里想着完蛋了,还是被刺激了,她现在这种情况,该不会打人吧? 反正她们零零后是不会忍气吞声的! 杨静想着,一条腿支出去,预备有情况随时跑。 杨静提起了万分的警惕,结果看见顾泠舟手上动作顿住,盯着随风飘散开的烟雾看了一会儿。 下一秒,她眉头都还没舒展开,对俞微说:“醺醺,坐这边。” 杨静一口肉没咽下去好悬噎住,她灌了两口荞麦茶压下去,然后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熏熏熏? 影后还爱冷着脸卖萌? 杨静的表情一言难尽,但俞微明白她在叫什么,只是时隔太久,乍然听见这称呼,忍不住有点恍神。 她有点怔怔地看过去。 顾泠舟在她的注视下站起来,身体往后靠,“坐这边吧,你这总是被烟吹。” 这场景,特别像是某一年的盛夏,班里的空调总是吹着人肩膀,冷的人头痛,顾泠舟和她换位置,“你坐这边吧,你这总是被冷风吹。” 俞微早有预料的,和以前的熟人一起生活,触景伤怀,物是人非都是不可避免的! 可她都是马上要三十的人了,总是沉溺在回忆里特别愚蠢,缅怀过去更会显得无用和可笑。 而且只不过是换个位置的事,她要是为了这么点小事悲春伤秋,怀古伤今的,后面就直接回家算了! 俞微吞了口气,尽力让自己不要太不正常,努力表现的很自然的样子,从顾泠舟身前走过去。 之后她和顾泠舟相继坐定,可不知道为什么,空气里却变得很安静。 好像冷场了。 俞微怀疑是自己表现的不够好,努力挤了个笑,试图缓和气氛。 然后下一秒,安静了一整晚的杨静,端着她的餐盘,表情犹犹豫豫。 俞微问她,“小杨,怎么了嗎?” 俞微不解,但小杨和晕晕对视了一眼。 那一眼,好像凝聚了她们同为零零后的默契和不可言说, 她们俩个点了点头,小杨把自己自己憋得面红耳赤,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把盘子递过来,大声说了句,“烫烫,小心!” 俞微浑身的肌肉僵硬,有一种不如现在死了算了的平静疯癫感:“” 而边上的晕晕深深吐纳,最后放弃,“算了,我说不出来,泠姐,我说不出来叠词卖萌,你还给我烤肉肉嗎?” 顾泠舟手指握緊,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我一直跟你强调,当初让你去学散打,不是让你去把脑子都摇散了再打!还撒娇,撒你大爷的娇!你叫晕晕,你怎么不说我每次叫你名字是在给你撒娇!啊?” 俞微头快低到盘子里了,刚刚的伤怀淡然无存,仅存的是她碎掉的内心和刚刚抠出来的三室一厅大别野! 不得不说,这顿饭吃的看得出来大家都很爱干净,上半场用顾泠舟的脸面扫地,下半场用俞微的脸面扫地。 尤其是晕晕特别擅长拿她泠姐的面子当印度飞饼,飞来飞去来回扫! ———————————— 一顿尴尬至极的饭吃完,俞微也看出来了,小杨这姑娘,大约是个看起来很怂,但实际很狂的i人。 后来顾泠舟跟她说,自己在住的楼下租了套房,她要是家里离得远,可以过来和晕晕一起住的时候,她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 一散场,她更是飞速打车逃离现场。 相比之下,晕晕就是看起来狂,实际上也狂的自称i人。 她说她内向,然后在车里问俞微,“熏熏是你小名啊?为什么啊,名字里也没有这个字。” 顾泠舟问:“不好听?” “也不是,就是有点怪怪的。”晕晕很客气,对俞微这个一起相处没几个小时的人的客气。 她很含蓄的问:“这名字是家里人起的嗎?” “不是。” 晕晕立马狂了,“我就说嘛,家里人起的名字都是有福气的!” 顾泠舟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名字没福气?” 晕晕还笑:“这名字听着,反正挺适合吃烧烤,就烟熏火燎的。” “你懂个屁!”顾泠舟冷嗤一声,“循循善诱懂不懂?夫子循循然善诱人,懂不懂!” “啊?”晕晕听她说文言文,被绕的挺晕,“到底哪个字啊?” 顾泠舟思来想去也没想好这字能怎么组词,气得说不出话,俞微解释了句:“醉醺醺的醺。” “噗!”晕晕了然了,“那咱俩还挺有缘,我是晕晕,你醺醺,这名字挺配啊!喝得醉醺醺,然后头晕晕,哈哈哈!” 晕晕兀自开朗,顾泠舟则在后面阴恻恻看着她后脑勺。 那眼神,似乎想用她精湛的雕刻工艺,在那个堪称完美的后脑壳上,雕刻个具有狂野派风格的洞。 俞微赶緊解释说:“其实这个字在古代也同熏,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其实也还挺好听的。” “哦。”晕晕感歎了句:“那这名字还挺有文化的,可惜我就上到了初中,听不太懂。” 俞微闻言咬了咬舌尖:“抱歉。” “嗨,没事儿。”晕晕很潇洒的摆摆手,“我这不是一毕业就遇见泠姐了嗎,泠姐还让我学了两年散打和柔道,之后还给我工作,都这么多年了,吃喝拉撒都是泠姐养着,生病住院也是泠姐花錢,也没什么不好的。是吧泠姐?” 顾泠舟双手环胸,冷笑一声,显然还气的不轻。 而晕晕完全把这当回应,喜滋滋把车一停。 “到啦!” 她从后视镜里看俞微,“那个醺醺?” 顾泠舟没忍住,踹她座椅,“叫谁呢?没礼貌,叫微微姐!” 晕晕扁扁嘴,回头,老老实实叫,“微微姐。” “微微姐你记一下这位置,以后要是停车,基本就是在这儿。” 俞微:“好。” 三人下了车,拎着大包小包上电梯。 晕晕按了二十八层,顾泠舟按了二十七层。 “行了,把東西给我,你别上去了。”顾泠舟不耐烦,从晕晕手里接过東西。 晕晕把東西全都递给她,然后再从她手里把打包的肉拿回来,人下了电梯,朝她们摆摆手:“晚安啊泠姐微微姐。” 俞微:“晚安。” 顾泠舟面无表情:“你最好别让我看见你两点半还在打王者看小说!” 电梯门在晕晕僵硬的表情里关上,然后在二十八层停。 开门,顾泠舟把那些東西放在了玄关,“这都是些品牌方送的,先放门口吧,回头看看是什么再收拾。” “好。”俞微也把东西放下,回头看见顾泠舟半开着门,人站在外面。 顾泠舟清了清嗓,说:“你先来录入个指纹。” 俞微现在的心思,其实更多的还是想着,在这里待够三天就走,所以总想着走的时候,尽可能少给顾泠舟遗留麻烦。 录了指纹到时候还得删除,可她出门買菜什么的,开门又确实比较频繁。 这个好像没法避免,俞微稍微犹豫了一下,走过来,把指纹录了进去。 录完指纹,顾泠舟又问:“你手機号码多少?” 俞微给她念,顾泠舟输入完,俞微也掏出来手機,等着来电铃声响。 一分钟后,顾泠舟把手機收起来,侧身去拿水杯,避开了俞微的视线,说:“我开通你的亲密付了,到时候買菜出门什么的,直接用就行。” 她喝了两口水,心里为了“亲密付”窃喜,之后不等俞微拒绝,她又说:“晕晕跟你说过了吧?我工作的时候,这些都是能跟剧组报的,所以你们尽量别用自己錢垫,不然到时候零零散散的特别不好报。” 俞微眼睛瞪大了,惊讶的样子像是鹿。 她没用过亲密付,但知道这个开通之后就是花的钱都是从对方的账号上出。 俞微拿着手机像是拿着烫手山芋:“这没必要吧?” “没关系,省的我到时候忘了给你买菜的钱。”顾泠舟边说边进卧室,俞微一路跟着她到门口。 “还是先关了吧,等过了试用期再说,你说呢?” 顾泠舟没说,顾泠舟在换衣服。 她正脱了身上短袖,俞微迎面看见那片窄紧的腰背。 她赶紧背过身,听见里面窸窸窣窣,她感觉自己面皮发烫,往外走了两步,自己去研究这东西能不能从她这里关闭。 顾泠舟很快从屋里出来,身上裹了件浴巾,从她身边经过时,瞥见她屏幕,说:“你放心吧,这个不是强制的,你要是觉得哪一项支出不该我花的钱,你可以自己付,我就是先开给你,以防之后买东西忘了给。” 她这么说,俞微心里才稍松,顾泠舟紧跟着说:“那我先去洗澡?” 俞微不看她,视线在四下转了一圈,指着玄关那些东西,“那我把那些东西先给你放衣帽间?” “不着急,今天也累了一天了,你先歇歇。” ———————————— 顾泠舟洗完澡,换俞微去。 她洗的很快,洗完还顺手把卫生间也收拾完,出来的时候,顾泠舟在阳台。 那边被布置成了健身区,她敷着面膜,穿着小吊带和热裤,正扶着椭圆仪,拿着个哑铃练肩背。 女演员保持身材还真是辛苦,晚上吃饭的时候就没吃两块肉,现在都快十一点了,还要健身。 俞微只敢粗略扫过去一眼,问她:“你还有事吗?” 顾泠舟换手拿哑铃,这次基本上直面俞微。 她看见俞微洗了头发,但没吹干,半湿的披在肩膀上,穿着条几乎到脚踝的蓝色小熊睡裙。 看着真小。 顾泠舟拉哑铃的动作没停:“没什么事了,你累了就早点休息。” “好,那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她就溜回了房间,顾泠舟一直看着她的身影,直到消失,然后一把撕掉了面膜。 顾泠舟很愁。 之前愁俞微她不肯跟自己来杭州,现在来了,她又愁两个人不知道怎么相处。 现在来看,从前的相处模式显然行不通。 她佯装生气,俞微不会哄她,甚至还会觉得很高兴、很自在! 可她也不能一直靠着装生气让人自在吧?! 顾泠舟忍不住叹息了又叹息,人不知不觉踱到次卧门前。 里面的灯还没关,门缝底下露出来点暖色的光亮。 顾泠舟小心翼翼踩在那片暖色的色板上。 那暖色似乎在发烫,顺着她的脚背,一路窜上人的心口,烫的那么真切。 而直到这一刻,顾泠舟才终于有了种实感。 这个人,是真的在自己推门就能看见的地方! 一门之隔、一檐之下、方寸之间! 顾泠舟几乎有种回到了过去的错觉,好像她只要推开这扇门,屋里的俞微会笑容满面的、毫无防备的、朝她展开双臂扑来。 她被幻想的错觉引诱,手不受控制的的落在把手上,顾泠舟低头,看见金属的门把手把空间变得扭曲,人脸在其中,嘴角被拉到夸张的弧度。 片刻后,有水滴落在金属上,溅开一朵七零八碎的水花。 她无比明白那是幻想,明白现在的一切都是她当初不懂珍惜的惩戒,她活该承受! 但这一刻,顾泠舟想要和俞微说话的欲望,简直成了吞噬一切的黑洞。 她想起码确认她在里面。 三分钟后,她拎着条数据线敲响俞微的房门。 俞微看见顾泠舟脸上又敷了张紫的面膜,问她:“怎么了?” 顾泠舟喉结滚动了一下,举起手里的数据线,“我房间里的插线板好像坏了,手机充不上电,今天晚上,能不能先在你床头充?明天我让人来修。” “插电板坏了?” 俞微接过来她手里的数据线,数据线至少看着是好的,顾泠舟又说:“插头松了,插上去老掉,我明天让人来修。” “松了啊!”俞微语气轻松,“那没关系的,我可以试试,你家里有螺丝刀吗?” 顾泠舟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哽住:“你会?” “只是松了的话,把后面的金属片掰紧就好了,老房子的插线板很多都有问题。”她回屋去拿手机,没看见顾泠舟的欲哭无泪。 “你家里有螺丝刀吧?没有的话我下楼去买,楼下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应该有。” 顾泠舟:“有。” “行,你找出来,我给你看看,能修的话就不用找人浪费钱了。” 俞微把手机手电筒调出来,“还有就是你家电箱在哪儿?我得先关了闸。” 五分钟后,顾泠舟蹲在俞微身后,拿着手机给她打光,俞微拧下来插线板,把金属片掰紧,又把线接回去,最后恢复原样。 她动作很流畅,看着相当娴熟,顾泠舟眼底忍不住发酸,飞快眨眨眼,俞微轻呼一声,“好啦,你家还有什么插线板有问题吗?可以一起修了。” 顾泠舟:“没了。” “那我去把电闸推上去看看。” 电闸推上去,俞微拿过顾泠舟的数据线插好,手机已经显示在充电了,而且插头也很牢。 顾泠舟轻声说了句,“你真厉害。” 俞微回头看了她一眼,耳尖微微发红,“其实挺简单,看一遍就会了。” “那也很厉害。” 俞微回头看顾泠舟,顾泠舟正很快的眨眼,俞微看她眼睛,“你没事吧?” “没事,面膜的营养液弄眼睛里了。” 床头有纸,俞微抽出来一张,折两折递给她,“你把眼底那部分擦一擦,干一点就好了。” “好了吗?” 顾泠舟点头。 俞微松口气,后背靠在她床头柜上。 “说起来,我有个事想问问你。” “嗯?”不管什么事,顾泠舟巴不得她和自己多说说话,忙问:“什么事?” “就是,如果我在你这儿做,那我的食宿是” “是全包的!”顾泠舟心里大为惊喜,以为她想好了留下来四个月,忙说“逢年过节还有额外红包,包括今天拿回来那些,都是品牌方送的,也是团队福利,你回头可以拿去用,是些衣服化妆品和包包之类的。” 俞微:“不是,我是想问,我的食宿和晕晕一样,都是从你这里出出吗?” “晕晕和小杨是拍戏的时候,会从演员这边报销,你也可以理解成是我这边出。”顾泠舟低头看俞微,她蹲在角落的样子小小一个,乖巧又温顺,顾泠舟捏了捏指骨,很怕自己会揉她脑袋。 她问:“怎么了吗? 俞微眼睛亮了亮,“那这样的话,要是她们两个想吃什么东西,我也是可以给她们做的吧?” “当然。”顾泠舟嘴角忍不住想笑,“但是不能让你白干,你要是连她们的伙食都包了,我给你加工资。” “这个倒不是问题。”俞微目光更亮了,充满了希冀,“我是在想,既然给三个人都能做,那其实也不是一定要住在这里,楼下不是有空房吗” 她话没说完,但很殷切的看着顾泠舟。 说实话,今晚顾泠舟说她楼下还有一套房的时候,俞微就上心了。 尤其杨静说她不想去的时候,俞微更是听得心里骚动。 她抬头看顾泠舟:“那我是不是也能住楼下去?” 顾泠舟脸上的、心里的笑容瞬间全部僵住,然后渐渐咬紧了后槽牙。 好啊好啊,当初她抄俞微数学作业,结果错到被老师点出来双双罚站。现在好了,都会用A等于B,B等于C,所以A等于C的逻辑了! 她看着面前的俞微,深深叹了口气。 王思淇,你完了!你真的完了!—— 作者有话说:晕晕:啊切,啊切,啊切,????谁骂我? 顾泠舟:你再说一遍,你说谁的名字和你配!!! 俞宝:想要保持点距离好难。 社死的杨静飞速溜走 感谢在2024-06-19 17:01:12~2024-06-20 19:5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名字什么的无所谓 14瓶;TiAmo 10瓶;栗迦勒 6瓶;帕桑昏朴成训、吃香菜会死星人 5瓶;薇晓 2瓶;2494854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我也没想跟你抢!…… 顾泠舟第二天早上七点就要出门, 俞微五点半起来做的早飯。 这是俞微实习期做的第一顿飯,她很上心,早飯打了紅豆豆浆,还有玉米、炒西兰花和虾仁蒸蛋, 水果是草莓和橙子。 等到顾泠舟冲完澡出来, 俞微早饭也刚好全部上桌, 她把西兰花往前推了推,说:“西兰花是用水油焖炒的, 我看书上说这样油比较少,还能锁住蔬菜的营养, 你試試口味合不合适?” “焖炒?”顾泠舟头次听说这种做法,“怎么做的?看着好像确实没那么油。” “就是锅底留点水, 煮沸之后加点油,然后正常炒。”她看着顾泠舟尝了一口,很期待的问,“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好像和正常炒菜没太大区别。” “是,就是吃进去的油少了点。”俞微接着询问这位独家用户的体验评价,“那以后就这样做菜可以嗎?” “可以。”顾泠舟从前吃过苦, 在吃的方面完全不挑,说白了她也没吃出来这两种做法有什么不一样, 只是看俞微这样,觉得她很上心, “你还特意查了资料啊?” “你不是得保持身材嘛!”俞微有点不好意思的低头,“就是临时抱佛脚,也不知道那些书说的对不对。” 她也就是一个礼拜之前才开始了解这些,而且市面上关于健康饮食的书太多了,又没个统一的论调, 很多说法甚至南辕北辙,俞微只能挑着自己觉得可能有用的看。 看焖炒的口感顾泠舟能接受,她还挺高兴,把手边的豆浆又推过去,“还有这个,紅豆豆浆,你尝尝。” 顾泠舟拿来先闻了闻,“这也是新做法做的嗎?” “不算新做法,就是加了点枸杞,主要补气血的。”俞微顿了顿,说,“我昨天一点多去上卫生间,看你还没睡熬夜挺伤气血的,你試试能不能喝得惯,我没放糖。” “味道还可以,挺香的。”豆浆还有点烫,顾泠舟小抿了一口,笑道:“可以啊!都搞上中医养生了,那我以后熬大夜可就靠你了!” 俞微被她说得很不好意思,顾泠舟见好就收,看面前的蒸蛋,问:“这个有什么说法嗎?” “没有了。”俞微说:“剩下的就是正常做的,怕试验的太多,味道不好的话,你早上没得吃。” 顾泠舟被她逗得想笑,俞微又问她:“那你中午想吃什么?我看有没有要提前准备的。” “中午中午不用了。”顾泠舟琢磨了一阵,说,“这两天应该都在外面吃,和组里的同事,晚上也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大概率,也是十点十一点那会儿了。” 她点点头,确认:“我要是十点以后回来,就不吃晚饭了,你不用管我,这两天就做好早餐就行。” 一天一顿早饭,还一个月一万五? 那这錢也太好赚了! 俞微总觉得德不配位,受之有愧,然后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那晕晕她们呢?” “她俩中午晚上跟我一样,至于早上,小杨从她家过来,晕晕平时都不吃早饭。”顾泠舟三两口吃完了那份蒸蛋,“这样,我一会儿问问她有没有想吃的,你要是愿意做,明天再给她们带。” 俞微:“好吧。” 顾泠舟应了一声,又问,“那你在这边住的还习惯嗎?家里要是有什么要添的東西,你就看着买,我在家的时间比较少,可能有的想不到。” 俞微抿了抿唇,没应,但目光炯炯的看着顾泠舟。 顾泠舟看明白了,她还在期待着搬到楼下去住的事儿。 但她看不明白,现在的俞微特别相信一点,那就是人在这个世界上,拥有的東西都是定量的——消耗地越快,拥有得越短暂,相反,就越长久。 所以她是真的觉得,住楼下特别好! 能保持点距离,不至于消耗太快,甚至只要顾泠舟说可以,她就能立马和她簽下来四个月的合同! 只是昨天晚上,顾泠舟说她要考虑考虑。 一夜过去了,也不知道她考虑的怎么样。 而顾泠舟顶着她的目光,正低着头啃玉米,片刻后,她一脸正色,说:“我考虑好了,你下去住真的不方便。” 顾泠舟掰着手指头算跟她算:“你看,那边一共三间房,晕晕一间,固定的,有时候我经纪人过来,也会在这边落脚,现在还有小杨。” “虽然说她不长期住这儿,但按照我拍戏的经验,工作到一两点也是常事,那时候总不能让她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独自回去吧!” 顾泠舟叹口气,很诚恳的说:“我两个经纪人,两个助理,忙的时候,她们本来就容易扎堆!就那三间房,要是你还下去住,那不是更挤了?” “到时候你是不是还得来回搬?你算算,那不是更麻烦嘛!” 俞微不说话了,老老实实坐在椅子里,看样子是对搬到楼下没什么执念了。 顾泠舟松了口气,小口喝着豆浆,公事公办的语气变得和缓。 “你没事可以去周围逛逛,附近有家甜点店还不错,我回头把位置给你发微信上。” 俞微看起来有点懒懒的,拿起手机看了眼那家店,点头说:“好。” 一分钟后,顾泠舟又把家里的详细地址发了过来。 俞微抬眼看她,问:“是有什么东西要网购吗?” “不是。”网购的话她自己就买了,顾泠舟默了默,才说,“你要是出去溜达回不来了,就拿着这个地址问。” 俞微拿着手机的动作一僵,顾泠舟也用力捏着豆浆的杯子,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最后,她忍了半天没忍住,还是说:“可千万别自己乱走,更别坐公交,现在的公交线路比以前长了不知道多少。” “你更不好找了。” 俞微:“” 很好,她就说嘛!和老熟人一起住,怎么会只有伤春悲秋和触景伤怀呢?分明还有旧事重提和反复鞭尸啊! 俞微咬牙切齿:“我、知、道、了!” —————————— 愉快的早晨结束之后,俞微在家里闲了一天。 她找不到事情做,家里好像经历过大扫除,连冰箱里的东西都是码放整齐,俞微转来转去,唯一的活儿也就是把厨房垃圾带下去丢掉。 她闲得很难受,但也不想出门。 随便逛逛的结果大概率是花錢,她不想花顾泠舟的钱,当然也不想花自己的钱。 而且她也确实怕自己迷了路,让顾泠舟笑话。 下午的时候,和薑云慧打视频聊了会天,包包们的状态还可以,但奶黄包的胃口不好,没怎么吃东西。 奶黄包年纪最大,跟着俞微最久,俞微很担心它是身体出了什么事,让薑云慧拍了几张照片发过来,她发给了宠物医生。 医生说可能是天热,胃口不好,让观察两天再看。 俞微回了句好,想着回去之后得带着它去做做体检。 第二天,早上是南瓜饼、黑豆豆浆,还有白灼虾和白灼菜心,水果是蓝莓和葡萄。 顾泠舟依旧走得很早,中午也没回来。 俞微人都没怎么动,下午问了薑云慧包包的情况。 她说奶黄包吃的依旧不多,但晚上的时候吃了点鱼干,俞微心里放松了点,问医生,医生也说,它可能就是馋了,吃腻了做的猫粮。 这天晚上的时候,她在家里看薑云慧的直播。 姜云慧的直播很安静,就是在画画,镜头对着她的脸,看不见她的画,只知道姜云慧的表情很专心。 姜云慧是真的喜欢画画,而且这件事能给她带来成就感! 成就感来自粉底的评论、来自完结的漫画、来自到手的稿费。 俞微很羡慕她,她也有工资,但没有成就感。 之前穿着小套装给人当秘书的时候没有,她那时候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后来在快递站收快递的时候没有,她觉得那工作任何人来了都会做。 在超市收银的时候也没有 她不像姜云慧,姜云慧会很骄傲的说她是个漫画家,又完结一本漫画,有多少多少的粉丝。 那些粉丝认准她,她无可取代,在粉丝的心里有着不能被取代的地位。 而俞微自己,更多的时候,她都只觉得自己是一台机器上的小螺丝。 没什么特殊性、随时可以被替换、不怎么被需要 俞微看了直播很久,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手机已经没電了,天色彻底黑下来,窗外好像下雨了。 俞微给手机充上電,开门出去,客厅的钟表显示现在凌晨两点多。 和昨天一样,她没听见顾泠舟回来,卧室的灯也是暗的,于是人在玄关处转了一圈。 地上有换下来的高跟鞋,鞋柜上面放着手机、墨镜和一些零碎的物件儿。 俞微蹲下去把鞋子摆正了,墨镜也放进了墨镜盒里,手机打不开,好像没電了,顾泠舟也没充。 也不知道自己的数据线和她的能不能共用。 俞微正打算拿回自己房间充,结果一回头,隐约瞧见沙发上有个人影。 大半夜的,俞微被吓得一激灵,立马拍开了客厅的灯。 刺眼的光芒落下来,人影现了形,那是顾泠舟。 顾泠舟在沙发上睡着了,俞微看见她被突如其来的光刺得皱眉,又赶紧拍灭,随后开了厨房的灯,借着这光源走过去。 “顾泠舟?”俞微推推她肩膀,“回房间睡吧。” 顾泠舟睡得沉,过了会儿才有点反应,哼咛一身,似乎是要翻身,但动作却猛的一僵。 “嘶!” 她一脸痛苦地吸了口冷气,手指紧紧扣住了沙发的边缘。 俞微神色紧张:“怎么了?你受伤了?” 顾泠舟穿的短袖T恤和牛仔阔腿裤,俞微借着远处的光亮大致扫了一眼,可什么也没看出来。 她不敢碰顾泠舟,只半蹲在她面前问:“要紧吗?我送你去医院?” 顾泠舟半张脸埋在沙发里,长发遮遮掩掩,只露出一点殷紅的唇。 唇上的红被晕开,像是丝绒藏在了密林里。 她摇摇头,声音带着未开嗓的喑哑:“没事,腰疼。” 顾泠舟眼睛半睁开一条缝,眼中光亮闪烁,像是密林里的红丝绒一下子有了灵魂。 她说:“我缓缓就行。” 俞微看看她,站起来,想走又不忍心的样子,挣扎片刻:“那我帮你揉揉?” “你连这个都会啊!”顾泠舟看着她笑,声音哑哑的带着磁性,另一只手在沙发边上拍了拍,然后叹了口气,“但是我现在好像趴不下去。” “这样侧躺着就行。”俞微挨着沙发边坐,把手心搓热了,覆在她后腰。 “之前姜云慧画漫画,常常一坐一天,一直跟我念叨她腰疼,就学了一点。”俞微用掌根一点一点揉她颈椎两侧的竖脊肌,问,“这样好点了吗?” “唔。”顾泠舟犹犹豫豫,转头看俞微:“要是说好点了,是不是就不给揉了?” 俞微嘴角忍了又忍,好容易才把笑憋回去,她輕輕咬了咬内颊软肉,“那你别说了。” 两个人安静了一阵儿,俞微专心从腰揉到背,顾泠舟也慢慢趴下去。 俞微看着她的背影,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一二点吧。”顾泠舟打了个哈欠,“本来想着坐着歇会儿,结果一不小心睡着了。” 俞微沉默了一阵,垂着眼睛说:“你下你明天要是还是回来得这么晚,就叫我一声,就算不用吃饭,也别在这睡着了。” “你不是很早之前拍戏的时候,受过腰伤?有腰伤睡沙发不好。” 顾泠舟听着心里泛酸又软,她静默了良久,很輕的笑了一声,“你知道今天这种情况,之前的阿姨都是怎么说的吗?” “她们说,晚上九点之后就是自己的时间了,有事情尽量不要找她们。” 俞微听了这话,没什么回应。 她丝毫没觉得人家到点下班有任何问题,打工人谁不是为了赚钱上班?不摸鱼都算尽职尽业了,凭什么要人家免费加班? 只是想到顾泠舟之前不知道多少次大半夜回了家,自己在沙发上睡着也没人发现,她又很难过。 顾泠舟轻舒口气:“其实也挺正常的,我们这行的时间就是特别不稳定,上了年纪点的阿姨不是不愿意照顾你,但是你有事儿起码得在白天,总不能强行改掉人家的生物钟,老半夜的让人家忙,也不是个事儿。” “至于年轻一点的,就更加不愿意把生活和工作搅在一起,大家最好界限清楚,职责分明,不然一样的工资,人家本来可以更加轻松,何必在我这儿作息颠倒?” 说着,顾泠舟转了个身。 俞微正听着入神,没预料她忽然仰躺,手没抽出来,被压在背下,连带着自己也被带下去。 她慌忙用另一只手撑住沙发,可沙发太软,很轻易陷下去,俞微还是磕在顾泠舟身上。 “你!”俞微一脸羞恼,她试着把手抽出来,可抽不动,她只能勉强撑在顾泠舟身前半寸。 这姿势特别用不上力,维持了一小会儿,俞微感觉自己控制不住往顾泠舟身上趴。 俞微急得面色通红,“你压到我手了!” “对不起。”顾泠舟的道歉看起来很没诚意,但她抬了抬身体。 俞微赶紧把手抽出来,撑在了边上的靠背,然后另一只手也收回来,还带出了一小块布料。 俞微把手打开,布料散开——是顾泠舟的胸衣。 俞微:“” 她拿着那块布料,感觉自己快被烫红了,偏偏顾泠舟很温吞的坐起来。 光线不明亮,她凑过来看,然后看着俞微说:“我的。” 她像是在提供证词,又补充:“勒的慌,回来就脱了。” “”俞微忍了又忍,把布料丢回她身上,“我又没说要抢!” 她说完起身要走,顾泠舟抬腿一拦,把她堵在了沙发和茶几中间,俞微又从这边绕,这回被顾泠舟抓住手腕。 她忍不住笑那句“我又没说要抢”,看人气得耳朵红透了,才勉强憋回去。 她清了清嗓,“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受得了这样的工作,你没和我簽合同,我总怕你被人抢走。这两天一直做噩梦,梦见你上一秒给我做着早饭,下一秒就到了别人家,给别人研究营养早餐。” “本来醒了之后烦透了,但是你又给我按摩,我就更不想让你走、更怕你被人抢走了!” 她拉着俞微,想她坐下来,但俞微特别轴地跟她较着劲。 顾泠舟放弃了,自己站起来,握着俞微的肩膀,很认真的说:“我真的特别希望你能留下来,之前说试一个礼拜,其实主要是想看你能不能接受这种条件,后来我想了想,其实一个礼拜也没什么用,变化太多。” “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在我这里,按月工作,咱们也不簽四个月的合同,就做一个月,一个月之后,你觉得能继续,咱们就继续,要是不愿意,我付你回去的机票,你随时可以走。” 俞微眨眨眼,抬头看顾泠舟:“可是就算四个月,我也能随时辞职吧?” 那这个月签还有什么意义?甚至还得强制要求她做完当月。 顾泠舟点头:“是的,但是你就需要付违约金了。” 俞微沉默了一阵:“月签不用吗?” 顾泠舟很坦诚:“我觉得一个月的话,应该不会特别难熬,比较容易忍过去。” 俞微:“” 俞微没说话,但确实被吸引到了。 一个月的话确实比较好忍。 “那我想想吧。”她从顾泠舟手里抽手,没抽出来,她有点急了,“你你也得等我明天之后,实习完了再给你答案吧?” 今天可是才试了两天! 顾泠舟看着俞微态度松动,眼睛像是燃烧着的两簇星子,她立马拿出了雷厉风行的风格。 “过了十二点了,今天已经是四月二十八号,我下个月就要去广西拍戏,那个时候想你跟我一起过去,所以你要是决定好了,咱们最好立马签合同,然后天亮你就可以飞回去。” 她反问俞微:“你也没法立刻开始上班吧?猫猫狗狗能给别人照顾三天,可时间长了也不太好吧?我觉得你正好趁着这两天,回去处理一下,最好四月三十号,你直接飞去广西,咱们就算你从五月开始上班,你觉得呢?” “这么急?”俞微性子温吞惯了,遇事总想着拖一拖,对上顾泠舟的严丝合缝、计划周详,她总是感觉自己被推着走。 “你,我,我还没想好!”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省事的办法。”顾泠舟说:“包括之后的报销、你出差的费用、住宿的地方总之五月一号过去最省事了。” “至于你什么时候回去你要是觉得家里的事不需要处理,我也可以等到四月底和你签合同。” 确实,包包们不能在姜云慧那长期养着,但最好也别带过来折腾,她可能得送去她妈家里养着,这就得跟她坦白,自己辞了超市的工作的事 俞微泄了口气:“那我明天早上给你答案。” 顾泠舟听笑了,但迅速给自己找了理由:“今天晚上和明天早上有什么区别吗?除掉你睡觉的时间,其实这事儿你现在就考虑明白了吧!” “就算我考虑清楚了,你也得先写合同啊,这大晚上的,你不得等到明天?” “你答应了就好!” 顾泠舟脸上闪过狂喜,她俯身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沓合同,然后偏头去借厨房的光。 太远了,看不清,顾泠舟又去拿茶几上的手机。 手机没电,打不开,顾泠舟急得在周边乱摸,然后摸到了电视遥控器。 她把电视打开,借着电视的光亮,找到了她要的那份合同。 俞微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从厚厚一沓合同里,抽出那份标着短期月签的几张纸。 “你早就想好了?” “有备无患嘛!”顾泠舟翻箱倒柜地在柜子里找笔,找到了递给她:“喏,签了这个,你明天,不是,天亮之后就能回去了,到时候,咱们直接广西见!”—— 作者有话说:顾顾:系统升级、签定合同、绑定老婆! 俞宝:稀里糊涂从三天变成两天,再从两天变成一个月。 顾顾:不敢想象接下来一个月,我将是个多么阳光开朗的小女孩儿! 【我们俞宝已经从找理由不去,到去和不去纠结,从去三天就回来,到在楼下住四个月也不是不行,她真的已经很努力在靠近啦~(甚至她努力想去楼下,也是为了时间上在顾顾身边更久,感情难以遏制,她真的在主动啦!)】 感谢在2024-06-20 19:55:12~2024-06-21 20:1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孤墨玥 29瓶;秦唐盛世 6瓶;TiAmo 5瓶;薇晓、求不断更(T_T) 2瓶;牧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呦,你放生洋葱呢?…… 四月二十八, 下午六点,顾泠舟难得的下工早。 她坐在车里看消息。 置顶栏里,俞微的消息还停留在三个小时前,发给她的“我到家了。” 当时回就只能说一句“好”, 顾泠舟特意等到了这会儿, 才发过去一句“我剛下工, 你忙完了?” 那边没回,可能还在忙, 按着顾泠舟的计划——俞微今天回家,正好收拾收拾行李, 带着猫猫狗狗去办检疫证明。 明天应该得回家里一趟,她家里的人可能得花多点时间去交代。 时间按着两天算, 也够了,所以三十号晚上回来! 很完美! 虽然今天早早就走了,但磨刀不误砍柴工,俞微能多点时间,把家里的事处理的越详细、越放心,这个五月才能越安心的呆在她身边不是? 顾泠舟很明白这个道理, 甚至现在这个情况,还是她一力推动、按着她的期待发展。 她本该满足的, 只是,她一想到今天难得早回家, 家里却没有人,她就有一种很矫情的喜忧参半。 太慢了,时间太慢了! 太远了,空间太远了! 她的心情从兴奋到期待,又从急切变得急切。 顾泠舟迫不及待到五月, 迫不及待到三天后! 要是时间和空间能壓缩就好了。 顾泠舟又去看手機,忍不住发出一声喟歎。 前面开车的晕晕听见了,回头问她:“泠姐,你不舒服啊?今天怎么老歎气!” “没有。”顾泠舟到底暗灭了手機,壓制住了打个电话过去的冲动。 现在的进度已经很快了,她怕自己把人逼得太緊。 顾泠舟又无意识叹了口气,把头上的鸭舌帽往下一扣,人窝在座椅里,低低嘟囔了句:“还不如忙到半夜!” 人闲着,总是难熬。 回去之后,她叫晕晕跟她上去吃饭。 晕晕之前和俞微说,吃腻了这边的米和粉,就想吃面。 俞微说要学,虽然还没学会,但临走之前腌了一小块牛肉,还有熬的牛肉汤。 冰箱里有干面条,煮一煮就好。 趁着晕晕煮面的功夫,顾泠舟很快地冲了个澡出来。 她回更衣间換衣服,換的是件棉麻质感的夏季睡袍,凉快透气,腰带鬆垮勾着的时候,领口的部分看着阔绰。 顾泠舟边系腰带边往外走,余光瞥到角落的更衣镜,她手上的动作一顿,人也慢慢靠近过去。 她凑近看自己的脸,剛洗完澡,皮膚状态总是看起来更好些,这些年的护膚品也没白用,皮肤有种丝绸一样的质感,像是花瓣沾着水珠的芙蓉。 视线往下,看见脖子上的水珠顺着锁骨滚下去。 水珠所过之地很痒,顾泠舟的眼神随着它,视线也因为它变得雾气濛濛。 她微微侧身,扯了扯裙摆。 这角度看着人很薄,腰肢纤长,而把腰带收緊,布料就会完整地贴着曲线。 顾泠舟照着镜子出神,外面,晕晕煮好了面,正在叫她。 —————————— 俞微手機响的时候,姜雲慧正在客厅里切洋葱。 那气味呛得人眼泪止不住流,她勉强看见了手机上的备注,朝厨房里的人喊,“姐,顾老师的视频!” 俞微回了回头,但脚步被蹲在她脚面上奶黄包绊住。 她心里一软,小腿蹭了蹭奶黄包的肚子,语气难言低落,说:“你先接吧,问她有什么事。” 姜雲慧按了接通,但没怎么看清,只在止不住的泪光里,感觉视频那头的色块变换剧烈。 “顾老师?”姜雲慧用力眨了眨眼,但尝试无效,最后只看见了一片烟灰色的天花板,她又忙着擦眼泪,“我姐在厨房忙,顾老师你有事?” “啊,我想问问她,三十号那天怎么回来。” 镜头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终于露出顾泠舟的半边脸,她看姜雲慧疯狂擦眼睛,故作镇定的问她:“你怎么了,眼睛睁不开?” 姜云慧把镜头对准自己刚刚切的洋葱,她吸了吸鼻子,正要解释,就听那头顾泠舟轻巧地笑了一声。 “呦,这是在家里放生洋葱呢!” 姜云慧:“” “你别逗她了!”俞微在厨房里喊,姜云慧气鼓鼓,走过去的时候故意把镜头弄得很晃,然后才递给俞微。 俞微接过来,放在面前窗台上,然后看见姜云慧眼睛都肿了,往边上让了让,喊姜云慧在这边洗洗手。 顾泠舟靠在床头,把手机靠近,看见俞微手上的面粉,问了句:“你又在做蛋糕啊?” “不是,这不是要走一个月,给姜云慧包点饺子、馄饨什么的。” 俞微说话时垂着眼,看着心情有点低落,顾泠舟忍不住也压低了音调。 “怎么了?”顾泠舟顿了顿,人也坐直了,“是,出了什么问题吗?看你心情不好,是不是它们身体出了点问题,要我帮你找宠物医生吗?” “不是!”姜云慧洗完手,又冲了把脸,说,“她可能去不了你那了,她走了三天,奶黄包不肯吃东西,回来之后还黏着我姐不撒手。” “你不知道,我姐看见脏脏包和牛角包,被奶黄包打的不敢吱声的样子,都快心疼死了!” 顾泠舟思考了半天这个逻辑,半信半疑的问:“心疼,奶黄包?” “奶黄包平时性子特别好。十多年了,它从来不打人也不打动物,除了吃饭,和谁都不争不抢,在此之前甚至从来没有哈过气。”俞微解释说,“这次回来,奶黄包躲在我被子下面,它们两个连卧室都不敢进,奶黄包是真的” 俞微说着又低头,趴在她脚上的奶黄包也看她,两只棕黄色的眸子缓慢眨了眨。 俞微心里又开始发酸。 天知道她当时看见奶黄包躲在被子里,怕被抛弃的样子有多心疼! 边上的姜云慧冲完脸,她关了水管,湿漉漉的出现在屏幕里,说:“本来我姐还想着带它们去医院做体检,但是奶黄包死活不肯鬆开她,就非要扒着她肩膀,猫包都塞不进去,我姐那会儿哭的比我现在还惨!” “网上问了医生,医生说,这是分离焦虑,所以顾老师,我姐她去不了你那了。” 这小孩儿是故意在报复,顾泠舟“哦”了一声。 “那正好,明天,你带着它们去做检疫证明,这个我也查过了,你家那边的证明有效期只有三天,时间刚刚好哦,对了,昨天晚上我下单了三个航空箱,差不多明天下午能到,你不用再去买了。” 她这话是对着俞微说得,俞微手上的动作一顿,“航空箱?你什么时候买的?” “就咱们签了合同之后啊。”顾泠舟轻描淡写,“我怕你到时候再买赶不及,想着早点买安心。” “航班我也查过了,三十号的时候,晚上七点半的航班有有氧舱,可以带着宠物空运,你要是想好了,我现在就申请。” 她说到这儿,甚至笑了笑,这次是对着姜云慧,“放心,你姐走之前我们就商量过了,要是宠物离不开她,就都带过来!” 姜云慧气得胸口起伏,她转头朝着俞微假哭,人挂在她脖子上哀嚎! “姐!不行啊,你们都走了,就留我一个人在这儿可怜兮兮!姐你不能不管我啊,我离了你会饿死的,你眼睁睁看着我饿死在家里吗!” 顾泠舟被晕晕催得急,朝外面喊了声“知道了”,起来整了整衣服,往外走。 “怎么会饿死你呢,你姐不是再给你包饺子馄饨吗?” 她坐到了餐桌前,镜头一转,给姜云慧看她们的牛肉面,“看,你姐走了一天,也给我们做了面、腌了牛肉。” 姜云慧本来是假哭,现在是真气得想哭,她恨恨瞧过去,只看见有个什么东西忽然从对面凳子上窜下去。 镜头里的顾泠舟眉头一皱,伸手去拽:“跑什么跑,过来打个招呼!” 晕晕正嚼着牛肉,闻言紧皱着眉,“不是你说” “说什么说,叫人!”她一把勾过晕晕肩膀,“喏,我们家小孩儿!” 俞微看过去,晕晕剪了头发,短短的齐耳发,正被顾泠舟按着,老老实实叫她“微微姐。” 微微点点头,说:“晕晕剪头发了?” “啊,她嫌热。”顾泠舟替她答,又说,“等你到了廣西,我让她去接你。” “廣西?!你们要去广西!”姜云慧眼睛一亮,“姐,广西我可以去啊!我哥又不在广西。” “那可不行,你姐来广西是工作,可不是来玩的。”顾泠舟笑眯眯,“乖,回头玩的时候,你再过来。” “你别逗她了!”俞微叹口气,很认命的拦架,她胳膊碰碰姜云慧,“让你把洋葱放冰箱里冰一冰你不听,现在呛得眼睛疼,赶紧的,把剩下的放冷冻里冰一会儿,你不是急着想吃洋葱酱嘛?多切点,之后早餐配着面包吃,可别饿坏了你。” 冷冻得放姜云慧那边冰箱,这些天她不在家,冰箱拔了电的。 姜云慧扫了对面一眼,“哼”了一声,带着牛角包去干活。 俞微思来想去,还是和顾泠舟说:“我觉得,奶黄包可能得跟我过去,她之前被很多任主人遗弃过,现在可能有点阴影。” “没问题。”顾泠舟也放晕晕去吃饭,自己吃了片牛肉,问,“那它们俩呢?” “它们俩这几天还算适应,我想送我妈那养着。” “能行吗?”顾泠舟闻言,眉头立马皱紧了! 她想到了什么,只是看着俞微,嘴唇嗫喏半晌,到底又咽了回去,只说,“阿姨会不会太辛苦了?” “它们俩比较省心,而且家里有院子还能跑跑,比在我这儿好多了。我明天的时候多做点猫粮狗粮送过去,不费什么事。” 顾泠舟不说什么了,“那就三十号晚上七点半的航班?申请一个宠物就行。” 似乎预料到俞微要说什么,她提前说:“我给你订吧,到时候机票和航空舱,直接从你下个月工资里扣。” 俞微说:“好。” “那行,到时候你提前两个小时过去,要登记什么的,行李就尽量少拿点。” 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顾泠舟视线从屏幕上飘开,叮嘱了句:“那个我的衣服,你大概也都能穿,我好多都没穿过,你到时候带几件贴身的就好,化妆护肤品什么的,也不用带,你一个人,行李少点轻松。” “知道了。”俞微听着,但其实有点分神,她想着带它们回去,她妈肯定得知道自己辞职的事,不由得叹了口气。 但转念一想,她这次是找到了工作才辞职,也算是有个说法,不然辞职了还闲着在家,肯定更要被骂。 俞微心里生出来些底气:“那你先吃饭吧,回头有事,我们再说。” “好。” 挂断电话,顾泠舟压着唇在笑。 半晌她才放下手机,拿起筷子,然后看着面前仅剩的一块牛肉,和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晕晕,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顾泠舟被气笑了,她闭上眼连连摇头,深深吐纳一口气,“王思淇啊王思淇,你死定了,你这次真的死定了!”—— 作者有话说:顾泠舟:我家小孩儿!养的还行吧?专职气死她泠姐。 俞微:我家小孩儿,养的也还行,唯一特点就是心善,技能是放生洋葱。 感谢在2024-06-21 20:18:56~2024-06-22 23:2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11zs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薇晓、19636314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广西的风都带着股又酸…… 和奶黄包一起去广西的事基本定下来了, 第二天一早,俞微哄着奶黄包去做了个全身检查、办了检疫证,又从菜市场买了一堆宠物口粮的原料回去。 这些是打算做好之后,送去她媽那里的, 只做了一个星期的量, 做的多了也放不住。 好在髒髒包和牛角包不算挑, 之前自己忙的时候,喂给它们买来的口粮也能吃。 当然, 要实在不行,自己就在那邊做好, 然后塑封寄过来,總归办法總比困难多! 吃的不算很难解决的问题, 问题在于她要面对她媽这件事——她还没和她媽说要把宠物送过去养。 这件事太突然了,俞微当时去杭州的时候,大概率是覺得自己待够三天就会回来, 现在直接把包包送过去,算是先斩后奏。 先斩后奏和提前预告的差别,无非就是少挨一天骂的区别, 俞微抓好了时机,四点才出门——等她到的时候, 她侄女應该放学回家了! 俞方晴喜欢小动物,到时候还能帮她说说好话。 俞微想的很美好, 但到家里的时候,不光俞方晴没在,她妈也没在,客厅里站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男人,正和修空調的师傅说话。 是她舅舅, 齐筠昊。 男人一身白色衬衫外搭了一件烟灰色毛衣马甲,快七十的人了,精神头看着比俞微这个三十的人还足。 这些年他漸漸地把公司里的事交给了她表哥,和几个老朋友养养花钓钓鱼,整个人已经少了很多的锐气,比之前更多了几分的闲散和儒雅。 可尽管如此,俞微看见他的第一反應依旧是想跑。 但很可惜,她舅已经隔着窗户看见了她。 俞微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进家门。 俞微走的很慢,走到玄关的时候,很仔细地给牛角包擦脚。 之后她舅送空調师傅出来,路过玄关,俞微站在邊邊角上,跟师傅点了点头,低声叫了声“大舅。” 她舅看了她一眼,说:“你妈说空调外箱不出水,我让人上门看看。” 俞微应了一声,看他送人出院子。 男人在院子门口站定,目送着师傅走远,很快又折回来。 他从俞微身邊过,伸手逗了逗蹲地上的牛角包,又看她带着的大包小包,问“这是要回来住两天?” 俞微背后的猫包里背着髒脏包,面前挂着奶黄包,牵着牛角包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两人到了客厅,先后坐下。 俞微紧挨着沙发边,把脏脏包放在脚边,她大舅给她倒了杯茶,俞微赶紧扶着杯子,说:“不是,我得出门几天,宠物没人看着,想让我妈帮我养几天。” 她越说声音越小,齐筠昊喝了口茶,问:“几天?” 俞微默了默:“短的话一个月,长的可能得四个月。” “哦。”齐筠昊招手,叫金毛过去。 牛角包抬头看她,俞微松了松手里的绳,牛角包摇着尾巴到男人跟前。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一阵子,齐筠昊还是问:“去干什么?” “工作。” “在哪儿啊?” “广西。” “那还挺远。”齐筠昊摸着金毛的脑袋,“不过我也有个朋友在那儿,你是后面四个月都在广西?” “不是,之后还得去杭州。” 她大舅不说话了,无声的压力落下来,俞微头低的很低。 杯里的茶早喝完了,万幸杯子是不透明的,她闷头辍着湿润的茶叶,然后听见她大舅重重叹了口气。 俞微心脏跟着用力跳了一下。 牛角包似乎是发现了气氛不太对,尾巴都不怎么摇了,小眼神可怜兮兮一直看向俞微。 等男人靠回沙发里的时候,它立马跑过来,脑袋搭在俞微腿上。 齐筠昊又是长出口气,语气里带着隐忍不住的怒其不争:“不是我说,你好歹也上过大学,听过马哲,知道那句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總和吧?” “人这辈子,为什么事业和婚姻是人生大事?还不就是因为这两件事决定了你的社会圈层、你的社交网络?” “那你的社会关系呢?”他眉头紧紧皱起来,身体前倾,看着俞微,手指一下一下敲在面前桌上:“当时让你结婚,你不肯,非要自己出去吃苦头,要搞什么事业。” “不是我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總是抵触婚姻,总把婚姻当成什么了不得的事,可实际上,结婚,这不就是多了个新的社会身份,多了层社会关系?拉开你的视野和范围,这有什么不好的?” 俞微低着头不吱声,齐筠昊再次长出口气:“行,就算你还不想结婚,想搞事业,可你也得瞅准了目标,深耕下去吧?” “没说你换工作不对,人移活,树移死,可你换了这么多年,累积了什么人脈?积累了什么经验?” “一棵树,她长了那么多年,也不光是头顶枝繁叶茂,更重要是它脚下的根脈!你呢?这里站半年,那里站俩月,最后把土挖出来一看,你忙活这么久,连一条根系也没长出来,一丁点的抵抗风险的能力都没有,这让你妈怎么放心!” 他语气越说越重,俞微轻轻咬着唇,目光看着面前的茶叶漸渐变得模糊,她小声的呼气。 齐筠昊也没忍住,点了支烟,烟圈吐出去,他沉口气:“我知道这些年你躲着我,怕我一见你就说你,回回见了我就跑。可你看你这些年在忙活什么?就仗着年轻、体力好、身体好,去做那些个没有技术水平的事,赚几个钱,得过且过?” “我说难听点,体力价值和情色价值就是一样的,不说什么职业不分高低贵贱的话,就客观来说,这两样是不是随着你年龄越来越大,不可控制的在贬值?” “你看人家修理空调的师傅,人家好歹是是技术工种,时间越久经验越多,你再看你现在干的。” “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唯一就是仗着自己年轻,你把这种注定贬值的价值当成依仗,等你不够年轻了,你还能干什么?你有什么不可取代的地方嗎?谁非你不可嗎?” “你现在的工作,能在你老了之后给你保障嗎?还是现在的事你想做一辈子?等你七老八十了,人家还要你吗?那会儿我和你妈都不在了,你那时候还能养活你自己吗?” 俞微眼前花得更厉害了,一眨眼,手背上落下一片湿润。 俞微赶忙偏头,她吸了吸鼻子,借着摸狗的动作,擦掉了那片痕迹。 牛角包也看着她,抬着头,还试图来舔她,俞微抿抿唇,按住了它脑袋。 “你们这群小孩儿啊,就总覺家里人给你们找个安稳的婚姻工作,是老古板,是不尊重你们想法,是老封建,说什么“熬年限”“以后前景好”是画大饼,可你仔细想想,靠着熬年限熬出来的是不是你的经验、是不是你稳定增长的价值、是不是为了你们以后好?” 齐筠昊语气和缓了,但更像是对俞微烂泥扶不上墙的无奈,他连连叹气又连连摇头,“就总是眼光短浅!让留在公司不肯留,让好好结婚不肯解,这么大了,还总跟个小孩儿一样,就看得见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半点不考虑以后!” 房间里再次变得沉默。 俞微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呼吸,感覺时光一寸一寸的煎熬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听见了外面汽车停下的声音。 ———————— 之后的情况就就如俞微之前计划,她把牛角包和脏脏包留在了家里,自己带着奶黄包,逃也似的跑掉了。 俞微一口气跑出去挺远。 刚刚当着她妈和俞方晴的面,俞微没哭,这会儿边跑边掉眼泪。 将近六点半,路上的来往车辆比较多,俞微又哭又嫌丢脸,好在这片老别墅区得有上百年了,绿化做的特别好,林荫道里的树木看着比腰粗。 俞微抱着奶黄包,躲在粗大的梧桐树后面,吧嗒吧嗒掉眼泪。 眼泪一掉就开始止不住,俞微一边知道她舅是为了她好,一边心里又觉得委屈的不得了! 说什么体力也会贬值,那不是废话吗?人老了何止体力贬值,脑力、精力、反应力,什么不是在贬值?! 说什么结婚就是多个身份,多层社会关系网,她又不是属蜘蛛的,搞那么多网干什么?让她结婚之后靠着老公,然后生了孩子靠孩子吗? 之前还说她能靠着她爸,能靠着她哥,可现在又怎么样呢? 什么打算、什么计划,都抵不过意外,她想好好靠自己,她不想结婚,怎么了! 说什么看长远、要长树根! 说得好像她爸和她大哥这两棵树轰然一倒,她就得立刻承接他们昔日的雨露阳光、根脉延寻他们昔日的网络——那是她大舅口里的人脉、是资源、是人的本质、是立足的根本。 可她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树根,只觉得自己喘不上气。 那根系分明是触手!争夺养分、绞死对手、抢占领地。 俞微根本没有办法理解! 更没办法理解,自己身边的大多数人,好像天然认为,这块土地上的人都是强者、是掠夺者、是主动者。 他们看见的都是资源,是蓝图,是无主的财富。 可事实上,俞微眼里,曾经最坚不可摧的庇护大树相继倒塌,她被砸得体无完肤,茫然站在那片,所谓“人脉和资源”的根系上,只觉得自己是被逐渐捆紧的昆虫。 那密不透风的土地迅速板结,丝毫容不得她还没成熟的根系过去分一杯羹。 俞微在那样的日子里,一日日挣扎,一日日被人摆弄,又一日日笃信,自己就是个无能的废物。 根系开始让她恐慌,让她焦虑,她只能挣扎着,逃离着,到偏远、贫瘠的土地上。 这里根系不多,大家都一样的细弱,也终于有了她容身之地、喘息之机! 可她大舅管这叫“得过且过”,叫“目光短浅”! 俞微哽咽着看着奶黄包,抽抽搭搭吐槽:“说什么,人的本质是社会的总和!我还上过高中,知道有句话叫‘阶级的局限性’!” “是他他不明白,这个世界这么大,总该接受,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 就像她的奶黄包一样! 别的小猫咪都害怕陌生的环境,只有它更畏惧自己被遗弃。 俞微抱着亲亲它,她还在哽咽,眼睛哭的通红。 “没关系的宝宝,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他说的是对的,但是我们做不到,做不到就是零,零乘任何数都是零,不管怎么样努力都不行。” “而且这个世界上,也不是只有他的道理才是对的。” “你看,我们先在别的地方好好活着,现在,不是攒了点钱了吗?不是比以前好很多了吗?我们还会开店,我们可以做一辈子蛋糕!” 俞微努力深呼吸,平复了心情,擦干眼泪站起来,抱着奶黄包接着往外走。 “没事的宝宝,至少,我对你来说不可取代,对吧?你也没办法取代,全天底下,只有你是我的包包。” “他根本不懂,其实我们自己心里都有数。有些事不去做,当然是因为现在有阻碍,没法做!做不了!” “包包,我们慢慢来,等我们的蛋糕店开了张,站住了脚,他一定会刮目相看!” “他根本不懂,我们不怪他,等到我们蛋糕店火的一塌糊涂,我们回去嘲笑他,他才是目光短浅。” 俞微慢慢地吐气,天边的夕阳在一点点缩小,她头顶是青苍色的天际,她一步一步往外走。 “我们躲起来,慢慢挣扎,迟早扎了根,开了花,给他们吓一大跳!” ———————— 三十号晚上九点半,俞微落地广西。 到酒店的时候,晕晕带她登记,然后上去。 很不巧,开门进房间的时候,顾泠舟正在打电话,说话的语气冷漠又嘲讽。 “是啊,你们也知道,她只是我妹,生她的人又不是我,我管什么?” “怎么,你们生了又不想养?当初也没见你们把我丢给顾思齐啊!怎么这会儿要把老三丢给我,嘶你们不会又有了老四吧?” “呵,生什么气呀,我这不是还以为,你们生了下一个,就要把上一个丢出去不管的德行,是你们老顾家传统嘛!” “哦,没怀孕啊,那是我说的不准确了,其实你们也就是丢出去老二不管,是吧?” 乍然听见这些私事,怪尴尬的,俞微看晕晕,想着俩人出去避一避。 晕晕也看俞微,觉得让她听见不好,也想让她出去避一避。 两人对视一眼,于是俞微出门,晕晕关门,顾泠舟目光瞧见,皱着眉过来,把俞微拽进来,又对着晕晕抬脚,“去!” 对面的人以为这声是对着他们说的,音量很明显的变大,顾泠舟也没解释,直接了当的说:“行了,你们愿意去蹲就蹲,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我在外面拍戏,没个半个月回不去,你们乐意蹲就蹲!” 挂断电话,顾泠舟揉了揉眉心,她看着俞微,脸上挤了个笑,“来了。” 然后目光下落,看见她身边的奶黄包,语调变得柔软,“包包?” 老实讲,俞微家里这个包那个包的,她都没搞清楚谁是谁,但叫包包准没错。 只是她叫完,奶黄包听没听懂难讲,俞微却听成了她语调低落地说“抱抱。” 俞微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她想着刚刚的那通电话,心里酸酸涩涩。 自从顾泠舟的爷爷奶奶过世,俞微想,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别的人,比她更清楚顾泠舟的父母是怎么样对待她! 现在她好不容易熬出来了,那对父母居然还要趴在她身上,让她养她们的另一个女儿! 俞微听得心里难受又心疼。 她又想到了她大舅说的“你有什么不可取代的”。 想到了那天凌晨,顾泠舟趴在沙发,说阿姨难找,生物钟难调。 她想,她在顾泠舟这里,或许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被需要的。 俞微深吸口气,压下鼻腔里的酸涩,上前半步,轻轻抱住了顾泠舟肩膀。 俞微的心跳隔着薄薄的夏衫透过来,顾泠舟反应不及,整个人蒙在原地。 她大脑呆呆的停住了思考,半晌,才惊觉:广西真是连夜风都带着又酸又甜的热气。 她慢慢的抬手回抱,心里渐渐回过了味,嘴角不可抑制的扬起来。 扬到一半,晕晕扭扭捏捏来了句,“还有我!我也要抱抱!” 晕晕虎扑似的抱过来,顾泠舟感觉俞微的一只手抽走落在晕晕身上,她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 最后,顾泠舟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下巴轻轻落在俞微头顶,心说:广西真是夜风都带着股又酸又辣又甜的热气!—— 作者有话说:俞宝:顾顾真可怜,父母都这样,她只是想要个安慰, 顾顾:喜提老婆抱抱。 我们俞宝,是躲在角落,安静挣扎,还想尽可能给别人别猫别狗撑伞的好宝宝~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25 第21章 却把青梅嗅 你以后要给我当船长吗?…… 顾泠舟七月二十七号的生日, 只比俞微晚了六天。 她过生日没俞微那么大的排场,就她和爷爷奶奶仨人。 顾泠舟早上吃了碗面,中午家里本来打算炖半只鸡,后来俞微来了, 就改成了炖整只。 吃完饭之后, 大家吃俞微带来的蛋糕。 吃蛋糕之前, 俞微给顾泠舟带生日帽,顾泠舟别别扭扭, 把自己搞得面红耳赤、很害羞地不肯带。 后来俞微仪式感很足地给她唱生日歌。 她爷爷奶奶不懂这些,在邊上看着, 俞微半点不觉得尴尬,一个人把气氛搞得十足, 那正儿八经的样子,把顾泠舟唱得手脚都不晓得往哪儿放。 似乎脚底板在发烫,她整个人都快要熟掉! 再后来俞微讓她吹蜡烛许愿的时候,顾泠舟就不肯配合了。 “我没什么愿望!” 她说完,把蜡烛一拔,去切蛋糕。 吃蛋糕的时候, 俩人挤在门槛上坐。 房檐的陰影剛剛好遮蔽到两人的脚前,她们肩膀靠着肩膀, 顾泠舟吃得狼吞虎咽,急于消灭讓她尴尬的罪证。 “你下次别买了!”顾泠舟含糊不清开口, “这蛋糕很贵吧?” “不会啊。”俞微动作停下,扬了扬声,很自豪地说:“我在家里自己做的!” 她好像就等着顾泠舟这么说,顾泠舟一开口,她立马挺着胸脯, 滔滔不绝:“你送我的小狗木雕是自己做的,那我送你的,当然也得自己做了!” 看着顾泠舟震惊的神色,她眉宇间看起来更神气了,“连蛋糕胚子都是我烤的呢!你不是爱吃甜嗎?抹奶油的时候挤了特别多,还有夹层里面的草莓。” 她用小叉子把蛋糕剥开,给她看,“好吃吧?放的料可足了!” 说完她看小方桌上剩了一半的蛋糕——那是给她爷爷奶奶留的,俞微给老人家吃的时候,人家不肯吃。 “所以剩下的那些你爷爷奶奶要是不吃,你就得全部吃光!”俞微凑到顾泠舟耳邊,压低声音,威胁她,“这个蛋糕可是我从三天前就开始学了的,中间失败了不知道多少次,我哥都快被我喂生气了,你半点都不许剩,听到了嗎?” 俞微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手里举着塑料小叉子威胁她。 她似乎觉得自己这样很有威慑力,但顾泠舟没觉得害怕,只觉得自己要是说“不”,她能把叉子一丢,整个人挂在自己身上,晃她的肩膀,黏黏糊糊叫她名字,然后眼角泛红来上一句“那我生气了?” 之前就是这样子的,生气也是在撒娇,搞得顾泠舟每次都特别想和俞微唱反调。 这次她又想故意招她,忍了很久才忍下去,借着吃蛋糕,含含糊糊说了句,“知道了。” 可能蛋糕太好吃了,讓她无暇享受把人招哭再哄好的隐秘乐趣,她甚至想夸她——每次俞微夸她,她都觉得自己的心情是秋天的白云,飘得特别高、特别轻。 可这话要自己说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是地里半生不熟的豆荚——豆子想要往外蹦,可豆荚紧紧闭着,憋的人感觉嘴巴里要爆炸。 她舍不得狼吞虎咽了,从小到大,还没人为了她,花三天学做什么东西吃。 她慢慢的刮着奶油,觉得俞微张嘴就能夸人的本事很厉害,想跟她学,可自己又张不开嘴,很憋闷地在酝酿。 酝酿了十来分钟,俞微先撞了撞她肩膀。 她看过去,俞微双手捧着自己吃了没两口的蛋糕,抿着唇,一脸无辜的看着自己,眼神很没底气的说:“我吃不了了。” 她上一秒还威胁自己不能剩,转头自己就吃不完? 顾泠舟破了功,笑得不行,“你小鸟胃啊!” 她接过来蛋糕,很順其自然的骂她:“这么好吃你都吃不完,浪费粮食!” 豆荚终于崩开了,顾泠舟身心舒畅,心满意足地吃完蛋糕,拉着俞微在院子里逛。 逛完鸡圈逛菜地,顾泠舟房间里特别乱,没带人上去,等到下午三四点,太阳没那么辣了,又拉着她去河里摸鱼。 那条河算是村里为数不多的乐趣,就在山底下,背陰,另一侧的地势平坦,开满了漂亮的小野花。 顾泠舟脱了鞋,挽着裤腿进去,水流能到她小腿肚。 顾泠舟说,她很小的时候,这条河的水势比现在大,而且水里有鱼有虾,还有泥鳅。 “现在不行了,只能找到点小鱼小虾,特别特别小,还没人手指头长。” 她语气惋惜,俞微听着,只觉得刚刚好。 鱼虾再大点她也抓不住,这样就挺好玩。 她脱了鞋子下水,玩了没两分钟,就听见顾泠舟翻开个石块,很惊喜地说:“这里有螃蟹哎!” 她举起来给俞微看,很小的小螃蟹,但同样的张牙舞爪,看得人一样害怕。 俞微怕被夹脚趾,又赶紧躲回了岸上,手里拿着塑料瓶,蹲在邊上看顾泠舟。 看也不安生,她用手撩水捣乱,顾泠舟抬手就要反击,结果看见她穿着的白裙子,很气又很无奈的垂手,恶狠狠的恐吓她:“要不是今天你还得回家,湿着回去不好,你看我不给你按水里!” 俞微一脸乖巧地笑,抬起湿淋淋的手臂投降:“好吧,我錯了。” 她的道歉和夸奖一样脱口而出,可等着顾泠舟一转身,她立马又泼过去,仗着顾泠舟没法泼她,很是肆无忌惮。 来来回回几次,顾泠舟忍无可忍,几步走到她跟前,抓着她胳膊,作势要把人拉下水。 “爱玩水是吧?来,你下来,我让你好好玩个够!” 俞微立马慌了,嘴里“哎呀哎呀”个不停,说:“我錯了,我真错了!” 顾泠舟半邊身体都湿透了,现在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水流順着头皮流到耳后,她歪头蹭了蹭肩膀,听了这话,愈发气得想笑。 “又是阳奉阴违?” 她更用力攥住了俞微手臂,而俞微赤脚站在岸边,泥土湿滑,她站的不稳,胳膊又被顾泠舟抓着,整个人以一种别扭的、明明居高临下、却一副被人掌控的弱势姿势站着。 俞微看着顾泠舟,眼角软趴趴垂下来,很温顺的回:“我不敢的呀!” 顾泠舟撑开手臂,给她看自己身上的水:“你看我信嗎?” 俞微憋着笑,又晃着她的手臂:“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敢了。” 信了她的才是有鬼!她哪次不是这么说,然后趁着自己一转身就泼水撩她?! 可顾泠舟能怎么办? 她也只是吓唬她!别人被吓唬之后要么不犯了,要么再犯,然后和她打一顿。 从来没人告訴她,要是对方口头答應不犯,转头又来招她该怎么办。 放了她显得自己很没面子,不放过她她又不可能真把人拉下水。 顾泠舟陷在一种两难的境地里,正不知道怎么办,恰好也有别的小孩,成群结队的来河边玩。 “顾舟,你朋友啊?” 叫她的小孩比顾泠舟小五六岁,上小学的年纪,跟她一起的都是她同学,说完之后,大家都很好奇的看着俞微。 有别人在,俞微也不和顾泠舟闹了,像是生日宴会那天那样,挂着很得体的笑跟人点头打招呼。 顾泠舟也有了台阶,顺势松开俞微,语气很轻描淡写的说:“啊,我同桌,特意来给我过生日的。” “你今天生日啊,你家里吃的什么?” 顾泠舟撩起一捧水冲了冲手,眉头皱起来,好像这件事太过寻常,以至于思考起来很费力的样子,“就早上长寿面,中午炖了只鸡,然后吃了个蛋糕,也没什么。” 那时候蛋糕在村里还是稀罕物,尤其他们村,父母出去打工的多,爷爷奶奶们这大半辈子扎在泥土里,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的市集。 一群小孩叽叽喳喳说起来。 俞微就没怎么再说话了。 她不太听得懂这边的方言,一两句的时候还能使劲听一听,但多半也听不准。 中午和顾泠舟爷爷奶奶说话都是驴唇不对马嘴——她不知道对面在问什么,只知道自己答的都不对,因为顾泠舟当时笑得都快抽过去了! 少说少错,俞微默默蹲下,扶着顾泠舟的腰,一只脚伸在河水里冲洗泥土。 冲完一只冲另一只。 顾泠舟一心多用,一边不知道回答谁的问题:“啊?你怎么知道蛋糕是我同学自己做的?” 一边在心里悄悄笑话俞微——这人刚把脚冲干净,就又踩脏了。 俞微似乎也发现了,目光在周围一打量,然后拎过来了顾泠舟的袜子垫在脚下。 顾泠舟:“” 顾泠舟的表情一僵,俞微抬头,朝她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 顾泠舟无语了,叹了口气,心里无可奈何。 她能怎么办?再威胁,后面也只能让自己更没面子。 她不和俞微说话了,任由俞微扶着自己腰,然后怨气发泄出去,和那群小孩儿斗嘴。 后来他们都下了河,顾泠舟也往河中央去,俞微蹲在岸边,手拍了拍水面。 顾泠舟很警醒地回头看她,“你要干嘛?” “没干嘛!”俞微朝她勾勾手,让她过来,问,“刚刚那群小孩,是不是叫你顾舟啊?” “是啊。”顾泠舟回了句,又弯腰下去,摸出来一块不怎么漂亮,但被流水打磨得很光滑的石头。 她举起来给俞微看:“好看吗?” 俞微朝她伸手,她一步步走过来,然后不知道被什么咬了一口,她皱着一张脸,俞微问她:“为什么呀?我听你爷爷奶奶好像也叫你顾舟。” “嗨,他们俩不认识中间那字儿,从小顾舟顾舟的叫,村里也就这么叫。” 她把石头放在俞微掌心里,石头沁凉又圆润,俞微捏着,抬头看顾泠舟:“那你告訴他们怎么念不就好了?顾舟、孤舟,听着孤零零的,还是顾泠舟好听。” 顾泠舟坐在俞微边上的空地上,闻言没忍住,笑得躺倒:“顾泠舟好听?你知道这名字怎么来的吗?” “怎么来的?” 顾泠舟坐起来,支着一条腿,一副在讲别人的奇幻故事的说书人模样,说:“我刚出生的时候,我爸媽看我是个女孩儿,本来打算直接把我扔茅坑里淹死。” “我爷说,我那天哭的太厉害,他们有点下不了手,就想着,弄个大木盆,把我扔盆里,趁着夜里没人,顺着水给我冲走,谁捡着给谁养!” 这事儿她一直知道,不光她知道,村子里没有秘密,八成的人也都知道。 顾泠舟心里已经很少再起波澜,她心里的微妙感觉可以被忽视,她正满意地看着俞微脸上的错愕,然后抬脚拍打着水面,“喏,就这条河!” “我爷说,那天我都被放河上了,但是天旱,河里的水特别小,没法把我冲走,卡在石头上没法动,我老是哭,而且那会儿山里还有狼,我爸媽没办法,只能把我带回家。” “后来他们俩特别气,觉得我命里缺水,名字里多点水,说不定就能直接走了,上户口的时候特意翻了好久字典。” 顾泠舟说得自己都想笑,她也确实笑了,笑完看着河流上游——那边有个小女孩儿在摸石头。 日头西偏,照着河水,这里的水温也渐渐没那么凉了,顾泠舟看着她,说:“我爸媽认识的字也不多,最后看这个泠字,跟我爷我奶说,它比冷还多一点水,说,当初说不定就是差了这一点水,所以没把我送走,然后就给我起了这个名,顾泠舟多一点水就能冲走的小舟。” 名字的来历不至于人尽皆知,顾泠舟也是第一次和人说起来这些话。 她心里有点闷闷的,不太敢回头,主要是怕看见俞微在哭。 她真的太能哭了,可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顾泠舟心里早就接受了,谁让她生下来就是个女孩儿,没法传宗接代、注定得嫁到别人家,生别人家的孩子。 她是赔钱货,所以她爸妈不喜欢她也情有可原,她也早都习惯了,村里的女孩子都这样,她自己也接受了,没法跟她大哥比的事实。 大哥先出生,而且大哥是个男孩儿,爸妈喜欢男孩儿,可她也命大,还是活下来了,这就很好了! 顾泠舟舒了口气,看着面前的河水,她忽然笑了笑,手肘碰了碰俞微,“哎,你说,要是我出生那年,是今天这水势,我是不是就能给冲走了?” 俞微没有回應,她抬头看过去,俞微正定定看向河水的下流。 下流的水势比较急,地势没有这里平缓,看起来也有点湍急凶险的架势,一直凶险着、消失在一片横斜出来的酸枣林里。 俞微轻声问了句,“你说,这条河一直流到那儿?” “流到隔壁村呗。”顾泠舟手撑在身后,微微仰着头,“你想去隔壁村里玩?” 她看现在的天色。 夕阳西下,晚霞满天,俞微一会儿还要回家,过去一趟肯定来不及了。 可俞微摇摇头:“不,不对。” 她转过来看顾泠舟:“百川归海,这条河,最后会流进大海里!” 顾泠舟没绷住,“噗嗤”一笑,想说你在开什么玩笑。 下一刻,却见俞微神色里的认真。 她眼睛里映着金灿的、橘红的夕阳,半边脸被照的通红,每一根发丝都像是在发光。 她说:“你现在还小,在村里的小河里,所以只能是小舟。” “但是你会长大的,就像河水也会到海里去。你有三点水,这么多水,最后也会到海里去,到那个时候,小舟就会变成大船,变成很大很大的邮轮!” 俞微说着,自己站起来,手举得高高的,甚至还踮着脚。 顾泠舟逆着光看她,只看见她模糊的身形,和被镀了层金芒的白色裙摆。 俞微胳膊抡圆了在比划,说:“特别、特别、特别大的,豪华的大邮轮,一艘能有五六层楼那么高!光是停泊费,一天都要几千美金!等你到了海里,一定特别值钱,和大游轮一样!” 顾泠舟嘴角裂开,豆荚好像成熟在了她心里,动一动就噼里啪啦的往外蹦豆子。 她心里又涩又痒,手指抓不到,于是扣着身下的草地。 她好像又吃了块蛋糕,身体里给出很甜蜜的反应,她止不住脸上的笑,问俞微,“我长大了是邮轮,那你是什么,是船长?” 她捏着手里的草叶子,比划着遮住俞微的一只眼睛,“俞船长?” “那是海盗!” 俞微拍开她的手,顾泠舟笑个不停,问她:“那船长什么样子的?” “船长穿制服,戴帽子,白色的制服。” 顾泠舟看她的白裙子,没怎么思索的说:“那你穿白色很好看,你以后要给我当船长吗?” “那”俞微眼角眉梢扬起来,抿着唇,整个人透着股娇俏,“就得看你表现了,首先你得把我做的蛋糕全都吃完。” “没问题!这有什么难的?” 顾泠舟变得很兴奋,像感觉自己的血液被夕阳照热,有一种很轻松就能让未来的梦想成真的错觉。 她在河里洗洗手,站起来,“那走吧,赶在你回家之前,我当着你的面,肯定把所有蛋糕全都吃光!” 她等不及俞微去冲脚,弯腰捡起她的鞋袜,把人背起来往家跑。 两个人,迎着夕阳,背影重叠在一处, 后来顾泠舟看书阅读,人家常写夕阳,说它恢宏、壮丽、灿烂似锦缎、萧瑟半江水 后来身在异乡,各自辗转,每见落日熔金,水照残阳,波映红霞,她总想到俞微。 然后想到白色制服、白色游轮、白色裙摆、白色奶油。 那天的顾泠舟,夜里做的都是白色的梦,仿若白天吃的奶油,香甜、细腻、叫人回味无穷。 她头一次期待着长大,期待着自己能成为俞微口里,那磅礴的、巨大的邮轮。 可惜美梦成真之前,她先迎来的是初二的寒假。 这年的冬天,她父母没有回家。 爷爷奶奶一直瞒着她,一直到初一中午,她说爸妈不到家,她不肯吃饭,才无奈告诉她缘由——妈妈之前怀孕了,前不久生了个妹妹,妹妹太小,他们今年不回来了。 顾泠舟直接崩溃了。 女儿?为什么这个女儿不会被淹死、不会被丢弃、不会被丢到老家? 为什么他们为了她太小,过年都不回家一趟? 难道不应该趁着漫天大雪,把她冻死吗? 顾泠舟阴郁的念头疯涨,她没法怨恨生了自己的父母,所有的怨恨、嫉妒和恶毒,都给了那个没见过面的妹妹。 她不能理解!不能接受! 凭什么大家都是女儿,都是同样父母的女儿,却要遭遇这样天差地别的待遇! 顾泠舟恨不能冲动她父母工作的城市,去亲手掐死她! 她已经花了十多年,来接受自己天生是个女孩儿,所以注定不被爱的事实。 结果现在,又要被迫接受,父母不是不爱女儿,只是不爱她的真相! 顾泠舟没法告诉自己,事情就是天生这样。 没法告诉自己,自己从来没有被人爱过! 那年的冬天,那年的年下,大雪纷飞,冰冷蔓延整个世界。 顾泠舟躲在房间里不肯出门,每天都在想,要是出生那天,自己没有哭就好了,要是出生那天,不是天旱水缺就好了。 她真的不如直接死掉,她父母当时为什么没有直接狠狠心?为什么又要生下她?生了她为什么又不管她。 既然一个女儿不管,为什么又要管另一个女儿? 问题又绕回去,但她这次很想自己去死—— 作者有话说:今天是不开心的顾顾,老母亲心痛ing 感谢在2024-06-23 21:31:12~2024-06-24 21:00: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咸鱼、每一个都是我的宝藏、2494854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花胶西洋参汤…… 那天晚上之后, 谁也没再提那通电话的事儿。 就连顾泠舟自己也很快抛到了脑后,毕竟,她每天太忙了。 《帝姬》这部戏,是以女主——大梁五公主李清蘅, 为绝对主角的古裝劇。 顾泠舟能有一千场的戏份! 而在广西拍的这部分, 算是这个角色的人生大低谷。 从李清蘅作为挑拨穆王和兖王不和的棋子开始, 到她在和穆王成亲前夕险些被穆王所杀。 从她凭借穆王妃的身份在锦州逐渐站稳脚跟,到她和穆王最不起眼的三儿子合作拿下城中兵权。 从她替皇室出兵平乱, 好赚钱赚粮,到和兖王逐渐针锋相对, 结果力不能逮,兵败难逃。 广西这里, 拍的就是她和兖王水火不容之后的劇情——【李清蘅带人去处理叛乱,结果被兖王率领的兵马打败,之后不得不带着残兵逃至青城,来投奔她母族。】 【可是女主兵败之后,皇帝迫于兖王压力,给她按了逆党之名。】 【自家母族之中还有人和兖王达成了交易, 结果就是女主不光被母族拒之门外,还险些被人瓮中捉鳖。】 【九死一生逃出来, 最后只能狼狈不堪逃进山里,暂时蛰伏, 另谋出路。】 顾泠舟刚进劇组,一上来就是这种剧情,她的压力也挺大,每天早上三四点去剧场做造型,然后十点十一点收工回了酒店, 还在揣摩人物、背台词。 没办法,时间太赶了! 这些场面会用到不少群众演员,加上饰演李清蘅母族长辈的那些人里,不少是德艺双馨的老戏骨。 剧组请人过来不容易,多待一天都是钱,再有就山里是刮风下雨不由人 总而言之一句话,得趁着天时地利人和,抓紧拍! 顾泠舟现在就只万幸——还好在开工之前,她就和俞微签了一个月的合同! 虽然这几天,她也就晚上收工之后,能和俞微一起在客厅待上一会儿,这一会儿还都是自己在邊上背台词。 但再怎么着,也总比人远在天邊、连个影子都抓不到的强多了! 中午的时候,她拍完戏,在房车里吃飯。 飯是俞微做好,晕晕拿来的。 顾泠舟吃着面前的萝卜丝拌圆白菜问她:“你去的时候,你微微姐在酒店幹嘛呢?” 晕晕每次去拿飯的时候,都提前和俞微发了消息,然后她微微姐会把时间把握的很好。 基本她到了,飯菜也裝好了,她拿上就能立马走人。 谁知道她微微姐在房间里幹嘛? 但顾泠舟问了三天,晕晕这次也长了心眼,拿饭的时候特意问了一嘴,现在很娴熟的回:“没幹嘛呀,就收拾一下卫生,喂喂猫,给你做饭。” 俞微来之前还讓她给顾泠舟拿了一大杯水果茶,说天热,多喝点水,小心中暑。 晕晕把水杯给她倒上放在手邊,“那我吃饭去了!” 她和小杨没有控制体型的困扰,不需要和顾泠舟一块啃草,也就婉拒了俞微的投喂。 平时俩人吃的都是外卖,但也不在顾泠舟跟前吃。 毕竟小杨会怎么样不好说,但她敢这么做,一定会挨打! 晕晕要走,顾泠舟叫住了她。 她想起了俞微回家,自己在家里闲的抓心挠肝那回。 于是叮嘱道,“你下次见她,跟她说一说,我晚上又不吃東西,那么多闲着的功夫,别光在房间里干坐着,多出来走走。” 晕晕不知道顾泠舟为什么讓自己去说,明明这俩人就住一个套间,晚上回去就能见着。 但她泠姐这么说了,她也就应了。 于是第二天,她早早回了酒店。 俞微正在给顾泠舟炖花胶西洋参汤。 这汤得文火炖上三个多小时,而且热量低,营养高! 西洋参还补气养阴,滋阴生津,顾泠舟要控制身材,吃这个再好不过了! 晕晕来之后,还记得顾泠舟昨天的嘱托,她去敲她们套房的门,很尽职尽责给顾泠舟传话:“微微姐,泠姐说你在家里太闲了,得多动一动,一会儿做好饭,你和我一起去送吧?” …… 一个半小时后,顾泠舟在房车里看见俞微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一瞬。 继而她嘴边扬起很惊喜的笑:“你怎么来了?” 顾泠舟说完,心里又懊恼地看向洗手台上的镜子——怎么刚好就是今天? 刚好今天拍的她们一伙人狼狈躲在山坳子里的剧情,她衣服发型都是乱糟糟、脏兮兮的,怎么就偏这个时候来? 她又看俞微。 广西的天热的厉害,俞微穿着简单的白短袖,黑色短裤,扎了个丸子头在头顶,整个人像是青春的女大学生。 大学生身前挂着个安静温顺又粘人的奶黄包,一人一猫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窗外就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和草地——特别像小时候课本上,学生春游的配图。 顾泠舟看得心里痒痒的,伸手去逗奶黄包悬在空中的小爪子。 摸到小肉垫的瞬间,顾泠舟脑子里忽然出现一个画面——在地里干农活的男人,和去给他送饭的老婆,老婆身前挂着他们的孩子,男人顾不上吃饭,去逗他们的孩子。 说到底,那片土地给她的灵魂刻下了太多太深、难以泯灭的烙印,讓她对幸福的想象也和那片土地脱不开身! 顾泠舟自认很隐晦地看俞微的表情,心脏怦然跳出了一段岁月静好的讯号。 然后她就听见晕晕在她身后,说:“不是你说微微姐在酒店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来送送饭的吗?” 话音落,顾泠舟的笑容顿时僵硬在臉上,她太过难以置信,太过气急,以至于笑出了声 说是笑也不准确,那分明是被气到肺里抽搐,然后被挤压出来的一道气声! 她用力闭了闭眼,然后扭头看着晕晕:“你再给我说一遍,我当时怎么跟你说的?!” 晕晕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掰着手指头说:“闲、干坐着、多动一动,这不是你说的吗?” 顾泠舟脑子里一阵嗡鸣,她满臉的不可置信,气得鼻孔翕张,声音都在颤抖:“王思淇啊王思淇,你才是我最大的黑粉头子吧!” 她说着,上前两步伸手去揪晕晕的后脖领子,把人抓到身前,掐着她下巴:“说,我当时怎么和你说的,一字一句给我复述一遍!” 俞微这会儿心里已经明白了个大概,她赶紧拦着顾泠舟的手臂,劝她:“不是什么大事,都是天热搞得人脾气大,我给你泡了绿茶水,你下午多喝点,消消火,现在还是先吃饭吧?” 晕晕趁机跑下了车,临走之前对着窗户里的俞微双手合十道谢。 顾泠舟看见了更气,觉得这孩子死性不改!但是又按耐不住窃喜——面前的镜子映出两人现在的模样,感觉像是打孩子的爹和劝架的妈。 她心里又气又爽,结果把自己架在那儿下不来台。 俞微只能半拖半劝的讓她坐下去吃饭,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晕晕她应该也不是故意的,她就是有点直率,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真的,你别生气了。” 顾泠舟只低头吃草,也不说话,俞微想了想,一手搭在桌子上,又说:“我正好准备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在附近逛逛,你有什么要买的吗?” 俞微没误会,顾泠舟的气也就消了,但因为有人在哄,所以情绪没有消失,而是变得戚然、变得哀歎、变得矫情。 她看了俞微一眼,说:“现在也想不到缺什么。” “没关系,那你想好了和我说,我下午没事就出去转转。” 顾泠舟点点头,又问她:“你吃饭了吗?” 俞微摇摇头,在顾泠舟把她那份草菜推过来的时候,她身体往后靠了靠。 “不用了,你吃吧,我一会回去的时候买点吃的就行。” 顾泠舟看着自己面前绿油油的草,也没强求,目光看向边上的汤盅。 “这是什么?” “花胶西洋参汤。”俞微说,“你最近不是熬夜很多吗?这个补气滋阴的,而且不会胖,你放心,花胶的脂肪含量特别少。” 顾泠舟拿来闻了闻,尝了一口:“只做了这一盅?” “是啊,不够吗?”俞微看着她,神情很开心,“你喜欢的话,明天再给你做。” “多做点,你自己也喝。”顾泠舟吃了一大口菜,说话含含糊糊,“你不是也熬夜吗?我四点起,你起来做饭,比我起的还早,晚上也都是我睡了你才睡。” “你比我更需要吧?”她看了俞微一眼,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口吻,之后低了头,声音闷闷的,“也照顾好自己。” “” 俞微沉默了一阵,顾泠舟听见她清浅的歎了口气。 那身歎息听得顾泠舟心里一阵阵发酸。 紧接着俞微就有点期期艾艾的说:“我我用不着这个。” 她的语气听得顾泠舟眼眶发酸,顾泠舟用力低着头。 这个语气、这个腔调、这个口吻太过熟悉! 初二那年,她妈有了妹妹,父母不再往家里打钱、不再给她支付学费。 顾泠舟连饭都吃不起的时候,俞微发现了,开始每天给她带早饭、帮她找工作、还要小心翼翼维护自己的尊严,绞尽脑汁帮自己找理由来接受。 那时候的顾泠舟,拒绝和挽尊的语气也是这样。 我不需要、我不喜欢、我不适合、我用不到。 她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个语气、这种话术,会从俞微嘴里说出来! 顾泠舟感觉胸腔里闷闷的,连同着鼻腔里也堵得厉害。 她现在真切感受到了俞微当时的好心和伤心,真心来讲,如果可以选择,她真的宁愿自己从今往后再也找不到俞微,也不希望她的人生会发生这样的巨变!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一份花胶,在这里和她斤斤计较。 她忍了再忍,可眼泪还是有些控制不住,悬悬要掉的时候,听见俞微说:“其实送你出门之后我就回去睡了,一般八九点才会醒。” 顾泠舟握筷子的手一僵,俞微又接着说:“中午做好饭,我也在房间里补觉。” “下午睡得太多了,晚上睡不着,还陪着晕晕打王者来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语气有点不好意思,又歎了口气,“可惜了,老是输,每次都说赢一把就睡,结果一直赢不了。” 俞微说着,看顾泠舟吃饭的动作放慢,她把汤往前推了推,“吃饱了吗?把这个汤也喝了吧,你应该比我需要多了。真的!” 顾泠舟:“我现在不是很想喝。” “那好吧,汤给你留下,那饭盒我先拿回去了?” 俞微站起身收拾,顾泠舟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从戚然的哀叹,变得充满打工人哀怨。 俞微被她看得心里别扭,想了半天也没想通她想要干什么,思考了半晌,才说:“那,我明天还来给你送饭?” 那哀怨少了一点,俞微松了口气,又说:“那你之后直接告诉我,什么时候快要下工,我自己打车来就好了,省得晕晕来回跑的折腾。” “没事。”顾泠舟的语气复又冰冷,充满了冷血和无情,“她太闲了,就该多动动。” 俞微觉得现在不是强求的时候,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拿好東西。 “那我走了?” * 俞微走之后,顾泠舟揉揉脸,叹了口气,她拿着那盅汤上山。 上山的路是条挺狭长的山路,有石阶,还算好走。 小杨在边上,看见她手里的東西就要来接,被顾泠舟抬手躲开,“没事,我自己来。” 小杨在顾泠舟身边几天,也渐渐放下了当初的误解,能感觉出来顾泠舟不是什么事都要助理代劳的人,她从包里掏出个塑料袋:“泠姐,要不装袋子里,好拿一点。” “没事。”放塑料袋里,别人怎么看得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她把掌心大的盅汤捧在手里,叹了口气:“也不费什么力,就是非让喝,说中午喝不完,就让我下午喝,非说这东西对身体好。” 山上到一半,看见了摄制组的棚,老师们坐在阴凉处吃饭,顾泠舟一眼看见导演的光头,隔着大老远朝导演很热情的挥手,“呀,陳导!” 陳导朝她一抬下巴,顾泠舟小跑几步过去:“陳导最近气色不好啊?是不是熬夜熬的?哎,熬大夜可最伤气血了!” 陈导以为她讽刺自己让她熬大夜,本来打算含糊几句过去,结果顾泠舟一抬手,“状似无意”的把手里的东西露出来。 “我家里人说,熬点花胶吃,滋阴补血的。”顾泠舟又叹了口气,“喏,吃不完都不行,非让我带去剧组。” “这怎么好意思。”陈导脸上笑开,伸手去接,“家里人这么关心你呢!吃不完还分给同事?那我可”有口福了。 话没说完,顾泠舟飞快地把手缩回去,“就知道您不好意思,没事儿,我爬爬山,消化消化!” 陈导: “那陈导您忙,我先消化去了,哎,一会儿吃完还得给人拍照报告,我抓紧爬山去了,陈导一会儿见!” 顾泠舟小跑着上山,溜得飞快,沉默片刻,陈导的目光越过她看向她身后,有点没反应过来的小杨:“不是,你们谁又刺激她了?” 小杨:??? * 俞微离开拍摄的山头,回到了酒店附近。 这里有不少的商业街,俞微挑了一家排队很长的蛋糕店过去。 想开店,得先看看别人家的店。 俞微排了快一个小时,人才进到店里,然后看着店里甜品的价格,心里滴血地点了一份冰激凌包。 来都来了,她发消息问晕晕和小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之后姜云慧给她打来了视频。 难得她这个时候清醒着,俞微给她看奶黄包,然后给她看蛋糕店里的装潢。 这家店属于网红店,店里的装饰很洛可可风,角落有高高的花爬架,几乎铺满了这面墙。 姜云慧特别喜欢,瞅准了那块地,觉得很适合自己坐在那里画漫画。 “姐,你要是开蛋糕店,记得把那块儿留给我,我以后就不熬夜了,每天我跟着你上下班,在你店里画漫画好不好?” 俞微失笑:“也不知道是谁,当初还信誓旦旦说要给我盘家店,现在要我给你留地方了?” 姜云慧叹了口气:“你不知道,我今天的数据可凉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长假结束了,哎,好想念我在五一的流量。” 俞微的单子做好了,她还给小杨和晕晕各带了一份黑森林蛋糕和红丝绒蛋糕。 回消息的时候,看见顾泠舟发了个朋友圈。 发的是一张照片,前面是汤盅,后面是朵紫色的、不知名的小野花。 俞微点了个赞,接着和姜云慧聊天。 俩人互相吐槽,姜云慧吐槽她漫画的流量,俞微吐槽开店的成本,俩人抱怨完再互相画个大饼,很快一下午就过去了。 晚上十点,导演组终于收工,顾泠舟在化妆间摘发套,扬声叫小杨。 “小杨,我那个花胶西洋参汤呢?炖了三个多小时的那个,喝完了吗?” 小杨很委屈,这都一下午连一晚上了,可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刺激到她! 她深吸口气,说:“没了泠姐,你放心吧,回去之后没人会说你了。” “啊,那就行。”说完她很抱歉地看着化妆老师,“哎,喝不完回去又要说我不知道照顾自己。” 化妆老师是第一次受害,没有经验,很客气的对她说:“家里人嘛,比较关心身体。” 顾泠舟面露欣慰的笑,接过手机,然后一眼看见了俞微的点赞。 一直到上车回酒店的时候,顾泠舟的眉眼都是舒展开的。 她看现在的时间,又叹了口气,“不知道你们微微姐在干什么?” 前面开车和坐副驾的小杨同时一抿唇。 顾泠舟接着说:“都说了晚上不吃东西,她还非要弄点蔬菜榨汁不过你们真别说,上次那个苦苣加黄瓜的榨汁,还真挺好喝。” “哎,不知道她下午去哪儿逛了逛,我” “这个我知道!”晕晕打断了她,“微微姐去了蛋糕店,还去了花店,买了点猫粮,还买了舂鸡爪。” 顾泠舟的嘴角落下去,小杨又接着补充:“还做了甜品,说是让我们快点回去。” 顾泠舟:“” 黑暗里,顾泠舟的表情慢慢变得冷硬,她双手环胸靠在座位里,片刻后她拿起手机,给俞微发了消息。 顾泠舟:【我下工了,你在酒店吗?】 俞微几乎秒回【在。】 顾泠舟抿抿唇【下午去哪儿玩了?】 怕这话问得不够随意轻松,不像闲聊,她翻了半天,又找了个大眼青蛙卖萌的“让我看看”。 只是表情包还没发出去,俞微再次秒回【就随便逛了逛。】 【你没带房卡吗?那你到了和我说,我去帮你按电梯。】 顾泠舟深深吸了口气,好像听见了什么碎掉的声音。 听着前面俩人还在讨论俞微给她们带了什么好吃的,顾泠舟几乎要咬碎了后槽牙。 【好】 临下车的时候,顾泠舟看着后视镜里的俩人,幽幽感叹了句:“年轻真好,干什么都很有精神,话多也不会显得很、讨、厌。”—— 作者有话说:顾顾:没事哒!没事哒!没!事!哒! 把世界设置静音,聆听顾顾破防的声音~ 安利隔壁周老师的《目标:追回初恋》 这文包甜的! 【表面高冷实际死装臭屁编剧x小太阳甜妹撒娇鬼总裁】 十八岁的何忱把初恋得罪了个彻底。 她也就是答应人家表白的第二天删掉了所有联系方式远走高飞罢了。 再次和卫颂祺重逢,卫颂祺成了圈子里年少成名的黑马编剧,接手了改编何忱小说的任务。 好巧不巧,身为原作者的何忱也被邀请成了编剧之一。 那啥?她现在还能和卫颂祺和好吗? 面对重逢后初恋的刻意讨好。卫颂祺冷笑着:“怎么?是晨河老师要和我聊聊我们中间的那档子破事吗?” * 卫颂祺是圈子里最瞩目的黑马编剧,大学时期的作品就已经在电影节上获奖。 不逊色于演员的样貌,清冷出尘的性格,还有出类拔萃的才华,让卫颂祺在网络上的讨论度一直居高不下。 后来卫颂祺要改编晨河小说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有人拍到了在酒吧喝得烂醉的卫颂祺。 卫颂祺抱着一个女孩哭的泣不成声。 全网都在讨论卫颂祺人设的崩塌,只有当事人何忱知道,那天清冷的高岭之花卫颂祺醉酒后抱着她大哭,教何忱怎么追她。 “何忱,你说你想和我复合,那就不要和我玩这些暧昧的小把戏了,你能不能坚定地告诉我,你喜欢我!” 何忱:……啊?我没说过吗? * 向来低调的作家晨河某天忽然注册了微博。 发的第一条微博就是她和卫颂祺的合照,何忱直接高调地@了卫颂祺。 晨河:@卫颂祺,喜欢你,谢谢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 卫颂祺转发:恭喜女朋友,终于过了考察期哈~~ 有人惊奇地发现,那次在酒吧,卫颂祺抱着的人居然是晨河! 哎,不是,说好了卫颂祺是清冷矜贵的人设呢?全是装的是吧! 喜欢就去看看吧~ 感谢在2024-06-24 21:00:32~2024-06-25 22:5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每一个都是我的宝藏、2494854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所以呢,你不管我了?…… 很快, 俞微正式到广西上班,也已经有六天了。 前面适应了三天之后,俞微的日常也很快规律下来。 早上三点半起来做点早饭,之后睡个回笼覺, 九点起来煲点什么养身的汤。 之后做午饭, 送过去, 回来的时候逛个两三家蛋糕店。 逛店的时候,俞微把人家店里, 主打的甜品种类和价钱都记下来了。 一个是想做价格上的参考,一个也想了解一下大众的口味偏好。 等回了酒店, 她把这些都做成了表格,按着店铺分类。 表格最上面的七家店, 算是生意相当火爆的了。 有的是开在人流量巨大的黄金地段加旅游区附近,有的是忽然火爆的网紅店。 还有一家俞微去了,但没记录。 人家针对的是比较高端的客户,店里售卖咖啡和甜点,在二楼还有一个小看台,打着遮阳伞, 坐在花台边,風景特别好。 就是店里的食品价格高的离谱! 俞微本来想着自己是偷师, 进店买点东西,当是交学费, 可是那家店就属于偷师都偷不起的,俞微果断把他在表格上划掉了。 但她也被点醒了——她要开店,得先做好自己的市场定位! 像是她第一天去的那家店,装潢特别精美,排队的人特别多, 大部分人就是在那里拍照打卡的。 可俞微是肯定不会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的。 一来人家是在黄金地段,这位置放在宣城,她根本负担不起这块儿地皮的房租。 二来,前期成本太高、風险太大,要是店铺无人问津,那么一大笔的装修费都得砸进去。 她的积蓄没给她多少容错空间。 三来,她的选址,肯定是在学校附近,学生和家长就是最大的客户,那她的价格就不能太高、还尽量要健康、能用来做早饭的最好。 俞微整理了下思路,意识到前面几家店铺对她没什么参考价值。 她倒是没多挫败,只是计划着明天最好往居民区附近走走。 这么想着,俞微又翻出手机看了半天的地图。 地图放大,可以看见附近店铺,有几家就是在居民区,还有一个在小学附近的。 俞微把几家离得比较近的,记在了手机上,打算明天顺路一起去看了。 然后又是找公交路线、又是查地铁,一通折腾下来,顾泠舟都回来了。 她们住在酒店的这间房,是间套房,除了主卧、厨房、阳台、客厅以外,还有个双人间。 俞微是自己住的双人间,她听见动静,开门出去,正好看见顾泠舟从玄关走出来。 “你回来了。”俞微说了句,然后看见顾泠舟两手掌根的地方贴了大号的创口贴,“你手怎么了?” “没事,就蹭破了点皮。”顾泠舟低着头,去厨房倒水,声音听起来哑哑的,比中午那会儿听起来更严重了。 俞微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杯子,说:“我下午买了点秋梨膏,你去坐着歇会儿,我给你冲。” 离得近了,她看见顾泠舟眼睛紅紅的,还有点肿,等顾泠舟转身去客厅的时候,俞微的视线越过她,看向身后的晕晕和小杨。 俩人也没了平时的闹腾,尤其是晕晕,脸色难得的正经,朝她耸了耸肩,比划着讓她跟她们走。 顾泠舟也背对着她说:“你倒好放那儿就行,你们仨不是约好了去吃饭?去吧,不用管我。” 倒也不是约好了吃饭,就是俞微出去溜达一下午,回来总会帶点蛋糕和小吃什么的。 她一个人又吃不完,顾泠舟也得保持“面黄肌瘦”的形象,所以俞微总是帶着去晕晕她们房间一起吃。 她们俩房间在楼下,离得远,顾泠舟闻不见味道。 顾泠舟说完,人靠在沙发上,一只手穿过发丝揉了揉脑袋,另一只手拍了拍沙发靠背,“我剧本呢?” 小杨从包里把剧本掏出来,赶紧递到顾泠舟手上。 俞微看着她,犹豫了会儿,回房间去拿吃的。 她今天帶了四份甜品和两份小龙虾,晕晕点了麻辣烫,小杨买了点水果。 俞微拿不了,两个人都跟进来了,俞微趁机问她们:“今天拍摄不顺利吗?” “挺顺利的。”小杨说,“差不多都是一条过。” 要不今天九点多就下工! 小杨本来还挺高兴,但是回来的路上,她就感覺顾泠舟情绪很低——这么一晚上的功夫,她都有点想念那个会在车上阴阳怪气,和晕晕斗嘴的顾泠舟了。 “没事微微姐,她就有点没出戏。”晕晕一副很习以为常的样子,“她拍戏就是太代入自己,以前也有过,讓她自己待会儿就好了。” “自己待着” 俞微喃喃了句,看起来很担心。 她认识的顾泠舟,可不是个安静独處,就会自己消解掉不好的情绪的人。 恰恰相反,她是个情感需求很高的人。 在情感没有被满足的时候,她就会表现的尖锐、好斗、脾气暴躁且有点难以沟通。 就像当年她和洛淼成了同桌那会儿。 顾泠舟以为自己不再独一无二,常常處在一种患得患失的心情里,人也会变得喜怒无常,有点不讲道理,甚至把俞微先去给人家送卫生巾,没有陪她去超市的事情,都耿耿于怀好多年,覺得俞微偏心。 可只要俞微跟她说“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俞微很明确地表现出了对她的偏待,顾泠舟在情感上得到了满足,她又会变得温顺、理智,能够明确区分人和事的影响,然后去解决。 读书时期,俞微和顾泠舟的相處一贯如此。 先安抚情緒,之后再解决具体的问题。 俞微安置奶黄包的动作变得犹豫温吞:“讓她一个人呆着,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晕晕很笃定的说,“她之前就这样,说心情不好的时候不喜欢别人在身边,会对着身边的人发脾气,心情会越来越差,咱们让她自己安静待着就好,走吧。” 说完她看俞微:“你要不要带点洗漱用品下去?还有奶黄包,不行就带着它一起,你们俩在下面和我们凑合一晚得了。” 俞微一时没回话,心里对晕晕的说法存疑。 可顾泠舟现在这样是因为时隔多年,她已经可以从独处中获得能量了吗? 俞微没有带猫离开。 跟着晕晕出门的时候,她还在想,是不是时间过了太久,顾泠舟的性格早变得天差地别。 她认识的那个人,和面前的人早就不再是一个人! 她或许应该按照晕晕的说法去做,毕竟人家在一起的时间更长更久,也更了解现在的顾泠舟。 可是出了房间,她看见顾泠舟蜷着腿靠在沙发上。 眼睛的红肿没有消退分毫,皮肤在灯光的映照下,透着一股近乎羊脂玉的白皙质感。 她眉间微微蹙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呼吸好像都很紧——她给人一种绷得很紧,再没有人去鬆一鬆,她就会崩断的错覺。 俞微的脚步走不动了,她站在玄关,看着晕晕和小杨出门。 她思索再三,还是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们。 “你们先去吃吧,我等会儿再过去。” ———————— 走廊里,小杨有点无措地接过俞微递来的蛋糕,然后看看关上的房间门,又看看晕晕。 “这咱们要不要也进去啊?” 晕晕说顾泠舟会对身边的人发脾气,她吃了俞微那么多天的小蛋糕,还有点不放心。 晕晕也有点没想到,看着面前的门愣了片刻,随即心里涌上股火气。 她有点生气,怕俞微这下子把人搞得心情更加糟糕! 晕晕眉头紧锁着,抬手就要捶门。 手刚举起来,她想起来她们即将要来广西那会儿。 那时候她刚知道俞微也会跟着去广西,心里还挺不适应。 顾泠舟之前也请过阿姨,但还没有带着人出来过,这次知道她们可能要一起住,她还问了顾泠舟,自己和俞微该怎么相处? 结果顾泠舟直接跟她说“你怎么和我相处,就怎么和她相处。” 她还以为这句话又是顾泠舟车轱辘的废话,结果顾泠舟紧跟着又说:“反正你把她当成我就行,怎么对我就怎么对她。” 晕晕抬起来的手又顿住了,她犹豫了半晌,手臂到底又落回去。 反正她泠姐要做什么,就算她不理解,她也不会阻拦的。 “管她们呢,她们大人的事,让她们自己解决算了!” 屋里,俞微也不知道自己留下来是对还是错,她站在玄关,心里直打鼓,直到听见顾泠舟在客厅问了句:“你不去吃饭了?” “啊,其实也不是特别饿。” 俞微说着,人走去厨房,把水杯拿到顾泠舟跟前,说:“还是熱的,你喝点,嗓子会舒服点。” 顾泠舟接在手里,腿往角落里靠了靠,手指依旧揉按着头皮。 俞微没看见她腿上的动作,只是看着她贴着创口贴的掌心,问:“头疼吗?” “拍戏的时候,不小心勾到树枝了,扯了一下,没什么大事。” 俞微沉默了两秒,“你手受伤了,不方便,我来吧。” 她起身走到她身后,小心剥开那处发丝,看见头皮上隐隐泛红,俞微放轻了力道,在周围轻轻的揉。 她揉得很安静,心里还是在纠结,一边想着她可能想安静待着,一边又想着她可能需要个人在身边陪着。 可为什么这个陪着的人是她?她不是厨娘吗?厨娘和雇主之间,需要担心雇主的工作和情感吗? 晕晕都让她走了,她为什么又回来?这样合适吗? 俞微心里有点乱,但这个问题死死拦截在了脑海里,她垂下眼睛,很刻意地抛开它,又想,自己真不是个合格的、有分寸感的厨娘! 顾泠舟不知道俞微心里的纠结,她安静看着面前的剧本,然而目光明明空泛,上面的字,一个都没落在心里。 她心里还沉浸在下午在山坳里的情緒,被親人背叛、抛弃、灭口的情緒! 李清蘅的绝望与愤怒在她身上融合,以至于她有点分不清自己现在,恨不能杀了对方的仇恨,到底是自己的,还是李清蘅的。 顾泠舟分不清也不想分了,她只是觉得心绪久久难以平复,到了晚上还有要爆发的架势。 她艰涩的吞了口秋梨膏水,抬头看俞微。 俞微低头和她对视,看见顾泠舟的眼尾殷红。 那视线雾蒙蒙的,像是被灌醉了的雪山,虽然还是冰天雪地的,但少了许多的严寒风霜,变得像是在梦里,多了许多的雾气,叫人忘了雪山的风险,满心满眼都是梦里的明烛天南、日照金山。 俞微定定看着那双眼睛,冷不防,一只手握住自己小臂,把她往沙发上带。 俞微跌跌撞撞坐在顾泠舟边上,下一刻她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顾泠舟一手抱过她的肩膀,一手扶着俞微的腰身,人靠在她肩膀上。 俞微浑身肌肉紧绷,下一秒想起她手上的伤,又不敢躲,又期期艾艾:“你的手,别又弄伤了。” 她去抓顾泠舟的手腕,用力按了两下没有按动,那只手牢牢落在侧腰。 紧接着,顾泠舟控诉的目光又落过来。 她哀哀看着俞微,但目光不像是在自怜,更像是质问。 不知道为什么,这事儿忽然就变得本该如此,俞微手心发烫,觉得自己拿开她手臂的罪孽简直罄竹难书! 她松了松力道,目光躲开,去看地砖上零碎的灯光。 她不看顾泠舟的眼睛了,语气稍稍理直气壮些:“我是怕你手受伤!你这么用力,你伤口不疼吗?” “你真的关心吗?”顾泠舟声音又闷又哑,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她转过俞微的肩膀,和她对视。 “你知道吗?我今天在剧组,拍被人众叛親离的戏份。” “我看着自己的親人,高高在上的站在敌人身边,看着我的目光犹如看着一只蝼蚁。” “我狼狈至极,走投无路,最后的生路也被那些亲人亲手堵死!” 顾泠舟略显急促的大口呼吸:“我在片场的时候,真的特别卷绝望、特别气愤,真的希望他们都去死!” 俞微落在顾泠舟手腕的手指蜷了蜷,她看着顾泠舟通红的眼睛,心里特别难受。 她拇指的侧腹蹭了蹭顾泠舟手腕内侧,温声道,“那都是在演戏,你代入的主角的情绪、主角的世界观和行为方式,但是你和主角不一样,你已经熬出来了。” “不是,你还是没明白我在说什么!”顾泠舟深吸口气。 她偏过头,垂着脸,纤长浓密的睫毛上沾着水珠,眉心微蹙着,似乎为了和俞微的沟通不畅,非常苦恼的样子。 俞微看着她的表情,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晶莹剔透的冰球砸了一下心脏,碎裂的冰碴刺在人心窝,扎得人生疼。 是啊,她当然不明白顾泠舟是在说什么了! 她只不过是应聘来这里做饭的,一日三餐才是本职,安慰雇主本来就不是她职责范围内的工作,她当然不懂了! 俞微紧抿着唇,她低着头,听见顾泠舟说:“李清蘅母妃在她出生没多久就死了,她父皇是个被权力异化的政治动物,她可以说是从来没有得到过父爱母爱,甚至一出场还是被皇帝当作工具嫁去锦州!” “李清蘅十六岁的年纪被迫嫁给五十岁的男人,结婚前夕又差点被这个男人杀害,她在锦州那几年得到过许多,也失去过许多,命悬一线的时刻更是经历了不知道多少!” “可你知道为什么,在青城的这段戏,才是她人生的重大转折吗?” 她看着俞微,要俞微回答,俞微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出来,她试图平复呼吸。 俞微这些年,也算是好听的、不好听的话都听了个遍,她也自诩情绪稳定,至少不会在人前表现的心有波澜。 可听见顾泠舟说她“不懂她在说什么”她还是感觉心里一沉,继而飕飕冒着凉气。 俞微控制不住那股凉气,很直白的看着顾泠舟,摇摇头,说:“不明白,你说的我都不明白。” “可我明白!” 顾泠舟说话的语气激昂,俞微只面露抗拒,紧跟着回:“那你了不起!” 明白就明白呗,她明白怎么了?她一个演员,明白自己演的角色,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跟她吼什么啊?还显摆上了! 俞微心里气气的,但还谨记着顾泠舟心情不好的事实,很努力克制着自己说话的语气:“你现在想要聊工作是嘛?那我下楼帮你叫晕晕,我不懂这些,正好换她上来,我下去吃饭。” 俞微起身要走,顾泠舟伸手去拦,动作间弄痛了伤口,俞微感觉到顾泠舟身上的肌肉倏然一紧。 顾泠舟紧皱着眉,吸了口冷气,俞微看着,心里揪了一下。 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气没了,一下子老实了,她坐着没敢再动,也不敢看顾泠舟,偏头去看对面的电视机。 对面黑色的屏幕成了镜子,模模糊糊映出两个人交错的人影。 镜子里的人看不出抵抗情绪,像是依偎在一起似的,缱绻的像是在另一个维度空间。 俞微心里嘴唇嗫喏着,小声讷讷:“你小心点你的伤口。” 顾泠舟的视线像是芥末,又熱又辣地钉在她身上,她说:“看吧,你其实根本就不关心,你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俞微只觉得自己水火两重天。 像是这广西的天气一样。 天熱,又多雨。 每次下完雨,都感觉骨头里是热的,皮肤上却是凉的。 穿长点外套热的出汗,风一吹,又觉得皮肤上的冷,弄得人很难受。 俞微受惯了北方的干冷干热,在这边总觉得空气里的水分含量过高,让人有一种泡在水汽里的潮湿感。 顾泠舟也给她这样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是浮在水面颠簸的人,头顶着灿烈烈的大太阳,对顾泠舟多关心一点,就觉得自己要在水里溺死,可少一点,顾泠舟就毫不留情把她推出去,去直面烈日的煎熬! 灼热和窒息此消彼长。 俞微深呼口气,感觉后背的热潮已经开始上涌,她还是垂了脑袋,去看顾泠舟落在腰上的手掌。 这次她很轻松把顾泠舟手腕抬起来,反过来。 那手心贴着创可贴,只在边缘处看出些隐隐的红。 俞微顶着顾泠舟的视线,克制着自己抬头的冲动。 她也不说话,一手托着顾泠舟手腕,一手捏着手指,面上很低眉顺眼,顺从的不得了的样子,实则暗暗腹诽:看了又看不出来什么,非要她看了有什么用? 俞微又在暗暗生着闷气,顾泠舟看着她,又想把她往深海里拉。 她哑着声音,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说:“李清蘅从小就知道她父皇不爱她,母妃也死的早,她对他们没有期待,她把她所有对血脉亲人的期待和渴望,都放在青城的亲人身上。” “所以连这最后的亲人,也背叛了她的时候,青城的失败,才会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泠舟直勾勾看着俞微,眼睛里似乎酝酿着一场海啸,俞微飞快扫了一眼,就觉得她是想把自己溺死。 俞微心脏重重的跳,她好像明白了顾泠舟的意思,手指开始很羞耻的往回缩。 顾泠舟这次没拦她,手背垂下去,落在俞微腿上,她说:“醺醺,我早就知道我爸妈不爱我了,这些年拍戏遇到这种家庭不幸的剧情,我会心情不好,因为我会联想到自己,每次我都控制不住觉得生气、愤怒。” “别人都说我是共情太多,其实不是,人在角色里的时候,体会到更多的,是角色的经历和心路历程,等出戏了就好了。” “但是我不行,我入戏的时候从自己的经历切入,可出了戏,难过就不再是角色的,就只剩自己的经历,只剩自己差点被父母丢在茅坑淹死、被丢到河上冲走的经历。” 顾泠舟深吸口气,那语气好像俞微十恶不赦:“我之前每次收工,都只能靠自己再走出来,我劝自己这是脱敏训练,我知道我最耿耿于怀的就是她们给我起的这个名字,每次那个时候,我都万幸,还好当年,有你安慰我,开解我。” “是你跟我说顾泠舟是会到大海里、然后成为巨轮的人!你就是” 顾泠舟的话猛然收住了,像是猛兽骤然收紧的牙齿,俞微觉得自己的脖颈都给人吊在了嘴里,她呼吸发紧,抬眼看过去。 顾泠舟的眼睛会说话,她眼神牢牢锁着自己,俞微就被她看得心虚又愧疚。 缓了缓,顾泠舟长出口气,她控诉般的开口:“这次拍戏收工,我本来以为你在酒店,我会没有那么难熬,我以为你会安慰我,开解我,可是你” 牙齿再一次收紧,俞微甚至能感觉自己的心跳变得剧烈,她很小声的辩解:“我这不是没走嘛!” 顾泠舟长长呼出口气,语气比她更委屈。 “可是你当时犹豫了。” 俞微觉得自己在缺氧,被这话搞得神志不清,她支支吾吾半晌,找不到话反驳,最后只能悻悻的,也控诉她:“我觉得你现在有点不讲道理了。” “所以呢?”顾泠舟理直气壮,“你不准备管我了是吗?”—— 作者有话说:顾顾是个情感高需求宝宝 俞宝是个天使宝宝~ 感谢在2024-06-25 22:50:03~2024-06-26 23:3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挽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刚刚好 18瓶;孤墨玥 11瓶;艾薇莉莎 6瓶;每一个都是我的宝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她内服了 顾泠舟控诉俞微不管她, 俞微都不知道这话該怎么接。 顾泠舟是个事业有成的成年人,又不是她家里的猫猫狗狗,她管什么?怎么管!管她手别受伤,还是管她伤心了安慰安慰? 管她?这话说得未免也太空泛! 况且她只是个厨娘, 负责一日三餐就好, 这些又不是她本职工作, 顾泠舟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要求她? 凭什么呢? 俞微心知肚明,俞微心跳如鼓, 俞微心里乱糟糟的。 她不敢动,感覺顾泠舟另一只手还落在自己后背, 人僵硬的梗在那里。 她也不敢反问顾泠舟凭什么,怕听见顾泠舟的回答, 自己会吓得狼狈逃窜。 她在心里天人交战,然后溃不成军,只能抓着那句“你当时猶豫了”反驳。 “明明当时明明是你让我走的。” 当事人都这么说了,凭什么还能怪她猶豫? 顾泠舟深吸口气,放在她后背的那只手松了,整个人往后靠。 她撑在背后的沙发扶手上, 一脸难以置信的摇头:“你现在说话真的好伤人。” 伤人?她伤人? 俞微覺得自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对着顾泠舟的攻击左支右绌。 她想起来晕晕的话——顾泠舟心情不好的时候得独处, 因为她会对着身边人发泄脾气。 是的,她就是心情不好, 对着自己发泄脾气! 俞微越想越是赞同,越是覺得自己很无辜。 “我觉得你有点无理取闹了。”俞微说,“你现在情绪不稳定,我不要和你说了。” 话是这么说,俞微也没动, 明明顾泠舟的手都挪开了,她却像是被无形的枷锁锢在了原地。 她背过身不去看顾泠舟,顾泠舟冷笑一声,目光刺喇喇看着她背影,还是那句,“所以呢,你不管我了?” 俞微这次是真的要被她逼到抓狂,她愤愤抓过一旁的沙发靠背,气狠狠在上面捶了一拳,胸口剧烈起伏:“管什么?你说,我管什么?我本来就是来给你做个饭,你让我管什么?” 顾泠舟:“” 顾泠舟若有所思的看着俞微,五分钟后,套间内的超大按摩浴缸旁。 顾泠舟在肩膀上垫了條毛巾,人躺在浴缸外侧的边缘上,另一侧,是俞微拿着花洒在试水温。 顾泠舟让她管她洗头。 俞微当时都要被气笑了,心里被她搅得乱七八糟,不想再纠缠,于是一口就应下来了,想着洗完就了事! 可现在她渐渐回过味来——就算她手受伤不能碰水,洗头这事儿不应該给私人助理去做吗?她该叫晕晕管她啊! 俞微开始想念工作的前几天。 那时候虽然还没完全适应,但至少她和顾泠舟之间的界限还算清楚,是近海滩边,清澈见底的浅流。 可不知不觉,她到了断崖边上。 温热的水流衝过掌心,余光瞥见顾泠舟的长发散开,铺在乳白浴缸的内壁上。 白色看久了叫人眼前发晕,那黑色似乎成了海底丛生的海藻,俞微看着她被打湿的发尾,觉得它在裹着自己往下坠。 俞微把她的发尾打湿了些,心里手上又变得犹豫,“要不我还是去把晕晕叫来吧。” “你让她上来,看我们俩吵架?” 俞微:“” 如果不想丢人,那就不要吵啊?好好说话不行吗! 俞微深吸口气,拿花洒把她头发打湿了,然后去打洗发露。 沐浴露在手心里打出泡,俞微给顾泠舟洗头,顾泠舟闭着眼睛,还在说:“李清蘅这个人,就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她本来以为青城的亲人是她的盟友,结果惨遭背叛。” “其实我和她是一样的,我们早就知道父母不能依靠,但是都还在心里有个念想,有个火种。有火种在,就算跌倒了、挫败了,也能自己安慰自己爬起来” 说着,她缓缓睁眼,看俞微。 “人要是连这个念想都没了,就会崩溃,她就是这样。” 剩下的半句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能再明显——她顾泠舟也是这样。 俞微半晌没回她的话,她神情恍惚了好一阵,给顾泠舟衝去泡沫的时候才说:“人是会变的,人最好还是,除了自己之外,谁也不要靠。” 顾泠舟闭上眼,呼出口气:“我现在不想和你讨论这些哲学和生物细胞学的问题。” 俞微:“” “那你现在可以不说话了吗?” 她拿毛巾把顾泠舟的湿发包起来,然后去拿吹风机。 顾泠舟坐起来,手指尖按着毛巾边缘。 “不行。”她说,“我满腔郁郁,心酸难平。” 俞微不想理她,拿来吹风机给她吹头发。 顾泠舟似乎又张嘴说了什么,俞微默默把风力调到了三档,总算在一片嗡嗡声里安安生生完成了洗头的大任。 不,这应该算是加班。 俞微长舒口气,在心里默念“月薪一万五、月薪一万五、月薪一万五。” 吹完了头发,俞微直接忽视了顾泠舟,拿擦脸巾去擦浴缸里掉落的头发。 顾泠舟在边上不依不饶:“所以老皇帝这个人虽然很恶心,但是李清蘅很早就知道了,她会生气、会愤怒、会厌恶,但絕对不会因为他而絕望。” “反倒是青城的那些人,他们曾经给过她温暖、给过她希望,让她对血脉亲情有过期盼,有过期盼才能给人绝望。” “这个世界上的人就是这样,我中了毒,全世界都救不了我,我或许不会恨全世界,但要是有一个人能救我,却没有救,这就等于是她杀了我。” 俞微:一个月,再忍一个月,就剩下二十四天了! 念到最后,俞微深吸口气,看着顾泠舟:“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顾泠舟这会儿不说话了,目光灼灼看着她。 俞微宁可自己看不懂她的眼神,可是裝又裝不过去,最后,她一副要举手投降的样子。 “行行行,你别生气了,戏里的李清蘅被人背叛,但成长起来之后会凤凰涅槃,会成为庞大新帝国的掌舵手,顾泠舟也是一样的!” “你之所以这么难过,是因为你在同情她、共情她,这证明顾泠舟是个同理心很强的人、情感很丰富的人、工作认真的人。” “顾泠舟一定会像小时候期盼的那样,成为大洋里那艘造价金贵的游轮,就是会冲向大海、就是会万事顺遂,就是会星光坦荡。可以了吗?” 顾泠舟听完,双手虚虚虎胸,人半倚着浴室的墙面,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倒是嘴角微微抽动,像是憋回去一个笑。 俞微觉得那个笑充满了嘲讽的意味,因为顾泠舟紧跟着说:“你现在安慰人的样子,真的很敷衍。” 俞微气得恨恨别过脸。 行!不能不管她、还得很认真、不能犹豫、立马的去管她! 现在更好了,安慰人的话得说,态度还得放端正。 俞微咬咬牙:“我是来你家做厨娘的,不是来学考研政治的!” 顾泠舟嘴唇嗫喏,“那行吧” 她还很勉强! 就算这样,俞微也不想和她多争执了。 她只觉得今天这个坎儿好不容易迈了过去,就算最后又有点沟沟壑壑,她也不想硬掰清楚了。 俞微转身到洗手台洗手,她没回头,但能感觉顾泠舟在走近。 抬头的时候,她看见顾泠舟落在鏡子里的眉眼。 顾泠舟眉弓立体高耸,头顶的灯光打下来,愈发显得眼神深邃,但又不得不说,眼皮还是有些肿。 两人对视两秒,俞微又低头,想着得给她煮个雞蛋。 转身要走的时候,顾泠舟挡住了她。 她眉梢一挑,“你要去吃饭了?” “饱了。” 气饱了。 顾泠舟含笑,“那就好。” 她举起手:“可以再帮我个忙吗?” 俞微以为是要给她换药,“好”字都到了嘴边,顾泠舟说:“我想洗澡。” 俞微:“呵!” 俞微看着对面的那张脸,脑子里有歌声响:刚翻过了几座山,又跨过了几條河,崎岖坎坷,怎么他就那么多!【1】 顾泠舟说她要洗澡,但手上有伤,不能碰水,于是十分钟后,俞微给她找来了两副一次性手套。 手套扎得紧紧的,确保漏不进去水之后,俞微拿走浴球。 几分钟之后再回来,浴球上多了个十五公分的塑料把手。 俞微把把手递给顾泠舟:“喏,你手指捏着这儿,这样就能洗了,不用谢。” 顾泠舟:“” 在顾泠舟和善欣赏的目光里,俞微又解决了一难,目送顾泠舟进了卫生间,俞微又去厨房煮了几颗雞蛋。 煮好之后她回了房间。 奶黄包正安安靜靜蹲在她床头上,俞微过去把她抱起来,拿着手机回消息。 她现在还会时不时有几个小区的客户,问她什么时候回去,能订单子。 俞微挨个回消息,晕晕也正好发来一条微信。 【微微姐,泠姐眼睛肿了,明天还得上鏡,你帮她煮个鸡蛋消消肿吧。】 她没问顾泠舟怎么样了,心里大概是有点数,俞微给她发语音,“煮好了,她在洗澡,一会儿我给她用。” 说完,听见客厅里传来动静,俞微有点抗拒,不想去,但顾泠舟手上的一次性手套还没摘。 俞微有点人命的叹口气,拿着手机出去,边走边说:“她出来了,我” 话音没落,只见厨房里,顾泠舟裹着条浴巾,正背对她站着。 她旁边的操作台上有剥下来的鸡蛋壳,听见身后的动静,顾泠舟回头,露出嘴里吃了一半的鸡蛋。 俞微:“” 俞微上划刚刚的语音,重新发:“她内服了。”—— 作者有话说:上一个哭到眼睛肿,滚鸡蛋消肿的宝宝把鸡蛋滚到衣服里,得让老婆给掏。 这次顾大宝贝直接内服。 太后&俞宝:6 【1】:西游记歌词 感谢在2024-06-26 23:37:57~2024-06-27 23:4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每一个都是我的宝藏 6瓶;咸鱼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十指不沾阳春水,但十…… 次日, 中午十一点刚过,天空上一刻还是阳光灿烂,下一刻,豆大的雨滴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帘一样落下来。 俞微赶在雨落下的前一秒上了车。 她把饭盒抱好, 系上安全带, 问晕晕的第一句就是:“她今天怎么样, 你们拍戏顺利吗?” 晕晕到嘴边的“你今天没带奶黄包啊?”又咽了回去。 她拧着眉,很认真琢磨了会儿这问题该怎么回答。 “拍戏是挺顺利的, 泠姐的话” 晕晕挠挠头,想来想去也找不到合适的词, 来形容顾泠舟的状态,只能说:“你一会儿见了她就知道了。” 说完她看后视镜, 悄悄去看边上的俞微。 她心里特别好奇!想不通为什么,顾泠舟明明一向不喜欢心情不好的时候身边有人,但俞微昨晚没走,她居然没生气! 她都跟着顾泠舟十年了! 这十年里,尤其是她事业飞升的这几年里,也不是没有过不太熟的人, 不知道她的性子,非要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安慰她。 顾泠舟总是当着人家的面应付了, 回头只会更加烦躁。 可今天早上,顾泠舟居然表现得特别正常! 她就是在车上补覺, 带着个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特别低,看不见人的表情。 可心情的好坏,是会从毛孔里泄露出来的信息素。 晕晕能明确感覺到顾泠舟的心情不是郁闷、不是烦躁、不是愁苦,就是单纯的困。 她没忍住, 问顾泠舟:“泠姐,你和微微姐说什么了呀?感覺你今天心情不错呢?” 晕晕心里也有点酸酸的,明明她才是在顾泠舟身边时间最长,最了解她的那个,可俞微的突然出现,却輕而易举打破了她的壁垒! 她緊了緊手里的方向盘,思来想去,到底也没覺得自己对顾泠舟的了解有问题。 毕竟就连经纪人蓝遥知道了她们在拍的剧情,昨晚还特意打电话来问顾泠舟的情况。 大家都是了解她的!蓝遥还特别强调,讓自己好好照顾她,尤其是她情绪方面。 晕晕没有丝毫要怀疑自己的意思,只当是俞微特别会安慰人:“你告诉我,我也学一学,下次你心情不好,我也安慰你啊!” 可顾泠舟顶着三十七度的体温,说出的话却是冷漠无情,她完全漠视了自己的关心,随后红唇輕启,言简意赅。 “TD。” 晕晕:“” 这个不知好歹的恶毒酸枣树、出口就伤人的刻薄毒河豚! 晕晕緊抿着唇,当时车里生气的变成了她,她愤愤想着,就算顾泠舟下次心情不好,她也一定会毒哑了她再安慰! 但现在,她看着边上明显温柔得多的多的多的俞微,心里的好奇又蠢蠢欲动。 晕晕在心里斟酌了半晌,结果俞微的一通电话又打断了她。 “喂,妈?” “小姑!是我。” 小姑娘说话时,背景音里有狗叫和猫叫声。 俞微的声音也不自觉跟着小姑娘放的柔软,“晴晴啊,是不是牛角包和脏脏包也在旁边?我听见它们在叫。” “是啊,本来乖乖的在院子里玩,但是听见你声音就立马凑过来了。” 小姑娘好像把话筒靠近了两只包包,俞微听见叫声更大了,然后俞方晴说:“它们好想你啊小姑,我也想你了,你什么回来啊?” 雨水落在车厢上,车厢里听着,声音变得沉闷,尤显得电话那头的小姑娘声音清悦。 俞微心里软软的,哄着小姑娘:“小姑也想你啊,但是小姑在外面工作,等放假的时候就回去看你了好不好?” “你什么时候放假呀?马上就是儿童节了,班主任说这是我们在小学的最后一个儿童节,我想和你一起上台表演,你会回来吗?” “肯定回去呀!”俞微一个月还有四天的假呢,她问,“晴晴想好要表演什么了吗?” “没想好,我还想讓小姨也来,小姑,你问问小姨来不来好不好?” 俞微忍不住偷笑,“你怎么不直接问她呀?” “奶奶说,小姨在杭州,你不是也在杭州吗?” “你小姨最近在杭州啊?可是小姑现在还在广西呢!要过几天才会到杭州。” 对面的小姑娘安靜了几秒,很为难的说:“好吧,那我打电话问她。” 随后她又人小鬼大的叹了口气:“小姨总爱恶作剧,她太幼稚了。” “哦,对了。”小姑娘又想起来,“奶奶说了,你寄的狗粮到了,讓你下次不要寄了,把配方发过来,正好舅公家里的旺财也喜欢吃你做的狗粮,奶奶和舅婆要自己做。” “好。”俞微眼睫蝴蝶羽翼一般的掸了掸,她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跟奶奶说,我晚上把配方发过去。” “好的小姑,那我们说好了,你六一要回来陪我表演哦!” “好,我们拉勾,六一见。” “六一见,拜拜小姑,包包,过来,和小姑说再见,我们下个月一号就能见面了!” 挂断了电话,晕晕把自己刚刚想的事儿忘了一半,看见俞微和自己的目光对上,她脱口而出,“你还往家里寄狗粮啊!怪麻烦的呢,你当初怎么没把它们都带过来?” 反正她泠姐都没有不乐意,她带一个也是带,带三个也差不离。 俞微笑了笑:“在家里有院子给它们玩,家里老人和小朋友能陪着溜,在我这儿,活动空间小,也就勉强图个温饱。要不是奶黄包分离焦虑太严重,它在老家也比在我身边强!” “哦。”晕晕点点头,似懂非懂,然后她回过神,看见俞微在看手机,问她“买东西啊微微姐。” “是,买个刷杯子的刷子。” 晕晕隐约记得酒店里有,但没多问,只觉得现在铺垫的刚刚好,直截了当的问:“你昨天和泠姐说了什么啊?感觉她早上的时候啧,没有以前那么丧。” 俞微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她不可控地想起昨晚艰难熬过八十一难的情形。 俞微不怎么愿意去回想自己昨晚的狼狈,晕晕又追问她:“你是怎么哄她的?” 俞微心说:倒也没哄,就是让她生一场更大的气,以至于忘掉拍戏的时候的不愉快。 俞微叹了口气,之后顿了顿,很诚心的看着晕晕。 “就是说说话,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和她说说话,她发泄完了,就好了。” 晕晕:“” 俞微目光真挚,言辞恳切,然而晕晕只觉面前这个三十七度体温的人,说出的话比顾泠舟还要冰冷。 服了!她和顾泠舟说话,顾泠舟就回个“TD”,结果俞微还在这儿跟她说,和顾泠舟说说话她心情就好?! 晕晕被这两个人气得更狠了,万分气愤地握紧了方向盘。 毒哑!通通毒哑! —————————— 半个小时后,俩人到了片场。 可能是下雨的缘故,剧組提前收工,顾泠舟已经在房车里等着了。 山里气温比市里能低个五六度左右,下了雨更凉,车里的空调开的都有点冷,俞微进去的时候打了个寒颤。 “来了。” 顾泠舟正用手指撩着水洗手。 排了一上午的戏,掌心上的创口贴被弄脏了,甚至右手手心上的那个还有点卷边,顾泠舟叫小楊找医疗箱,然后让小楊帮她重新处理伤口。 俞微应了一声,放下手里饭盒,顾泠舟已经坐在小桌子前,把手递给小楊,说的话还是对着俞微:“她俩点外卖的时候,我给你也点了一份,你在这儿吃完再回去。” 俞微说“好”,一回头,就看见顾泠舟手心的创口贴撕开,伤口正渗着組织液和丝丝缕缕的鲜血。 俞微心立马揪起来了,几步过去到顾泠舟边上。 顾泠舟昨天晚上的时候,举止还没什么大碍,俞微只当她是掌心輕微蹭了一下皮。 现在看,蹭的可不是一般严重,伤口的范围很大,甚至因为天热潮湿,那伤口似乎还有点化脓的意思! 等那伤口彻底暴露在俞微面前,俞微眉心立马皱得死紧,感觉自己的手心也传来如有实质的疼痛。 顾泠舟没看自己的伤口,她看着俞微走到身前,然后俞微抬起一只手挡住她视线,“别看了,越看越疼。” 手心虚虚落在眼睛前方,细密的睫毛挠过掌心,带来一股特别的痒。 俞微低头看着顾泠舟,她还是昨天中午那套,特别狼狈、特别惨的装扮,雪白的里衣领口处占了泥土和血浆,可想而知外衣会惨烈到什么程度。 俞微有点担心她,不知道今天早上拍的什么剧情,会不会让她又陷在难过的情绪里。 主要也是她还没想好该怎么“没有犹豫”“态度端正”“真心诚意”的哄她。 两个人安靜的对视了两秒钟,俞微感觉顾泠舟的眼神里似乎有种激赏,她心里有点尴尬,然后晕晕学着俞微的样子,紧随其后,走到了顾泠舟另一侧。 她一只手覆在俞微手背上,然后用力,两只手掌重重捂住了顾泠舟的眼睛。 青出于蓝胜于蓝,晕晕自认更加贴心的补充:“捂严实点,她会从下面的缝里偷看。” 顾泠舟:“” 顾泠舟本来挺气愤,但是感觉到俞微手心里的濡湿,她缓了口气:“你怎么不直接把我戳瞎,这样我就永远看不见自己的伤口了?” 没人回她的话,两个人都很专注地看着小楊包扎。 小杨动作特别利落,听说她家里是开药铺的,输液打针都是从小耳濡目染。 她很快地给顾泠舟换好了创口贴,然后收拾桌上的垃圾。 顾泠舟这才感觉眼睛上的手掌松开,她眨眨眼,看着大家收拾出来桌面,把午饭摆出来。 今天下了雨,四个人挤在房车里一起吃饭,俞微的是肥牛蓋饭,吃饭的时候就坐在顾泠舟对面。 饭间算不上热闹,平时都是晕晕说话烘托氛围,但她显然被那句“TD”伤害得不轻。 她不说话,小杨就更沉默,俞微吃了口饭,抬眼偷偷看顾泠舟。 经过昨天那一遭,搞得她现在看顾泠舟都有点说不清该用什么态度。 她犹豫了会儿,最后还是受不了席上尴尬的凝滞,一本正经问顾泠舟:“今天早上工作还顺利吗?” “还行。” 顾泠舟手心用不上力,三根手指捏着叉子,正和一个到处跑的圣女果较劲。 俞微见状,从她手里接过叉子,插好了还给她。 顾泠舟表情没什么变化,接过来的时候更是镇定,但桌子下的腿却看起来活潑,膝蓋小幅度的晃着,一下一下碰着另一条腿的膝蓋。 顾泠舟试探着看俞微的表情,俞微只扬了扬眉,特别自然而然的神色,顾泠舟的膝盖更活潑了,连着心情也变好。 她本来只是想着应和俞微的话,不要冷场,现在是真的觉得心情变得轻快,语气也很愉悦的说:“反正这两天拍完二十三集这两场,后面的戏份算是比较轻松,要是后面几天不要一直下雨,进度就不会耽误很多,十天拍完还是不成问题的。” 俩人你递叉子,我帮你叉,动作很快,可晕晕还是看见了,脊背不自觉坐直,目光暗戳戳盯准了盘子里剩下的几颗果子,还有顾泠舟手里的叉子。 可顾泠舟吃饭还不好好吃,捏着叉子摆弄起来。 她吃了口苦苣,说:“哎,今天早上我在片场,洗手的时候就是要避开伤口嘛!我就用手指撩着水洗,结果我们導演看见了,你知道他说什么?” “说什么?” “導演说,让记住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感觉,等会了横店,拍公主在宫里、在穆王府的时候,就要拿出来这个腔调。” 俞说没忍住“噗嗤”一笑,想起来顾泠舟之前冷冽侠客的形象,回:“十指不沾阳春水,但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公主?” 话音落,顾泠舟也笑了,饭间的气氛轻松不少,小杨顺势说:“对了泠姐,导演刚在群里说,这场雨影响开工,下午什么时候开工等通知。” “行,知道了。” 顾泠舟揉揉眼皮:“正好补个觉,这几天都没睡好。” 她把叉子放下了,每天吃草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但还好也就这最后几天了。 顾泠舟心思有一瞬间的飘远。 陈导的剧组,演员一个月有一天的假,要是在广西这几天的进度没有耽误,她凑一凑,说不定能带着俞微在广西玩两天。 她心里有了个计划,可晕晕看着她放下叉子,心里气得得几乎要吐血,顾泠舟毫无知觉,直到看见俞微起身收拾饭盒。 “那你多睡会,我就先回去了,奶黄包还一个人在酒店待着呢。” “好!” 顾泠舟正要起身送她,可又感觉活泼的膝盖还在活泼的和旁边的膝盖打招呼。 顾泠舟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去,活泼的膝盖也渐渐安静下来,等到俞微转身下车,她的目光往桌下看去。 再抬起眼,她余光看着边上的小杨,心里默默喟叹。 这孩子遇事是真不爱吱声啊! 不过安静归安静,小杨做事还是很利落的。 顾泠舟在广西拍完戏那天,正好是十号的下午。 之后小杨和杭州那边剧组请了一天假,顾泠舟紧凑慢凑,四舍五入地凑出了两天假。 她们订了十二号上午十点,回杭州的飞机。 几个人下午回了酒店,收拾收拾,晚上九点,一行人住到了景区附近。 酒店的房间依旧是一间带着双人间的套间,和一个双人间,几个人先到套间里放东西。 门打开,角落里忽然窜出来个人影,径直跳上俞微的后背。 “姐!我可想死你了!”—— 作者有话说:哒哒,云大公主闪亮登场~ 顾顾:说好的等来这里玩,再叫你过来。 晕晕:TD!TD!TD! 感谢在2024-06-27 23:46:24~2024-06-28 23:4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每一个都是我的宝藏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5-30 第26章 却把青梅嗅 除非她喜欢陷在麻烦…… 这次寒假回来, 顾泠舟好像变了个人。 更加沉默寡言、更加不爱笑、常常自己坐着发呆。 她不再让俞微给她带早餐、去食堂的时候也总是挑着人家快吃完的时候再去,俞微有时候去问她题,听见顾泠舟肚子咕噜噜叫。 俞微叫她一起去超市,她也不去。 同学们都说顾泠舟越来越孤僻, 俞微也觉得她哪里不太对! 而这种不太对的感觉, 在开学以后的表彰大会上, 表现得更加明显。 那天是个周一的下午,初春嫩柳, 暖阳微风。 顾泠舟作为年级第三,拿着捧花站在台上领奖。 之后有人在台下拍照, 顾泠舟勉强扯了扯嘴角,脸上半点喜色都无。 她之前领奖的时候不这样! 虽然她们这种校前十的学生, 基本就是钉在那个位置的。 大家台下见了面,一个赛一个的高冷,都致力于表现出一种对奖励已经厌倦的平平无奇。 不过俞微在台下叫她、和她的目光对上的时候,顾泠舟就会努力压一压唇角,眼尾飞起来,眼神飞快逃走又回来, 看俞微的眼神充滿无奈和熟稔,像是在说“低调一点, 不要叫了,我好丟脸!” 又或者她会很刻意躲开俞微的位置, 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我不能看见你,我再看你就要笑场了,那样就丟死人了!”的隐忍。 十三四岁,正是自尊心疯涨,特别要面子的时候, 特别怕丟脸的时候。 那时候的顾泠舟,习惯把一切无所适从的情绪,都统称为丟脸。 但“丢脸”之后,她还是会对着俞微流露出小小得意——看吧,我又是全校前三! 虽然顾泠舟不喜欢俞微这么形容,但俞微真的觉得,她真的特别可爱! 她觉得顾泠舟就是天上飘下来的雪花,看着冰冰冷冷,实则一碰就化,清凌凌落在地上,还会躲躲闪闪的,很羞怯地折射出细碎的光。 她真的好可爱! 但今年的顾泠舟,目光和她对上,不再飞扬、不再羞怯、不再有细碎的光。 她目光沉沉的,隔着那十来米的距离,淡淡看过来,笑容挤得很勉强。 她脸上是一种,俞微看不懂的寡趣。 孤家寡人,毫无兴趣。 她不再骄傲,不再得意,是一种真正的不在乎、没所谓、不上心。 她依旧是冰雪,但错了时令。 这个时令,世界万物都在期待春日的到来,柳树要抽芽、小草要冒头。 可它只能悄悄匍匐在楼底墙根的角落,冒头就会被春天击杀。 俞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会结束的时候,下午还有最后一节自习。 俞微学不进去,也没心思和同学聊天。 她看着和自己一桌之隔顾泠舟——顾泠舟就坐在她前排,是俞微这次考试得了校一百五十名的奖励。 俞微看着她的背影发呆,手上拿着修正带乱抹乱画。 不经意,抹出来的是顾泠舟的名字,俞微把那张纸拿起来,窗外没散去的阳光透过纸,在桌上留下个“顾泠舟”的影儿。 俞微眨眨眼,把纸拿起来,越拿越高,最后靠近窗户,调整角度,让那个影子落在顾泠舟桌面上、落在顾泠舟正写字的手边。 顾泠舟过了有一会儿才发现那个影儿,然后眼神动了动,看向旁边的窗,又顺着俞微的手臂,看向她的脸。 俞微朝她笑,笑容比滿天紅霞更灿烂。 她站起来,手臂环着顾泠舟肩膀,另一只手的手指推她嘴角的肌肉。 “今天得了奖都不高兴啊?笑一笑嘛!” 顾泠舟微微偏头,轻轻挣开了她落在脸上的手指,说:“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俞微那个时候还没学到什么叫槁木死灰,但能感觉到顾泠舟的眼神黑漆漆的,不像是个真正的人,像是个没有人气儿的植物。 顾泠舟说完就又偏过头,手上在写早上刚发的地理卷子。 她没有挣开那只抱着脖颈的手臂,俞微也没有坐回去——人人都说顾泠舟新学期变得更加孤僻,然而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然,在俞微这里,表现得并没有那份难过来得明显。 俞微还是半挂在她肩膀上,偏着头看着她。 那只从她嘴角落下来的手,指尖又落在顾泠舟高挺的鼻梁。 她描着鼻梁玩,顾泠舟很习惯地没有反应。 “你不开心啊?” 身边的同学们有说有笑,俞微和她在这靠墙的角落,贴在她耳边说悄悄话。 顾泠舟喉骨动了动,陡然想起过年那几天。 那几天村子里天天鞭炮齐鸣,每天凌晨三四点就有人开始上门拜年。 拜年总要问起来,她爸妈怎么没回来,她爷爷奶奶说刚生了个女儿,人家就恭喜她们家添丁加口。 顾泠舟独自躲在里间的炕上,耳边一遍遍听着那些祝贺,然后被漏风的窗灌了滿身滿心的冷风。 现在俞微这么一问,她忽然感觉心里的冰要化成水,眼睫垂得更低,连掩饰性的“没有”都说不出口。 俞微的手腕垂下来,她看了眼顾泠舟桌上的笔记本和钢笔。 是个崭新的酒紅色厚皮本,钢笔亮着冷冷的金属光泽,都是年级第三的奖励。 俞微问她:“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颜色啊?” 下课铃终于响了,该吃飯的去吃飯,不想吃饭的更加热闹的在班里说话。 顾泠舟最近都吃的食堂,而且去的很晚,差不多人家都回来了,她急匆匆赶过去,再急匆匆赶回来。 俞微不着急,人趴在她身上,还是小小的声音。 她几乎贴着顾泠舟的耳朵,身上的温度源源不断传过来,拇指摩挲着顾泠舟的下颌线,像是在安抚一只不安的小猫。 “班长那个是蓝色的,你喜欢吗?我想办法帮你换过来好不好?” 昔日的酸涩原本已经被冰封,现在稍稍融化,再尝到那滋味,就酸得人想掉眼泪。 顾泠舟要面子,很用力吞了口气。 “不用。” 她去翻自己的饭卡,温吞的站起来,等到俞微从她身上离开,她大步迈出去,说:“我先去食堂了。” 顾泠舟这次去的早,回来的还是晚。 她还是等到食堂快没人了才去打的粥,这个点,食堂阿姨给的份量特别足。 顾泠舟喝粥灌了个水饱,回来之后若无其事,接着做自己的地理卷子。 她不想和俞微继续刚刚的话题,怕再深入之后,自己的贫穷就再也遮掩不住。 可是,俞微还是知道了! 哪怕过了很多年,顾泠舟也一直不知道,她当初是怎么看出来自己生活拮据的,是怎么从她不高兴,猜测到和钱有关的。 只记得那是三月的第一天,是个礼拜二。 早自习还没开始,俞微从包里掏出给别人带的早餐。 早餐发完,多了一份燕麦粥和手抓饼。 问了半天没有人要,俞微说自己买多了,给了顾泠舟吃。 第二天,她说买的鸡蛋灌饼多加了辣椒,同学吃不了,给了顾泠舟吃。 第三天,顾泠舟看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有些事情就已经心知肚明,顾泠舟没问她怎么知道的、知道了多少,俞微也没再欲盖弥彰的想什么借口。 她拎着石头饼的袋子递到前排,顾泠舟不接,她也不收回来,两个人僵持着,顾泠舟还要说什么,俞微眼睛一红,就要哭。 倆人的位置靠着走廊的窗,班主任随时都回来,顾泠舟拗不过她,只能接过来丢进桌兜。 被人逼迫着收,她心里原本挺气,可早自习没上完,这气就消了,她又怕一会儿还回去的时候,俞微给她哭。 于是等下课铃响了,顾泠舟特意和俞微同桌换了位置,说话的时候好声好气:“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我不能收。” 俞微语气急急:“可是我们是朋友啊!” “那你也是花着你爸妈的钱。”顾泠舟教训起俞微的时候,语气理直气壮,“就算我们是朋友,我也不能花你父母的钱吧?” 然而听了这话,俞微却是心头一松,人也放松下来,“那你放心吧。” 她伸手去握着顾泠舟的手。 倒春寒,这两天天冷的厉害,俞微把杯套拿下来,握着顾泠舟的手进去暖着。 她吸吸鼻子,朝顾泠舟笑的没心没肺:“你忘了,初一那档子事之后,我爸妈就把我零花钱断掉了。” “那你这钱哪里来的?” “我自己挣的!”俞微眨眨眼,靠过来,凑近顾泠舟耳边,说,“我帮住校生带早饭,跑腿費一塊,一天最少能挣十塊呢!” 顾泠舟:“” 顾泠舟一时语塞,简直哭笑不得。 她低头看着手里冒着热气的石头饼,心里更加纠结。 在顾泠舟那个年纪,还没有很能分得清“嗟来之食”和“贵人相助”的区别,她只有满腔的越碰越硬的骨气,骨气顶出去,就是下定了的决心——她爸妈现在为了养妹妹不给她生活費,那就算以后再给,她也不会再要了! 可俞微这样的好心、这样的朋友帮忙,她又不知道该不该、能不能接受。 朋友父母的钱是肯定不能要的,可朋友的呢? 朋友的钱不能要,可是食物呢? 她暂时忘了心酸,犹豫着,纠结着,被俞微监督着,一口口吃完肉料丰富的石头饼。 胃里的饱胀感,让她心里也是满满胀胀。 顾泠舟也终于从“不给钱大不了不读书,去打工赚钱”的破罐破摔里,生出了要不要找个兼职赚钱,供自己读书的念头。 “仓廪而知礼节”【1】,顾泠舟吃饱了,才有力气看得远一点——起码有个初中文凭,到时候找工作也好找! 她连续几天,早上吃得都是饱饱的,心里的决心也越来越坚定。 周五,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太阳暖洋洋照下来,她和俞微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商量事情。 顾泠舟很轻描淡写地跟俞微说:“我爸妈又有了个女儿,养孩子花钱,这学期没给我寄生活費。” 顾泠舟自己都有点惊讶于此刻语气的平静,而俞微的样子,似乎也是猜到了。 她没太大反应,只是抱着自己的手臂,问:“那你之后怎么办?” “找个工作吧!”顾泠舟呼出口气,“他们不给就不给呗,我自己赚钱上学!明天我就去问哪儿招人!” “好!”俞微也说,“正好明天钢琴老师休息,我陪你一起去!” 说干就干! 周五放学之后她没回家,和老师申请了住校,然后周六的时候,倆人从学校附近的商铺里开始挨个打听,问人家要不要招人。 初生牛犊不怕虎,被人拒绝也半点不嫌尴尬,倆人一路问过去几条街,一路问到了夕阳西下。 问过的店铺要么不招人,要么一看她未成年,直接让她们走。 两个人的士气跟着夕阳一起的落,俞微脚步沉重得像是拖着石头,眼看着天色渐晚,顾泠舟努力朝她笑了笑:“没事,明天还有一天,大不了再去远点儿问!” “今天咱们就先回去吧!”她伸长了脖子,来回打量这条街,独独不敢看俞微的眼睛:“你认识路吗?我没来过这片。” 俞微好像来过,但不确定,她思考片刻:“我也不熟,咱们还是原路返回吧?” “好。” 顾泠舟跟着俞微原路返回,结果倆人越走偏。 这一偏,柳暗花明、峰回路转,偏出了顾泠舟工作的第一家店。 店是烧烤店,夫妻档,女人怀了孕。 店里生意有点忙,俩人插着空,跟老板软磨硬泡了快俩小时,最后周末去上白班,两天五十。 俞微嫌五十少。 她出去看个电影,吃个爆米花都不止五十,完全想不到五十塊钱,顾泠舟该怎么过完一个礼拜。 她还想搞搞价,顾泠舟却觉得已经很可以了! 她之前早上喝粥,晚上喝粥,中午的时候就着食堂免費的鸡蛋汤吃白米饭,一天花销能控制在五塊钱。 五十块钱,已经很好了! 顾泠舟生怕人家反悔,一口应下来,明天一早就来上班,然后俩人往公交站牌走。 那会儿天已经黑了,路上的路灯亮出一条长龙。 俩人到了最近的站牌。 俞微累得蹲在地上,顾泠舟在看一会儿坐哪辆車。 旁边的大街上車流如织,灯光交替闪过,俞微脸上闪过思考之后的慎重。 她站起来,靠在顾泠舟身上,问她:“顾顾,你觉得一个礼拜五十够吗?”街上噪音很大,她靠在顾泠舟肩膀说,“要不我也和你一起去打工吧,这样,你一个礼拜就有一百了。” “不行。”顾泠舟看着面前的公交牌,头也没回的拒绝。 她不需要看俞微的表情,也能知道她的关心,知道自己哪怕在夜风里被吹得瑟瑟,心窝里也在源源不断的涌出热流。 热流融化了那个冬天的冰雪,其中酸涩还来不及回味,就已经被汹涌而来的关心填充。 事实就是这样,她想找工作,她找到了! 她被父母抛弃,但有俞微陪着她。 顾泠舟被那阵关心安抚着、照顾着,人变得从容,变得沉稳、变得自信。 可俞微还是不放心她。 “我们是朋友嘛!”她又是这句,觉得顾泠舟能因为这句话接受她的吃的,就能接受她也去打工。 “正因为是朋友,所以更不行。” 俞微朝顾泠舟靠过来,顾泠舟抬手环抱住她,拍着她的后背,很温和的语气哄她:“去年的时候你想和我做同桌,会好好学习,不会让我故意考砸。” “现在也是一样,你周末还有课外班,你也不能因为我,逃课来打工。” “钱的话实在不行就去借,现在是在上课,所以没办法,后面暑假那么长,我还能打工还钱啊!” 人对困难的认知从来不是客观的,没发生的时候,把它幻想的多么多么艰难,等真的发生了,又觉得它不过如此。 顾泠舟此刻信心倍增。 可俞微眼泪控制不住的流,她埋在顾泠舟怀里,哭得抽抽搭搭。 她哭也是为了自己,是为自己伤心,是为自己心疼。 顾泠舟深深吸了口气,手臂收紧,拍拍她后背,心说:“我明白,我都明白。” 顾泠舟明白,十三四岁的那个年纪,对痛苦和忧愁还有一种天真的追捧,自己不曾拥有的时候,就仿佛这是什么很能拿得出手的时尚单品。 把它挂在自己的性格上,会成为更加丰满离奇的阅历。 然而这件单品必然是经过加工的,简言之,就是痛苦不能是真正的、现实的、属于自己的。 否则一旦成为现实,就意味着自己遇到了真正的麻烦。 没有人想靠近麻烦、沾染麻烦、喜欢麻烦。 除非有人很喜欢,那个陷在麻烦里的人。 顾泠舟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她抱着俞微,車来的时候也没叫她,带着人躲在站牌背后的阴影里。 俞微哭得更加撕心裂肺,她从听说顾泠舟家里不管她开始,压抑不敢暴露的情绪,终于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她哭的肝肠寸断,似乎要把顾泠舟没能哭出来的那一份一并哭到。 “我妈妈,从来不许我说长辈的坏话,可是,可是你爸妈,真的好过分!” 俞微手臂抱的特别紧,“我好讨厌他们我讨厌死他们了!” 顾泠舟没说话。 她尝不到冰雪里的酸涩,对父母的恨意好像也淡了,她看着俞微哭,又反过来安慰她。 俞微被她哄了好久,顾泠舟感觉好多人绕过来看她们。 她没觉得丢脸,她的面子被俞微小心翼翼捧着,俞微哭肿了一双眼,抬头看她,很愤恨的语气:“他们不管你,我管你,我一辈子管你,好不好?” 这个世界上不被父母喜欢的孩子多了去了,她还不是最惨的那个。 因为论起幸运,一个俞微的存在,就已经让她一骑绝尘了! 那天那个昏暗无光的角落,她背对着身后车流如织,噪音喧嚣。 她紧紧抱着俞微,感觉像是抱住了全世界的幸运。 之后,新学期顺顺利利到了快要考试的时候。 俞微没能去帮她打工,但是每天带早餐赚的钱,都给了顾泠舟。 顾泠舟说是借,一笔一笔记了账。 也是顾泠舟花钱特别省,硬是从那五十块钱里,还省出了班费书本费和资料费。 花销最大的那次书本费,俩人把钱一凑,刚好比书本费还多了一块钱! 交完费,顾泠舟拿着那一块钱去买了冰棒,俩人一个一个,拿着干杯,像是庆祝她们联手打败了夏天! 日子就那么顺顺利利走到了五月底。 六月初的时候有一场市里的联考,俞微兴趣班的课先停了,她去烧烤店找顾泠舟。 顾泠舟在上班,她在边上写作业,老板要撵人,她就买了两瓶饮料和烤鸡腿。 一直等到了天快黑,顾泠舟给店里的客人拿啤酒。 俞微看见那个男人摸顾泠舟的手,眼睛看她的胸口。 她来不及思考,一下子冲了上去。 俞微像是一头虎崽的母豹,她冲上去掀了客人的桌,那架势没人敢拦,她说男人耍流氓,直接在店里闹了起来。 那时候老板娘生了孩子,店里只有老板娘的男人在。 男人长得凶,挺着个啤酒肚,俞微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怕他,现在看他和稀泥,甚至偏袒那个老流氓,说这是误会,就直接指着他的鼻子一起罵。 周六的夜里,店里店外客人多,男人被她罵的没面子,好像还喝了酒,差点动起手。 老板勉强拦着,说了免单,又送了两箱啤酒,好说歹说,才把人送走。 老板转头就罵她俩,主要是罵俞微。 骂她蠢,不知道忍一忍,为了这么点事儿犯不上。 顾泠舟对自己被揩油这事儿没放心上,但受不了俞微挨骂。 没等老板骂完,顾泠舟直接把腰带扯了,往地上一丢,说她不干了,拉着俞微就要走。 老板更气,脸色涨的通红,满嘴艹了又艹。 眼看着俩人要出店门,他又把人叫住。 “我真艹了天了,家里俩祖宗,店里又是俩祖宗!你俩,别动,叫你们家里人来接!” 店里有电话,男人把话筒拨开了,滴滴声在空气里响,他用力摸自己的光头“真他妈服了,一天天净能找事!” 他骂骂咧咧去收拾烂摊子,俞微看了眼顾泠舟,俩人又看了眼幽深的巷子,心里好像明白什么,俞微去给家里打了电话。 打完电话,掀翻的桌子还没收拾干净,俩人听着老板骂街,还老老实实过去帮忙。 俞微抽抽搭搭,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老板更烦,骂她更凶,俞微哽咽着跟老板道歉又道谢。 谢他接电话的事儿,然后红着一双眼看他,“老板,对不起,我刚刚误会你了,你真的是个好人。” 老板一脸不耐烦,求她走的架势:“行了啊,我这供不起你们俩祖宗,一会儿家长来了,把我这单赔了,你来赶紧给我走人!” 俞微闭了嘴,眼睛看了又看,欲言又止半晌,还是说:“那能把今天的工资结了吗?” 俞微吸吸鼻子,朝他伸手:“今天做完了都,给个二十五块吧?她她下个礼拜的生活费,就指着呢。” 俞微说到最后呜呜的哭,老板对她俩又无语又可怜,掏钱包的时候手都在抖,气得真的不轻。 他掏出来三十块钱,“来来来,要钱是吧?三十,啊!别找了,你给我闭嘴!” 俞微拿了钱,和顾泠舟安安静静坐在半晌,时不时还抽噎两声。 很快,俞微家里的司机来了。 一辆黑的发亮的车在巷子口停,司机让两个人上车,下来付了钱。 老板看着这出门有司机接送的架势,彻底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气得连连冷笑。 没等车子走远了,他就骂骂咧咧追出去,“真他妈的神经病啊,有钱开豪车请司机,来老子这装什么穷!” 他转头回去,气不过又指着车子骂,“还他妈五块钱的便宜都占!” 顾泠舟的第一份工作,做不下去了。 俩人坐在后座,商量着接下来怎么办。 顾泠舟还算淡定,她之前省吃俭用,就算没工作,至少暑假之前这一个多月不至于饿死。 她拍拍俞微肩膀,安慰她:“没事,正好最近也快考试了,六月初那个联考听说是全市排名,我也得专心复习,找工作就等暑假再说吧。” 她这么说,可俞微心里还是会觉得抱歉,感觉像是自己把她工作搞砸了。 俞微想帮顾泠舟找个不那么辛苦、不会被占便宜的工作,她思考了很久,然后六月初的市里联考,她考砸了。 考试成绩出来的很快,俞微一下子掉到了校四百多名,市里的排名更是惨不忍睹。 俞微把成绩单拿回家,心情郁郁寡欢了好几天。 后来在餐桌上,她跟她妈建议,自己想要一个補课老师。 老师最好和她年纪差不多大,这样比较好沟通,她眨着眼睛看她舅舅,她舅舅想起来,“你不是有个年级第三的好朋友,叫人家给你補補课啊!” 俞微自以为她的偷笑藏得很好,哼哼唧唧说,“那也行,就暑假补吧?” “暑假?你准备补多久啊?”她妈问她。 俞微一副思考的样子:“补一个暑假吧,我觉得我的基础比较差。” “妈,您到时候去学校接我吧?正好和她说一声。” “别和她说是我说的啊,我怪丢脸的,您和她好好说,一定让她同意!” “算了,您是长辈,她有话也不好意思的说,我还是去求我大嫂吧。” “大哥,你给大嫂打个电话嘛!” 俞微的大嫂还没嫁过来,两家只订了婚,但俞微是真的喜欢她,早早就喊上了大嫂。 她大嫂也是真的温柔又体贴,情商特别高,和谁都能处成朋友,还不会让别人觉得尴尬。 顾顾比较敏感,请她大嫂出山,俞微这才放心。 当然,她大嫂也不负众望,初二的最后一天,收拾好暑假作业和课本,俞微和顾泠舟被接回了俞家。 顾泠舟要做她的家教,期间就住在俞家一起。 俞微开心得不得了,后来家里人都去岛上玩,俞微也是欢欢喜喜把人送走。 唯一让她有点压力的,就是顾泠舟特别严格,给她制定了这一个暑假的复习计划,从初一开始复习,每天都要八点之前坐在桌前。 俞微想睡个懒觉都睡不了,前面还能坚持个十来天,但很快就开始变得懒散。 顾泠舟给她讲题的时候,俞微倒在桌子上,看着顾泠舟的脸发呆。 学习的时候,人和和学习无关的事都充满了吸引力,包括面前的这张一本正经又严肃的脸。 俞微看着她的脸叹气:“顾顾,看着你这张脸,根本学不进去怎么办?” 顾泠舟不比俞微,俞微对成绩没有什么很高的要求,她家里也是希望她开心就好。 俞微的成绩就一直是属于中等偏上,她对学习一直没有什么执念。 可顾泠舟的机会,都是自己好好学习,拿到好成绩换来的。 她多多少少有点看不惯俞微的散漫,觉得她不够上心,但凡她能努努力,年级前十名也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 之前在学校的事时候还好,现在做了她一个人的家庭教师,对俞微的责任感就迫使她更看不惯俞微的得过且过。 她之前还忍了几天,这下忍不住了,问她:“你知道我来给你做家教,你大嫂给我多少钱吗?” 俞微不知道,当时她们俩背着自己悄悄说的,俞微原本还很好奇,但顾泠舟人都来了,她就没再想过这事儿。 这会儿顾泠舟问,她心里打鼓。 怕给的太少,不够她下个学期开销,又怕太多太多导致顾泠舟太负责,对自己要求太严苛。 “多少?”俞微立马坐起来了,心里很好奇。 “看你的成绩。”顾泠舟不慌不忙地把她的地理书收起来,说,“你进步的大,我的课时费就多,进步的少,课时费就少,要是退步” 她拉长了音,语调拖了长长的,补充:“我还得给你钱,包括在你家的吃住花销。” 俞微头皮都麻了,人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脸色非常难看,“怎么这样啊!” 顾泠舟憋着笑,抬眼看她,语气不急不缓补上一刀:“而且是用你上个学期的排名做参考。” “上个学期!”俞微破了音,人彻底坐不住了。 她上个学期超常发挥,才考了校一百五的! 用这个作参考,她不是要疯了? 俞微不信,拿了手机去问她大嫂真假。 两分钟后,对面传来消息。 “对啊,小顾说只有这样她才愿意来给你补课” 短信没看完,但俞微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她愤愤地瞪着顾泠舟,之后很认命地去背顾泠舟安排的地理知识点。 顾泠舟游刃有余拿捏她,心里很隐秘的自得,她偷偷的笑,放下书本,说:“你先背着十分钟,我去帮你拿水果。” 俞微学习得哄着,松了紧一紧,紧了松一松。 顾泠舟刚跟人上了强压,这会儿拿完水果回来,看俞微背的认真,她把洗好的殷桃送到俞微嘴边。 之后她背完一条,就奖励她一颗,十分钟不到,俞微就背完了顾泠舟的任务。 她开心的一拍掌,刚巧家里的阿姨敲门进来。 她拿着一个盒子进来,里面是家里人在外面玩,拍回来的照片, 照片挺多,舅舅烧烤的、表姐冲浪的、舅妈和妈妈在饮品店的 翻到后面,有一张是大哥大嫂在坐热气球的。 两个人靠在一起,相当甜蜜的样子。 俞微拿起那张照片,看得有点久,然后余光扫到顾泠舟,她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滞。 俞微恨恨把照片往边上一丢,“且,一点也没意思,飞那么高,吓得腿都软了,哪儿还有心情看风景嘛!” 她重新坐得端正,她把书塞进顾泠舟怀里,“来,你提问我吧,我都背会了。”—— 作者有话说:前两天修文,23章后半部分,24章全部修改了一遍,感觉之前写的太正经,(把事情写得苦大仇深、虐文走向是作者抗拒不了的地转偏向力,很努力在抵抗了,但前两天有点没抵抗住)。 还是希望这本书的基调是轻松一点,虽然女儿的身世坎坷,但青梅篇主打温馨,红豆篇主轻松搞笑。 然后也调整了一下接下来的大纲,之前的剧情就辛苦宝子们回头翻一眼了(鞠躬感谢比心~) 感谢在2024-06-28 23:43:31~2024-07-02 02:2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利兹 8瓶;每一个都是我的宝藏、阿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你俩先安个反诈系统A…… 俞微剛进门, 先是看见对面窗户面前站着个身量高挑的女人。 女人栗色长发微卷,一身明黄色的半长袖衬衫,配着牛仔裤。 晕晕一进门就叫她“蓝姐”,女人手里的手機稍稍拿开些, 回身点了点头。 俞微看见手機的光线落在她脸上, 有种薄薄的冷气, 更显得那张脸的五官有种凌冽的气势。 这人就是顾泠舟的经紀人,蓝遥。 在剛剛来酒店的路上, 俞微就听晕晕说了——顾泠舟经紀人听说她请了假,特意跑了过来。 起因好像是因为顾泠舟为了拍这部剧, 推了很多的商务活动,专门空出来四个月进组。 她这会儿一没商务, 二没晚宴,平时轻伤不下火线的人,忽然请假,搞得经纪人以为她入戏太深出不了戏,情绪状态很不好,就说自己也过来看看。 这会儿看见经纪人就在房间里, 俞微都替顾泠舟心虚——她现在可看不出来情绪很糟糕的样子。 她悄悄看了眼顾泠舟,然后发现蓝遥的视线只在顾泠舟身上停了半瞬, 就落在了自己身上。 俞微有点发懵,下一刻, 就感覺肩上一沉。 俞微“哎呀”一声,好悬没被帶倒,偏头看过去,就见一脸明媚的薑云慧挂在她肩膀上。 “薑云慧?!” 俞微的声音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今天一大早就来了, 我自己玩了一天,差点还以为你们明天才能結束,我明天又得自己玩呢!” 薑云慧说着,后退半步,依旧是抱着俞微的手臂,然后很乖巧的叫“顾老师”,又很熟稔地和晕晕和小杨打招呼。 “来了!” 顾泠舟朝她和善的笑笑,目光下移落到俞微的手臂,笑容更深。 她收回视线,人往边上让了让,说:“都别在这边挤着了,去客厅坐吧。” “对!我买了好些吃的,早就到了,你们还没吃饭吧?”薑云慧挎着俞微往里走,还伸出一只手去逗俞微身前的奶黄包,“也给你帶了小鱼干!专程从咱们家楼下超市买的,我千里迢迢的背过来,你可得给我通通吃光,听见了吗奶黄包!” 两人从顾泠舟跟前过,顾泠舟含笑看着,等人错身半步的时候,她抬了抬手腕。 俞微今天穿了件粉色条纹的紧身短袖,下面是条牛仔的A字长裙,腰上扎了条细细的黑色亮皮腰帶。 刚刚在车上,空调有点凉,她还套了件烟灰色西装外套。 顾泠舟一抬手腕,恰好再腰带靠上的位置,然后再一垂,一根手指插进了腰带之间。 她勾了勾手指,然而这动作太细小,直接被外套吞掉,后面的晕晕和小杨只看见顾泠舟碰了碰俞微,然后抬起一只手掌。 顾泠舟手心朝外,说:“我該换药了,药箱在哪儿?” * 顾泠舟和俞微住一个套间,从酒店离开的时候,她的行李都是俞微收拾好的。 但不管她行李是谁收拾的,大家都該有个基本的共识——那就是药箱绝对不可能放在俞微腰间的软肉里! 然而,那藏在外套底下的手指,动作分明在暗处放大、放肆、放浪! 俞微觑着顾泠舟看了好几秒,到底还是把猫交给了姜云慧,自己去行李箱里翻出了医疗箱。 两个人在会客厅角落的沙发上处理伤口。 顾泠舟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俞微脑海中只剩下四个字——直女撩姬。 直女撩姬这四个字,重点永远在于一种错位。 一个在友情的领域里自由翱翔,一个在愛情的幻想里自我沉沦。 于是俞微把自己放在顾泠舟的角度,心里顿时有一种豁然开朗! 俞微覺得她好像忽然明白顾泠舟想要什么了——衣食无忧了,事业蒸蒸日上了,然后覺得身边的人都是同事、身边人的感情都不如小时候纯粹。 于是她找到了她这个“小时候的伙伴”,想要重新捡起,或者说重新“获得”和记忆里一样纯粹的情感。 所以她那天不满俞微的犹豫——她想找回两个人小时候相处的感覺,小时候的俞微不会犹豫。 她让俞微管她——那是俞微心疼她父母不管她,和她许下的承诺,说她一辈子都会管顾泠舟。 她让俞微给她洗头、吹发、两个人拥抱、牵手,现在又扣着她的腰带,指背触碰着沾染了身体温度的衣衫——这些动作要是放在从前,那简直太不值一提。 毕竟那时候的她们亲密无间,尤其初二升初三那年的暑假,她们吃住都在一起,一睁眼就是对方,一闭眼对方甚至和自己枕着同一个枕头。 俞微生日的时候,顾泠舟陪着她在院子搭帐篷,晚上看星星,顾泠舟生日的时候,俞微带着她坐遍了宣城的公交 顾泠舟喜欢那个时候吗?当时的俞微不知道,但现在的俞微可以确信,她多少是有点怀念的。 因为怀念,所以想让自己像从前那样对她。 因为怀念,所以像从前那样对自己。 所以,她也根本不是因为拍戏的时候入戏太深、太难过,才执意让自己安慰她。 就算有这个原因,占比又有多少呢? 还是那件事就是就只是个引子? 俞微越想越觉得,顾泠舟只不过是想念从前的那个俞微,让自己来扮演从前的自己罢了! 俞微的唇角抿紧了,这些天被搅得混沌的水池也渐渐清晰明了,她明白自己和顾泠舟之间出现了错位。 可这样的错位不应该,她应该知道自己是喜欢女人的! 还是说,她是认定了姜云慧是自己虚假的女朋友,于是就得出了自己喜欢女人这件事也是假的結论吗? 俞微越想越生气,她沉默着换好药,等待药水干掉,然后给她换上新的创口贴。 顾泠舟抬了抬手,似乎要说什么,俞微当没看见,转身就走。 回到客厅的时候,几个人刚打开了电视機,商量着投个什么节目来看。 见俞微过来,晕晕问她,“微微姐,你有什么想看的吗?” “《xx传》吧。”俞微说:“想看环环屠龙那集。” 小杨闻言眼睛一亮,人坐起来,“微微姐,这也是你电子榨菜啊!” “是啊。”俞微语气愤愤的,“菀菀类卿的都是混蛋!” 明知道自己变了,还要非要自己像以前一样的也是,都是混蛋! * 俞微刚走,顾泠舟就被蓝遥叫到了那间双人间。 广西连绵的丘陵很多,尤其她们新入住的酒店,算得上群山环伺。 顾泠舟从窗户往外望,能看见外面层层叠叠、连绵起伏的暗色巨影,像是暗色里蹲守待攻的猛兽。 “顾泠舟,你不准备给我解释一下?” 蓝遥站在两步之外,床尾的位置,她手里拿着手机,页面上是一张照片——顾泠舟在宣城,参加同学会的时候,和别人拍的合照。 不过合照的角落被放大了,那里是正欲起身离开的俞微。 顾泠舟扫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怎么了,我俩是老同学啊,有问题?” 她抱臂站在窗框里,一身白色短袖和烟灰色阔腿裤,裤子是西装裤的质感,在左边小腿的地方绣着一只展翅的仙鹤。 顾泠舟说完就打开了窗,夜风带着山里的凉意吹进来,顾泠舟的帽子松了松,她摘下来拎在手里,然后探出去半个身体,仰头看外面的星空。 今天晚上没月亮,但星光漫卷,看着是个很晴朗的夜,明天大概率也是个晴朗的天。 晴朗的天让人心情也晴朗。 顾泠舟心中一阵舒畅,还浑然不知自己把人惹生气了,人框在明暗交错的窗户里,很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这么点事儿,给你搞得这么严肃,出来玩不能轻松点?” 蓝遥眉梢的肌肉似乎跳了跳,她深吸口气:“你少糊弄我,我不是晕晕,让你哄两句就什么都不想。” “这个人是你老同学,所以你们都是宣城人,那你上个月偷偷跑回家,是不是为了她?” “啧,这重要吗?”顾泠舟拧着眉,轻笑一声,很不以为然。 “好,你说这回不重要。”蓝遥收回手机,目光很严肃的看着顾泠舟,“那我这么问,当年你被ZQS封杀,黑稿满天飞,晕晕让你那段时间躲在家里不要出去,可你还是偷偷跑去了一所大学,甚至被人拍到你瘦骨嶙峋的样子,结果又” 蓝遥的话没说完,顾泠舟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她神色冷峻的看向窗外,仿佛要和外面那些暗影的巨兽融为一体,眉眼里充斥着对那段日子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反感。 蓝遥的态度在片刻后软化,她剩下的话没说完,又沉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我不是想故意扯出来你的伤心事,但我听说,你当时跑去一所大学里找人” 蓝遥语气顿了顿,似乎在思索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 毕竟说实话,当初顾泠舟找的是谁的,除非顾泠舟亲口承认,否则她也不可能知道。 但她就是有种直觉,直觉当初的事情,和最近出现的那个“同学”有关。 从她得知顾泠舟悄悄跑回老家,这种感觉就隐隐绰绰,把当年的那件事联系在了一起。 之后听晕晕说,顾泠舟被那个叫俞微的女人哄好了之后,这种感觉就越来越强烈。 至于同学会的照片,当然只是辅证,证明她确实回了宣城,见了俞微。 而就在刚刚,见过两个人的相处,蓝遥心里的预感就更加 蓝遥揉了揉眉心。 在娱乐圈这么多年,见过的事情多了去了,顾泠舟的态度又这么明显,她想看不出来都做不到。 她叹了口气:“咱们合作也这么多年了,你和我说句实话,你们俩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 客厅里,屠龙集已经放了五分钟,屋里的人迟迟没出来,几个人围着茶几坐。 茶几上摆满了广西这边的特色小吃。 姜云慧挨个拆开、介绍。 “这个是晕晕喜欢的柠檬鸡和葱油鱼。” “这个是羊咩咩喜欢的椰子鸡。” 俞微看看姜云慧,又看看晕晕和小杨:“你们?” “我们三个前两天拉了群,泠姐说让我们商量明天去哪儿玩,现在算是网友见面了。” 难得开口的是小杨,听小杨解释完,俞微挑了挑眉。 “前两天?” 前两天的时候她还和姜云慧打电话,吐槽说商用面包机和电冰箱太贵,那会儿她可半点没提起过这事儿。 俞微看了姜云慧一眼,姜云慧立马嘿嘿一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这不是想着给你个惊喜嘛!” 她半蹲在地上,把那份荔浦芋扣肉送俞微面前,很讨好的笑:“姐,你愛吃的!” 俞微绷不住笑了一下,随即很快又一脸嫌弃,她把姜云慧拉沙发上坐,手指扯扯着她的裤腿。 姜云慧出来玩,穿了件白色工装裤,上身是红色短袖,腰间斜挎一个墨绿色腰包,青春靓丽的女大学生装扮。 也看得出来这小孩儿今天玩的挺高兴,白色裤腿都成了黑的,更不用说脚底那双白色运动鞋。 “晚上睡觉之前记得刷干净。”俞微嫌弃得扯给她看,又问她,“你今天去哪儿玩了?” “我早上去玩了天坑速降,两百米的,给你们看照片!” 姜云慧打开手机,照片里的女孩子穿着橘黄色的安全衣,头戴安全帽,被一根绳索吊着,悬挂在半空。 在她背后,是墨绿近黑的植物,郁郁葱葱,连绵成片。 照片上的人笑得开心,还朝着镜头比耶,小杨看了一眼照片,然后很佩服地看着姜云慧,“真厉害,自己都敢去,我看照片都感觉腿发软。” “看着吓人,其实玩的时候还好。”姜文慧翻着相册,说:“我玩了两趟呢,降下去的时候特别爽,但是爬山的时候特别累,我一上午就玩了个这个,想着你俩爬高,我姐又懒得爬山,就自己去玩了” 屋里开着空调,有点凉,俞微扯了扯外套,问她:“下午干嘛了?” “下午的时候,骑了马、吃了鸭脚煲、玩了山地滑车,差不多快八点的时候,回了酒店放东西。” 姜云慧掰着手指头,把手机上做的攻略打开,说:“咱们明天还能去看溶洞,然后坐漂流,去骑马,看你们的精力,反正我漫畫完结了,正好出来玩!” 没人看电视了,三个人都在商量着明天玩什么,但是鉴于蓝遥和顾泠舟没出来发话,她们讨论了半天,最后也就得出来个“一会儿问问蓝姐和泠姐” 年轻人的话题很快转开,到了姜云慧的工作上。 姜文慧畫漫畫,晕晕看小说,小杨沉迷电视剧,几个人围绕着艺术的不同形式,很快展开了更加深入的、关于人性的、XP的研究。 晕晕:“我真的好爱先婚后爱梗,或者那种死对头的,还有火葬场!你画这种吗?我给你提供灵感!” 小杨也踊跃举手:“我爱体型差,美强惨yyds!” 姜文慧:“我一般画强制的。” 那俩人更兴奋了,“那也很爽啊,被丢到床上酱酱酿酿!” 姜云慧“啧”了一声,“我的主角一般都是被丢到野外,跟动物一起” “露天啊!还好刺激”小杨惊叹,晕晕眼睛放光:“把你账号推给我,让我去膜拜膜拜你的大作!” 姜云慧挠挠头,憋了半晌,没忍住,她笑得仰躺在俞微身上,“我画的,画的都是修仙题材,出轨的爸、早死的妈、没落的师门和破碎的她,强制被丢到小破地方修仙,然后养自己灵宠的,你们在想什么啊!” 晕晕&小杨: 俞微没忍住,跟着笑出声,“唔,要不,你俩先安装个反诈中心APP?”—— 作者有话说:顾顾:嫉妒老婆和公主贴贴,想和老婆贴贴。 俞宝:走开!想要菀菀类卿的大胖橘! 俞宝,上一秒:不能陷在直女撩姬——直女没有感情,但自己在脑海里自我攻略的陷阱里! 下一秒:深深陷入老婆狂撩,但以为她是直女的阴沟里 顾顾:清汤大老爷啊,我冤啊! 感谢在2024-07-02 02:25:12~2024-07-04 22:31: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毛毛 8瓶;每一个都是我的宝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我和她换一换…… 顾泠舟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 外面几个人正闹得开心。 晕晕和小杨两个,压着姜云慧挠她痒痒肉。 姜云慧又是讨扰又是求救,躲躲闪闪的,最后一头扎在她微微姐身后, 把自己蜷得像只虾子, 虾须紧紧勒着她姐的腰。 顾泠舟到身邊的时候, 俞微上半身几乎都要躲出沙发外。 她正笑着看这群年轻人打闹,然后忽然感覺左肩一沉。 一截纤长的手臂松松搭在上面, 近在咫尺的距离,俞微一眼看见了那块微微突出的腕骨。 腕骨上面落着一条青色血管, 血管顺着手腕往下垂,垂下来一只骨节分明, 色差更分明,修长且不白皙的手。 是顾泠舟的手,是在山里呆了十天,涂防晒霜也抵不过太阳光的手。 俞微认出了手的主人,感受到了手主人的亲昵,于是那种被错位的不快感又来了。 她眼睛里的笑意慢慢收敛, 不等她想出办法把这只手甩下,顾泠舟已经矮身坐在了沙发扶手上。 俞微感覺手肘支着的扶手下陷, 顾泠舟身上那股冷冽的香气变得馥郁。 俞微呼吸屏住了,她感覺自己左右都躲避不得, 只能缩了缩肩膀,然后下一秒听见了高跟鞋扣地的声音越来越近。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藍遥脚步比顾泠舟慢了半步,她从门口走过来,余光斜斜扫了顾泠舟一眼,脸上表情不变, 笑容大方地问:“这是定好明天去哪儿玩了?” 那几个人打闹的正起劲,压根没发现顾泠舟到了跟前,听见藍遥的声音,这才各自收敛。 小杨恢複了初见时的拘谨,手放在膝盖上,说:“藍姐好。” 晕晕也抓了把自己的短发,说:“藍姐你忙完了?” 蓝遥的笑容似乎深了深,她偏头看了眼顾泠舟:“差不多了,是吧?” 顾泠舟没吱声。 俞微这才发现,顾泠舟出来房间之后的心情似乎并不愉快,她敛着眉梢眼角,习惯性的半垂着眼皮,从俞微的角度看,她的唇薄而略苍白,抿成了一条直線。 这姿态俞微太眼熟! 她记得有一段时间,学校知道了顾泠舟家里的情况,老师来劝她申请贫困生补助。 然而申请那个,需要写一篇“开篇我很惨、中间举例说明我如何惨、最后总结我最惨”的小作文,当着全班的同学在讲台上念。 写得好的、申请的额度高的,还会在全校师生面前念。 以顾泠舟的自尊心,她当然宁可自己打工也不乐意写! 于是任凭学校的领导和老师怎么劝,她都是这副表面恭顺,实则目光早都不聚焦了的神情,有时候听得不耐烦了,手也不闲着,拿到什么都抠抠揉揉的。 俞微刚想到这儿,就感覺肩膀上的布料被人捏住了。 俞微: 俞微有点无语,心里猜测,大约是顾泠舟明天要出去玩的计划,被蓝遥一票否决了——这人听见不乐意听的话就总这样! 俞微有一点点解气,下一秒,就看见蓝遥略显浅棕的瞳孔一动,紧接着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刚刚在谈剧本,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她笑容和煦,透着股平易近人的随和脾气,两步走到俞微跟前,伸手说,“你好,我是蓝遥。” 俞微对蓝遥这样,能应付得来各种场合、各种人群,在行业内能做到翘楚的女性,心里是天然帶着股敬佩的! 当初她力不能及,在人堆儿里混不下去,比谁都知道社交这两个字看着简单,实则实行起来有多累人累心。 所以蓝遥在她这儿,职业属性一明了,还没见过面就帶着股天然滤镜!现在看人家态度谦和,又半点不倨傲,俞微对蓝遥的好感更是蹭蹭涨。 “俞微。”她忙站起来回,“叫我微微就好。” “微微。”蓝遥唇瓣微动,笑容更深,目光在俞微脸上打量了一瞬。 然后視線下移,目光微凝。 之后顾泠舟站了起来,她去拿桌上的水果,打断了两个人的客套,“行了,客套完了就赶紧吃饭吧,桌上的菜都快凉了!” 蓝遥脸上的表情没变,抬眼看了眼顾泠舟,心里冷笑。 心说这还叫没关系,没关系和人家穿一套的休闲西装,没关系帶人家出来玩。 带人家出来也就算了,连人家朋友也千里迢迢的叫过来? 呵,没关系! “你可真是幽默!” 蓝遥说完,转身回到了茶几对侧的单人沙发上坐。 俞微等人走了,才借着整理衣服的动作,摸了摸侧领和肩膀。 其实握手这样的距离,很轻易就能看出来蓝遥的視线落在哪里——是顾泠舟手指刚刚捏着的衣领处,那里凹凸不平,是绣着一只小小的白色仙鹤。 俞微一开始还以为,蓝遥刚刚那目光,是因为是发现了顾泠舟在她说话的时候揪着衣服走神,可现在摸着衣料平整,她又摸不准了。 思量片刻,俞微还是把外套脱了。 顾泠舟看见,立馬问:“热吗?” 俞微:“有点。” 顾泠舟点点头直起腰,她手指敲敲桌面,叫那邊让蓝遥坐中间的晕晕和小杨:“你俩,别让了!都休息了哪儿那么多客套?” “就这么坐,你俩往左邊散一散,大夏天的,这么长沙发都挤在这一半,热不热?” 说完她又指挥挨着俞微坐的姜云慧:“小姜,你也往左邊挪一挪。” 顾泠舟开了口,蓝遥也说:“你们吃饭的主力军坐中间就行,我晚餐不怎么吃东西,就凑个热闹就行。” 两个人都发了话,客套才停了,看了会儿電视剧,吃吃喝喝了十来分钟,气氛又重新热烈起来。 蓝遥问她们:“还没说呢,你们商量好明天去哪儿玩了吗?” “选了几个地儿,我们都行,看您和泠姐怎么说。” 说话的是小杨,她鸭脚啃了一半,擦擦手,把手机递给蓝遥,说:“差不多一上午玩一个景点,不累的话,晚上还能去骑馬,姜姜说晚上骑馬还挺浪漫。” 茶几和沙发之间离得有点远,她们三个和顾泠舟,吃着吃着就席地而坐了,俞微也想坐地上,可惜穿的裙子不方便,顾泠舟倒是很自在,一双长腿交叠着落在茶几腿边,身体后靠,手臂撑在后面沙发上。 闻言顾泠舟抬抬手:“我明天不去,你们自己商量着就行。” “你不去?”晕晕吐掉虾壳,“为什么啊?” 俞微也是目光惊疑的看着她。 虽然心里猜到顾泠舟被勒令禁止去玩了,但她是真没想到,顾泠舟真就听话不去了。 毕竟这个人在读书时候,只属于成绩上的好学生,在听老师的话方面,绝对是班里的刺头。 她还以为顾泠舟这次也就是听听就算,可她现在这么说,大家一会儿买票的时候就不会买她的。 她真不准備去了? 顾泠舟摆摆手:“我这几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得在酒店休息,你们玩就行,回头找我报销。” 这话谁也没反驳,跟着在广西的这几个人,都知道她这十来天有多熬人。 俞微也感觉自己误会她了。 她一开始还以为,顾泠舟是趁着工作之便在广西,所以请个假,想好好玩一玩。 但人家只是想休息,要玩也只是让同事去玩——这和老板拼死拼活007,给员工们五险一金加朝九晚五带薪假有什么区别? 俞微为自己刚刚的幸灾乐祸自我忏悔了两秒钟,顾泠舟靠着她小腿,让她给她拿椰子的时候,俞微也没有生气,还短暂的放下了错位的不悦感。 毕竟平时工作的时候,她能找到这样的大方领导,都很乐意多工作个大半年。 她把椰子水插好吸管,放顾泠舟面前的桌子上,一抬头看见蓝遥正看着这边。 她眼睛里的东西很複杂,俞微的动作僵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有股被捉贼捉赃的心虚。 下一刻,蓝遥的表情恢复如常,她耸了耸肩,问俞微:“那就咱们五个去,这上面说上午溶洞,下午漂流,我都可以,微微什么意见?” “我也”都可以。 话没说完,顾泠舟打断说:“她早上不去。” 这回破防的轮到了姜云慧:“啊?为什么呀!” 顾泠舟不紧不忙补上后半句,“你姐每天起的比我早,睡得比我晚,更得休息。” 她说完拍了拍俞微小腿,看她:“是吧?” 俞微不想顺着顾泠舟的话说,但是话说回来,她确实不像姜云慧,在家里的时候浑身哪儿哪儿难受,一出去就成了特种兵,一上午爬两趟山!精神得不得了。 俞微在哪儿都懒懒的,不怎么爱动,比起什么速降、什么爬山,显然能在酒店里睡觉就更好不过了。 而且她也有点好奇,打心底里觉得顾泠舟不会这么听话,会老老实实在酒店里不出去。 她说自己在酒店,可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计划? 自己也在酒店的话,说不定还能抓她个现行! 俞微于是也说:“我下午再去找你们汇合。” “好吧。”姜云慧撞了撞晕晕肩膀,“那咱们玩。” 看得出来,她们几个同龄人算是志趣相投、脾气相合,很玩得来。 俞微心里欣慰了不到五分钟。 因为五分钟不到,電视剧放完了,饭才吃了一半不到,姜云慧提议看恐怖片,晕晕立马拉着小杨呼应。 俞微: 她现在觉得是几个人臭味相投、狼狈为奸、谋财害命! 俞微寄希望于顾泠舟或者蓝遥出声反对,然而顾泠舟懒洋洋靠着,看着不怎么在意恐怖不恐怖的样子。 那边的蓝遥看不出来在想什么,没被人看出来自己害怕就不错了! 俞微收回了视线,晕晕和姜云慧也是说干就干,两个人立马开始找片子,晕晕甚至青出于蓝,说:“有没有和酒店或者旅馆有关的?这样看刺激!” 俞微:!!!!!! 俞微不想看,想回自己房间,然而现在六个人,两个双人间,主卧还有一个大床,肯定是得重新分配的。 她喝了口冰酒压惊,问:“咱们是不是先把房间分好啊?” 姜云慧眼睛没从手机上挪开,但首先举手:“我不能和别人睡一张床!” 晕晕紧随其后绑定:“我还和小杨住双人间。” 好的,现在是真的不客套了,预订好之后,在场三个姐,有两个人得去睡主卧的大床! 三个人面面相觑。 但这事儿,蓝遥和俞微才刚见面,总不能她和人家一起睡。 蓝遥直直看着顾泠舟:“你怎么个意思?” 很尊重她意见的问法,但那眼神好像在说,“你敢说你要和俞微睡一起试试?” 顾泠舟微微抿着唇,大有一副“能约不让我干什么,我就越干的架势。” 俞微着急走人,没看出来她们两个人之间的交锋,提议说:“我带着猫,它晚上可能会比较兴奋,会吵到人,晕晕?要不我们换一下,我和姜云慧住楼下,你和小杨住套间里的双人间?” 姜云慧在这儿,只和她最熟,俞微半点没想过和别人住,见晕晕和小杨同意了,她心里大舒一口气。 “那你们看吧,我就不看了,得先回去收拾收拾。” 楼下双人间的房卡在玄关的位置,俞微一进门就看见了。 她垂下手,奶黄包就蹲在她脚边。 俞微把它抱起来,要走,可姜云慧一把抓住她胳膊。 “别啊姐,你明天早上又不用早起,慢慢收拾呗,咱们看完電影再回去嘛!” “”俞微几乎就要脱口而出“那我明天和你们去溶洞”了,后来理智回笼,看见晕晕她们这种鱼和熊掌兼得的,俞微赶紧及时止损。 她嘴硬道,“我不是很喜欢看。” “我给你找好看的!”姜云慧坐回沙发上,把她胳膊紧紧抱住,给她保证“一会儿关了灯,一群人看,真的好看又刺激。” 俞微:“” 越听越想走人,她嘴唇动了动,到底把目光投向顾泠舟。 顾泠舟抿着唇,还在偷笑,对上自己的目光,她神色一凛,清了清嗓,说:“谁想看举手。” 然后她指着举手的那三个,“行,你三个要看就自己看。” 顾泠舟手指勾起俞微手指,“来,咱们不看的去楼下聊天。”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姜云慧在沙发上跪直了,这次不光抓住了俞微,还一手扯住了顾泠舟。 她回头望剩下两个战友,说:“害怕的举手!” 姜云慧自己勉强腾出来手举起来,说:“你看,三个害怕的,三个不怕的,我们间错着坐。” 她拉着俞微坐在自己右手边,又去把顾泠舟拉到左手边,连着那边的蓝遥。 姜云慧对蓝遥没有晕晕她们那种上下级的心态,她很自然的瘪着嘴央求她,“求求你了蓝遥姐,陪我们看看嘛!我们害怕。” 姜云慧理直气壮,把三个人安插在她们中间,自己一边俞微,一边顾泠舟。 可晕晕不干:“我不要和泠姐坐一起,你指望她能安慰你?姜姜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她可比鬼吓人!” 姜云慧半信半疑,抓着顾泠舟的手松了力道,顾泠舟“啧”了一声,“好好好,我坐边上行了吧?” 她依旧回自己原来位置,坐地毯上。 晕晕紧盯着她坐定,然后对俞微大约还是放心的,转头叮嘱她:“微微姐,要是一会儿泠姐忽然不见了,你记得和我们说一身,指不定她就在谁后面吓唬人!” 晕晕又在幽默了,俞微想笑笑不出来,不知道谁已经把影片投到屏幕上了,姜云慧一手自己,一手晕晕,自己的手捂着眼睛,只在手指间露着条缝隙。 她靠在自己身上,说:“没事儿姐,这种片子,你只要坚持看完,后面无非就是精神病人或者恶作剧之类的人为。” 俞微第一次分不清她是在安慰还是恐吓,她说:“真的,你信我,你看到一半走人才恐怖!” 说的很有道理,但你能不能稍微松一松手臂,俞微感觉胳膊快被她拽断了! 俞微叹了口气,准備好了一会看见恐怖镜头就挪开视线。 她实验了一下,然后看见地上坐着的顾泠舟。 俞微神色担忧,片刻后问她:“你要不要坐沙发上?” 顾泠舟闻言,屁股已经抬起来,但还是抬头笑了笑:“怎么,你害怕了?” “不是。”俞微说,“我怕一会儿发生踩踏事故。” 顾泠舟顿了顿:“那确实比恐怖片吓人。” “记!”晕晕说,然后很急切的催促,“泠姐你先把灯关了再坐,马上正片就开始了!” “真是”顾泠舟叹了口气,把屋子里所有的灯都关了,俞微看着房间里一步步陷入黑暗,心里瞬间也跟着紧张起来。 之后,電视机的屏幕上出现一大片清晨下的枯败的树林。 树林里妖风四起,鬼雾弥漫,伴随着诡异的地方民谣,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脚步声透着股没有规律的迟钝和僵硬,一下下踩在落叶残枝上,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情绪调到了最高点时,镜头忽然一转,出现个手持桃木剑的微胖男人。 男人身后跟着一群身穿青衣的道士,一行人从迷雾中走过,镜头却没有挪开。 这时候顾泠舟也坐回来了,她手臂支在俞微身后的靠背上,人靠得很近。 下一秒,刚才那阵迟钝僵硬的脚步声陡然变得急切且快速,俞微的心跳也跟着加紧。 顾泠舟的温热气息吐在耳边,说:“来了。” 俞微几乎立马垂了眼。 茶几上放满了食物,但在狭小的缝隙里,玻璃隐隐绰绰映出些清亮色的光,之后那光亮瞬时一暗。 同时俞微的手臂骤然被抱紧,旁边传来一阵齐刷刷的惊叫。 俞微睫毛颤了颤,等着那玻璃上的光重新亮起来,这才抬眼。 片头吸引人的惊险部分已经过去,故事又重头开始讲起。 画面给到了一个家家户户放着棺材的村落,青石板路蜿蜒漫入高处云层,有人再次唱着那首诡异的民谣,从远处的云雾里走出来。 有旁边带着孩子的大娘在说背景。 “咱们这村子,自打百年前那场乱子之后,那是活尸遍地、恶鬼横行,大师,只要你能保佑小儿平安长大,我陈家祖传的手镯,愿意给仙人孝敬!” 背景里,唱着民谣,穿着青衣、手持桃木剑的瞎眼道士,一路向着画面左手边走去。 老实说,这片子拍得挺刺激。 顺着那个瞎眼道士的视角,差不多十分钟就捉一个鬼,然后顺着线索,一路降妖又伏魔。 线索剧情就不说了,至少惊险给的很足,音效和镜头给得也很吓人。 拖顾泠舟的福,俞微提前规避了不少恐怖镜头,她硬着头皮看了半个小时,道士按住了第二个鬼,然后用罗盘在算什么东西。 之后镜头给到了道士,像是打破了第四面墙,他忽然来了句“找到你了!” 话音刚落,俞微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就响了,众人被吓了一跳,齐齐一阵尖叫,俞微更是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一脸惊悚的瞧着自己手机亮起来的光,连呼吸都停住了。 半晌,听见顾泠舟嗤笑一声,她曲起手指,指背蹭了蹭俞微手臂,笑道,“一个电话,看你们吓得,就这胆儿还看恐怖片?” 她去拿手机,上面没显示备注,是陌生号码,顾泠舟接了。 两分钟后,她把手机递给俞微:“说是个培训班,找你的。” 俞微艰涩的吞了口气,过了会儿才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重重撞着肋骨。 她平复了下呼吸,接过手机说:“我去接个电话。” 俞微出了套间的门,酒店的走廊上铺着地毯,头顶亮着温暖和煦的光,俞微慢慢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回温。 她长出了口气,发现自己的手心都湿透了,她和对面道歉:“不好意思,我是俞微,您刚说什么?” 对面的女声很温和的再次重复道,“俞微女士,欢迎您咨询我们琅雅烘焙课的教程,我们是线下到店培训” 俞微人在慢慢回魂,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前俩天去小区附近探店的时候,和人家店里老板聊天,人家告诉她,开店之前报班培训来着,还给了她培训班的联系方式。 她之前打过一次,没打通,没想到这个时候打来了。 俞微还是心不在焉,和人家说了考虑考虑,回头再联系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一回头,顾泠舟抱着奶黄包,正闲散的靠在房间门口的墙壁上。 俞微赶紧看了眼酒店四周,快步过去,“你不怕给人看见啊!” 把顾泠舟推回房间,俞微也不准备再看了。 还好行李箱都在门口的位置,俞微把奶黄包接过来,跟顾泠舟说,“我先下去了,你跟她们说一声,我有个电话,回去处理点事。” 这次没有姜云慧拉着,俞微溜得很顺利。 她拿着房卡找到房间,一进门,先把窗帘拉得紧紧的,俞微舒了口气,去卫生间。 卫生间的光亮很足,然而那面镜子实在是恐怖要素过度,俞微刚刚被吓到了,这会儿有点疑神疑鬼。 她本来想洗个澡赶紧睡觉,结果在卫生间待了没两分钟,她又实在受不了,穿好衣服又灰溜溜出来。 现在已经十点半了,那部电影差不多还有半个多小时能结束吧? 俞微打算等姜云慧来了再去洗。 她把房间里大大小小的灯都打开了,然后抱着奶黄包坐在床尾的单人沙发上坐——床底下也是挺多恐怖要素的来源,俞微盯着气漆黑黑的床底,心里发怵。 当然坐着也没能安生。 双人间的房间大不到哪里去,厕所不敢进,床不敢坐,更别说衣柜那边了,俞微尽可能靠着角落,然而角落的墙上还有摇曳的窗帘,以及窗帘背后的黑暗——俞微忽然觉得,还不如在楼上看电影,那里好歹还有很多人坐在一起。 现在现在也有可能有很多人,但是她看不见,当然,能看见的话,俞微只会更加不安。 而且恐怖片里,是不是最先落单的那个人,最先出问题来着? 俞微越想越觉得害怕,她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实在忍不住,又拿上房卡,准备上楼。 人刚到玄关,就听外面有敲门声。 俞微瞳孔微微缩张,头皮有一瞬间的发麻,紧接着心都吊起来了,她把奶黄包抱的紧紧的,还不等她问,外面人说:“是我。” 俞微只觉得自己短短几分钟内,像是做过山车,自己像是死了一遭又活了一遭。 她去开门,门链忘了拿下来,透着一条一扎宽的缝,看见顾泠舟隐隐带笑的眼睛。 她眨眨眼,把手上的行李往前推了推,说:“姜云慧害怕,说她不敢下楼,我和她换一换。”—— 作者有话说:顾顾在地上坐,俞微喊她起来。 顾顾:老婆心疼我、关心我。 俞宝:我真的怕一会儿踩到你。 晕晕:苍天啊,微微姐走了,没人管着泠姐,她又要吓唬人了! 下一秒:泠姐也走了,万岁! 感谢在2024-07-04 22:31:01~2024-07-06 22:5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 22瓶;TiAmo 4瓶;每一个都是我的宝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别怕,我在 顾泠舟来了, 就坐在角落的单人沙发上小声诵背台词。 声音落进卫生间,配合着落地的水声,听起来像是交错堆叠玉石莹莹相撞。 老人总说玉能安神,俞微洗澡的节奏變得不慌不忙。 不慌不忙的情绪传到外面, 就是顾泠舟很慵懒放松地窝在沙发里。 她拿着劇本的手垂到大腿上, 另一只手支着下巴, 目光越过桌角台燈的上缘——酒店的光亮总是昏暗,小台燈是为了看劇本方便, 然而这会儿她却觉得那明亮的光线有些刺目,于是身体后仰, 下巴也抬起来,視线从那刺目的上缘撩过去。 她看向卫生间的门, 门是推拉的木板门,里面的情形当然看不见,可她余光看见门口放着的两个行李箱,背台词的声音就忽然卡顿了一下,随后嘴角压下去,眼睛里又轻又淡的弥散出一股捉弄成功的快活笑意。 她很快活地偏过头, 凑过去亲了亲,靠在肩膀上睡觉的奶黃包。 奶黃包打着小小的呼噜, 知道主人就在房间里,在顾泠舟身上睡得很安心。 顾泠舟亲了亲它脑袋, 又坏心思地扯着它的胡须,话里话外不知道在含沙射影谁,声音低低的吐槽:“还是这么懒懒的胆小鬼!” 奶黃包一贯的情绪稳定,不叫也不回应,但是耐不住顾泠舟犯贱, 手指去掰人家的牙齿。 她把貓吵醒了,人很得意的笑,然后听见卫生间里的水声一停。 俞微在往身上涂沐浴露。 毕竟只隔着一道木门,很难指望它能有什么好的隔音效果,顾泠舟刹那神色有些不自然,连思绪也變得腻滑。 该想的、不给想的,在脑海里留下个模糊影像之后就开始横冲直撞。 它们撞开屋内空调的清凉防御,带着白天的湿热卷土重来! 顾泠舟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在,慢慢坐直了身体。 大約是外面安静了太久,俞微在里面不確定的叫了一声:“顾泠舟?” 顾泠舟被叫的一时心虚,片刻后,清了清嗓,才回:“我在。” 她摸着貓脑袋解释:“奶黄包睡着了,我怕吵醒它。” 奶黄包倦怠地、缓慢的眨眼,橘黄色的瞳孔看着顾泠舟下颌。 顾泠舟面色不变,明知故问:“怎么了吗?” “没事。”俞微说完沉默了一阵,解释:“洗澡水可能没那么热了,我跟你说一声。” “好,那我晚点洗。” 夏天的洗澡水,本来就不需要多热,但俩人谁也没揭穿。 很快,卫生间里水声又起,顾泠舟慢慢地舒了口气,重新拿着劇本放到面前。 顾泠舟竭力驯化自己的思绪。 但她还是听见水声再次停了,布料摩挲的细微声响传来,之后吹风机的嗡嗡声在响。 吹风机放下的声音传来,顾泠舟不由得坐直了,手里的剧本往后翻了几页。 俞微出来的时候,顾泠舟还在低头看剧本。 她眉宇微微锁着,視线很入神的落在面前的文字上,另一只手握着只签字笔,正在纸上写写画画。 旁边的台燈是绝好的顶光,它从顾泠舟头顶落下来,笼罩着她整张脸,让本就立体的五官更显轮廓清晰,甚至皮肤都好似只有薄薄一层,泛着透白的光亮,像是精心雕刻的人像。 俞微站在那里看了几秒,顾泠舟才抬眼。 像是心知肚明,顾泠舟还想做几天正经人,她的視线也是直直冲着俞微的眼睛去的! 然而俞微的距离实在不算近,这距离,整个人影都团在顾泠舟的瞳孔里。 顾泠舟看见她穿着条丝织料子的细吊带睡裙,裙子前面大部分被拨到面前的长发遮掩。 顾泠舟当然明白那长发是什么意思,她握笔的动作几不可见的一顿,目光很快收回来,伸直了手臂去够桌子上的矿泉水。 “洗完了啊?” 没用的废话。 顾泠舟把水瓶拧开,脑海里的料子柔软光亮,衬得刚洗完澡的皮肤也剔透泛光。 裙子好像是藕粉色?不確定,颜色太浅了,会像皮肤一样,被灯光影响,像是涂一点蜜色。 感觉很甜 啧,顾泠舟就有点无语,明明视线落在人家脸上,结果连人家刚刚什么神情都没看见。 她喝了两口水,想压一压,可又感觉卫生间的水汽和香气一同弥散出来。 两口水下肚,愣是像是咬了口水蜜桃。 俞微含糊应了两声,想直接上床躲着,又觉得不太好,只能背对着顾泠舟,给自己找事情做。 “那那我把你的洗漱用品放过去,一会儿你直接能洗。” 俞微的尴尬比起顾泠舟只多不少。 她和顾泠舟之前一直都是各住各的房间,每次洗澡的时间也会尽量避开顾泠舟,在酒店里永远穿的很保守的短袖长裤家居服。 这件睡裙也就是睡觉的时候才穿,她以为来的人会是姜云慧,洗完澡就直接睡觉,这才放进卫生间里。 可谁想到舍友换了人,她忘了换衣服! 但凡舍友是别人也就算了,偏偏这个人还是顾泠舟! 俞微动作变得拘谨,她背对着顾泠舟蹲着,然后感觉顾泠舟的脚步靠近。 她没抬头,甚至有点含胸,然后看见顾泠舟的手臂落下来,擦着俞微的视线,从箱子里拿出浴巾和一套睡衣。 “我自己来就行,天不早了,你早点睡吧。” ———————— 说是早点睡,可俞微今晚怕是注定了难熬。 穿着很贴身的睡衣,和顾泠舟在一个空间里睡觉这件事,让她自觉尴尬又羞耻。 可顾泠舟不在她的视线之内,她又被恐怖片的后怕勒索恐吓。 说到底,俞微不是个胆子大的人,也就是身边都是胆小的人的时候,她勉强能当个大胆儿用。 所以她期盼着姜云慧赶緊回来——不是姜云慧回来,她就不怕了,而是姜云慧回来,她就不得不变得胆子大。 可以这么说,俞微这些年都是在被“不得不”推着走。 不得不工作、不得不赚钱、不得不搬家、不得不 总之,俞微把“不得不”之后的事情视为一种成长。 毕竟成长光靠着岁月不够,还得配合着人或者事。 她现在已经很习惯这个模式,但凡事情没有到了“不得不”的地步,俞微都有点不晓得该怎么动。 像是现在,要是姜云慧在的话,她会成为胆子大的人,反过来安慰姜云慧。 可现在在的是顾泠舟,她不需要成为胆子大的人,她就又怕又没什么办法。 她战战兢兢在床上躺了十多分钟,终于听见卫生间门打开。 顾泠舟脚步响起来的时候,俞微心里松了,但又立马闭上了眼睛装睡。 她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眼睛微微露出条缝隙,看着顾泠舟蹑手蹑脚关掉了房间的灯。 昏暗的环境让俞微心里缩了一下,她又看着顾泠舟去关掉卫生间的灯。 大片的黑暗一下子泼过来,哪怕顾泠舟在房间里,也不太能抵消那份恐惧了。 俞微的呼吸变得凝涩,她看着顾泠舟又朝着床尾的方向走过去。 她几乎就要装不下去了,眼看着顾泠舟的手指落在台灯的开关上。 “别” 很弱的一声,像是梦呓,不确定顾泠舟听见没有,但她动作没有停顿,只是把台灯的光线调成暖色。 顾泠舟折身去到桌子下面,把窝里的奶黄包捞进怀里,然后又坐回了沙发。 她抱着猫玩了一会儿,然后翘着二郎腿,拿过剧本放在膝盖上,一副要深夜研读的架势。 俞微的心跟着回归原位,她闭上眼,慢慢吐出口气。 俞微稍稍安心了,她平复了下呼吸,想趁着这股安心赶緊睡着,然而过了很久,俞微才像是恍然似的——她想赶緊睡觉,但居然一直睁着眼睛! 她看着顾泠舟,眼睛和思绪一样不受控制,她想起来很多年前的事。 她清楚记得那是个周六,好像也就是五六月份的样子。 顾泠舟在烧烤店的第一份工作搞砸了,因为俞微在店里,和一个想要非礼顾泠舟的人大吵一架,还掀了人家的桌。 顾泠舟不干了,老板当时好像气得不轻,但人还算不错,怕她们俩小孩儿回去出事,让她们叫了家里人来接。 俞微叫来了家里的司机,但顾泠舟不肯跟她回家,于是俞微就跟着顾泠舟回了学校。 他们学校的门禁很严,校外人士不允许入内,节假日期间也是一样。 当时顾泠舟为了打工赚学费,和老师申请了住校。 两个人也是凭借着老师开的条子回了宿舍。 两个人回去之后凑在一起商量没工作之后的事情,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俞微对那天的黑,是深有感触的。 天色特别暗,一点光都没有,眼睛看过去,会叫人怀疑是不是眼睛瞎了。 俞微很怕黑,尤其是宿舍里这种环境。 屋子里逼仄、整栋楼一个人都没有,但她总能听见一些奇奇怪怪的声响,还有水房里水管漏水的声音。 俞微很害怕,她紧紧握着顾泠舟的手臂。 宿舍的环境绝对算不上好,天气特别热,但是学校放假,宿舍里没電,電扇转不起来。 饶是这样不动都要一身汗的环境里,俞微紧紧贴着顾泠舟。 当时她们说了什么,俞微已经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顾泠舟和自己换了位置,让自己睡床铺里面。 记得那天晚上,顾泠舟拿着一截手臂粗的手电筒,打着光,带着她在水房洗漱了好几次。 记得顾泠舟用衣架挂着衣服,绕着床铺挂了一圈,勉强围出来一圈狭小的睡觉空间——顾泠舟解释的那句话俞微倒是一直记得。 “睡觉的环境不能空旷,这样聚气,你就不会怕了。” 她记得顾泠舟说这话的时候,手臂垫在自己脖子下面,另一只手拿着个大大的蒲扇。 哦,那天也不能算是完全没有一点光亮,两个人面对着面的时候,俞微睁开眼睛,能看见顾泠舟眼睛里的一点点残芒。 也就是那点残芒,让俞微放心自己没有成为瞎子,现在,这点光亮放大到一片光束。 俞微不自觉溢出一声叹息。 几个小时之前,俞微还在责怪顾泠舟,觉得她希望自己还能像以前一样的想法很可恶! 但现在,她好像没有立场去责怪了。 原来,没有“不得不”的处境的时候,以前的自己是这样度过的。 她好像比顾泠舟还想要回到那个时候了。 俞微咕哝一声,翻了个身,这下是彻底睡着了。 顾泠舟又等了小半个小时,这才小心翼翼放下剧本,赤着脚走到俞微床边。 她轻轻挨着床沿坐,看着俞微并不算十分恬静的睡颜——她在梦里好像也在害怕,蜷缩着睡成一团,眉梢可怜的垂落下去,偶尔会有几声像是啜泣的呼吸声,听得顾泠舟心脏有种被撕扯揉捏的锐痛。 顾泠舟克制着呼吸,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然后收回手,两只手交握着放在身前。 灯光从侧面落过来,顾泠舟明灭参半的脸上颇显得局促。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看起来复杂晦涩,犹如层层蛛网。 半晌,她喉骨微微一动。 一根食指,轻轻勾在俞微蜷缩着的小指中间。 “别怕,我在。” ———————— 俞微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恐怖片的效应来得太迅速,她中途醒来好多次。 醒的次数太多,以至于她都有点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譬如她隐隐約约记得听见顾泠舟打电话的声音,她记得她看了眼手机,上面显示在四点! 太早了,俞微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但八点多,顾泠舟帮她喂猫应该是真的。 但凡她起来喂了猫,都不会又睡到了十点多。 十点多,她听见顾泠舟家里给她打电话,说要让她妹妹马上高考,说她的房子离考点近,想让她妹妹六月份来家里住。 俞微彻底醒了—— 作者有话说:就是说,妻妻俩感情关系每进一步,就要迎接新一轮的尴尬。 奶黄包:放开我的牙,我没惹你们任何人! (不好意思宝子们,这章改了好多遍,最后情节卡在这了,所以二合一章放到明天补上) 感谢在2024-07-06 22:59:38~2024-07-08 23:5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ieeeey 10瓶;阿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大赦天下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这已经是第二次,俞微听见顾泠舟家里给她打来電话了。 上一次还是刚到广西的时候,那时候顾泠舟语气嘲讽,说了自己十天半个月不会回杭州, 很坚决地拒绝了对方的要求。 现在十天过去了, 五月的第十一天, 顾家父母又打来了電话。 对面语气平静了许多,说了很久, 还带着几分恳切的语调。 俞微这次听清楚了“你妹妹”“高考”之类的,然后顾泠舟语气平静, 回,“我可以讓她住我这, 但是只有高考那三天。” “她不是住校嗎?高三的学生,一个月也就两天假吧!现在都五月份了,行,算五天。” “不行!你们要是覺得我照看不好她,就别讓她住过来。我这里没有你们住的地方。” “总之一句话,你们要是来了, 我连她都不会带进门,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寥寥几句话, 顾泠舟的语调很轻,语气也很平静, 说完她就挂掉了電话。 房间里重归安静,除了空调运作的声响,就是顾泠舟在纸上写字的“沙沙”声。 那“沙沙”声也是平静的、平和的、平顺的,羽毛似的搔在俞微心上,扫出来一片的踌躇和迷茫。 醒, 还是接着装睡? 俞微屏着呼吸没有动弹,又过了十分钟,才做出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抱着被子坐起来。 “醒了?” 顾泠舟的语调尾声隐隐上扬,俞微不确定那是不是笑,应了一声,抬眼看过去。 顾泠舟还坐在角落的沙发上,不过今天在鼻梁上架了副眼镜,镜片折射着台灯的橘光,讓人一时看不清镜面后的眼眸,但俞微看见她眉梢分明扬起来。 她心情很好嗎? 很快,顾泠舟站了起来,她背着光,两步走到俞微床边。 她今天换了件半长袖的藏青色真丝上衣,v领的款式,走动的时候泛着莹莹的柔光,像是在視線里滚动的黑色珍珠。 珍珠走到了两张床的中间,俞微右手边的位置,然后一手插在黑色的西装裤里,一手把手机伸到俞微面前。 “饿了吧?先定个外卖,你看你吃什么?” 顾泠舟本来就身量高挑,再加上这一身衣服的颜色很肃穆,搞得俞微覺得顾泠舟站在边上的姿态很有压迫感。 她双手接过手机,徒劳的往边上躲了躲,然后一低头,手机页面已经黑掉。 下一秒,顾泠舟挨着她坐下来。 俞微微不足道的躲避根本没有任何作用,顾泠舟坐下来后,一只手支在俞微身后,右手覆上俞微的右手手背,用指纹解开了手机。 俞微的反应足足慢了八拍,等到顾泠舟的手从手背上挪开,她才后知后覺地变得僵硬,視線难以聚焦,触覺和嗅觉汹涌地覆盖过視觉。 顾泠舟像是没察觉,镜片上映着彩色的页面,镜片之后的眼睛微微眯着。 她解开手机锁也没挪动位置,甚至身体更靠近了些,目光看着手机页面,问她:“你想吃粉还是饭?” 俞微看着照片,但想象不到饭菜的味道,她鼻腔里都是一股淡淡温暖的木质香,隐约还有点中调昙花的清幽甜香。 俞微扣紧了手机,手指在上面很快的滑动,“那个” 刚起来,嗓子还有些没开音的哑,俞微清了清嗓,这才接着说:“你看着点吧,我都行。” 她试图把手机推回去,但被顾泠舟轻巧又不容拒绝地按回来,“你们吃这边的饭菜比我多,我不太了解,你点吧。” 俞微深觉自己握着一块烫手山芋。 这块山芋引发的一系列感受,诸如感受到顾泠舟的长发掠过她后背的皮肤,感觉手臂上传来布料的丝滑和温度,感受到顾泠舟若有似无的目光,都叫俞微如坐针毡。 她索性按着推荐的第一家店去买,于是又飞快的把页面刷上去。 顾泠舟在边上看着低笑,声音从胸腔里卷出来:“你刷这么快,这能看见什么?” 等俞微放慢了速度,她的视线又开始在人和手机页面上来回梭巡。 俞微被她看得,从心跳如鼓,到面皮发烫,到恼羞成怒,到怒火中烧。 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问出来昨天晚上就想问的那句话——姜云慧是我女朋友是假的,但我喜欢女人是真的你知道嗎?你自己就是个女人你知道吗? 就在她将将要爆发的前一刻,顾泠舟有些犹豫地开口:“那个有件事和你说一下。” “我妹六月份的时候,可能来家里住几天。” 她直直看着俞微的侧脸,补充:“她快高考了,她爸妈说我这边离学校近,讓她借住几天。” 俞微对于那讨人厌的目光的憎恨,顿时偃旗息鼓。 啊,原来是为了说这事儿! 俞微跌宕的心情平静下来,她心态变得平和,垂下眼睛,说:“好,我知道了。” 但这次反应很大的人变成了顾泠舟。 她扶了扶眼镜,拉开了些距离,仔细打量俞微的脸,凝眉问道,“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惊讶? 刚听见这事儿的时候肯定是惊讶的。 她印象里的顾泠舟恨透了他们。 一出生就扔给村里的爷爷奶奶带大,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从顾泠舟妹妹出生,父母更是连生活費都不给了,明摆着逼着她退学、去打工赚錢。 他们回来的次数不多,俞微也没见过他们如何相处,只知道顾泠舟对他们是很敌意的冷淡——初中那会儿还发过誓,说等她有錢了,父母就算是病死在她面前,她也不会给他们扔半个钢镚! 但现在的顾泠舟,对他们的态度明显变得和缓。 想必,是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吧? 可十天前,顾泠舟的语气却还是嘲讽又讥诮,对面说的话,她也都含沙射影怼了回去。 俞微目光抬了抬,眸子里涌上困惑。 她差点忘了十天前的事儿,还当这些年发生了什么,顾泠舟和家里人和解了! 俞微还没问,顾泠舟先把眼睛眯了眯,追问:“还是说,你早就知道了?” 俞微抿抿唇,心里有点发虚。 说早就知道也没错,毕竟是偷听了人家的電话 俞微舔舔唇,被子底下的左腿蜷起来,支在身前:“刚来广西那会,他们不就是,给你打过电话了嘛!” “那多打几次,你同意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俞微的目光躲躲闪闪,顾泠舟见状,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窃笑,而后换了个方向,正对着俞微坐。 她手臂往身旁落,结果摸到了俞微被子之下的小腿,俞微立马把这条腿也蜷着支起来,那样子,看起来有点像是蹲坐的小金丝猴。 顾泠舟克制着笑,说:“原来你那个时候就知道了。” “猜的。”俞微目光很认真的戳着手机页面,过了会儿,到底没忍住,问她:“所以,你不恨你妹妹了?” “她?”顾泠舟撩了把长发,轻出口气,“她就是一小孩儿,一没有抚养我的责任和义务,二也就是他们不想管我的理由,我也就是不懂事的时候,心里怪过她,现在早想明白了!” 顾泠舟交叠着腿,手指落在膝盖上,说:“我从来没见过她,和她之间,也没有恩怨一说。” 俞微手上动作停了,手机再度黑屏,顾泠舟再度靠过来,食指落在指纹输入处。 然而或许是角度不方便,手机轻微震了几下,都没解开。 顾泠舟只能又换回刚刚的方向,扶着俞微的手,点亮了手机。 手机光同时照亮两个人的脸,顾泠舟靠得很近,低声问俞微:“你是不是还想问,我现在恨不恨他们?” 毫无疑问,俞微肯定是想知道的。 她今天装睡,本来就是为了證实“顾泠舟只是表面听话,实际上我行我素,一定会偷偷跑出去玩”这件事。 證实了这件事,能证实她对顾泠舟的了解和熟悉、证实顾泠舟还是她記忆里的那个人,继而满足她藏在心里的,小小的虚荣心。 但俞微这见不得人的乐趣被意外打断,然后她从顾泠舟的态度里很直接的意识到——顾泠舟变了。 这份转变让俞微心绪复杂。 自从再见顾泠舟,俞微像是一直在玩一款游戏,游戏内容是在顾泠舟身上验证,她对顾泠舟的了解有没有应验。 这是一款相当自娱自乐的单机游戏,但现在游戏玩到一半,软件忽然告诉她,游戏火了,系统升级,内核改变。 说喜忧参半才看得起她的理智,实际上她连游戏的入口也找不到了,只剩巨大的失落。 她飞快扫了眼顾泠舟的神情:“难得休息,你要是说了不高兴,就别说了。” 顾泠舟没回应这句,只问:“我这些年拍了不少电影,你看过吗?” 俞微回避她的视线,喉骨微微动了一下:“没有。” 顾泠舟轻轻笑了一声,叹了口气,说:“好吧,那你可能不太了解,我第一部电影是个丝绸朋克加末世的题材,简单来说,就是个在能源耗竭的末世背景下,主角团运用自己的建造知识,抵御一次次的资源危机的故事。” “这种题材比较偏群像、众生相,你会看到在环境突变的情况下,旧制度的崩塌和新制度迅速的建立,这个过程中,两方人马必然会争夺、交锋。你会看到很多拥护旧制度、守着旧世界不肯变通的人,他们作为旧世界的拥趸,又作为旧世界的受害者,最后被旧世界抛弃。可怜可叹又可悲的一生。” 俞微知道她说的那个电影里的人物的故事线,隐隐也有些明白顾泠舟现在的感受了:“所以你现在觉得,你他们既是重男轻女的拥趸,又是这个观念的受害者?” “差不多吧。”顾泠舟耸耸肩,说,“至少从理智上来说,我觉得我那个妈,包括我妹,都是一群被关在监狱里的人,有的人挖墙逃狱,有的人向狱卒摇尾乞怜,还有的人打压狱友,大家都是想活的好一点,但没人想过她们本来就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从感性上来说”顾泠舟眼睫垂下来,终究是要说到这些了,她心跳不由得有些快,扶了扶眼镜,看着俞微。 “你还記得,我在烧烤店打工,被人举报之后,警察叫来了监护人?” 当然記得! 那是顾泠舟给俞微补课之后的那个学期。 周末的时候她又找了烧烤店的工作,结果被人举报。 警察把人带进了派出所,要找监护人,俞微不敢告诉爸妈,只好找来了她大嫂,最后还被罚了八百块才把人领走。 后面她大嫂知道了顾泠舟的情况,还在朋友书店那里,帮她找了个兼职的活,每年寒暑假和周末都能去,包吃包住。 这事儿后面想想还挺好笑如果她大哥大嫂还在的话。 俞微脸上的表情变得不太自然,顾泠舟的肩膀也稍稍沉下来。 顾泠舟这一生,生命里遇上的贵人很多。 俞微就不必说了,还有就是在村里支教的老师,再有,就是俞微大嫂了。 当时她上完初中不想接着读,还是大嫂推心置腹劝告她 顾泠舟叹了口气,跳过了那段话题,说:“后来上高中,我不在书店里做了,你还记得吗?” 记得!怎么不记得? 她记得两个人在高中那会儿,她和顾泠舟止不住的冷战和吵架。 高中的学业忙,两个人又不在一个班,见面时间本来就少,偏偏一吵架就冷战。 再加上寒暑假那会儿,顾泠舟也不在书店里做了,这冷战就更是常常跨越一两个月的假期——俞微一直有一种错觉,她和顾泠舟的高中,仿佛就是在爱无休止的吵架和冷战里度过的! 俞微也一直以为,是因为和自己的冷战,顾泠舟才不去兼职的。 现在听顾泠舟忽然提起,她喉咙里微动,垂着头不说话,牙关却明显的咬紧了。 手机页面早就暗了,顾泠舟的目光落在上面,看着俞微的倒影,慢慢吞咽了口气。 “其实本来是打算一直做的,但是上高一那年,我暑假回家的时候,才知道我爷爷眼睛忽然看不见了。” “老头儿眼睛看不见,也做不了活,就老太太在家,我赚的錢,怎么也不可能攒够手术的钱,所以就干脆不去了,想着,在家帮忙做点活儿,好歹能让他们俩轻松点。” 俞微明显愣住了,她记得顾泠舟家里出过事,说的是她爷爷被烧伤,但那也是高三的事情了,现在听说她爷爷之前眼睛就看不见了,俞微心里很诧异的看过去。 “我不知道”她诧异之后甚至有些责怪,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高中时期,顾泠舟不去书店上班这事儿,对俞微来讲非常重要! 她那时候一边觉得愧疚自责,觉得顾泠舟是因为和自己吵架,才置气不肯去书店。 她担心顾泠舟的生活費,担心她的伙食費。 一边又觉得气愤痛苦,认为顾泠舟不肯打工,完全是不想看见自己,完全是要和自己摆脱关系。 俞微埋怨着、嫉妒着、尖锐着 直到很久之后,她都觉得,都怪自己当时太过任性,偏偏找准了快要放假的契机和顾泠舟吵架。 但凡顾泠舟当时还在书店上班,她们就有机会和好,就能解释清楚很多事! 这样回想起来,俞微也不会产生整个高中都在冷战的错觉! 现在听顾泠舟告诉她,她不去书店的原因是家里人生病,这感觉就像是尘封经久的巨山震了震,宕下来一片灰蒙蒙细尘。 细尘密密麻麻,所过之处又轻又痒,俞微像是呼吸道被呛到,艰涩的吞了口气,在心里重重落下两个字——“如果。” 如果当初没有误会,如果俞微知道顾泠舟不去打工,不是在和她闹别扭,是不是之后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什么,没问出口的那半句话也吞了回去。 她已经知道顾泠舟不告诉自己的答案——如果顾泠舟当时告诉了自己,自己一定会想办法给顾泠舟凑到医药费。 这行为在当时的俞微看来稀松平常,然而现在的俞微,却更能明白顾泠舟当时的有口难言——她固然需要钱,但更加渴望从对方那里得到平等和尊重。 俞微想到了自己刚到杭州的时候。 她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德不配位,一直想回家,直到听见顾泠舟说她作息混乱,阿姨难以配合,她才确认,自己的作息能作为一项优点,来胜任这份工作。 说白了,一旦情分带来的物质资源,超过了自己本身的价值,那么合作达成之后,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在对情分的索取和削弱。 俞微不愿意削弱,尤其是从顾泠舟这里,所以尽可能提高自己的厨艺,尽可能让自己的劳动配得上薪酬。 可,顾泠舟又何尝愿意呢,她分明是钢刀一样的性格 俞微怨怪的念头也没了,思来想去,也只能叹了口气,心说如果多少次都没用,她们走到这一步,都是注定的。 俞微看了眼顾泠舟,顾泠舟无意识捏着她的手背,面上的表情仿佛也陷进了回忆的似的。 俞微默默吐出口气,尽可能地把那些缅怀和伤感抛在脑后,问她:“之后呢?他们给你爷爷治病了?” 顾泠舟回过神。 她的目光慢慢挪到俞微脸上。 两个人对视着,俞微看见薄薄的镜片之后,顾泠舟的瞳孔是一种浓郁像是巧克力的深棕色,看着人的时候,光彩像是在暗暗流动。 那眼神看着厚重,像是有穿越时空的功效,片刻后顾泠舟眨眨眼。 她听清了俞微问的什么,很轻蔑的嗤笑一声,“他们?没病到要死的病都不算病,他们才不管。” “是高三那年寒假,老头在家烧火,不小心摔进了火堆里,人连夜送进了医院,左边胳膊都烧烂了,他们这才不得不到了医院。” 顾泠舟说着往床上侧躺,她手撑着脑袋,有点慵懒的姿势,嘴角很嘲讽的笑道:“当时村里人好多人都在,毕竟是亲爹,他们怕被村里人戳脊梁骨,出了医药费,但是想让我退学去赚钱。” “我那会儿赚的钱,还有奖学金,其实都填医药费里了,听他们这么说,我就跟他们说,我要是去赚钱属于未成年,举报一次,就要找他们罚八百块,要是不让我上学我就天天找班上然后举报,硬是逼着他们给了我半年多的生活费。” 顾泠舟手一摊,仰视着俞微,说:“所以从感性上来说,他们怎么也养了我几年,爱的不能彻底,恨得也不能彻底,我也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精力,只要他们不来招惹我,大家都还能相安无事着过!” “至于他们要是有事求我,我心情好,就帮一帮,心情不好,就不管。” “那你今天,心情还蛮好啊!”俞微尽可能让气氛变得轻松些,她抖了抖被子,换了个盘腿坐的姿势,看着顾泠舟,“他们是不是该庆幸,没赶在你拍戏、心情最不好的时候打电话过来?” 像是之前顾泠舟闹脾气的那会儿,俞微有点难以想象,万一真那个时候打来了电话,顾泠舟会和对面说什么。 顾泠舟撇撇嘴:“那个时候,我可能会歇斯底里诅咒他们都去死,用很阴森的语气诅咒他们全都下地狱,然后网上说不定会多一条‘发疯女艺人实录’的热搜,然后我的经纪人会当场发疯给我看,但是很心安理得的我把送进精神病院。” 挺黑色幽默的,俞微有点想笑,于是咬了咬唇:“心情好了就大赦天下,心情不好,就全都杀光?那你这算不算是喜怒无常的暴君?” “管它什么君,话语权在自己手里就好。”顾泠舟翘着的二郎腿一下一下晃着,脚上的酒店拖鞋一下下点着旁边的床头柜,这动静引来奶黄包的注意,顾泠舟长臂一捞,把猫抱在了身前。 “不过大赦天下嘛”她语调拖的长长的,眼神看着俞微,笑容颇有些莫测的意味不明,“还差了点时机。” 俞微:“” 那眼神,俞微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热,像是昨天猜顾泠舟会不会出去玩一样,她又被勾起来好奇,但不愿意表现出来,片刻后她抿抿唇,想起来什么,问:“你知道除了时机,现在还差了点什么吗?” “什么?” 俞微举起顾泠舟早就黑屏的手机:“差了份确认付费的外卖单。”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35 第31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顾泠舟是太阳 俞微下午到景区的时候是个两点多, 天特别蓝,浓郁的天光裹挟着翠绿欲滴的树、洁白厚软的云,融成一种更加华丽的色彩,磅礴地挥洒下来。 俞微坐着观光車, 一路到了漂流起始点。 这边等候区的人不算多, 十来个人三三两两坐着。 俞微一下車就认出了薑云慧的背影, 旁边的应该是晕晕和小杨,三个人正在树荫下拍照。 而给她们拍照的, 是个陌生的女孩子。 女孩儿烟雾紫的长卷发,戴着灰色棒球帽, 俞微看不太清她的五官,只瞧见她穿着沙棕色打底和格子短袖开衫, 單肩背着一个黑色背包。 这大约就是薑云慧在微信上说的那个摄影专业的大学生——李可了。 听说李可是在溶洞的时候和她们遇见的,帮她们拍了几張照片,之后薑云慧凭借着优秀的社交天赋,和人家聊的火热,中午一起吃了饭,下午还约了一起漂流。 这会儿她正指挥那三个人擺姿势, 俞微没过去打扰她们,張望一圈, 看见了坐在休息区的蓝遥。 蓝遥带着墨镜,涂着红唇, 远远儿坐在树荫底下。 碎裂的白色光斑零星落在头顶,蓝遥也看见了俞微,朝她抬抬手。 俞微三两步过去,蓝遥把旁边椅子上的东西拿开,示意俞微坐。 蓝遥笑了笑, 很客气的问:“来了,挺热吧。” “还好,坐着車,而且这边气温低,挺舒服的。”俞微说完,又看了眼那边拍照的几个人,问,“你不去拍照吗?” 蓝遥摇摇头:“有点累。” 确实,蓝遥说话的语气听着有点倦倦的。 “上午逛溶洞很累吗?” 俞微问完,蓝遥又摇了摇头,抬着下巴示意那边拍照的几个人。 这会儿在拍單人照了,晕晕和小杨站在边上,薑云慧一个人在那边擺姿势。 蓝遥目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竖起两根手指,说:“我只有两句话形容‘娇儿恶卧踏里裂’‘铁马冰河入梦来。’” 俞微:“” 俞微有点尴尬的挠挠鼻尖:“那今天晚上还是換回来吧?下面是个双床房,她自己怎么折腾都行。” 她说话的语气很诚恳,似乎把姜云慧的过错自然而然归咎在自己身上。 蓝遥不置可否,臉上流露出一股似笑非笑的表情,她上下打量了眼俞微,最后只是挥挥手,说:“你胳膊上有蚊子。” “这边蚊虫还挺多,你出来的时候没有喷点驱蚊液?” “没有。”俞微搓了搓手臂,说:“我带着猫,好多驱蚊液里都有菊酯类和酒精,对猫咪有毒。” “那你生挨着被咬啊!”蓝遥臉上有点夸张的惊讶,“你也太能忍了。” 俞微臉上有点不好意思,说:“其实还好,之前宣城的蚊子不算多,都习惯了,而且在广西也待不了几天,反正明天就要回杭州了嘛!” “你和她真的不一样。”蓝遥依旧一脸叹服的,“真难想象,你会是她的朋友。” “不是,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唔,她在圈里的几个朋友吧,个性都挺强,没有谁是能委屈的自己的性子,几个人凑一起吧,都是嘴上不饶人,互相捅刀子,你就让我有点想象不到,你们会怎么相处。” 蓝遥好像被勾起来好奇,她托着下巴,倾身看着俞微:“听说你们高中那会儿就认识了?她那个性子”蓝遥耸了耸鼻子,“啧,你总是被她欺负吧?不愧是能生扛过喂蚊子的人,能忍她那么久!” “没有!”俞微几乎本能的反驳,“她脾气挺好的,平时就是说话逗着玩,而且她那会儿应该忍我更多。” “别开玩笑了!”蓝遥“哈”的一笑,“咱们虽然才认识没多久,但我看人还是有点准的,你哪儿有脾气?还用她忍你!” 俞微没说谎,单说高中那会儿,她脾气确实很差,心里变得很奇怪,总是嫉妒、矫情。 当然这话没法跟蓝遥说,她思量了挺久,才开口,说:“顾她是个从小就很有主意的人,特别明白自己要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我就很无趣。”俞微垂了垂视线,很坦诚的说:“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也没有什么特别讨厌,所以别人说什么,我都没什么意见,看着脾气好,其实就是唔,没有喜好,特别没意思。” “那会儿她应该忍我挺多的,总是干什么都行,又干什么都好像没什么兴趣,特别无聊。”俞微看着蓝遥,眼睛很亮,但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所以那会儿我总是黏着她,感觉她这个人特别鲜活,跟她在一起,就感觉自己能有个方向,她就像是太阳一样!” 俞微半点没夸张。 学生时期,顾泠舟身上蓬勃的生命力吸引着俞微。 之后哪怕闹翻了、到了大学时期,俞微心里痛苦又迷茫的时候,唯一能想到的、能去求救的人,也还是顾泠舟。 她是眼看着顾泠舟从泥潭里走出来的人,于是在自己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基本也是照着顾泠舟当初走过的路在摸索。 山风徐徐,树影婆娑,蓝遥看着俞微,脸上的神情没有变,镜片之后的眼神却定了许久,半晌,她才看着俞微的表情,低声附和了一句:“是,看得出来,她挺喜欢你。” 俞微先是愣了一下,之后也没多想,她眨眨眼:“那可能,说明我厨藝还可以吧?” 说完,她回头看了眼拍照的那几个人,但蓝遥眼中的兴趣却更浓,她靠得更近。 “不过话说回来!”蓝遥认真打量俞微的五官,掰着指头数,“长得漂亮、没什么特别兴趣、又能忍、还听话,你签约给我做藝人多好啊!” 俞微眼睛瞪大了些,连忙摆摆手,笑道:“这个我可做不来,我不会演戏。” “演技这种事,角色加成是很大的!选好适合自己的角色,就成功了一大半。”蓝遥手指敲了敲竹椅把手,流露出一种专业的游刃有余,“现在的娱乐圈,演员能演好一种类型,就已经很不错了!你看她,我就从来没给她接过什么傻白甜、虐恋情深的本子!” “不是说这种本子一定不好,是她的形象气质和那种差着十万八千里,反而是背负血海深仇、或者江湖侠女这种,她往那一站,这角色就不出戏。” “不过动作片嘛,肯定是得吃苦头的。你就不必了,你的形象比较像琉璃杯,易碎的物件儿,能催发人的保护欲和摧毁欲,就适合” 蓝遥话没说完,有工作人员过来,请大家去更衣区換衣服做准备。 两个人站起身,晕晕她们很快凑过来,姜云慧小跑着过来,抱着俞微的胳膊,给俞微介绍李可。 两个人打了招呼,蓝遥仍旧站在俞微另一侧,边走边说:“你就演那些温柔隐忍大师姐,前期所有人眼里的白月光,之后被背刺。”她看着俞微,半开玩笑道,“到时候被捆起来,遍体鳞伤,你再练一练吐血,肯定出圈!” 姜云慧听了个一知半解:“什么大师姐?” “说你姐这长相,不进娱乐圈可惜呢!”蓝遥笑道,“虽然说这种角色,比不上动作明星在国际上的地位,但火起来的速度还是很快的,毕竟流量时代嘛,你之后再接几部戏,轻轻松松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说不定,到时候你能反过来让她去给你做厨娘!” 她朝俞微眨眨眼,很正经的语气:“我可是认真的哦,我们工作室正签艺人呢!你要是来,我就亲自带你。” 俞微手摆的更快了,不过这次不等她开口,姜云慧就帮她回绝道,“我姐不喜欢,她可讨厌被人关注了。” “之前有个综艺,让我姐去做素人嘉宾,我姐还让人家打了马赛克,结果后面还是被那个明星的粉丝发现,她立马就辞职了!” 姜云慧抱着俞微的胳膊:“你可烦被人盯着了,是不是姐?” “这样啊”蓝遥一副惋惜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了。 很快,几个人说说笑笑到了換衣服的地方,穿上了防水服和救生衣。 漂流的船上能坐两个人,她们六个分组,蓝遥和晕晕一艘船,小杨和姜云慧一艘,俞微和李可一艘。 一下到水池里,明显能感覺到温度降了一大截,大家在大池子里拿着船桨划拉了半天,终于顺着倾斜的坡道,冲入了下游。 漂流开始,大家的那点生疏,很快就被湍急的水流冲不见了。 头顶的古木几乎遮天蔽日,树下岸边是松软的青苔,潮湿的泥土气和水汽互相交缠着,把盛夏的热暑遮挡得严严实实。 偶尔到了比较水流比较平和的区域,三艘船拿着船桨打水仗。 俞微说自己很无聊,对什么兴趣都是淡淡,但是玩起来的时候开心也是真开心。 直到最后到了终点,她甚至还有点意犹未尽。 一行人回去换衣服,回去的路上,姜云慧兴致勃勃,说自己灵感爆棚,要回去之后立马画下来! 转头她又可惜,刚刚漂流的时候不能携带贵重物品,李可的相机没法带上去拍照。 姜云慧心有不甘,看天色还早,灵机一动,又招呼大家换好衣服之后去马场骑马。 换好衣服才刚四点,到马场也就是夕阳西下那会儿,那时候最出片! 大家没怎么犹豫,赶去马场、骑了马、拍了照,还在附近一起吃了饭。 姜云慧和她实在是相谈甚欢,李可虽然不怎么说话,看起来酷酷的,但是两个人说起画面和色彩,简直是滔滔不绝。 一直在餐厅聊到了晚上八点来钟。 李可是大学生特种兵的时间线,还得坐火車回学校,一行人这才道别。 她们叫了两辆车,蓝遥和小杨的车已经到了,她们先走。 俞微晕晕和姜云慧在路边,目送李可上车。 只是李可的车子走了没有三十米,又退回来。 她停在三个人边上,车窗滑下来,她看了眼姜云慧,又看着俞微。 “微微姐,加个微信吧,回头把照片发给你。” 俞微有点懵,但很快拿出来二维码,说:“好,到车站了记得发个消息,到家了也说一声。” “拜拜,路上小心。” 等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而且酒店也不是昨天住的酒店,而是到了一处建在山里的,帳篷式的酒店。 帳篷里是两张床,有卫生间,热水冷水都有,正对着山的位置,还有个木台,木台上放着桌椅。 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从停车的位置到帐篷还有一段挺长的山路。 哦,还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俞微好像是唯一不知情要换酒店的人,她们几个都表现出一副再正常不过的样子,就连姜云慧都没覺得奇怪。 俞微嘀咕:“怎么忽然就搬酒店了?” 晕晕喘着气,瞪着山路上的帐篷:“泠姐干的事,正常!” 俞微:“我帮你吧。” 俞微帮着晕晕拉行李,心里暗暗在想,难道她早上那副语气和表情,不是说她下午会偷偷出去玩,心情会好到巅峰,而是说她会开着车,带着大家的行李集体大搬家? 俞微心不热了,亏她下午的时候还想着蓝遥要是问起来“顾泠舟有没有老老实实呆在酒店”,得想办法帮她圆! 现在看来,顾泠舟可能是动作片拍的太辛苦,搞得她养出来些奇奇怪怪的癖好! 一行人推着行李上来,她们到的时候,顾泠舟就坐在木台的椅子上,身前挂着奶黄包,面前的圆桌上放着一小篮娇艳欲滴的粉色蔷薇。 晕晕和小杨的行李最多,两个人累得往床上瘫,蓝遥坐桌子对面的椅子里,姜云慧过来,靠着木台的护栏吹风。 俞微进来的最早,她看见奶黄包在顾泠舟怀里,老早就站到了看台,揉着奶黄包的脑袋安慰她。 玩了一天,精神头过去,累劲儿泛上来,大家都不怎么想说话。 顾泠舟问了几句玩的怎么样,也就俞微和姜云慧回。 晕晕一说话,说的就是:“这屋归我们了,走不动了,一点都走不动了。” 帐篷定了三间,挨着的,七八九号。 顾泠舟顺势站起来,说:“那行,明天还得赶飞机,大家就早点休息吧。” 说完她看看台的三人:“咱们就还是按着昨天的分配,她俩睡这屋,我们九号,小姜,你和你蓝遥姐八号,没问题吧?” 俞微抬眼看了眼顾泠舟:“那个姜云慧和我睡吧。” “嗯?”顾泠舟抬一抬眉,目光很快地扫了眼蓝遥。 蓝遥正在喝水,斜觑着顾泠舟,一副看热闹的样子,不说话。 顾泠舟单手撑着桌子。 她还是早上那副职场精英的打扮,但或许是蓝遥说的“武打明星”在俞微心里落了影,这会儿她看顾泠舟,只覺斯文不见多,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反倒透着股败类的味道。 败类身前挂着个眯着眼睛、一脸见怪不怪的大橘猫,背景又是深深浅浅,仿佛近在眼前的庞然大物——山影。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昨晚看恐怖片的阴影又丝丝缕缕缠绕上来,俞微三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内,感觉身处灯光下,这才感觉好点。 她把脚边的航空箱提起来,又朝姜云慧伸手,看她脸上似乎有犹豫,但还是靠着护栏不动,忍不住催促:“走吧姜云慧,明天赶飞机,早点回去休息了。” “怎么忽然要变呢?我下午来的时候,都把我们的行李放好了。”她走到俞微身边,要从她手里接过航空箱,“你怎么忽然想和小姜住,我昨晚打扰到你了?” “不是。”俞微握着航空箱没松手,“我挺久没见姜云慧的了,想和她说说话。” 顾泠舟没忍住笑了一声,“今天才十一号,十一天,挺久吗?” “那下次见面,谁知道什么时候。” “但是她们住一起比较方便吧。”顾泠舟往身后看了一眼,“她们两个不和我们一架航班,明天不用早起,还能多睡会,万一后面还想在广西玩,也方便续租。” “你们想聊天也可以聊啊,也就几步路的功夫,聊完各回各屋睡觉嘛!你觉得呢?” “那” “行了,就这样吧!”俞微还在绞尽脑汁想什么理由,蓝遥已经看不下去了。 俞微下午说得很对,顾泠舟太清楚自己要的什么,认准的事儿,根本别人不是三两句话就能糊弄说服的。 她横了顾泠舟一眼,心知她又在搞什么鬼,然后转头去看姜云慧,心说,下午那么粘人,这会儿成了这样,这也是个知情不报的! 她面上还是笑起来,“走吧小姜,她们都得早起,咱们八号帐篷,明天想睡到几点睡到几点。” * 次日,凌晨四点。 奶黄包还安安静静睡在航空箱里,翻着下巴打着小小的呼噜。 山里薄雾笼罩,目之所及,一片青黛。 顾泠舟已经洗漱完毕,收拾整齐。 她去叫俞微,手指掐着她的下颌轻轻晃。 “醺醺?醒一醒。” 俞微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已经收拾好的顾泠舟,一个激灵,猛地坐起来。 “几点了,我睡过了?” 她回身去看手机,眯着眼睛看清上面的时间。 五月十二号,四点零三。 “没有睡过,天还早。”顾泠舟说着,把被子披在俞微身上。 山里天气冷,她搓了搓俞微泛凉的手臂皮肤,很神秘的笑笑,说:“你起来收拾一下,穿的厚一点,咱们去个地方。”—— 作者有话说:顾顾对别人:嗯?才十一天没见,十一天算久吗? 顾顾对自己:老婆已经整整七个小时不在身边了,等待~漫长的等待~ 感谢在2024-07-11 01:59:18~2024-07-14 01:3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却把青梅嗅 我得先和她补上 盛夏的八月, 宣城刚下过了一场大雨。 空气里的热浪被雨水带进下水道,路两旁的树木绿意焕发,简直带着股杀气腾腾的蓬勃气。 忽然书店的玻璃门被推开,门前的风铃声清悦地響, 来人抓了把长发, 視线在店里梭巡一圈, 一眼看见里面拖地的顾泠舟。 顾泠舟一身白色短袖和浅蓝色牛仔裤,身前围着一条薄荷绿的围裙。 像是书堆里, 清清爽爽、抖擞着舒展开叶子的一株薄荷。 这是她发小的小姑子的朋友,从去年十一开始, 每逢假期都在她店里工作。 两个人认识也快一年了,比起刚来那会儿, 顾泠舟头发长了,也高了,更沉稳了,加上她平时不怎么爱说话,总有那么点少年老成的意思。 她几步走到顾泠舟身边,顾泠舟抬头, 看见来人,叫了声“店长。” 店长急匆匆赶过来, 气还有点没喘匀,她一手支着旁边的阅读桌, 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张广告单子扇风。 “还好你还没走!” 抬眸,触及顾泠舟清清冷冷的淡棕色眸子,她到嘴边的话一顿,忽然就起了賣关子的心思。 也不急着传话了,她慢慢打着扇, 说:“正好我在,把上个月的工資给你結一下。” 说着,她低头从包里拿钱包,一边數钱,一边用那种大人语重心长的语气,说:“还有一个礼拜就要到高中报道了吧,听说你和微微考进市一中?那可是咱们市里的重点学校了!你俩在一块,还能互相照應,挺好。” 顾泠舟抬手扶了扶额角的碎发,附和的笑笑,没回话。 市一中不好考,生源是市里尖子里的尖子,差一分得好几萬填! 俞微的成绩一向是中等偏上,按照之前的成绩,考一中肯定是够不到。 俞家给她安排的计划原本是念国际班,回头直接出国的。 但她这一年卯足了劲的学,到底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拿到了一中的录取通知书。 录取結果出来的时候,俞家上下都挺高兴,说没白瞎了这一年的辛苦。 但顾泠舟心里明白,俞微这是为了和自己接着当同学,要不是因为自己,她原本可以很轻松。 这么想,这結果就多少让她有点喜忧参半——年轻人的心思多忧愁纠结,连起来想,就好像是俞微为了和她做同学,自讨苦吃似的。 她接过店长递来的工資,攥在手心里。 店长转头又问:“对了,后面几天你还来吗,还是这七天回去放松放松,准备开学的东西什么的?” 放松倒是没什么好放松的,在书店里工作比在烧烤店轻松太多了,平时就贴贴磁标、整整书架什么的,客人不多的时候就吹着空调看着书,还能赚钱,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要是不工作的话,在这个市里,她也不认识什么人,没什么别的事情干。 顾泠舟一副思考的样子,心里还在等着店长接下来的话。 在店里工作了一年,她多少知道店长的脾性——这店她就是开着玩的,纯为了给自己找个事儿干,一个月在店里能看见她的次數屈指可数,当然更不可能在下班的点,这么急匆匆地赶回来只为了给她发工资。 她心里隐约有猜测 外面太阳又出来了,染红了半天际的云。 随着店长的身体往旁边倾斜,身后的阳光斜射进屋里,落在顾泠舟脚下。 顾泠舟背后的桌上放着排鲜红的扶桑花,店长和她又东拉西扯了一堆高中生活的注意事项,看着顾泠舟面上渐渐有了掩饰不住的期待和急切,这才心满意足的眯着眼睛,笑道,“对了,阿芸刚才给我打电话,说她们一家从岛上回来了!” 顾泠舟心里闪过一道“果然”,然后眼睛亮起来,像是背后那些花的灵体忽然要暴露本性似的,她问:“那她们什么时候到啊?” “已经到了。”店长笑眯眯的,她歪靠着桌边,说,“你们大嫂半个小时之前给我打的电话,说是她们一家还没进大门,微微就急慌慌下了车,说要来找你,这会儿應该快到了。” “你们不趁着没开学这几天,好好玩一玩?” ———————— 顾泠舟很快把剩下的卫生收了尾,然后去二楼的休息间收拾自己的东西。 休息间的房顶低矮,空间也不大,对门靠墙放了张长条沙发、靠门左侧钉了排挂钩,是个简易的衣架、另一侧是一处小小的、有点裂纹的瓷白色洗漱盆。 这是员工休息室,不是员工宿舍,是林安看她没地方去才给她行得方便。 顾泠舟心里谨记着人家的情,也不愿意给人添麻烦,在这住了两个多月,一直尽可能的减少自己生活的痕迹。 两块肥皂、一支牙刷,一身换洗的衣服,叠巴叠巴,一个中号的塑料袋就能兜走。 除此之外,墙上的挂钩上还挂着个黑色的双肩包。 顾泠舟把兜里的钱放进背包内侧的夹层,然后把塑料袋塞进去。 拎包、锁门。 顾泠舟脚步飞快。 她没原路下一楼书店,而是一路走到走廊尽头的消防门。 门推开,树木气夹杂着雨水的湿润,一蓬蓬的扑面而来——这里是书店的后街,顾泠舟的自行车锁在楼下的楼梯口。 三步并作两步,铁架的楼梯“噔噔”作響,旁边賣凉粉的奶奶慢悠悠摇着蒲扇,視线挪过来。 “下班了呀。” “是!” 顾泠舟脆生生应了一声,人站在夕阳的灿烂里,低着头把车锁打开,再抬头时,眼角已经盛满了碎碎的金光。 她一路骑着车,雨后的夕阳一路撩着人的发,风里萧爽的气息掠过每一寸毛孔。 顾泠舟沿着街,绕回到店正门口。 顺着透明玻璃窗,她看见俞微已经到了。 她站在收银台前,背对着门的方向,身上穿了条白色长袖及膝裙,外面套了件黑白拼色的马甲,戴着一顶淡黄色黑边的阔沿帽。 俞微正和林安说话,只是视线时不时落在角落的楼梯口。 顾泠舟伸长的身体,手指勉强够到了玻璃门。 她推了一下,风铃声响起来,里面的人立刻应声回头。 两个多月没见,说实话,俞微黑了不少。 听林安姐说,上上个月俞微大哥大嫂结婚,是在邮轮上办的,很盛大,玩了一个月之后,她们一家到了岛上度假。 难怪她今天裹得这么严实。 顾泠舟竭力想在老板面前维持自己成熟稳重的样子,可一对上俞微躲躲闪闪的视线,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握着车把往边上挪了挪,屋里两个人看见了她,已经走出来。 林安站在台阶上没下来,她半倚着门,话主要还是对着俞微说的:“我就说吧,今年你们家真是双喜临门,你大哥大嫂结婚领证,你和小顾也拿了市一中的录取通知书!” 两个人站台阶上互相客气寒暄,顾泠舟就在台阶底下,打量着俞微。 没了玻璃门的阻隔,能很清楚看见俞微脸上化了妆,嘴唇上有种润润的光泽,像是青涩开始泛红的苹果皮儿。 视线往下,俞微手臂上挎着个大大的黑白拼色包。 俞微一向是包包不离身的,但之前大都是那种看着精巧好看、实则装本书都费劲的那种巴掌小包。 顾泠舟就清楚记得她有个掌心大的包,丝绸绣花的面,旧上海手提包那种绊子的扣。 说实话,装个钥匙都费劲,偏偏俞微喜欢得不行,让顾凌舟费解许久。 但今天这包挎得看着很有一股端庄成熟的意思。 看见朋友显而易见的变化,不知道为什么,顾泠舟更想笑了,她用力抿着嘴唇,终于等到俞微有了要走的意思。 林安追问了句:“你们这是准备去哪儿玩,我送你们?” 顾泠舟也看俞微。 她和俞微,从前还没有过两个月不见的经历,现在俞微急慌慌过来,顾泠舟也是顺着林安的话想,覺得俞微是想去哪儿玩。 去哪儿她不晓得,但玩完之后,俞微多半会让自己和她回俞家住。 坦白讲,她不喜欢去俞家住。 顾泠舟是个很要强的人,本能的不喜欢那种自己好像低人一等的环境, 况且她又不至于缺心眼缺到这么严重的地步,看不出来自己和俞微的差距,最直白的来说,她覺得书店二楼的休息间简直是上苍给她的奖励和恩赐! 但这个恩赐的物理面积,实打实比不上俞微房间里的一个卫生间。 人和人的差距就是存在,更别说去年过年,她自己在书店没回家,结果被俞微带去她的家里,俞微家里的亲戚朋友还给了顾泠舟壓岁钱,笼统数下来,能有个小十萬。 这可就太吓人了!她和人家又不是什么实在亲戚,多半就是给俞微壓岁钱,看着自己在边上,不给不好看。 可顾泠舟哪儿敢要?十万块钱,把她卖了也还不起啊! 最后钱都给了俞微爸妈,连俞微家里,她也就不去就不去了。 今天的话可能俞微是想两个人出去玩,晚上就算回去也就睡个觉,借宿一晚,她第二天一早就去车站回家。 再大不了,她买点东西抵住宿费嘛! 顾泠舟攒了一年的工资,现在手里富裕,心里也多了很多的底气,少了很多纠结和顾虑。 她手肘撑在车把手上,偏头看着俞微。 俞微也看过来一眼。 那一眼有点莫名,好像觉得顾泠舟应该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 她朝着林安笑笑,说:“不用了林安姐,我们不去玩,我和顾顾回家想录个视频。” 她好像压根没考虑去玩的事儿,目的相当明确地回了话,然后稍顿了顿,挺明显的想要忍住,但又按耐不住的补充了句:“之前说好了我生日的时候,开场舞和她跳,结果那天她没在,我得先和她补上。”——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7-14 01:39:07~2024-08-11 00:0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传说你床底下有只粽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加菲猫掉河里了 20瓶;阿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却把青梅嗅 你在世女娲? 顾泠舟骑車载着俞微,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之后了。 俞微妈妈正在院子里侍弄她那片茉莉花圃,扭头瞧见几乎被汗打透的两人,赶緊招呼人到亭子底下坐着歇。 她把花艺剪放下, 接过毛巾, 坐两个人对面打扇, 问:“你们两个怎么搞的?这一身汗!” “顾顾骑車带我回来的。” 还给她买了冰饮。 俞微晃了晃手里冰块都化掉的青提味饮料,接过毛巾, 转手递给顾泠舟,然后拿过桌上切好的西瓜给顾泠舟吃, “你快尝尝甜不甜?” 看俞微忙忙叨叨,俞微妈妈一脸嗔怪的笑:“真是的, 多大的人了,还不会骑自行車,这么大老远的讓人载,你看给人累的,后背都湿透了!” “不累的阿姨。” 顾泠舟在长辈面前,总是自动就调換成了沉默稳重的模式, 她坐得端正,看了眼俞微, 简言意赅:“醺醺不重。” 被自己妈妈笑话不会骑自行车,俞微本来还有点不大高兴, 听见那句“醺醺不重”,她心里的别扭又很快烟消云散。 怎么说呢?人的年龄,是按照时间,一分一秒,均匀又客观地往上涨。 但成长这事儿, 往往有两种模式,一种是井喷式的、主观的、在某个节点,觉得“我该长大了”,然后成为一个和从前截然不同的人。 是的,不是一个“比昨天的自己更好的人”,而是一个和从前割席、截然不同的人。 俞微的这个节点在初中毕业。 她心里很主观地觉得自己长大了,要维护自己的形象了,所以皮肤要白、身材要瘦、脸蛋要漂亮、性格要稳重、风格要成熟。 那她不会骑自行车这事儿,说起来就很蠢、很不成熟,而且还是表现在顾泠舟面前 万幸,顾泠舟转头又夸她瘦。 俞微嘴角压了压,心情像是此刻暧昧的天色,明明目之所及的所有东西都还是清楚的,但又好像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变得深沉、变得暗郁。 “簌簌”一阵响,是从茉莉花圃里传过来的,好像是风声。 白的茉莉又变得愈发显眼。 俞微想起来白这回事儿,把拉到小臂的袖子又往下扯了扯,心里有点急切的想要去洗澡。 她这个暑假晒黑了好多,大嫂说了,洗澡之后涂身体乳,慢慢能养回来。 俞微正想开口带着顾泠舟上楼,又听她妈还在和顾泠舟寒暄客套:“那也辛苦你,一会儿等汗落一落了,再上去冲个澡。” 听顾泠舟應了一声,俞微又把话吞了回去,手指捏着饮料杯,有点百无聊赖地听两个人闲聊。 聊着聊着就又聊到了俞微不会骑自行车的事儿,她妈妈讓顾泠舟回头教自己,顾泠舟满口答應。 她妈妈又温声道:“这么远的路,难为你能记得,要換了微微啊,怕是她开学了都找不到家里的大门。” 顾泠舟手放在膝盖上:“我也不太记得,最近好多路段在修,都得绕路,我都是跟着公交车回来的。” 俞微从听见自己妈妈“噗嗤”一笑,心里立马就觉得不好,果不其然,她妈笑盈盈地调侃道:“话是这么说,可坐几路公交车也得记得的呀,去年,你们两个不就在市里坐了一天的公交?” 俞微觉得自己要彻底没脸了。 她坐不住,拉着顾泠舟走:“妈,时间不早了,我们先上去洗个澡。” 她妈妈笑够了,在两人身后说:“八点鐘吃饭啊。” —————— 八点鐘吃饭,赶时间,两个人一起洗的。 俞微先出来,裹了条浴巾,站在沙发边上很认真的擦身体乳。 顾泠舟过来十多分钟才出来,手里拿着两个人洗好的衣服。 她去把折叠衣架撑在外面露台,把衣服挂上去,折回来问:“你好了嗎?” 俞微手指捏了捏手臂的皮肤,还有点黏黏的,她摇摇头:“还没干。” 俞微脸上的妝早洗掉了,这会儿脸上是粉粉的紅,是青涩的开始泛紅的苹果皮儿。 说完她就摊开手站在那儿,看起来有点像田里的稻草人。 桃子味的稻草人,甜甜的,一股阳光的气息,叫人想到下午那会儿的漫天紅霞。 紅霞好像有点害羞,目光带着躲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见了,空气里甫一安静,气氛就变得有些别扭和尴尬。 顾泠舟捏捏指骨,迈步到门口,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对陶瓷摆件。 摆件不大,放在车里刚刚好,现在攥在手里,只露出一点明艳的红。 但那点红就足以引人注意,余光里,俞微已经踩着拖鞋挪过来。 “那是什么?” 顾泠舟压着唇角,看俞微探来脑袋,然后把摆件放她手心。 那是对穿着大红婚服的陶人。 “送给大哥大嫂的。”顾泠舟说,“新婚礼物。” “哦,那你一会儿吃饭之前送过去吧。”俞微音调落了下来,把摆件还回去。 她目光在顾泠舟包里探寻了一圈,但什么也没看见,于是抬头看顾泠舟。 她又摊开手心:“那我的呢?” “你的什么?”顾泠舟心知肚明,没忍住笑了,还强撑着,拍了她掌心一下,“你也要结婚了?” “生日礼物啊!”俞微不满顾泠舟卖关子,直接去扒顾泠舟的书包,但被她拎着包躲开。 顾泠舟学着俞微刚刚的语气,微抬着下巴,“那我的呢?” “我准备的你肯定喜欢!”俞微笑得娇俏:“你先闭上眼,等会儿我讓你睁开你再睁开。” 顾泠舟睁开眼的时候,一眼看见俞微手指上的灰白色金属冷光,戒指似的,松松地搭在中指的指根上。 然后视线下移,她看见绳子上挂着的,巴掌大的龙猫公仔。 是个钥匙扣。 “怎么样?”俞微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玩偶,“你不是说钥匙总是找不到在哪儿嗎?这回挂上它,这么大一团,你就不怕看不见了吧!” 她说着要往顾泠舟钥匙链上挂,只是身前忽然一松,她忙按住浴巾,緊了緊,但还是觉得松松垮垮,只能先去換件衣服,讓顾泠舟自己挂上去。 她边換衣服边说,“你送我什么?” 她心里默默补了句,不会又是书吧? 去年顾泠舟就送了一本《基督山伯爵》,那么厚一本。 俞微倒不是不爱看书,但是那本书就是不对她的眼缘,翻开的书签上写着句特别故作高深的话——【如果你渴望某样东西,你得让它自由,如果他回到你的身边,它就是属于你的,如果它不会回来,你就从未拥有过它。】 俞微第一反应不喜欢,后面也没看过。 后来思来想去,总觉得顾泠舟是不是暗戳戳说自己看书少? 今年要是再送书,她几乎就要坐实这个猜测。 顾泠舟套好了钥匙链,手指正捏着软软的玩偶玩,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大嫂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微微,小顾,你们好了嗎?吃饭了。” —————— 吃饭之前,顾泠舟把自己那份礼物送给了大嫂,祝她新婚快乐。 饭间的气氛也相当融洽,吃完饭,大嫂问她们两个,“想好了嗎,一会儿准备在哪里拍?” “就在我房间的露台吧?”俞微说着,看顾泠舟,“外面不好拍,太暗了。” “好。” 大嫂说着,就要起身,俞微忙按着她坐下,“不着急大嫂,半个小时之后吧?我们俩去画个妝。” 闻言,她妈妈在边上叮嘱了句,“不要太晚了,今天奔波了这么久,你大嫂也累了,要早点休息。” “知道了妈,大嫂,我们很快!”俞微回得果决,刚刚吃饭的时候她就心情急切地坐不住了,这会儿一听这话,转头拉着一脸懵的顾泠舟,立马兴冲冲地就上了楼。 见状,方潋滟失笑地摇摇头,“没事的妈,天还早,况且录视频也不费什么事。” “哎,这也就是你和方泽认识得早,几乎是看着这丫头长大的,惯得她逮着你撒娇,有事没事就是‘我大嫂’,好像她大哥是白捡回来的一样!” 二楼,俞微房间里,顾泠舟被按在沙发上,俞微则是兴致勃勃掏出自己化妝的一大箱装备。 她先给顾泠舟涂了精华水和素颜霜,至于那一箱子的装备,化妝刷和全套的杨树林口红占了一半。 她正忙着挑一会儿要用到的工具,边上的顾泠舟看着,总觉得比起跳舞,好像化妆对俞微来讲吸引力更强。 顾泠舟有点无语的笑出声:“你这么急慌慌找我,费了这么大功夫把我带回家,不会就是叫我跟你回来化个妆吧?” 俞微挑好了几只颜色不一的眉笔,挨个比划在顾泠舟脸上试,闻言,她不慌不忙的反驳,“急慌慌是情绪,人的情绪要么是为了人,要么是为了事,我急慌慌,纯粹是冲着你这个人去的,要换了别人,我才不急呢!” 说完,她也挑好了一只栗棕色的眉笔。 最近正流行这个颜色,俞微把顾泠舟按回去,很认真的在顾泠舟原本略显锋利的眉形上抹抹画画。 当然,俞微还没有什么因人制宜的想法,套的就是流行,于是一边眉毛画出来,又粗又直,生硬地,让俞微想起来西游记里的黄眉老祖。 俞微默了默,在顾泠舟看镜子之前,赶忙捂住她眼睛,把那边擦掉了重画。 这次力道輕一点,或许好一点。 擦掉重来第三次后。 或许颜色用的不太对,可能灰棕色会好一点。 重来第七次后。 应该是眉笔的笔芯太粗,削细一点可能好一点。 重来地十三次后。 顾泠舟一把握住俞微的手腕。 她之前为了那句“我是冲着你这个人”生生忍了十分钟,但她觉得,自己要是再忍下去,开学的时候,她可能就没有眉毛这个东西了。 “不是,我先问一下,除了眉毛,你是准备把我的其他五官也全都擦掉了重来吗?啊?在世女娲?” 俞微很温顺的跪坐在顾泠舟旁边,用力地咬了下嘴巴,然后语气很无辜的开口:“你急了,你是冲着我这个人急了吗?” 顾泠舟被她气笑了,一个翻身,压着她质问:“你还敢说,你是故意的吧?” 顾泠舟手指碰碰眉弓处的皮肤,都感觉一阵辣辣的刺痛,她一脸咬牙切齿的握住了俞微肩膀,“红了吧?你还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真不是!”俞微很想愧疚,但实在笑得止不住,顾泠舟緊跟着追问。 “那你给自己画的时候也要掉层皮?” “哦!”俞微笑意一收,一脸顿悟,“明白了,肯定是我给自己反手画习惯了!这样。” 俞微坐起来,让顾泠舟捧着镜子,靠坐在她身前。 这次,顺顺利利画完一边眉毛,俞微松了口气,“这次还行吧?你看,就是正手画太别扭了!” 顾泠舟看着镜子里,只是颜色稍微深了一点的眉毛,没说话,眼睛看了她一眼,示意俞微,还有另一边呢? 另一边,就是俞微擦了重画十三次的那一边,顾泠舟感觉到俞微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小指輕輕搭在脸颊上。 这次的力道更轻,甚至有些痒,顾泠舟有点怀疑俞微是不是自欺欺人,总之她最后长舒口气,“大功告成!” 然而眉毛渡完了劫,还有眼线。 眼线是精细活,这法子花不了,俞微思来想去,还是先在自己脸上画了,打算练练手。 顾泠舟在边上,很近地看着,看着看着,她想起来,俞微生日宴会的时候,她没和自己跳,那是和谁跳的? 等到俞微画完,要来自己身上画,顾泠舟闭上眼睛,状似无意的问起来。 “和大嫂的妹妹啊。”俞微几乎趴在顾泠舟脸上,呼吸落在面颊,她能感觉到俞微很小心地握着眼线笔。 “大嫂妹妹?大嫂还有妹妹啊!” “是啊,比我们小一届。” 就是脾气很不好,很刁蛮!俞微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她来家里住,还非要和自己睡一张床,自己不肯,她就又哭又闹。 俞微和她不算合得来,这次大嫂结婚,在游轮上的时候也是,抢首席花童的身份、抢游轮上的房间,大家一起玩的时候,连坐的位置也要挣个高下。 比起俞微的“什么都行”,她俨然是个“什么都要”且“什么都要最好的”的人。 偏偏俞微不能和她计较,不然每次一吵,她就说自己抢走了她姐姐,俞微就会彻底败北。 显然,要换了自己是大嫂的亲妹妹,看着亲姐姐对姐夫的妹妹很好,她心里想必也是不甘心的。 俞微心虚,想吐槽两句也收住了口,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两边眼线也画完了。 眼线倒是画得完美,唯一美中不足就是两边完美的各有春秋,俞微拿面前小心的去擦,说出的话就成了“生日的时候她也在,而且她化妆比我厉害。” 虽然大嫂妹妹比她小一届,但她看起来比俞微成熟,生日的时候,她一身很酷的黑色皮衣,画着烟熏妆。 俞微忽然对化妆感兴趣,她的功劳也不小。 那天生日宴会之后,俞微悄悄学她的烟熏妆,结果被人笑话是烟熏火燎,阴阳怪气一通之后,就连这套化妆装备也是人家送的。 装备都是新的,俞微当新玩具,只是这眼线未免干的有点快,俞微紧赶着去擦,却还是在眼皮上糊了一团。 俞微沉默了会儿,看着顾泠舟的眼睛试图洗脑。 “其实现在特别流行烟熏妆,我觉得你这样也特别好看。” 顾泠舟在相信谎言,和睫毛光光之间,没什么纠结地选择了前者。 俞微索性把另一边的眼线也给糊了,长舒口气后开始选口红。 很不幸,嘴巴延续了眉毛的厄运。 顾泠舟原本是薄唇,唇形是好看的菱形,属于那种只看嘴巴,就能知道她理科很好的唇形。 然而几经磋磨之后,界限不再清晰,她像是刚吃完了辣,而且这次不需要碰,顾泠舟就觉得嘴巴麻麻的,又肿又热。 眼看着口红试了一个又一个,顾泠舟目光愈发哀怨,俞微也心虚,很努力的辩解,“你知道的,人就是得多尝试,才能知道最适合自己的是哪一个。” 这当然是其中的一个理由,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顾泠舟本身就很好看。 化妆应该让人看起来更好看的,偏偏俞微有点子越努力越心酸的意思,她不甘心,只能在最后的口红上找补。 毕竟,眉毛可能掉,眼睫毛可能掉,可嘴巴上微微泛红,也不算特别大的事是吧? 于是瞧着俞微这好一番锲而不舍,顾泠舟又给气笑了。 她这会儿已经是自暴自弃的心态,不求什么好的效果,只求赶紧结果。 有一次擦掉颜色之后,顾泠舟指着俞微嘴巴上的色彩说:“我看你涂的这个就很好,我也涂这个吧。” 有点樱桃红的颜色,很鲜嫩,俞微涂上去看起来很可口,顾泠舟最后叹了口气,放出最后的底线:“轻点涂就行。” 涂口红其实并不痛,至少没有擦掉的时候痛,但顾泠舟这么说了,俞微涂口红的方法总要换一换。 她想了想,凑过去,“那我用手指给你涂。” 指腹在唇瓣上蹭了点颜色,落在顾泠舟唇瓣。 两三次下来,红色渐渐均衡,皮肤上的触感,仿佛也被对齐。 俞微感觉有股麻麻的触感,像是过电,滚烫、丝丝缕缕的点丝像蜘蛛网一样,被手指粘结在一起。 俞微脑海里懵懵懂懂,心里七上八下,硬着头皮,用指腹给那两片薄唇匀了色。 她稍稍退开些,渐渐觉得手指碰过的地方,电得口腔里发痒。 具体痒在哪里,却又没个具体位置,俞微抿紧了嘴唇,又用力咬舌尖,可痒像是风团一样窜开了,俞微追不上,很迟钝的感受着它窜到了心里、胃里、眼睛里。 一阵骚动之后激起蓬蓬的灼热。 俞微看见顾泠舟被涂花了的唇线。 红出了边界,她曲起手指,用关节处的皮肤去擦。 于是那粘腻的红落在指腹,篆刻进指纹,又落在指节,深入缝隙。 痒也到了那里。 俞微用力搓了搓手指,想要把它搓掉,却只让那抹红更大块的蔓延开来。 这感觉怪怪的,俞微没理出个思绪,就听门外大嫂敲门,“微微,九点了哦,你们好了吗?” 依旧是温柔的、熟悉的声音,俞微却像是炸了毛的猫,带着股没来由的心虚,她从顾泠舟身上跳下来,几乎一路跑去开门。 “马上了大嫂。”俞微额上热出了一层汗,她用力笑了一下,“换个衣服就好了。” ———————— 事实上,那晚的跳舞并不顺利。 顾泠舟或许是太久没练习了,动作总是出错。 俞微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动作也透着股僵硬。 之后看大嫂录下来的视频,俞微更愿意叫那份东西是黑历史。 动作频频出错不说,顾泠舟那张脸也被她画得乱七八糟,视频里看起来她整个眼圈都是黑的。 大嫂说这是纪念,留着也好,但俞微说这是黑历史,还是把视频删掉了,说等自己化妆技术好一点了,再让大嫂帮忙。 大嫂没再说什么了,只让她们两个早点睡,明天去逛街,买点开学用的东西。 是夜,窗子外面好像是起了濛濛的雾。 雾气浩浩荡荡的,黏糊糊的,看不清,拨不开。 远处的天空是一种铅灰色,像是快沉重的幕布,幕布戳开个洞,亮着溶溶的月。 月色和袅袅的树烟融合了,看起来像是月亮的光再往下流。 很像是小时候,帧率不高那会儿拍出来的动画片。 俞微看着那场景出神,恍然想起来,这样的天色,她很小的时候也见过一次。 那次是她三四年级的时候了,具体情况记不太清,只记得是小提琴考级之后,她和爸妈吵了一架,然后家里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来哄她。 俞微记得爷爷骂了爸爸好大一通,那会儿她在楼上,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天——童话故事片里的天。 至于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俞微只从亲戚们的打趣里知道,是自己想要博家长的关注。 这倒是不奇怪,那会儿俞微不在家里住,因为妈妈本来会有第三个孩子,但是身体不好,孩子没留住。 妈妈心情不好、身体也不好,爸爸就常带着她出去散心治病。 俞微在舅舅家住的多,后来三四年级才回来和爸妈住。 具体发生了什么,俞微也不记得了,但记得,小提琴对她,多少是有点不一样的。 不像其他兴趣班的可有可无,俞微喜欢给琴弓上松香的感觉,这个班也是她自己想去报的。 只是上初中之后学业紧张,就去掉了。 恍惚间,俞微好像又看见了自己上课的那个教室。 教室里小提琴摔断了,俞微匆忙跑过去,看见断裂处,钻出来个顾泠舟。 俞微一下子醒了。 天色好像更暗了,月亮不知道落到了哪里,但卫生间里开着灯,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袅袅迢迢地飘出来。 俞微翻了个身,然后闻到了空气里有股淡淡的血腥气。 掀开被子一看,床铺上果然有一片深色。 俞微醒了醒神,思量片刻后,赶紧轻手轻脚的把床单扯了,从衣柜里拿出套差不多颜色的床单换上。 脏掉的床单没地方藏,俞微索性丢在了床底下。 万幸,赶在顾泠舟出来之前换好了! 俞微松了口气,可又等了十多分钟,卫生间里还是没传来动静。 俞微有点不放心,过去敲了敲门。 “顾顾,你还好吗?” “没事,我就是,嗯,来那个了。” 听声音没什么异样,俞微松了口气,说:“柜子下面有卫生巾。” 说完,她想起来什么,思量片刻,又说:“你今天第一天,是不是量很多啊?我有安睡裤,脏了也不用洗内内,你等一下,我给你拿。” 两分钟后,俞微开了条门缝,把手里的东西递进去。 送完东西,俞微下楼,冲了杯红糖水,又灌了个热水袋。 热水袋是电热式的,俞微在楼下充电,等着的功夫,她也不困了,反而陷入了某种兴奋。 确实兴奋,这应该是顾泠舟第一次生理期。 顾泠舟来的晚,初中的时候班里女同学都来过了,就她没有。 又或许,她是过去两个月来过了? 但不重要,重要的是,来月经了,说明她长大了。 长大了具体有什么好处,俞微不知道,也不好说,但对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最好的年纪可能是二十,可能是三十,只绝对不可能是现在! 现在顾泠舟长大了,俞微作为“过来人”,有种难以言喻的欣慰。 她很快把睡觉之前的那点流失的月光抛在了脑后,拿着热好的暖水袋和红糖水回了房间。 一回去,俞微就听见卫生间里的水声,她把东西放下,又从衣柜里翻出自己的小垫子。 水声还没停,俞微这次推门进去,看见她还在冷水地下洗脏掉的衣裤。 俞微很严肃的把人拉出来,“生理期不能碰凉水的!”她把人拉到床上躺好,“我给你拿了热水袋和红糖水。” 俞微半蹲在顾泠舟床前,问她:“你有特别不舒服吗?我还有止疼药,痛经很难受的,你要是不舒服就说,吃点药会好一点。” 顾泠舟确实是第一次来,学校虽然办过科普教学,但她心里还是难免有些羞耻。 尤其俞微这副很上心的样子。 她仔细把热水袋包好了,摸了不会太烫,然后才放到被子里。 不知道为什么,顾泠舟总觉得俞微特别想庆祝这事儿。 她更羞耻了,手指握着杯子抿了口红糖水,然后拉着人赶紧睡。 “没事儿,我真没事儿,喝了热水好多了,现在没有感觉,你快睡吧,这都几点了!” 听顾泠舟再三跟她保证自己没有不舒服,俞微这才上床。 黑暗里,她看不见顾泠舟绯红的脸色,照旧靠着顾泠舟的肩膀,说;“热水袋有点重,压在肚子上是不是不舒服?你侧着睡是不是好一点。” 顾泠舟在侧着面对俞微,和背对她之间纠结了几面,还是选择了背对着俞微。 两个人睡在一起,那种尴尬就更明显了,因为俞微口里的安心裤,分明就是个大点的纸尿裤! 这东西,不都是给那些大小便不能自理的宝宝穿的吗? 顾泠舟羞耻到不行,偏偏俞微不能体会。 她见顾泠舟背对自己,于是拱到顾泠舟身后,躺在高出她一头的位置,一只手扶着热水袋。 “没关系,你好好睡,我帮你扶着。” 顾泠舟简直哭笑不得,她无声叹了口气,却听见头顶,俞微轻轻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我觉得你现在好像个宝宝啊!” 顾泠舟抬起下巴,看向俞微,俞微的另一只手抱过肩膀,“要是真有下辈子,你给我做宝宝好不好?我当你妈妈,一定会好爱好爱你。” 顾泠舟直到听到这话,脸上肌肉僵硬下来的时候,才意识到之前是在笑。 她慢慢眨了眨眼,似乎真如俞微说的那样,幻想了一下要是俞微是自己妈妈的样子。 渐渐的,顾泠舟脸上流露出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肩膀却松下去,僵硬的后背也变得顺贴,她靠在俞微怀里,偏挑衅似的,回她:“我都没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你还要给我当妈?” 你还要爱我? 但俞微只是傻笑,她手臂紧了紧,“没关系啊,你来月经,我觉得就是今年最好的礼物了。” 顾泠舟笑了一声,然后眉心一皱,赶紧收住了,但还是觉得俞微这话莫名其妙,声音懒懒的,“困迷糊了吧?怎么会有人把这种事当生日礼物的。” 俞微一只脚搭在顾泠舟小腿上,蹭了蹭,“来月经说明你身体健康,当然是礼物。” 顾泠舟不说话了。 身体健康吗? 好像是的。 她明明在流血,老师说失血会体温下降的。 但她觉得胸腔里胀胀的、暖暖的。 顾泠舟慢慢的喟叹一声,她舔了舔唇,红糖水的味道又落在舌尖。 甜的、热的、麻的、红的都是俞微——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8-11 00:03:08~2024-08-19 02:21: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帕桑昏朴成训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却把青梅嗅 鱼片粥 高中之后, 俞微和顾泠舟不在一个班,俞微最常做的,就只有三件事。 学习、在每周升旗又或是体育课的时候,能隔着乌泱泱的人头找到顾泠舟、養猫。 三件事, 说白了也就是一件事。 在校园里找顾泠舟就不说了, 学习也是她想和顾泠舟做同学。 初三一年的努力只让她们现在成了校友, 距离目标还差一半,俞微为了它算得上勤勤恳恳、兢兢業業。 至于養猫, 猫当然也是顾泠舟送的。 顾泠舟说是没给俞微准备生日礼物,但其实买了一只黑白相间的小奶猫, 一直养在老家。 俞微去把它接回家的时候,小猫已经两个多月了, 它有一双铅灰色的眼睛,身体修长,很活泼,听见有动静,一溜跳进半人高的柴火堆,灵敏得不得了。 顾泠舟把它捉出来, 它也不怕人,会躺在人的怀里, 抱着自己的尾巴,盯着天上慢慢飘的云, 会学树上叽叽喳喳的鸟。 俞微喜欢小动物,但对这只猫,多少有点爱屋及乌。 她就像是顾泠舟给自己的奖励——是俞微在“和顾泠舟成为同学”这条道路上,任务条进行了一半的慰藉和激励! 算得上意义非凡。 意义非凡的宠物要有意义非凡的名字,俞微本来打算叫它顾顾, 只是后来被大嫂教育,不能给宠物起人的名字,这才改了名,叫鱼片粥。 鱼片粥機敏,又乖,俞微和它说话,它能听懂“顾顾”两个字,每次说到的时候,都会叫两声回應。 俞微更加开心,每天晚上回了家,都抱着猫写作業,一抬头看见它蹲坐在书桌上,一瞬间就好像回到了初二那个暑假。 那时候,顾泠舟坐旁邊,会哄着她学习。 现在见不到,但她送的鱼片粥会陪在书桌旁。 这應该算是一种,唔,精神寄托。 俞微对自己的精神寄托,当然上心得不得了。 猫粮就不用说了,开学没半个月,家里的猫咪玩具、猫咪衣服、猫咪零食,就像雨后的春笋一样,眨眼之间就迅速侵占了原本的空间。 东一堆、西一堆。 东西太多,索性在卧室里空了一块,给它专门做了个游乐园。 里面并排放着五个大号猫爬架,看上去像是个小型的猫咪城堡,城堡旁邊有个专属猫猫的衣柜和冰箱。 东西全放一块儿,反倒看起来不多,俞微又开始买买买。 什么秋千、猫抓板、大黄鱼,小玩具 鱼片粥很给面子的玩了一段时间,但对玩具的兴头也很快过去——它还是喜欢在外面玩,每天俞微回家一开门,它顺着门縫儿就想往外溜。 溜到外面,看走廊上有人经过,它又怕得蹲下身子,可怜兮兮的叫。 没办法,俞微后来就叫人弄了个通道,从房间里的露台通到东邊侧院的草坪。 起初她爸媽不同意,覺得外墙上凸出来一块很难看。 要换了以前,爸媽不同意,俞微也就算了。 她之前从来很乖,很听话,当然了,主要是也没覺得什么是非有不可的。 既然如此,不管什么东西,有没有对她来说,其实都没有执着的必要。 可鱼片粥的事不行,俞微看见它躺在玻璃门里晒太阳,就覺得它很可怜。 更何况她之前也想给顾泠舟买很多东西。 买很多很好看的衣服、买玩具、买好吃的、甚至于买她的时间!只是顾泠舟从来不肯。 现在,她好不容易能照着自己的心愿,能给鱼片粥买衣服、买零食她心里只怕自己给得不够多,可家里人居然连她给弄个小玩具都不被允许! 俞微像是被人揪着一点心尖肉,很执着的放不下这事儿,跑去给她爷爷奶奶撒娇卖乖又卖惨。 好在,最后还是赶在过年之前,把那条通道建成了。 俞微和设计师前前后后研究了小一个月的设计稿,连带着底下的草坪也都重新设计了一遍。 种着猫草、架了遮雨棚、装着秋千床得让鱼片粥在这里玩得尽兴! 大年三十的时候,有难得的暖阳,鱼片粥叼着自己的黄鱼玩具,窝在跳板的猫抓板上晒太阳。 它蜷成一团,仰着下巴睡覺的样子实在是可爱到了人心坎里。 俞微看见了,外套都没来得及套,忙不迭地跑出去,一连拍了十几张照片,最后精挑细选角度最好的那一张,给顾泠舟发了过去。 顾泠舟看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她今年回了老家过年。 当然,这倒不是什么思念亲人,而是心里清楚,她要是继续留在书店里的话,是肯定会被俞微带回她家里的。 第一次登门,还能说是不知道,偶然。 可要是接二连三弄出这样的事情,那就是故意上赶着讨人嫌了。 顾泠舟明白这个道理,在书店歇业的那天就回了家,然后就得到了个坏消息——她爸妈今年也要回来。 今天,她就是在附近镇上接人的。 前些天下大雪,封了进村子的那条路,顾泠舟来接他们,从小路上回去。 她爷爷奶奶怕他们走错路,一大早催她出来,顾泠舟也没苛待自己,买了滚滚的热豆浆暖着。 等接到人的时候,豆浆在肚子里都冷透了,她已经在车站对面的马路边上等了快两个小时。 快十一点,有一班车到,人乌泱泱地叠着肩膀出来,最后,还是对面先把她认出来。 这就更不是什么父女情深、母女情深了。 纯粹是顾泠舟习慣性去找一家四口的身影,没想到他们只带了那个三岁的妹妹回来。 两边见了面也没什么寒暄,顾泠舟看她哥没来,就更清楚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她接过女人肩膀上的袋子,一言不发往回走。 吭哧吭哧走了将近一个小时,顾泠舟身上热的直冒汗,把包裹往屋里一放,跟她爷奶说了声“回来了。”然后转头进了茅房。 冬天穿的厚,顾泠舟费了些力气,才摸到贴身放着的手機。 手機是翻盖款,听说现在已经不流行了,俞微那款是刚出的智能機,这部是她淘汰下来的旧机。 手机确实是二手机,但俞微的说法,顾泠舟是不信的。 按照俞微那个脾气,得了手机的第一天,肯定就会想尽办法地用这个新鲜玩意儿先联系上自己,哪儿有那个耐心,还等到新款手机出炉,更新换代之后才一人一个? 不过是俞微小心翼翼照顾自己的自尊心。 顾泠舟忧愁又窃喜,好像是要交付忠诚似的,很快在心里立下高高的围墙——这手机只在她回老家的时候,用作和俞微一个人联系,联系人只有俞微的手机号码,社交账号上,也只加了俞微一个好友。 刚刚在外面,她就感觉到了手机震动,那必然是俞微发来的消息。 果不其然,俞微的头像闪烁,点开之后,是鱼片粥的照片,它懒洋洋躺在暖阳下,俞微凑在她旁边,比了个鬼脸。 顾泠舟眼角弯了弯,很认真的思索回什么。 顾泠舟在前几天刚回家的时候,就知道爸媽今年要回来了,于是上了个心眼,把手机藏的很紧,连她爷奶面前也没拿出来过,就怕她哥回来会跟她抢。 也是用得少,现在手机的电量还有四格,她有点生疏地找着字母键。 现在倒是不着急了,今天大年三十,村里都忙着贴春联挂灯楼,她爸媽在村口就跟人家叙上了旧,这一路聊过来,且等着呢! 顾泠舟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回了句【你们俩越来越像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和人面对面说话说习慣了,乍然要发消息,就总觉得怪怪的,打出来的字总看着过于书面,以至于显得矫情,总叫人觉得别扭。 勉强发出来一句不太矫情的,顾泠舟依旧把手机贴身藏好,然后回了屋里。 屋里没写作业的地方,顾泠舟只能歪身凑在窄窄的窗台边,借着外面的雪光写作业。 她爸妈过了很久才回来,一进门,热络的招呼声瞬间消失不见。 顾泠舟没看见他们的表情,只听见安静的脚步声进了堂屋。 她们家没人家家里的团圆气氛,顾泠舟清楚他们回来的原因——她爷爷看不见了。 顾泠舟没出去,支着耳朵听他们在商量这事儿怎么办。 但听了十来分钟,都是她奶奶在用浓厚的方言,翻来覆去地说,就今年秋天,立秋刚过,人从床上坐起来,就忽然看不见了。 然后又是如何如何不方便,如何如何难受。 翻来覆去的讲缘由。 这些话,顾泠舟从回来那天到现在,就已经听了不下百遍。 好不容易她不说了,外面两个大人也不说送他去医院,她听见她爸很慷慨的语气。 “看不见了就别干活了,小舟这不是放假在家?你那个腿都摔伤了,等下午,我去药铺给你买点药。” 这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了。 所谓大事化小,就是大的、看病的花销是不可能出的,化成小的。 不是看不见路,摔伤腿了吗?买!买创可贴、买消毒水、买拐杖。 小事化了就更简单了,拖着吧,拖到用不着治的那一天。 顾泠舟没忍住嗤笑一声,说不清鄙夷还是苍凉。 养儿防老,防的,是这个老啊! 然而这情绪也是一瞬,她压根没打算听她爸的话,那是自然而然使唤她的语气,它也压根没忘脑子里去。 顾泠舟对他们早就没了期待,心里也早早有了打算。 首先,她得保证自己能顺利从高中毕业。 初中的时候假期多,周末两天的工资,足够她一个礼拜的生活费,寒暑假的收入也足以应付一些别的支出,甚至还能攒下来些钱。 只是她那个时候没有攒钱的概念,以为高中也能像那样自给自足。 现在到了高中,实行的是单双周,作业也变得繁重,顾泠舟周末的时候就没去书店了,本来想着手头的积蓄,再加上寒暑假打工,起码生活费不是什么问题。 谁想到意外总比计划来得快。 那,她爷爷的医疗费顾泠舟心里正盘算着,听见一段碎碎的脚步声靠近。 帘子一掀,露出小女孩儿扎着双马尾麻花辫的脸。 顾泠舟面无表情看着她,自己这个血缘上的妹妹。 顾泠舟对她没什么感情,早两年的时候恨得要死要活,后来自己打工上学,算是阔绰了一年,那点恨就消解掉了——自己没有选择出身的能力,她又怎么可能有呢? 说到底,偏心的又不是她。 但要说喜欢也说不上,就这相处的小半天,回村子的路上,顾泠舟已经听她哭嚎了一路。 烦。 顾泠舟没理她,视线收回去,接着写自己的作业,余光里看见她凑到床边,扭着脖子在自己屋里打量。 这姿态让顾泠舟狠狠皱了皱眉,在她踉踉跄跄往角落走的时候,顾泠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眼看见自己放在角落的书包。 书包没什么稀罕的,但俞微送自己的那个龙猫钥匙链,就挂在书包上头的钩子上。 暗沉沉的屋子角落里,那点金属的灰白色光亮看起来格外显眼。 顾泠舟立马出声:“你妈叫你。” 或许是和她太过陌生,顾泠舟下意识说了普通话,小女孩儿没反应过来,顾泠舟已经一个跨步下了床,端着她出了屋。 把人往她妈跟前一放,顾泠舟神色不变,“她想尿尿。” 说完她回屋,等帘子放严了,她赶紧把钥匙链取下来,把玩偶往柜子深处塞。 柜子上年头了,里头的木板劈开一片,顾泠舟放得急,一时忘了,木片的尖头霎时插进了指縫。 顾泠舟疼得浑身血液一烫,连忙把手抽开,缓了缓气,还是小心把玩偶放到了柜子最低下。 中指的指缝处被刺出一块三角形的空腔,顾泠舟慢慢出着气,回到窗户边坐下。 晚上吃饭的时候,顾泠舟去烧灶火,出来的时候她妹又在那里哭,她妈哄的不耐烦了,打了几下才住嘴。 总算,相安无事。 伴着断断续续的鞭炮声,顾泠舟躲在被子里,悄悄和俞微聊天。 村里信号不好,消息发的慢,回的也慢,等着的空挡,顾泠舟心里还在想,之后要不要去书店打工。 顾泠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感情凉薄,还是他们老顾家的血统就这样,自私又冷漠。 她对她爷奶的感情,也没有深到哪里。 从最开始,顾泠舟打工赚学费的时候,俞微就问过她,她爸妈不往家里寄钱了,她爷奶吃什么,喝什么。 这是俞微的想法,觉得都把家里小孩儿逼出来打工了,家里肯定没什么积蓄。 其实她应该改一下,是家里的男孩儿都出来打工了,才是家里没了什么积蓄。 这事儿很简单,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重男轻女,她爸妈又不是石猴,不可能平白长出来“女儿养了也没用,溺死算了”的想法。 只不过是父母现在离得远,事情做的绝,没什么顾虑,她爷奶缓和点,也就是私房钱给大孙子留着花,孙女上学没有钱而已。 只是毕竟隔着一代,爱恨没有对着亲生父母那样浓烈,责任感和道德感就占了大头——毕竟没真把她饿死。 可是她又不甘心。 凭什么她明明是被丢在家里的那个,没有人管的那个,现在要她牺牲最多? 他们一家人,有过一个人,是对她有那么些些许的偏爱的吗? 她想过自己在城里不回来算了,可这念头一出,她又开始厌惡自己的冷漠和独善其身。 谴责完自己又会憎惡父母、憎恶她大哥。 憎恶他们这些受了偏爱的人,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不去牺牲,她大哥甚至都没有回来,而要让她一个,家里连学费都不肯出的女儿,去承担这些? 夜越来越深了,炮竹声越来越紧,是一道道干脆利落的雷。 两个人还在断断续续聊天,俞微说家里在放烟花,录了视频,等她回去书店了给她看。 是了,传视频要花很多流量的,俞微连给她发文字都很克制——她比她更心疼她的钱。 看着俞微的消息,猝不及防,顾泠舟眼眶蓦的一酸。 太没来由了,顾泠舟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她眨眨眼,呵口气暖了暖手指。 俞微很快又发过来【或者,明天我去找你吧?给你拜年】 俞微不是不知道她家里的情况,也不是没来过,可顾泠舟看着对面薄薄的窗帘透出的光影,听着她妈在屋里教训孩子,心头还是蒙上一阵难堪。 顾泠舟很快的回【村里下雪,路堵了,别来了】 想了想,她又回【初六就回去了,我去找你】 是的,不管之后还去不去书店,今年寒假还是要做完的。 而且,她爷爷眼睛的事儿,绝对不能让俞微知道。 外面有人起夜,顾泠舟屋里的窗帘很不遮光,她合上手机,贴在心口,闭着眼睛假寐。 顾泠舟定定的想,这事绝对不能让俞微知道! 让俞微知道,她肯定又要想尽办法帮忙,但这太过了。 谁家朋友帮忙,会帮到人家家里人,自个儿亲人不管,她都要包揽的? 朋友应该嗯,也会帮忙,但那肯定和俞微不一样的。 人家会说帮急不帮穷。 人家知道没有求上门的时候别去多问。 唔,就算感情特别特别好的朋友,或许也会帮着照顾家里人,但但也是有来有往的,不管怎么说,总归是有个限制的! 对!会有个限制的! 不管是帮忙的条件,还是帮忙的尺度,甚至帮忙的次数,总归,不会是俞微这样,永远无条件、无底线、无次数。 她没有限制,给人的感觉像是想要包揽顾泠舟的一生。 天好冷,顾泠舟的手脚冰冰凉,她尽可能的蜷缩着,像是俞微照片里的猫。 不一样的是,那只猫惬意舒适地躺在自己专属的地盘上,晒着暖洋洋的太阳——俞微把它照顾的相当之好。 那她是把自己也当成猫在养的吗?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安排好。 是也不是,猫毕竟不会拒绝她。 顾泠舟深深吸了口冷气,她中指的指缝处传来细细痛,一点一点刺激着快要麻木的神经。 她思绪漫无目的的再跳,然后忽然想到,俞微结婚的场景,会是什么样子? 肯定比她过生日的场景更加奢华,她会让自己给她做伴娘吧?或许还是唯一的一个。 婚礼上会不会跳舞?她肯定会很执着的要自己陪她跳,还要穿和她很搭配的衣服或者裙子。 不知道那个时候,俞微有没有学会化妆,是不是还会压着自己要练手。 结婚之后要蜜月的吧?她肯定会带上自己,然后两个人在大邮轮的房间里,靠在一起,说起来她曾经说自己会成为大邮轮的话。 好满、时间好满、她几乎分不出一秒的时间给俞微未来的新郎。 她太习慣俞微的粘人、习惯她的注意力永远放在自己身上、习惯她在有自己的场合,永远给自己留着身旁的位置、习惯她公筷上的菜永远最先落在自己碗里、习惯她在自己生理期送来的红糖姜茶、习惯她每每在自己离开时的撒娇 顾泠舟的胸腔被这些习惯暖的发烫,太多了,心尖沟壑里流淌的酸涩的怨愤和不甘渐渐变得平和。 她长长吐了口气,自嘲的笑。 是啊,俞微是个多粘人的人,但凡她把这点粘人分出一点给别人,那就只能说明她不 顾泠舟嘴角的笑几乎是瞬间僵在了脸上,外面忽然密集的烟火炮竹声响起来,五颜六色的光明明灭灭落在顾泠舟脸上。 她听见她妹妹又哭了,心口上的手机嗡嗡的震动。 是俞微发来的新年祝福,卡着零点发过来的。 【顾顾要开心、快乐、自由,亿亿万万年,到宇宙尽头~】 【俞、舟,鱼片粥,我们永永远远在一起~】 村里人拜年拜的特别早,天都没亮,三四点钟就开始了。 顾泠舟的消息也差不多这个点才回。 【友谊长青。】 第35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热气球 一个半小时后, 顾泠舟帶着俞微到了目的地。 准确的说,是一个热气球飛行俱乐部的起飛点。 不遠处,几个工作人员各司其职。 随着火焰的不断燃烧,那巨大的三色球囊, 在俞微的目光里逐渐饱满、直立。 球囊上应该是有个什么图案, 但已经在俞微的余光里变成了彩色的马赛克。 她忍不住悄悄看向一旁的顾泠舟。 天气预报显示现在的温度只有十一度, 山里的体感温度更低,顾泠舟穿了件灰色的冲锋衣, 手踹在口袋里,仰着下巴看向面前的热气球。 顾泠舟帶着墨镜, 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俞微在旁边, 只能看见她微微上扬的眼角。 虽然看不见她的神态和表情,但俞微感覺顾泠舟心情很好,她看热气球的感覺,像是 俞微思考了片刻,腦海里忽然浮现一幅画面。 是聖誕节的场景,温馨的灯光里, 一家三口在房子里的聖誕树下,看着他们的孩子从烟囱里拿出圣诞老人送的礼物。 而圣诞老人扛着包裹, 在璀璨的星光下,一脸欣慰又自豪的、遥遥看着那个孩子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 虽然女明星的身材和臃肿沾不上边, 但俞微还是莫名覺得,她现在这样子,莫名像是圣诞老人,總透着股说不清的期待和慈祥。 俞微有点想笑,但注意到顾泠舟看了过来, 她立马收回视线,一本正经的直视前方。 热气球已经准备好升空了,工作人员喊她们过去。 中间十来米的距离,俞微控制不住地边走边想。 顾泠舟带自己来坐热气球,是什么意思呢? 俞微自己也很清楚,她是个很容易想东想西的人,而这毛病,偏偏在顾泠舟身边时又表现得尤为明显。 病症最严重的时候是在高中。 那段时间见面少,顾泠舟又因为书店工作的缘故,常常送她些五花八门的书籍。 那时候的俞微很少能看进去。 她每每翻开那些文字,就總控制不住地想,顾泠舟为什么喜欢?喜欢这书里的什么? 但凡书里的角色和她自己有一点点相似,她又忍不住揣测更多。 顾泠舟是怎么看书里的人?她该不会是覺得书里的人和自己有一样的毛病,觉得这样不好,委婉提醒自己不要这样做吧? 于是,看书的进度一拖再拖。 或者说白了,那时候的俞微,并不把那些书当成书在看。 那是一条细长且隐秘的线。 崎岖蜿蜒地爬过去,就能借着这条曲折的线,窥见一点遥遠尽头的、和顾泠舟相关的花斑。 时光倏忽已过十来年,俞微已经竭力控制这本能,加上前段时间她们住酒店,顾泠舟忙着工作,俞微独自在房间。 两不打扰,这毛病倒也没露出什么端倪。 可现在 两人上了吊篮,气球很快地升空,那些原本看起来高耸的山丘,就好像是入海的蛟龙,在人眼皮子底下翻飞两下,就迅速蛰伏,盘踞在山间薄雾之中。 起伏依然剧烈,山隙依旧曲折,热气球不再上升,停留在几百米高的空中,开始慢慢的飘荡。 俞微却没心思欣赏这从高处俯瞰的奇观。 心思曲曲折折,又绕回了顾泠舟身上。 她拿眼神去瞄身边的顾泠舟,但这次被逮了个正着。 顾泠舟偏着腦袋,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两人离得近,能看见彼此墨镜之下的眼睛轮廓。 俞微看见顾泠舟眼睛好像在笑。 几秒钟之后,俞微的“好像”得到了确认。 顾泠舟很一本正经地弯腰看向竹筐内,然后抬起头问:“怎么样,腿软吗?” 她音调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足见得她这会儿的开心。 但开心未必是因为热气球吧? 或许,是这句话可能有个别的什么笑点,只是俞微不明白。 是的,晕晕或许懂,蓝遥或许懂,甚至小杨也或许懂,但俞微肯定不懂。 她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恼意。 “谁会怕这个?” 俞微笑不出来,连带着思绪也被打断了,被风吹得遍地都是,她扭头背过顾泠舟的视线,目光落在山天交接的极远处。 有点生顾泠舟的气。 气完了没两秒,听顾泠舟不笑了,她又很自责。 扫什么兴呢?工作那么忙,难得出来玩一趟,最后要是因为她闹得不愉快,也太得不偿失了。 俞微的脑袋转回去一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肩膀上忽然一重。 “你不怕就好,我还真有点腿软。”顾泠舟一条胳膊搭在她肩上。 身后火焰燃烧的声音有点大,风声也不小,可不大的竹筐里容纳了四个人,两名工作人员就在身后不远处。 顾泠舟或许是觉得羞耻,靠过去,声音尽可能放低:“那你可得保护好我呀!” 俞微扭头看她,心知这是顾泠舟给的台阶,可还是难以置信,居然有朝一日,顾泠舟也会跟她说“怕”! 俞微脸上的诧异太明显,顾泠舟失笑,“怎么,你还不信?” 俞微原本要下台阶的脚悬空晃了晃,又收回去,反问:“害怕为什么还要来玩这个?” “想玩啊。”顾泠舟回得理所应当,“想玩和害怕又不冲突。” 俞微:“看出来了。” 不是真心想玩,谁能大早上四点爬起来? 而且她还提前约好了司机、约好了俱乐部 等一下,那顾泠舟大费周章換了住的地方,也是这个原因? 之前住的地方到这里更远,而现在住的地方到这里差不多要一个半小时。 一来一回,算上玩的时间,回去差不多八点。 她们是早上十点的票,剩下两个小时,刚好赶去机场。 时间卡得这么刚刚好,说是临时起意似乎有点牵强。 那么之前換房间的事也说得通了。 顾泠舟和自己住一起,是为了出来玩的时候很方便。 而她之所以会和自己出来玩,理由就更明显了。 她们这一行六个人,蓝遥呢,是经纪人,不会同意她出来玩。 晕晕、小杨,和顾泠舟的关系固然近,但是毕竟顶头上司在,敢陪她出来,搞不好还要连坐被骂。 姜云慧就更不用说了,两人拢共也没认识多久。 这么算下来,还是自己最合適。 顿悟的俞微脸上闪过恍然,她感觉紧巴巴的心口松了下。 好事,好事。 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乱想,但至少有了点长进,起码不会自作多情了。 果然是好事。 看她想着事情发呆,顾泠舟忍不住催促她,“想什么呢?你觉得不好玩?” “不是,挺好玩的。”想通了刚刚的疑问,俞微整个人彻底放松了下来,“就是忽然想起来,昨天早上三四点的时候,好像也听见你打电话来着?” 顾泠舟耸耸肩,“热气球飞行条件高,昨天天不好,人家说飞不了。” 啊,果然不是在做梦! 心里的一个想法得到了肯定,就好像所有的猜测都被肯定。 她好像终于搞清楚了自己在顾泠舟眼里的定义——合適。 她的厨艺、她们的知根知底、她的作息,让她很合适顾泠舟厨娘的工作。 现在,她又很合适做顾泠舟的旅游搭子。 合适这个词也好,尤其对俞微这种,管不住自己心思、总爱东想西想、关系拿捏不清的人,最好! 她被框在这个范围里,反而觉得自己轻松自由。 就像这热气球的吊篮,看着小,好像拘束了什么似的,但要真没有这点拘束,人不早就摔下去了? 吹着山间苍然的风,俞微深吸口气,“那今天能飞,说明还挺幸运,刚好赶在我们临出发之前,没留下来遗憾。” 没留下遗憾?顾泠舟垂眸,极轻的自嘲一笑。 “那也未必。” 遗憾弥补了一件,总会又有,哪儿补得完呢? “嗯?”顾泠舟声音太小,俞微没听清,追问:“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顾泠舟表情一整,手指轻轻托着下巴,一脸睥睨地打量着俞微,“我是想问你,你是觉得,昨天和她们一起玩漂流开心,还是今天来坐热气球开心?” 这话明显不对,不光字数和长度不对,问题也不对。 顾泠舟或许是抱着事事争先的志气,才问的这话,可俞微当然不能像以前一样回。 人和人之间,还是少点特殊性的好。 尤其顾泠舟和别人之间。 俞微看了顾泠舟几秒,手指忽然指向东方天际。 那边的天空上飘着几层粉紫色的朝霞。 “看,太阳好像快出来了!” 她拿出手机,对准山头,“出来玩还能看个日出,赚了呢!” 随着太阳攀出山头的那一刻,霞光万千,原本苍翠的山头霎时被一片金光照亮。 俞微举着手机拍了几张照片,想着顾泠舟手受伤,不方便用手机,还安慰她。 “回去我把照片发给你?” 顾泠舟应了一声,也没再接着提刚刚的话,她凑过来,“别光拍太阳,留张合照吧。” 俞微愣了一下,顾泠舟已经伸手把相机切换成了自拍模式。 屏幕上,两颗脑袋靠在一起,身后是热气球的背景,两个人的头发都被太阳照得镀了一层金芒。 俞微缓过神,调整好手机端的角度,说:“这个角度可以吗,我直接拍了?” “等一下。”顾泠舟看看屏幕,转头看看俞微,再靠过来的同时,搭在肩膀上的那只手落在她嘴角脸颊上。 手指把脸颊的肌肉推起来,俞微被推起来一个笑。 “拍吧。” 手机相机无声定格这一瞬。 俞微心里有点感慨。 这还是两个人认识这么多年,拍的第一张合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5-40 第36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这俩人锻炼丹田呢?…… 顾泠舟一行人十一号下午到的杭州。 公司派了辆埃尔法来接她们到横店, 把顾泠舟送到剧组之后,晕晕开車,带俞微和行李先回了顾泠舟在横店住的房子。 那是一栋上下三层的独栋别墅,前后两个院子, 隐蔽性很好, 最主要离片场很近, 开車也就不到半个小时的路程。 下午三点的时候路上没什么車,两个人二十多分钟就回了家, 晕晕帮着俞微把二楼次卧收拾了一下,之后让俞微休息, 自己去收拾自己和顾泠舟的房间。 这房子空了快小半年了,房子里有股空旷的潮湿气, 晕晕大开着窗户通风,之后把床上冬天款的四件套拿去洗。 洗衣机工作的功夫,她换好了床铺,又去收拾顾泠舟这次带去广西的行李箱。 干净的挂起来,要干洗的拿出来一会儿送过去,还有要机洗的等着洗衣机。 这次顾泠舟带去的衣服格外多, 小部分都是只穿过一两次的,大部分甚至都没见她穿过。 也不知道她就拍这么几天的戲, 带这么多衣服干什么? 还好几套套装!她又不是去晚宴,拿这么多东西, 光来回拎着当举铁了。 晕晕一边碎碎念一边收拾,眼看着那堆衣服山才拾掇了一半,手机铃声一阵响。 “泠姐?”晕晕摸了摸鼻子,一阵心虚,“你还没开工呢。” “化妆呢。” 古装剧做造型时间很长, 女装比男装能多出一个小时,而顾泠舟今天拍得还是李清蘅出嫁到锦州,下榻驿站时,险些被穆王醉杀的戲份。 顾泠舟大婚的造型,是戲里第二华丽繁复的一套了,实打实的沉重,相当考验颈椎! 她挺着脖子,透过面前的镜子看见后面有人来了,抬手和身后的同事打了个招呼,又寒暄了几句,这才又交代晕晕。 “祁念说她最近在乌镇拍话剧,你记得订个花篮送过去。” “这还用你交代,我早定了。”一听就这话,晕晕得意了,肩膀夹着手机,语气轻松,“就这事儿?” “差不多吧。”顾泠舟抿了抿唇。 镜子里,那张上了盛装的脸,在化妆师的刻意淡化下,眉宇间的锐气消减许多,眼角显得更钝,嫣红的眼尾让表情看起来更无辜,尤其唇角微动的样子,像是被轻轻揉皱了的花瓣,艳丽下带着股丝滑和褶皱,她说:“剛和你微微姐打电话,她没接。” “哦,她手机没电了,估计关机了。” 晕晕解释的漫不经心,惹得顾泠舟的眉峰忍不住往下壓了壓。 她想起来剛剛来的路上,俞微看着手机,嘴角笑容压都压不下去的样子。 谁呀?聊得那么高兴,把手机都聊没电了! 顾泠舟心里郁郁,她没说话,晕晕倒是一边纠结眼前那套只穿了一次的藍色衣服要不要洗,一边顺着话茬问:“你找微微姐有事?” 顾泠舟唇瓣动了动,欲言又止半晌,最后只问:“你微微姐屋里的水电和家具都没问题吧?” “没有,都检查过了,能用。” “那” 她喜歡 “她说缺什么了吗?” “缺什么?”晕晕动作顿住了,思索片刻,“说了。” 顾泠舟音调都勾起来,心里是蠢蠢欲出的花蕊:“什么?” “她说我输游戲都是因为装备不好,说我缺个switch。” 柔柔的花瓣原本在潮湿的空气里等待甘霖,哪想到悉悉索索跳来的是只蚂蚱,顿时花瓣一收。 “我看你像是个switch!”顾泠舟咬了下后槽牙,只覺得自己刚刚对着晕晕小心惆怅是对牛弹琴浪费感情。 “收拾完去给我拿快递,我在网上买了菜,你记得去拿,拿完赶緊过来,别在家赖着。” “那我的switch” 话没说完,顾泠舟面无表情挂断了电话,刚刚的同事已经坐到了旁边的位子上化妆。 男演员叫黎清,二十出头的年纪,在戏里饰演穆王不受宠爱的三儿子萧恒。 在女主到穆王府之前一直跟在他大哥身边,帮着对付阴险的老二。 后来女主的加入打乱了穆王府的局势,慢慢的,女主和萧恒达成同盟的关系。 黎清笑笑,把自己带来的水果分给顾泠舟,玩笑道:“姐,前天在广西,我还给你挡剑呢,结果今天就得拿你挡剑了。” 成功把顾泠舟气到挂断电话,晕晕“啧”了一声,小声嘟囔了句“小气。” 然后她看着手里那两件一模一样的冲锋衣。 应该有一件是俞微的,今天早上,她还看见两个人穿着一模一样地从外面回来。 但是就这么巧,两个人买的一样,连尺寸也一样? 更巧的是,还都带去了广西,然后在回来的前一天,穿的一样去跑步? 晕晕狐疑片刻,拿着衣服和滿肚子的好奇和八卦去找俞微辨认。 出了主卧的门,隔着条走廊,对面就是二楼的次卧。 次卧是淡奶油色木质拱门,门虚掩着,晕晕敲了一下就自己开了条缝。 她往里觑了一眼。 屋里,屋顶垂下来的金色柳枝样吊燈点眼。 那燈轻巧精致,灯下是靠墙横放的法式实木双人床。 床头的软包是宝石藍丝绒质地,光泽润亮,一旁的厚重窗帘则是淡金色花鸟纹样。 这角度没看见俞微,她又敲了敲门。 门大开了,这才看见俞微抱着猫站在对门的露台上。 这倒是不奇怪。 二楼的露台侧对着别墅南面的花园,左边能把滿墙的红色月季尽收眼底,红红火火炽热地烧下来,承接着的,是大片蓝色的绣球花。 花丛边上,一条石板路通到东南角靠墙放着的白色木质秋千,再往右手边看,就是连通前后院子的侧院,从这里看,堪堪能瞧见蔷薇爬满了的拱形花架的拱顶。 这可都是她泠姐的手艺! 晕晕以为俞微喜歡,心里涌上一阵自豪。 她倚着门站着,闻到风吹来满屋的馥郁。 “微微姐,你喜欢这些花啊?” 俞微不知道站在这里多久,忽然听见晕晕的声音,被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晕晕,她立马矢口否认。 “不是。” 之后大约是反应过来这就是句寒暄,她朝晕晕短促客套的笑了一下,手指揉了揉奶黄包的爪子,下巴指了指下面的白色秋千。 “感覺那个秋千挺好玩的。” 晕晕本来准备了一大堆的话,来夸耀她泠姐多么多么的木灵根圣体。 结果一句话被闷回去,她有些悻悻的无趣,更没心思闲聊了。 “这样啊”她举着衣服问:“你的衣服放泠姐行李箱了,你看哪件是你的?” —————— 顾泠舟今天是大夜戏,下午三点到剧组,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凌晨的两点半了。 路上行人寂寥,晕晕开着车,和顾泠舟嘻嘻哈哈说着闲话分散她注意。 顾泠舟时不时应两声,一手按着前额被凤冠压出来的印子,看向窗外街景的目光里一片索然。 毕竟拍戏不像学生时代上课,上课进教室,下课出教室,铃响了立马能调整过来。 拍戏,尤其是饰演一个被塑造的相当丰满,人生足够曲折戏剧性的人物。 她的感情、她的想法、她的处境、她的抉择,都需要顾泠舟在开机那一刻完全把自己带入进去。 越是这样,出戏就越是艰难。 她现在,就多多少少有被李清蘅如履薄冰的处境影响到——李清蘅刚到锦州,人还没进穆王府,就要被自己那名义上的夫君挥剑砍杀。 明面上,是穆王不满皇帝对他的轻视,被人撺掇了几句就像杀她泄愤。 暗地里,大儿子羽翼渐丰,巴不得老子犯了错,自己好承袭王位。 二儿子亲娘是王府里最受宠的姬妾,更不愿意这天降的公主来做王府后宅的住。 至于大楚皇室那边,用一个不受宠的公主的死,来做王师平乱、借机收回锦州军权的借口,简直是无本万利。 所有人都觉得,李清蘅要是死在大婚前夕,是顶好的买卖。 而她反杀了老穆王,就是和所有人作对。 届时所有的罪名都会扣在她头上。 车子很快驶入了小区,顾泠舟的情绪还在高度緊绷,像是没了太多弹性的发圈,靠在后座,只觉得身心俱疲。 这么多年了,晕晕也已经见怪不怪,稳稳把车停在地下车库,和顾泠舟上了电梯。 晕晕的房间在一楼,电梯很快停下,她拦住电梯门,问顾泠舟:“我那” 话刚开口,就被顾泠舟一脸肃色地示意小声,晕晕不明觉厉,还是下意识很听话地用了气声。 “我那有零食,还有面包,你要吃吗?” 电梯间头顶明晃晃的照明灯兜头罩下来,密密切切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听了晕晕的话,她面带倦色的摇摇头。 剧组拍夜戏有夜宵,就是饿过了劲儿,她这会儿也不想吃什么了。 “不饿,上去睡了。” 说着,她按了二楼按键,可就在电梯门马上就要关上的一瞬,忽然听见安静的房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顾泠舟眉心抬了一下,仿佛沉重的石雕忽然活动了起来,她很快地伸手拦住了电梯门,侧身挤出去,往旁边的楼梯上一看,俞微正睡眼惺忪地扶着墙下楼。 “你们回来了。” 顾泠舟喉头滚动一下,半晌应了一声“嗯”。 她之前在写李清蘅的人物小记的时候,说她每天吊着小心的状态,是被人用细绳子,紧紧勒住了心尖尖那一点儿吊着。 因为随时可能朝不保夕,所以谨慎顺从的表象下面,是大不了玉石俱焚、是大不了用这条命赌一把的果决和孤注一掷。 现在戏拍完了,那条绳子却还若有似无系在她心尖上,带着不可忽视的疼痛。 之前她刻意地不去想俞微,不去想俞微就在家里。 否则,真实的绳索就会和戏里的疼痛纠缠起来。 出戏固然缓慢艰难,可迟早是会做会顾泠舟的,一旦纠缠上了真实的俞微,就会产生某种令人讨厌的反应——看见俞微,她就会觉得心间那块肉要被扯下来。 但是,那只是顾泠舟的假象和揣测,事实证明,她看着台阶上的感应灯由远及近地亮起来,心里的某处上生了锈的门锁,就像是被涂了润滑油一样,缓慢地拉开道缝隙。 看着俞微走到跟前,顾泠舟嗓子微微发紧,“吵醒你了?” 她这语气,惹得晕晕忍不住紧锁着眉头,看了她一眼。 不是,这房子里就三个人,都在这儿了,还用气声说什么话啊?怕吵醒院子里的花还是锻炼丹田啊? 可惜,晕晕的腹诽没人听见,俩人说话依旧小声得很。 “没有,昨天太累了,睡得早,所以这会儿醒得早。”俞微憋回去一个哈欠,问:“你们吃饭了吗?我给你们煮点面。” “别麻烦了,晕晕有零食,吃个面包就够了。” “不麻烦,你下午不是买了菜吗,我看那块牛腩肉很好,就给炖了,这会儿热一下,再煮个面,很快的。” 她说着,往厨房方向走,“你们快去冲个澡,出来这面也差不多好了,吃完早点休息。” 顾泠舟像是累很了,脑子都不动了,下意识地跟在俞微后面,但又很灵活地拿晕晕当挡箭牌。 “晕晕先去洗吧,俩人一起洗,水温不稳定,你要干什么?我帮你一起。”—— 作者有话说:晕晕:夹吧,谁有你俩能夹 第37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院子里的花都开了…… 俞微下午炖了牛肉, 还和了点面,这会儿牛肉热上了,面團刚从冰箱拿出来,还得回回温, 要等上二十来分钟。 顾泠舟要帮忙, 结果就是把牛肉热上之后, 两个人默默站在操作台面前,目视面團, 并对案上面團施以除帮助以外的一切精神上的支持和鼓励。 “等面回温还要有一会儿,你要不先去洗漱?” 两个人大半夜在这儿站着, 跟罚站似的,“辛苦一天了, 早收拾完早睡觉,明天不是还要工作吗。” “这会儿困劲儿也过了。”顾泠舟声音还有点哑,語气里透着股倦鸟归巢的疲惫和放松。 她环胸侧立靠在操作台旁,和俞微说自己次日的通告安排。 “十二号还是夜戏,下午四点才开工,有的是时间休息, 也不着急。” 头顶的橱櫃和操作台之间是一排枫木制边框的推拉窗,窗子正对着前院东北角的假山鱼池, 白天采光很好,晚上开了灯, 就成了镜子。 玻璃窗上映出顾泠舟的身形。 她回来的路上就卸了妆,这会儿素面朝天,只松松挽着发,套了件宽松的白色T恤。 头顶的射灯照下来,俞微能看见她前额处一道浅浅的、未散的壓痕。 俞微视线收回, 肩膀微微一动,叹了口气。 顾泠舟脑海里有难言的緊繃,以至于一点点的風吹草动都惹得她如临大敌,此刻語气也略略发緊。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是包包因为晕车精神不好还是没法适应新环境? 是她在这住的不习惯还是房间的風格不喜欢? 又或者,是这房子 “有一点。”俞微在顾泠舟的注视下缓缓点头。 她面帶苦恼地看着面團,手指在上面戳了戳:“我第一次做面,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紧繃的琴弦骤然一松,顾泠舟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到听清楚了,不由得眉心一松,摇头失笑,“你担心的这个啊?” “本来不担心的。”俞微瞅了顾泠舟一眼,控诉道,“我本来的打算,是趁着你和晕晕洗漱的时间试一试,要是没成功,就赶在你们出来之前毁尸灭迹,然后煮两包泡面,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现在” “现在,可被我全程目击了!” 顾泠舟壓着笑意,微微眯着眼睛,一副“我抓到你作弊”了的得意表情,“难怪你一直催我去洗漱,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是。”俞微很坦诚地承认了,随即直白地看着顾泠舟,大有一副理不直气也壮的请求,“所以能请顾影后去客厅里坐一会儿吗?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开始准备乾坤大挪移了。” 顾泠舟被她逗得差点没绷住表情,忍不住俯身凑过去,脸上帶着十分讨打的招惹,问:“我要是非得全程监督呢?” “那我就只能行使我的最终解释权了。”俞微又是轻叹一声,带着几分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膀,“反正创作者拥有署名权,一会儿不管做成什么样,都是正宗的俞式手工面。” 失败没被人看见,就意味着没有失败,就算被人看见了,大不了改一改成功的定义嘛! 顾泠舟憋了又憋,到底破了功,笑不可仰的,眉眼都柔和舒展下来。 像窗外假山鱼池里,清清幽幽,依山半开着的白色小瓣莲花。 夜风阵阵,花朵在水面上微微荡漾,吹进屋内,撩拨着俞微额前的碎发。 大约是南边院子里的月季和蔷薇开得太盛,风一吹,屋里的花香像是潮水一样涌过来,霎时压过了炉子上冒着热气的牛肉咸香。 “好香。” 顾泠舟鼻翼微动,看着俞微把面团分成两份,压成扁扁的、半厘米厚的面饼。 俞微手上动作没停,把面饼然后切成均匀的细條,回了句“院子里的花都开了。” 顾泠舟几乎一错不错地看着俞微的表情,问:“在这边住得还习惯吗?” “挺好的呀。” 比起顾泠舟,俞微已经有一下午的时间来消化这件事,这会儿面色平静的点点头,拿起一根面條的两端,一抻,一折,再一抻。 等水开了,再把细长的手工面丢进锅里。 面条在她手上均匀又柔韧地变长、变细,在沸水里翻滚。 顾泠舟绕步到俞微右手边,自觉地去帮忙,然后神态自若、动作娴熟地把自己扯断了的面条捏成一团,重新抻开,再捏成一团。 俞微暂时没发现顾泠舟那边的事故,被她这么一问,倒是想到了房间里宝石蓝的床头软包和金黄色的窗帘。 她偷偷笑了一下,补充:“就是感觉床头櫃那边少个人,总觉该得有个人站在那,给维米尔当模特。” 她说完扫了眼顾泠舟,顺便看见她手里揉捏的面团,然后默默把面板往自己手边靠了靠。 顾泠舟看见了也不在意,玩心大起地从手里的面团长揪出两小团揉成球,凑近到俞微耳旁。 “你干嘛呀!”俞微语气无奈,这会儿才琢磨过来,合着顾泠舟所谓的帮忙,就是来这里做负功的。 “哎,别动。”顾泠舟被嫌弃不自知,伸手捏住了俞微耳垂。 她耳垂很薄,小巧,没有打过耳洞的缘故,捏上去的触感很软,沁着点凉。 顾泠舟把揉捏好的面团放在耳垂中间的位置,打量着说:“我看你是缺一副珍珠耳环,比劃比劃大小,回头买一对做成粘贴款。” 捏的这团有点小了,顾泠舟又换了个大点的比划上去,笑着说:“到时候你站床头柜边上,不过指望维米尔是没可能了,指望指望姜云慧吧。” 这颗又太大了,几乎遮住了整个耳垂,看起来显得有点笨拙。 顾泠舟揉下来一点一点的试:“对了,小姜这会儿还在广西?” “没有,下午的时候跑山西了。”俞微的脖子一动不动,手上的动作却熟能生巧,动作越来越快,抻的面也又细又长。 “山西?她不是说回去之后就要准备新本漫画了吗,又去玩了?” 很快两人份的量就煮进去了,刚好一个面饼的量,俞微拿筷子拨了拨,回,“不是,李可说她们学校明天今天下午有个色彩专业的教授讲公开课,她过去听一听,等回到宣城,差不多就晚上八九点了。” 顾泠舟听罢,还要说什么,那头,晕晕人还没出现在客厅,就先听她开口道,“好香啊!” 她一路小跑过来,直奔厨房盛牛肉的锅,俞微拿了副碗筷递给她:“正好,面马上就好了,你先尝尝肉的咸淡。” 那浸了一下午的牛肉看起来更加入味了,肉块卤得粒粒红润诱人,结结实实香得人直吞口水。 她那边尝着肉,俞微也把煮好的面捞出来,顾泠舟沉迷面艺,嫌弃那团面干了,粘不上去,把手伸到锅口升腾的热气里熏了熏,被俞微看见,“啧”了一声,“烫!” 晕晕和顾泠舟异口同声:“没事,不烫。” 俞微: 两人面面相觑,晕晕皱巴着脸,一脸难以理解的困惑表情,但她也没指望她泠姐能正儿八经给她解惑,却是转头问俞微:“你们这是干嘛呢?” 俞微下意识转头看顾泠舟,这才惊觉两人之间近得吓人,她这一偏头,两人之间几乎呼吸可闻。 目光交错,两个人明显都怔愣了片刻,俞微很快收回视线,忽然想起来:“哦,对了,下午我还腌了点黄瓜。” 俞微前面和右面都是柜台,她生生从顾泠舟和晕晕之间挤出去,径直走向冰箱。 只是要开门时,才想起来自己手上还端着碗面。 顾泠舟手里的面团子被捏扁沾了满手,她回身去洗手,清了清嗓,一本正经的语气:“研究珍珠大小佩戴效果。” 随即也不等晕晕再问,眼也不抬的问,“快递都拿回来吗?” “拿回来了,楼下呢,你买了什么?那么多!” 她拉了三车才拉回来! 顾泠舟:“一点餐具和几个花瓶。” 晕晕又嗦了口面,成功被转移注意力,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她泠姐说话的语气隐隐有些咬牙切齿。 第38章 却把青梅嗅 你要当我一辈子朋友 高中学业繁忙, 俞微和顾泠舟的教室又不在一个樓层,如果不是专门找过去,常常一天下来,也就晚上放学, 俞微下樓的时候, 才偶尔能在她们班门口碰见顾泠舟。 不过好在, 这也并不是不能忍受。 她们学校的班级不是固定的,除了高一的文理分班, 之后每逢期末,或者市里联考这样的大型考试, 各个班的成员,也会按照成绩单的名次小幅流动。 总之, 只要成绩上去了,她迟早会和顾泠舟分到一个班。 只要和顾泠舟分到一个班,现在的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她们还是能和初中那会儿一样,出入不离! 只不过,计划总是赶不上變化的。 意识到有變化的那天,是个周六。 学校对面新开了家酸辣粉店, 量大又便宜,很受学生, 尤其吃惯了食堂的学生党的歡迎,每逢周末赶上饭点, 店里人都乌泱泱的。 俞微和顾泠舟约好了中午放学去吃,谁先放学谁先去占地儿。 俞微早早到的,结果顾泠舟迟迟没来,她等了又等,最后换到了正对店门的位置。 这里能看见她们学校的大门, “博学笃志”四个大字落在前广场的鱼池前,左手边的矮墙遮不住那一排排尚且嫩绿的银杏葉。 她们学校的银杏很出名,不光颜色漂亮,规模也大,每到秋天,一整条大路上金华漫卷,丰秋意浓。 这会儿刚四月,葉子虽然还嫩绿,但已经是一望可知的华盖如云。 只是,人对看惯了的东西总会少点惊奇。 俞微没心思欣赏那些习以为常了的树葉子,知道顾泠舟从那条路出来,百无聊赖地盯着左边侧门的出口。 顾泠舟差不多是在半个小时之后,才出现在门口的。 身边还跟着一个面容恬静温柔的女生。 那女生叫古霖,是顾泠舟的同桌,俞微常常去她们班找顾泠舟,和她算是面熟,但没怎么说过话,只记得她总是一副笑模样,看见自己,会笑着打声招呼。 俞微和她没什么交情,要说起来,也就是顾泠舟在她们班里和她关系不错。 她显然没想到今天这顿饭是三个人一起吃,瞧着两人一起走过来,俞微脸上闪过一丝意外,原本不自覺的撒娇的神态就收敛了,正儿八经换了个斯文的坐姿,心说,大约是她们班里又拖堂了,连宿舍都没来得及回,还抱着书出来的。 ——学校前广场的左手边就是图书馆,不管是从宿舍,还是从大门直接过去都很近,只除了他们的教室。 她们学校正修着一栋宿舍樓,施工问题,每次过去都得绕上半个操场。 俞微诧异了一阵,也没多想,抬手叫店里的服务员准备点单。 服务员應了一声,到身边的功夫,顾泠舟也推开了玻璃门。 那门挺重,顾泠舟撑开了,稍稍侧身,等古霖从她身前过。 古霖看向俞微的方向笑,侧身从顾泠舟面前过。 金色的暖阳从她脸上一闪而过,像是格外被染黄的银杏叶,往那片绿茸茸的树冠里一丢,輕飘飘一落,立马成了劈开“习以为常”的锚点。 那些被模糊的、司空见惯的,纷纷涌上来。 是啊,她常常去找的是顾泠舟,能和古霖面熟,是因为她和顾泠舟的关系也不错,那些被她模糊的背景里,是她们一起去食堂、一起去办公室、一起去厕所 思绪微微飘远,顾泠舟已经坐在旁边,随手拿了本薄薄的错题本扇风。 她体热,春天总是老早就换上短袖的那一波,可声音却总是冷冽冽的,年輕的时候尤甚,像是尖锐未经打磨的冰块碰撞,解释说:“刚被老师叫去开了个会。” 她言简意赅,说完去看菜单,古霖笑着坐在对面,书放在一边,边说边脱下校服外套:“你等了好久了吧?” 俞微浅浅笑了一下,目光扫了眼旁边的顾泠舟。 顾泠舟点的是三个人的餐,并且没有丝毫要问古霖想吃什么的意思。 “还好。” 话音落,那点浅浅的笑也没了,古霖还在说话。 “本来还说食堂吃腻了,问她要不要出来吃,结果她说和你约好了吃酸辣粉,我就也跟着凑过来了。” 俞微听得三心二意。 她手指輕輕托着下巴,視线很不礼貌地从古霖脸上掠过去,最后瞥过对面沙发椅——那几本属于两个人的书。 再抬眸,古霖把校服外套折了折,放在书上,露出里面纯白v领的短袖T恤。 “v领的衣服,锁骨漂亮的人穿起来最好看了。” 这话,俞微前两天才对着顾泠舟那件一模一样的短袖说过。 俞微自以为挂着客气疏离的皮笑肉不笑,“满脸困惑”地指着她身上的短袖:“你这件衣服好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俞微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控制表情的高手,然而事实上,很多年后她才知道,自己是个相当挂脸的人。 她自以为的客气又不失疏离,落在古霖眼里,完全就是因为等了太久,在她们一进门的时候就很不高兴,只不过碍于和自己没有太熟,还得扯着笑脸,礼貌回應几句。 君不见她凶狠狠又暗戳戳瞪了顾泠舟多少次! 偏偏,顾泠舟若有似无地躲着她的視线。 她像是在心虚,又像是在纠正。 自顾自陷在某种不为人知的拉扯和纠结里,对俞微投过去的种种情绪,都像是个陷在沼泽里,初出茅庐的探险家——她难以分清毒蛇和救命藤蔓的区别,故而在它们落到手边时,只剩下迟钝但又注定自溺的犹豫。 犹豫的时间拉长,变成了拒绝。 古霖暂时顾不上顾泠舟的异样。 俞微的恼火幽幽烧着,好在俞微长相偏娃娃脸,生起气来的时候没那么吓人。 她更覺得面前的人像是小奶猫龇牙。 古霖笑容深刻几分,低头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解释道:“我们宿舍一起在网上买的,她也有一件。” 那会儿网上购物才刚流行,俞微还没开通过网银,不过她对网上购物也不感兴趣,只是听说是宿舍一起买的,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痛快这才散了点。 心说知道人家要吃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说不定在来的路上就告诉她了。 俞微转头问起来:“放学了还开会,什么事儿啊?” 顾泠舟:“没什么事儿。” 古霖:“说物理竞賽的事。” 两个人异口同声,对視之后,顾泠舟有点尴尬地瞥了眼俞微,古霖眨眨眼,有点愧疚的样子像是在说“我不知道你要瞒着她的啊。” 俞微才压下去的恼火又成倍地盈上来。 空气死寂了片刻,顾泠舟清了清嗓,屈指蹭蹭鼻尖,解释道,“学校开会,说要參加竞賽的同学去报名,晚自习可以去上竞賽提升班,到时候有专门老师给讲课。” “我压根没想去比賽,这事儿跟我也没关系。” “是。”古霖也紧跟着说,“她不愿意參加,老师还说让我劝劝她。” 话落她看着顾泠舟:“你真不去吗?要是能得奖的话,还有保送的名额呢。” “不去。”顾泠舟回得干脆。 且不说參加比赛的那些天赋卓绝,对这些竞赛科目有着远超常人水平的天才。 就说人家那些从小参加培训,去考试拿奖的人,人家为此付出了那样多的时间和精力,凭什么顾泠舟去上几次晚自习,就能比得过? 这不是不自信也不是悲观,顾泠舟只是很客观的评价这套付出与得到的平衡机制。 她覺得她付出的少,得到的也就该少。 况且,她不想走科研那条路,对人类科学的兴趣寥寥。 她只想通过好成绩上个好大学,之后找个好工作,找个赚很多钱的工作。 稳稳当当上个大学,对她而言才是最直通目的的最佳途径。 她本来不想多说,但又怕俞微东想西想,以为自己是担心参加比赛的花销,又或者是怕参加比赛耽误打工,这才不去。 于是饭间的时候,一点一点掰开了和俞微解释。 简而言之一句话——她万事求稳,不想去比赛,只是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俞微固然不认同顾泠舟是勤能补拙,但她不想参加的话,俞微也没什么异议。 自己一向是个疏于计划,怠于思考以后的人,相较之下,顾泠舟就是个十成十的走一步看十步的人。 顾泠舟有主见、有决断,这事儿说起来也是合情合理,毕竟人的精力终归是有限。 俞微在理性上完全接受这套说法,习惯上完全习惯跟着顾泠舟的决定,但又出于某种玄而又玄的第六感,心里总覺得哪里膈应。 一顿饭,吃得气氛怪异,结束得也仓促。 下午的时候放假,古霖回宿舍洗衣服,顾泠舟和俞微回班里补课。 俞微听得不认真,一手支着脑袋,目光总往顾泠舟校服外套的领口上飘。 顾泠舟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渐渐的耳尖红透,拉链拉得愈发高,手里当扇子的错题本扇得更加快。 “你到底听不听?” 她几乎恼羞成怒,起身要走,俞微原本还因为吃饭的事心里有点别扭,见状立马笑嘻嘻拉着顾泠舟的手臂坐回来。 “别别别,我错了,我还指望着下学期和你分到一个班呢,肯定好好听,你讲吧。” 她把顾泠舟拉回来,抱着她的手臂也没松开,连人带凳子又往顾泠舟身边挪了两下。 像蹦跶的顺毛兔子。 这么一打岔,之前那点膈应也就过去了 俞微以为过去了。 事实上,顾泠舟给古霖开门的那个瞬间,就像是入秋变黄的第一片叶子。 她注意到了,每每看见的时候,就总是盯着那片叶子看。 从前她只看得见顾泠舟,于是满心歡喜。 可后来,那片叶子侵占了全部视线,俞微眼里,就成了她们走在一起、又在一起、总在一起。 俞微很难高兴得起来,以至于每每见面都闹着别扭,好像她每天都不高兴,每次都要顾泠舟放学的时候等在樓梯口,碰上了,哄两句,她才能骄矜地露个笑脸,然后接着周而复始。 次数多了,俞微也反思,觉得自己太矫情,下定决心要改,后面几次再遇见,还主动和古霖搭了话。 俞微觉得,或许她也和古霖处成朋友,能让她心里的别扭情绪得到疏散,只奈何先帝创业未半,而折戟沉沙于周五下午。 那周是个双休周,下午上完两节课之后放假,而且刚结束一场大型联考,整个高一年级的楼里的气氛都充满了活络和轻松。 等到放学铃响起的时候,鼎沸的热闹比密密匝匝的树叶更甚。 走读生对于放假的兴奋没有住校生强烈,加上俞微满怀心事,一直磨磨蹭蹭收拾着书包,等到班里人都走了大半,才和朋友道别,脚步温吞的下楼。 她前几天又和顾泠舟闹了点小脾气,也是因为这场联考,顾泠舟来给她送总结好的重点笔记。 人家好心好意,可偏偏是和古霖一起来的,俞微就又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原本她和古霖之间,还是一人占着上学时间,一人占着休息日。 大家各不相扰,泾渭分明。 可自从上次那顿饭后,好像就默认了单休周六的中午,是要三个人一起吃饭的。 俞微就像是错误判断敌情的将领。 她把敌人进攻的意图,看成小打小闹的试探,最终无知无觉地,把局势搞成了一场全境投降,让敌人直取心腹的惨败! 她觉得自己输了一局,平时见着古霖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可一旦“重蹈覆辙”的阴影落下来,她的所有自我宽慰和自己检讨就瞬间消失不见, 她多少有点草木皆兵,对古霖这又一次的、送到班门口的“试探”,心里那些混沌的不满,在瞬间变成了清晰的、被人侵占的愤怒。 她阴阳怪气了几句,问顾泠舟是不是不认识到她们班的路,还得找个导游带着她。 结果古霖倒是没生气,还相当大方的表示——最近学业繁忙,总结重点耗心耗力,顾泠舟一个人忙不过来,她化学成绩还不错,可以帮她做一下笔记。 俞微一下子就恼了,认定了这是顾泠舟自己嫌麻烦,不想管她这档事儿,委婉的叫了古霖来。 都说了这事儿耗心耗力,她和人家有什么关系,能让人家帮这样的忙? 还不是想让她心生愧疚,主动去说自己用不着的吗?! 顾泠舟拿来的笔记本她也不肯要了,把它往顾泠舟怀里一摔。 这一摔,已经快四天没见过面。 俞微下楼的脚步,说不清是心虚还是躲避。 她下到了二楼,一眼瞥见顾泠舟,第二眼看见古霖没在,第三眼又落回顾泠舟身上。 不是到是不是顾泠舟的月经来得晚的缘故,她个子一路长到了一七六,比俞微高了半头。高就算了,还瘦,下颌的骨线紧绷着,冷着脸往楼道口一站,生生从那套蓝白色的校服里生出一股凌厉的威慑。 俞微的视线很快缩回来,但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那口气太轻,甚至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只是在看见顾泠舟的瞬间,什么心虚愧疚、躲避自责的心思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其妙的理直气壮。 她理直气壮地下了楼、目不斜视地从顾泠舟身前过、不苟言笑地被顾泠舟箍住手腕、然后不动声色地被原地掉头,带去了操场。 她一副要深谈,但还没想好怎么开口的架势,操场溜了大半,只闷头把那本笔记本又塞给俞微。 俞微思忖着她心里大约是在想,怎么劝自己和古霖好好相处,于是更加赌气不肯接,连脚步也站住了,一副相当抗拒的样子。 顾泠舟眉心拢起来,肩膀一沉,半眯着眼睛瞧着俞微。 片刻后,她语气放软,干哑道,“我写的,你也不要?” 顾泠舟身后的夕阳恢宏,叫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俞微犹豫了会儿,伸手,稍微用了点力,把它从顾泠舟手里夺过来。 她把本子放进书包,然后背着顾泠舟的视线,很快从书包底下翻出个塑料袋,掏出来往顾泠舟怀里一丢。 袋子里的东西像是糖,上面写着大片的日文,顾泠舟没细看,撕开吃了两颗。 像是小时候吃的夹心糖,外面是清爽的柠檬味,里面包着药,药味有点苦,但很快被糖果盖过去。 俞微看着她:“好吃吗?” 顾泠舟清了清嗓,声音清亮许多,评价道:“像糖。” “本来就是糖。”俞微悄悄嘀咕了句,把书包背在肩上,又转过身:“给我拉上拉链。” 顾泠舟知道,这事儿放在俞微身上,就意味着已经和好了。 她实在是个太好哄的人,哪怕生气的时候也是可怜又可爱,会故意从人面前经过,又故意板着脸不说话,眼神不住地往人身上瞟,浑身写着“我生气了,你赶紧来哄我”的字样。 这个时候,只要拉拉她衣袖,或者勾勾她手指,在俞微眼里,就算是哄好了。 更甚者,要是她觉得自己的错更多,就算挺不客气地去扯扯她的马尾,弄乱她的头发,她也只是幽幽的瞪过去一眼,让你给她拿着镜子。 头发重新扎好了,她的气也就消了。 这会儿也大差不差,书包拉链拉到了头,俞微再转过来的时候,已经自然而然的挽住了顾泠舟的手臂。 操场上时不时经过拎着大包小包的住宿生,两个人慢慢放着步子遛弯。 俞微以为顾泠舟把自己叫来就是为了和好的,现在任务完成,她一身轻松,可又清楚,她之所以生气的根由没有解决,顾泠舟夹在两个人中间,少不了要当和事佬。 她索性先声夺人,闷声说:“我不喜歡古霖。” 顾泠舟正想着事情出神,闻言下意识问:“为什么?” “不知道。”俞微低着头,脚尖提着颗小石子骨碌碌往前转,“可能磁场不合。” 小石子踢进了一边的草地,消失不见,俞微抬头看顾泠舟,眼睛里的湿气比心里的委屈更快的溢上来。 她声音哽咽了下,问顾泠舟:“不能不和她一起吃饭吗?” 眼泪掉下来的速度让俞微自己都意外,她很快埋头靠在顾泠舟手臂,擦干净的泪水,闷声闷气的委屈“我不喜歡和她一起吃饭。” 她明明都是顾泠舟同桌了,两个人一周五天,一天三顿都在一起吃。 自己也就单休的周六能和顾泠舟吃顿饭,她还要来插一脚。 俞微被人围攻水晶的委屈有点止不住,她紧紧握着顾泠舟小臂,顾泠舟的校服外套更是湿了又湿。 而每到这个时候,顾泠舟都觉得自己良心欠收。 她觉得俞微生气的样子可爱,有事没事儿甚至会故意招惹。 现在俞微哭得委屈至极,她目光下垂落在她的脖颈,更觉得她抽泣时,那线条清晰流畅的锁骨和肌肉,落在金光万道的夕阳下,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性感。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恶劣地希望俞微再哭一会儿,但到底还是把手掌落在俞微头顶。 察觉到顾泠舟手掌落下来,俞微努力平复了下呼吸,她慢慢吐了口气,声音还是囔囔的,又一次更加坚决的重复:“我不喜欢古霖!” “那就不和她一起吃了。”顾泠舟心里常常有些恶劣的念头,可一看见俞微湿漉漉的眼睛,第一反应就是垂着眼眸躲避视线。 俞微对此半信半疑:“真的?” “当然了。”顾泠舟边走边道:“人家要参加竞赛的,以后周六下午得去补习。” “补习?上次不是说,是晚上的时候上课吗?” “那是学校安排的,她家里希望她以后走科研,国奖能拿就拿,专门安排了老师补课,好像从下个月开始吧。” 说完她含笑觑着俞微,像是在说“为了这么点事,这么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哭。” 俞微吸吸鼻子,愤而掐了下她的指腹,但嘴角的笑也藏不住,被发现之后笑得更加肆无忌惮,美滋滋抓着顾泠舟手指头捏来捏去。 和好了,矛盾的根源也解决了,俞微挺顾泠舟说话都带着股轻松的劲儿。 “听说人家家里就是搞科研的,反正我是对这方向没什么兴趣了,只希望以后上个好大学,毕业之后找个赚很多钱的工作。” 她好像很不经意地问到俞微:“你呢?你之后打算找哪方面的工作?” “我?”俞微摇摇头,想也不想的回:“我不想工作。” 顾泠舟被她逗笑了,眉心微蹙地,伸手去揪她脸颊上的婴儿肥。 “正儿八经的说!” 顾泠舟语气稍显正经,掰着指头给俞微说:“你大哥创业搞半导体,你大嫂家里做珠宝行业,你要是不想工作太累,去他们公司找个闲散的活儿做着也好。哦,你舅舅不是还开着造船公司?他最心疼你了,你没想过去他那里上班?” “没有。”俞微撇撇嘴,“我大舅他才是最公私分明,我要是在他公司惹了事,给他丢了脸,保管他骂我骂的最凶!” 她们这些同辈里,也就是俞微脸皮最厚,不怕被她大舅骂。 至于她大哥大嫂那边,俞微也都不感兴趣。 “我就希望,以后能睡觉睡到自然醒。” 高中上课,她每天都感觉自己睡不够,恨不能课间和上下学的路上都在补觉。 顾泠舟却是没忍住嗤笑一声,片刻后那种听见什么荒谬笑话的表情才渐渐褪去。 半晌,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 她说自己勤能补拙,参照的对象完全是俞微。 俞微很少夸耀自己,但她见过俞微小时候获得的各种奖项和证书。 她从小性子随和温顺,一贯听从家里的安排,也包括去上那些叫人眼花缭乱的兴趣班。 她去上了,然后按照随和不争不抢的性子,用着轻飘飘六七分力,拿到大多数人全力以赴的果实。 然而那些种种,落在俞微嘴里,也就是一句“我记性还可以。” 毫无疑问,俞微是那种一教就会的学生,顾泠舟有时候也会想。 如果换了自己有这样的家境,这样的天赋,她会做成什么样子,然后就总免不了,对俞微的懒散怒其不争。 这种想法,又常常会和“她家里条件都这么好了,别人奋其一生努力的终点,只不过是她的起点,她还有什么好努力争取的”打架。 两套理论不分输赢,说到底,理论最后殊途同归——她还是想让俞微过得轻松。 这么一醒神,顾泠舟想起来自己这次的目的,到嘴边的“你大舅知道了又要说你懒散”,就变成了。 “那照你这么个宅法,就属于高考之后直接断联呗?” 俞微敏锐地意识到了顾泠舟的不高兴,嘿嘿一笑,戳了戳她侧腰,灵光乍现地想到,“那我们可以住一起的嘛!等大学毕业工作了,我就在你公司附近买套房,你不是不喜欢做饭吗?我刚好喜欢,我最喜欢给你做吃的了!” “以后就,你早上去上班,我陪着鱼片粥在家里玩,哦,还要给鱼片粥准备个院子,她可喜欢在我妈那丛茉莉里玩了,院子里得多种点花,五颜六色的才好看。然后晚上等你下班了,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玩,去看电影。” 她说的兴奋,晃着顾泠舟的袖子,“到时候家里就我们俩人,就算回家晚了,也不会被骂!天呐,也太开心了吧~” 她描述地过于美好,顾泠舟的思路也不由自主地被带偏,脑海里的另一股思路占据主导,她近乎冲动地问:“你跟我住?那你之后结了婚呢?” 这就是比大学毕业,还要遥远的事情了。 俞微被问到了,这才思量片刻,有点为难的安排道:“那就在我们房子旁边再买一栋,让他住那好了。” 说话间,两个人走到了操场的弯道,夕阳大片落在顾泠舟脸上。 本来说的正兴致勃勃的时候,顾泠舟这忽然的沉默显得格外突出,俞微看不见她的表情,好半晌,才听顾泠舟长长出了口气。 俞微对人的情绪向来敏感,她稍稍思考片刻,就猜到顾泠舟这是吃她那个连个影子都没有的男朋友的醋。 她握着顾泠舟的手和她十指相扣。 “没关系,到时候你要是不喜欢他,我就换,反正在我心里,你可比他重要的多多多了!” 俞微在安慰人方面似乎也独有一种天赋,但天赋偶尔也会有出岔子的时候。 她听见顾泠舟低低应了一句:“是,朋友比爱人长久多了。” 然后想也不想的回到:“当然了,等以后老了,我们也住一起,你要当我一辈子的朋友!” 顾泠舟又顿了顿,像是因为整个人沐浴在那片金光里,达到了某种开悟的境界。 “像是这片夕阳、像是彩虹,都是昙花一现,还不如” 她声音越说越低,俞微没听清,追问:“什么?” “没什么。”顾泠舟沉了口气,口腔里那块薄荷味的糖彻底融化,甜味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一点柠檬的清凉,微微泛着苦涩。 她语气也显得郑重其事。 “其实我今天叫你出来,是想给你提个建议。” 顾泠舟的眼睛被光亮照着看不清楚,但心里某一处却看得分明:“再有一个月,不就是要文理分科分班了吗?你记性好,学文科肯定比学理科轻松,到时候,你要是在文科火箭班,咱们大学的时候说不定还能在一个学校,你觉得呢?” 第39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甜蜜红木香 凌晨时分, 院子里淅淅沥沥地落起了雨。 花香被雨水粘濕,又悄无声息地流淌进了人的梦里。 梦里,那片奶白色的茉莉被淋濕、融化、褪色,继而被大片溶溶的、盈湿的秾红取代。 秾红的主人同样一身艳丽, 是她当初参加金桐奖颁奖典礼时, 穿的那套红色鱼尾裙。 红裙曳地, 顾泠舟亭亭而立,她朝俞微伸手, 看俞微犹豫着没动,紧跟着说:“你不是要住帶花园的房子?” 梦里的俞微心里一阵意动。 要说她半点没想过, 顾泠舟买这房子的原因,有那么三两分和自己有关, 那是骗人的。 这不就立马夜有所梦? 但看她要帶着自己往花墙深處去,俞微心里本能的觉得不安,只是梦里的动作不听自己使唤,手指还是牢牢搭在顾泠舟掌心。 她被顾泠舟牵着走,目光盯着顾泠舟摇曳的红色裙摆,愈发觉得自己受到了蛊惑。 雨声渐紧, 地面一片泥泞,随后积起水洼。 梦里的情景梗着俞微一闪而过的心思走, 于是眼见着那条红裙在水洼里变成了红色鱼尾。 眼前的顾泠舟,俨然塞壬女妖! 深感自己就要葬身鱼腹的俞微心中一阵悲怆, 可手指反而握得更紧,那冰凉的触感叫人浑身发凉,然后俞微眼睁睁看着顾泠舟走,不,应该是游到了花墙最深處。 顾泠舟脸上已经出现了亮晶晶的红色鱼鳞, 她看了俞微一眼,之后大手一挥,花藤随着她的动作避让开一条通道,像是爱丽絲通往仙境的魔镜,几乎就要露出最深處的秘密。 顾泠舟扬声:“看,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俞微“” 俞微没来得及看清楚花墙里面是什么,“噗嗤”一声,愣是把自己给笑醒了。 梦境散去,俞微眨了眨眼,听见外面嘀嗒的雨声,还有奶黄包小小的呼噜声。 才剛八点不到,下雨的缘故,屋里昏沉沉又寒浸浸的。 俞微嘴角还没落下去,心里顿时一阵怅然。 感觉到露在外面的胳膊腿冰凉,她把被子裹紧了,然后想到梦里的情形,忍不住又埋头在枕头里笑。 笑够了,俞微起床,先给奶黄包添了些水和猫粮。 陌生的新环境,狭小的空间比较容易让猫咪有安全感,俞微也就没把它从航空箱里抱出来。 现在看它吃飯的状态还不错,俞微放了心,让它自己吃飯,轉身拉开了窗帘。 顾泠舟她们晚上吃完飯都三点了,这会儿天还早,应该也还没起。 不需要给她们做早飯,俞微自己一个人更懒得折腾,于是也不着急下楼,简单收拾了下床铺,之后出去到露台,去看她梦里那片好笑的剧场采景地。 花如其主,又逢其令,久未打理的花藤,长势帶着股杀气腾腾的野蛮,生命力强悍蓬勃而绚烂。 关于这一点,俞微在晴天的时候就见识过了,现在下了雨,深深浅浅的红上像是蒙了一层冷色的软雾,她忽然就领悟到了某种“战损美”的真谛——非遇逆境,不能显其铮铮。 啧,也不知道下次做梦,顾泠舟会不会出一款“战损美”的皇帝新装。 俞微想得出神,忽然听见两下打响指的声音。 她下意识往旁邊的露台看,见那里空无一人,一时还以为是自己幻听,慢吞吞又靠回去。 顾泠舟见状,哭笑不得,开口道,“这儿呢,下面。” 俞微这才循声找过去。 顾泠舟抱胸站在侧院的拱形薔薇花架下面,雨下的小,她没打伞,只穿了件白色的防晒衣,雨露落在上面,形成一圈浅色的光晕。 “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俞微探着身子看过去,一脸讶然,“不是下午才去剧组吗,怎么不多睡会。” “睡多了头疼。” “咔嚓”一声,顾泠舟剪掉剛剛就已经看中的、一枝开得正好的薔薇,捏着花枝,几步从花架下面走出来。 她往露台下面走过来,站停在那架白色秋千前面,俞微这才看见,顾泠舟手指上随意勾着一把花艺剪,手臂上挂着个花篮。 花篮里面满满当当放着半开的大红月季,间错插了几枝粉色的蔷薇。 俞微又问:“你今天晚上不也是夜戲吗?” “一会中午吃完饭再睡会就够了。”顾泠舟说着,抬了抬手臂上的花篮,“剪了点花,我给你送上去。” * 顾泠舟十分钟之后到了俞微门口,来得时候挎着花篮,手指弯上勾着两把剪刀,怀里还抱着五六个花瓶。 两个人坐在地上打理花枝,俞微拿起一枝嗅了嗅。 “好香啊。”她问道,“这是月季吗?看着没什么刺。” “有的,不过不多,一般长在老枝上,但还是小心点,别扎到手。” 俞微应了一声,把打理好叶子的花放到一堆,又拿起一枝,闲聊:“又香刺又少,是专门培育的品类吗?” “那就不是很了解了。” 顾泠舟说话时候余光又落在俞微指腹间:“当初买这栋别墅的时候,前主人把院子大部分都做了硬化,后邊院子是重新翻出来的,想种点花草,然后一个朋友就推荐了这个,说这种月季叫红色龙沙宝石,耐热耐寒耐病虫害,养起来省心,就给我移过来几株,没几年就长成这样了,确实挺好养。” 俞微点点头:“那些粉色的也是月季?” 顾泠舟:“不是,那是蔷薇,叫t红木香。” 顾泠舟话到嘴邊,强行轉弯的意思太明显,惹得俞微抬头看了她一眼。 然后就见顾泠舟还拿着最开始的那枝花。 花枝只留了一公分左右长,顾泠舟用纸巾把枝子上的雨水都擦干净了,这会儿正小心翼翼,用纸巾边缘去吸干花瓣上的水珠。 俞微一脸讶然:“要这么精细的吗?” 她處理过的那些,就只剪掉了叶子,花梗剪短了点,花苞都没怎么检查——顾泠舟在下面剪花的时候应该就精心挑选过了,毕竟下着雨,花瓣挺容易烂的,可她粗略看过去,花苞都还是很健康鲜艳的颜色。 顾泠舟但笑不语,片刻后,抬手朝俞微伸过来。 俞微一脸不明所以,视线下意识跟着那只捏着花的手。 于是顾泠舟半个身子都探过去了,却还是够不着,哑然失笑:“你先别动。” 俞微的表情还是懵的,但好在不动了,顾泠舟终于能把那朵娇艳的粉色花朵花别在她耳后。 只是,在耳朵上别花是需要些基因天赋的。 俞微显然并不具备这种技能,顾泠舟的手甫一松开,那支花就往下掉。 俞微剛领悟到顾泠舟是要给自己帶花,原本还有点羞赧,但是羞了没两分钟,就被那接二连三掉下来的花给掉干净了。 眼看着顾泠舟脸上的表情逐渐气急败坏,俞微只微微偏头盘坐在地上,像是个乖巧的洋娃娃。 她还在安慰顾泠舟:“回头找个发卡就好了,先放下吧,我回头带。” “不,我还不信了!” 顾泠舟的拗劲儿上来,俞微眼睛里的笑容略显无奈和纵容,她叹了口气,心说随她折腾算了,可下一瞬,顾泠舟就倾身半跪在俞微面前。 顾泠舟本来穿了件白色防晒衣的,但是刚刚淋湿了,不知道被她拖到了哪儿,现在就只穿了件清凉的灰色吊带。 她忽然的靠近,就仿佛随身设了道狭窄的结界。 眼睛霎时被盈满,连那些无处不在的馥郁花香都格在了外面。 俞微好像忘了呼吸,可还是闻到一股淡淡的薄荷沐浴露的味道,带着顾泠舟的体温。 俞微彻底僵坐在了原地。 她感觉到顾泠舟的手臂环过自己的脑袋,薄荷味的体温靠得更近。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泠舟终于后退些许。 她满意地看着花枝固定在俞微发间,鼻尖微微耸动。 “好甜。” 蔷薇花的味道,确实又甜又香。 可她说这话的时候,偏偏直勾勾看着俞微的眼睛。 俞微手里那枝花的末端,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她折烂了。 手指间露出柔韧的绿色纤维,絲丝缕缕的掐不断、掰不折。 她率先从和顾泠舟的对视里败下阵来,视线偏向一侧,之后欲盖弥彰似的,顺着这动作,扭头看向边上的奶黄包。 她一边剪掉被自己揉烂的花枝末端,捏着花枝去又逗笼子里的奶黄包,又很快的说道:“蔷薇科的花,味道好像都挺甜。” 顾泠舟不置可否:“好像是吧。” 说话间,顾泠舟已经退了回去,坐在原地。 她也看着奶黄包的方向。 “我看奶黄包适应的挺好,要不放它出来跑跑?” 她没再提刚刚那茬,俞微略松了口气,忙不迭起身去关好门窗,把奶黄包抱了出来。 屋里不大,除了床底下,也没什么给它探索的地方。 但奶黄包出来,俞微的视线终于有了着落的地方, 只是这屋里对它或许是过于无聊,出了航空箱它也没怎么轉悠,还是被她们面前这一摊吸引了注意。 奶黄包很快爬到了俞微腿上,蹲坐在她怀里,大眼睛看着两个人处理花材。 大约是感觉很新奇,小脑袋跟着俞微手的动作轉来转去。 又过了会儿,甚至还把小爪子搭在了俞微手腕上。 对面一人一猫实在可爱到人心软软,顾泠舟想接着逗,飞快瞟了一眼俞微泛粉的耳尖,这才作罢。 很快,弄完了这些花,俞微好像也从刚刚莫名的焦灼里缓了过来。 她长出口气:“你早上想吃什么,我去弄早饭。” * 晕晕睡到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才起,起来的时候整个客厅弥漫着面包、火锅的香气。 她一边念叨着睡觉前吃的牛肉面还没消化,一边直奔厨房,吃了半个刚刚出锅的脆皮冰激凌包、四分之一个栗子蛋糕、还有一片肉脯恰巴塔。 中午吃完火锅,下午要去剧组的时候,她微微姐还怕她半夜饿着,烤了一包馒头片给她当零嘴。 “泠姐,咔嚓咔嚓咔嚓你说这馒头块涂上点黄油,咔嚓咔嚓咔嚓烤过之后怎么讲就这么好吃啊?咔嚓咔嚓咔嚓。” 顾泠舟白了她一眼,一个丝滑的三角倒车,出了车库。 “算上你睡觉的时间,这还不到十二个小时!王思淇,你吃了两碗牛肉面,一个恰巴塔三明治、冰激凌包、栗子蛋糕。这会儿还没出小区呢,你这馒头片又快吃完了,照你这么个吃法,又天天赖着不动,你得胖多少斤?” 本来吃得好好的正高兴,挑这个时候给人家说减肥的事最糟心了。 这会儿也没别人,晕晕毫不掩饰地翻了顾泠舟一眼,“这怪我啊?还不是你买那么多烤箱回来,四个烤箱!怎么着,你要开店啊?” 顾泠舟给她气笑了:“我爱买多少买多少!我还买了吸尘器洗衣机呢,那也没见你一回家就去洗衣服拖地啊!” 说话间,车子开出小区,汇入了车流。 今天断断续续下了一天的雨,这会才雨过天晴,天光碎碎洒洒,落在路面一片银光。 “再者说了。”顾泠舟把遮阳板放下来,“你微微姐怎么说的?做出来给你当下午茶,那栗子蛋糕还给小杨带一份,人家是做点东西,试试新烤箱用的顺不顺手,谁逼着你一口气吃完了怎么着?” “且,你就是嫉妒,自己控制体重,只能看着我吃。” 说完,晕晕拿着馒头片,愈发在嘴里嚼得“咔咔”响。 顾泠舟像是被这死小孩儿气狠了,深深吐了口气,“行,吃吧,反正你也吃不了几天了。” 晕晕一脸警惕:“什么意思?” “今天几号?” “十三号啊。” 顾泠舟点点头,语气平淡无波:“你微微姐只签了一个月的合同。” 晕晕嘴边的馒头块瞬间不香了。 “你骗人的吧?” 前面红灯了,顾泠舟平静停车,还喝了口水:“家里有合同,不行你回家自己看。” 晕晕袋子里的馒头块瞬间不多了。 说实话,她对俞微的感情其实挺复杂。 起初刚见面的时候,她只觉得这个人的面相看着温柔,知道她是她泠姐以前的同学,老相识,想着和她好好相处。 后来在广西。 那会儿她虽然是和泠姐一间套房,但为了不打扰泠姐背台词,常常都是她们三个多在楼下的房间里一起吃饭聊天玩游戲。 说起来,她们相处的时间更多,晕晕也感觉得到,俞微细心,有耐心,只要说过一次,就会记得她和小杨的口味和喜好 可晕晕就是有一种感觉,感觉俞微好像是把什么都放心上,可实际上,谁也没有被她放在心里。 尤其俞微笑的时候。 那种笑、客套、疏离。 每每在彼此的感情要更进一步的时候,俞微一个表情,就能给人泼下来一盆冷水。 她像是在说:“咱们没那么熟,别乱开玩笑。” 晕晕没说过,但总归是心里不舒服。 后来她泠姐请俞微的朋友一起来玩,姜云慧人是挺好的,可她心里多多少少是有点芥蒂。 总觉得她泠姐是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这感觉更加叫人不爽。 也就昨天晚上吧,她才刚刚有点改观。 原因还是她看她泠姐在厨房捉弄俞微,随口问的那句“你们在干嘛。” 那时候俞微又露出了那种笑,但明显尴尬和遮掩的意思居多。 晕晕在心里偷笑了一阵,就有点释然,想着每个人的习惯不一样,可能就是她觉得尴尬的时候会下意识笑笑。 况且,最最最最重要的,能容忍她泠姐偶尔抽风——经常偶尔的人,脾气就不会差。 被发现之后还想帮忙遮掩的,心眼也不会差。 至于厨艺,更没的说。 可她改观也不过半天的功夫,她泠姐就告诉了她这个噩耗! 晕晕一把拍开她泠姐来偷馒头片的手。 “不是,你们不是老同学嘛,你不能给人家点工资啊?” 顾泠舟捞了块馒头片吃,语气淡的像是在说别人家的八卦:“人又不稀罕。” “钱行不通,那你和人家好好联络感情啊!”晕晕看着她泠姐,满脸的望母成凤,“感情好,说不定微微姐还愿意投喂你几天呢?你这个人,忽然说起来这个事儿,该不会是今天早上捉弄人,把人惹急了吧?!” 啧,这小孩儿,怎么说话呢! 顾泠舟半点不心虚的清了清嗓,慢慢发动车子。 晕晕紧跟着问:“话说,你上次和祁念姐吃饭的时候,还说起来你们一起拍《花千树》时候的事呢,你说微微姐是你老同学,可我怎么从没见过你们聊过从。” 晕晕眼睛瞪大了,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你该不会是” 不等她说完,顾泠舟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皱着眉嫌弃道:“小声点,快让你吵聋了。” 晕晕撇撇嘴,“哼”了一声。 她其实一早就发现了,这两个人不光没谈过从前,甚至有时候别人问到了,还会刻意避开。 晕晕又不傻,不是看不来她泠姐在转移话题,只是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转而已。 她心里是真的奇怪,怎么会有老朋友见了面,在一起,聊天说话从来不会谈到半点从前的事情的? 顾泠舟到底也没回她这话,只是手指微微收紧,嘴角也有些绷紧。 从前有什么好说的呢? 说起从前的好,难免惹她伤怀,说起这些年的不好,又是揭人伤疤。 她这个“老朋友”,在很多时候还不如晕晕小杨这些,不知道她的过往的人,起码她们说起话、做起事肆无忌惮。 而她们认识得早,牵扯得深,像是根系缠绕在一起的树木,稍稍一动就要牵扯到对方的伤口。 “人又不是活在过去里的。” 她低低念叨了句,不知道是在反驳晕晕的话,还是要告诫自己。 总之,慢慢来吧。 顾泠舟深吸口气,甩开这阵情绪。 “对了,和你微微姐说一声,我们今晚上拍完得转组,十四号下午才回去,别让她又等到大半夜。” 她今天晚上拍的仍旧是李清蘅刚到锦州,在驿馆里的戲份。 因为反杀了穆王,这事儿属于很严重的政治事件,李清蘅需要合理的说辞才能在各方斡旋。 所以在成片里,会有一些闪回,来辅助李清蘅的解释。 这套说法有两套,一套是对着锦州穆王府那些人说得,还有一套是对着老皇帝说的。 片段不长,也没什么台词,至于转组的戏份,就是在楚国王宫里的了。 大楚皇宫里的戏份分三段,第一段是出嫁之前,李清蘅在宫里小透明时的状态。 这段部分拍的最少,因为还有个小演员来饰演她童年时期。 第二段是出嫁一年之后,被老皇帝叫回宫里参加年宴,第三段就是大后期,李清蘅带兵围困皇城的戏份了。 都是需要很多群演的戏份,但都是在白天。 顾泠舟后面几天的工作也就规律下来。 最晚不过八点,也就收工了。 之后回家、吃饭、洗漱、对词,然后找个什么理由,敲响俞微的房门, 第一次说是自己手上的伤口刚结痂,不方便吹头发,请她帮忙。 第二次是去找奶黄包玩。 第三次 后面就不再需要什么理由了。 如顾泠舟说的,慢慢来,慢慢就习惯了。 她敲开门就自觉的往屋里进,抱着奶黄包往椅子里一歪,和俞微念叨几句工作上的傻事。 这天,周五,难得下工早。 顾泠舟敲门进来,还带着点别的目的。 “一个朋友最近也在杭州,约着明天晚上出去吃饭。” 顾泠舟想让俞微一起去,但她们曾经为了“朋友”的事大吵过不知道多少次,碍于那些历历在目的罪行,顾泠舟有种隐晦的心虚。 她怕俞微和自己朋友处不来,又怕她现在不会像从前那样直接告诉自己,她不喜欢,更怕她压根不想去见。 ——有些事情顾泠舟心知肚明,俞微一直很回避和自己的社交圈产生交集。 尤其在广西的时候,她对着晕晕小杨,就客气的格外明显。 但现在她和晕晕明显处得不错 顾泠舟思来想去,琢磨不清俞微心里的意图,这会儿话也说的婉转,想着看看俞微对这事儿究竟什么态度。 俞微不晓得顾泠舟患得患失,闻言只得出了个结论:“那明天晚上就不用做饭了是吧?” 顾泠舟:“” 看她没多想,顾泠舟也很快反应过来:“是,不用做了,咱们一起出去吃。” “不,我就不去了。”俞微思忖片刻,伸手去摸手机,“明天休息日,正好我也有个朋友,也在杭州。” 事实证明,对于“朋友”这个词,顾泠舟远比俞微敏感得多。 她立马警铃大作,身体坐直了,下意识笑了一下,但语气很紧地追问:“朋友?什么朋友,还知道你在杭州,男的女的啊?”说完才意识到自己问的太多,她又圆了一下:“人生地不熟的,安全最重要啊。” “我知道,我和她也是好多年不见了,就是去聊聊天,而且人家也是女孩子,没事的。” 俞微有点分心,她正忙着找她朋友的微信联系。 顾泠舟唇角绷紧,微不可见地压了下眼睛,心里很快过了一遍答案的重点——一个认识好多年,就久见面,但还会告诉对方自己行程的,俞微也知道人家在杭州的、女性朋友。 第40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她见得谁? 俞微约着见面的那个朋友, 名字叫韩莹。 两个人之所以知道彼此的位置,当然不是顧泠舟想的那样,时隔这么多年还互相聊天报备。 只是俞微工作的时候,和她合租过一段时间, 后来姜雲慧搬到她们对面, 几个人都认识, 也有联系方式。 前不久她们在广西玩,姜雲慧发了朋友圈, 韩莹看见了,问了几句, 这才知道俞微已经到了杭州。 她也在杭州工作,于是找了俞微叙旧, 还约着她出来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顧泠舟当然不知道这些,俞微没告诉她,甚至起初也没打算去。 俞微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脑海里漸漸形成了一套机制,这套机制在应对一些感情、一些关系的时候,会无意识地开启截断键——她几乎本能的认为, 事情好到了头,就会开始下滑。 那么与其看着曾经的美好渐渐萎靡凋零, 还不如讓它终止在彼此回忆最美好的时候。 像是当初频繁换工作,像是得知顧泠舟去参加同学会而心生退却, 又像是现在要见老朋友。 所以当时,俞微以现在的工作不方便请假为由,推脱掉了。 可拒绝之后,心里并不会轻松,反而有种沉甸甸的焦灼。 这种焦灼对俞微来讲并不陌生, 它就像是那套机制实施之后的代价,又或者说是副作用。 她一方面覺得,那套机制的实施,讓她记忆里的美好停留在了最圆满的时候,另一方面,又不得不面临,每次拒绝别人之后,感情断裂,最后自囿方寸之地,世界越来越孤僻狭小的苦果。 就如她大舅之前训斥她的话——“一棵树,她长了那么多年,最重要的是脚下的根脉,你这里站半年,那里站俩月,最后把土挖出来,光秃秃一杆,忙活这么久,白折腾。” 这话说得贴切,但晚了太多年。 从现在的眼光往回看,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从高中毕业,她和顧泠舟分道扬镳,她的友情和跃跃欲试的爱情就一起被砍断了,之后大二那年家里出事,一连失去三位家人,亲情也惨遭重创。 她早就是秃树一杆了。 大不了破罐破摔,加上年轻的时候,对于副作用的感受还没这么强烈,总覺得世界只剩下孤身一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随着现在年纪渐长,破罐破摔的代价逐渐显露,每次启动那个机制的时候,心里的焦灼就越来越明显。 俞微心里踌躇了这么些天,本来心里就有点后悔,直到这晚,顾泠舟说不在家里吃饭。 她才和韩莹推脱说,自己是不方便请假,结果顾泠舟这邊就要出去吃饭。 这是什么?这简直像是一种上天的降下的神启! 俞微这才又去联系韩莹,问她明天有没有空来横店。 俞微是打算,给顾泠舟做好午饭,下午去见面的,到时候喝点东西,随便逛一逛,晚上再吃顿饭。 得有点事情做,不至于重逢聊天太过干巴尴尬。 要是晚上那会儿聊得还行就多聊会,不太能聊下去就正好早点各回各家。 可是顾泠舟好心,中午饭也不用她做,只交代她早去早回,再有就是过一段时间就给她发张照片,确认安全。 俞微稍稍纠结了一下,还是在翌日,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她们约好的饭店。 * 饭店是韩莹定的,她在这邊工作快三年,附近有什么吃的玩的比俞微熟。 到地儿之后,俞微给韩莹发了消息,不过她还没回,大约是在开车,俞微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然后拍了张照片。 她正准备发给顾泠舟报备,结果好巧,她先发来了消息。 【顾顾】:差不多该出发了,出门记得涂防晒,今天怪晒。 俞微把照片发过去,回了句“我已经到了”。 【顾顾】:改时间了?这么着急见面啊。 【俞微】:没有,反正我在家呆着也是无聊。 那邊显示正在输入,过了好久,顾泠舟发了个猫咪卖萌的叹气表情,回了句【好吧。】 闲聊几句,顾泠舟也去忙了,俞微没事情做,去把她和韩莹之前的聊天记录翻了个底儿掉。 两个人虽然在一起合租了几年,但是微信联系的很少,俞微划拉两下,就很快到了头。 上面显示两个人加上好友的时间,是五年前的十一月三十号。 但其实,俞微和韩莹认识的时间,还得往前一年。 那时候俞微剛剛大学毕业,距离家里破产、父亲和大哥大嫂相继去世,剛过去两年。 那两年里,俞家的善后事宜大部分都被她大舅包揽,什么家里的债权清算、大哥公司的股份转讓、她小侄女的户口学业当然,也包括俞微这个人。 对她这个俞家的、已经成年的女儿,大舅对她的考量自然就是两件事——工作、结婚。 只可惜两年下来,这两项进行得都不顺利,迷茫又备受挫败的俞微,在大学毕业不久,带着几千块钱,只身前往了外地。 到外地的前几个月,俞微没找着什么工作,眼看积蓄告急,隆冬将至,她搬去了套三百块钱月租的房子。 那是个三室一厅的房子,房东打了隔断、安了床、屋门一锁,里面就是个五平不到的小空间,放了张单人床之后,旁邊就只剩窄窄的一条走道,勉强放下行李箱。 那套房子里住了很多人,但大家平时都各忙各的,不怎么搭话。 俞微也是在那段时间,接触了很多的工作。 诸如给别人家小孩儿做家教、教钢琴、教小提琴,晚上回了家做翻译。 又或者在附近的快递点打工、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做店员。 房子里的人有人搬走,又有人陆陆续续搬进来,俞微对那段时间的印象一直很混沌,记不清房子里到底有多少人,回想起来,只记得房子里有只被人遗弃的猫。 公共区域人来人往的时候,它会有点怕,总是躲在公共水房的水槽底下,等夜深人静了,它就蹲在房门面前的感应灯下面。 它并不常在房子里,有时候也趁着有人开门出去跑跑,消失三五天之后,又会不知不觉出现在房子里。 那只猫是什么时候在的,俞微也记不清,它好像比俞微到的还要早,大概率是哪个搬走的住户丢下的。 俞微在便利店工作晚,作息总是和别人错开,那会儿房子里人少,小猫儿就蹲在她门口,俞微偶尔会喂喂它。 韩莹也是个喜欢猫的人。 她那会儿也是大学刚毕业,听说是公司压着实习期不肯过,每天把她们那帮实习生使劲压榨,韩莹天天早出晚归。 因为共同喂着一只猫的缘故,两个人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但基本没搭过话,各忙各的。 就这么过了一年,俞微手里终于有了点积蓄,再碰见韩莹在喂猫,就和她说了一嘴,自己马上就要搬走了。 那天就是十一月的三十号下午,是俞微混沌的记忆里,鲜明又清晰的一个时间点。 她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倒不是两个人加好友的时间,是因为韩莹后来跟她说,她之所以在俞微说要搬走的时候,立马说自己辞职也要搬走,就是因为在之前那个公司,她们这些普通员工根本没有上升渠道不说,老板还抠的要死,她兢兢业业工作了二十九天,合同拿到的提成还不如一天迟到扣的多。 况且,迟到还他爹的是因为公司电梯出故障! 还他爹的是在十一月的最后一天迟到半分钟! 她全勤没了,老板的饼也吃不下,韩莹把自己气得要死,中午提了辞职,下午听说俞微要搬走,晚上就和她商量,要不要俩个人一起合租。 韩莹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很快她们就找了一套三室一厅。 不过这次没有了那些隔断,房子里只她们两个人住,还多了只小猫儿——韩莹把那只猫也带走了,为了区别自己和它的前任主人,管自己叫小猫的二妈。 后来韩莹找了新工作,日子依旧很忙,不过好在工作越来越顺利,她还谈了个男朋友,只是没处一年就分了手。 那期间,她们两个因为房子各种各样的原因,也搬过三次住处,也和别人一起合租过。 一直到两个人合租的第二年,姜雲慧大学毕业,成了她们的领居,和另外两个女生合租,就住她们对面。 想到姜雲慧,俞微忍不住笑了。 但凡她哥不是在杭州镇着,就照着她那个爱热闹的性子,估计老早就飞过来了! “大老远就见你笑得一脸开心,想什么呢?该不会是想到要和我吃饭,高兴的吧?” * 韩莹的模样和还是记忆里的相差无二。 只是头发剪短了,看起来更爱笑了,没了刚毕业那会儿的尖锐,也没了那会儿拼死拼活加班工作的疲惫,整个人透着股更加成熟的柔和和游刃有余。 她和俞微很快地抱了一下,点完单,先去了趟卫生间。 正值饭点,店里的人有点多,她过了十来分钟才出来。 出来之后,俞微把桌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是一份用锡纸碗装着的焦糖布雷。 她把那份甜品推到韩莹面前:“来之前做了点甜品带过来,里面还有些面包,你回去的时候带上吧,回头稍微复烤一下,当早餐吃也方便。” 韩莹也没跟她客气,俞微话音刚落,那份焦糖布雷已经三两口解决了一半。 “果然啊,还是熟悉的味道!”韩莹吃得眼睛眯起来,“这么些年,我在外面甜品店買到的,都没你这个味道好吃。” 说完,韩莹表情略略一整,她清了清嗓,朝俞微摊开手心。 俞微不明所以,把面包袋子给她,韩莹无奈的笑了一下,但还是接了过来,然后把俞微手腕拉过来。 “好巧,我也准备了点东西给你。” 她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首饰盒,是个坠着小金锁的手链,俞微一见,把手往回缩:“你这太贵重,不合适。” “这可不是给你的!”韩莹握着手腕没松,“这是给我们奶黄包的。这么久没见了,我这个当二妈的,怎么也得意思意思。” 确实,红绳的长度长了太多,韩莹在她手腕上绕了两圈,这才扣上。 “喏,平安锁,今天它不在,没法亲自给它。现在我给你戴上,回头你再转交,就算是我给它戴过了。” 然后她又拿起俞微右手,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复古款的玫瑰花手链:“这个呢,才是给你的。” “不许拒绝啊!”韩莹抢声道,“我还指望下次见你的时候,你还能给我做面包吃呢,你要是拒绝了,我还怎么明目张胆的占你便宜?” “好吧。”俞微犹豫下松了口,“那下次见面之前,你给我说想吃什么,我给你独家定制。” 说话间,点的菜也陆续上桌了。 她们吃的是一家蒸菜馆,两个人吃四个菜就足够了,韩莹给俞微夹了块鸡翅。 “他们家鸡翅最出名了,甜口的,你尝尝。” 说完,她看着俞微,直到她尝了一口:“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吧?” “挺好的。” “对了。”俞微想起来,“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了,还过敏嗎?” 当初虽然是两个人一起和猫生活,但奶黄包是韩莹提议从那个合租房里带出来的,当然也是她主要负责养,就算两个人后面不在一起住,毫无疑问也该让奶黄包跟着她的。 只是那会儿,韩莹忽然对猫毛过敏很严重,一度要到醫院看急诊,这才没办法,让俞微一直养到了现在。 “已经好多了。”韩莹耸耸肩,“那会儿太熬了,醫生不是也说了嗎,身体亚健康导致的抵抗力低,现在生活规律了好多,慢慢也就养回来了,我还时不时去喂我们家楼下的流浪猫呢,都没事儿。” 看俞微的表情,韩莹一脸无奈失笑:“真的,你别这么看着我,我真没那么严重了,不会让你吃饭吃一半,送我去医院的!” 看她语气轻松,俞微也玩笑这长叹口气:“天地良心,我那两个月往医院跑了四趟,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熬过来的!” “四趟?不就我和姜云慧一人一趟,后面孙媛和高芸玮也去了?” “两次吗?”俞微眨眨眼,“那应该是我记错了。” 韩莹也没多想,她擦了擦嘴角的汤汁,问道,“说起来,你和姜云慧还住在一起啊?” 俞微:“她住我对门。” 这话说完,韩莹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笑了:“那你还给她做肉松面包吗?” 这就是那年的第二次松急诊了! 那时候俞微刚刚开始做面包,姜云慧的舍友高芸玮建议她做多的拿去夜市里卖。 为了给她这新开张的生意助声势,高芸玮買很多当早餐。 结果買的太多没吃完,放那里都过期长毛了,被姜云慧这个心大的,当成肉松馅的,给自己大半夜吃进了医院急诊。 出院之后,姜云慧也没什么吃一堑长一智的觉悟,那孩子心太宽,什么杯弓蛇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跟她完全不沾边。 倒是俞微,差点被她吃出来心理阴影。 到后来,所有看着和霉菌有点颜色类似的,都是在俞微那里现做现吃,再也不敢让她拿回去自己放着了。 俞微长叹口气摇摇头,“连抹茶的也不敢让她带回家吃了。” 韩莹:“” 韩莹忍了又忍没忍住,笑得喷饭。 事实证明,曾经一起住了那么久,又有奶黄包和姜云慧这个共同话题,俞微担心的冷场和尴尬根本没有出现。 两个人一顿饭一直吃到了下午两点,之后又去逛了逛。 边逛、边吃、边聊。 一直到了晚上也不饿,最后干脆挑了个清吧,坐着聊天。 韩莹开车,没喝酒,俞微喝了一点点,理智上还告诉自己,在工作,喝酒不好。 但聊到后面高兴,理智就不怎么管用了,俞微喝得开心,一直到晚上快九点,两人才意犹未尽的分开。 回到别墅的时候,顾泠舟已经回来了。 俞微感觉自己刚动了两步,顾泠舟一眨眼到了跟前。 “你喝酒了?”顾泠舟微蹙着眉,右手手臂上挂着奶黄包,左手一把握住了俞微手臂,“不是和你说过了,要是喝了酒就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的吗?你这是怎么回来的还领着这大包小包的。” “我没醉。”俞微笑着,扶着玄关柜在换鞋,“韩莹把我送小区门口了,那么几步路,吹吹风我就醒了。” 她扭头找晕晕:“晕晕呢,我今天去逛街,看见一个好可爱的小手办,和她玩的那个游戏好像,我就买回来了,她人呢?” “晕晕在洗澡,你明天给她吧。” “好吧。”俞微收回视线,然后发现顾泠舟不见了,目光慢慢找了会儿,才看见蹲在旁边,给她套拖鞋的顾泠舟的圆润的头顶。 俞微没忍住,手落上去盘了盘。 顾泠舟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就这还没醉呢?也就看上去而已。 片刻后,顾泠舟一脸无奈的反手握住她手腕。 她摸到了那条玫瑰手链。 顾泠舟到嘴边的话又收回去了,转而问她:“这也是逛街的时候买的?没给我买什么?” “有啊,你的花瓶,琥珀色的。”俞微也蹲下了,侧靠着一旁的玄关柜,把包翻了个底儿朝天,“我当时一眼看见这个颜色,就觉得它和你房间里那片阳光黄的墙面特别搭。” 顾泠舟盯着那个藏青色的花瓶沉默片刻,立马想到俞微吐槽她房间里蓝黄配色的事儿,然后转头看向另外一包,迅速转移话题:“这些都是什么?” 俞微:“给包包的。” 顾泠舟把奶黄包捞过来:“好了,现在到你的礼物了,看看你妈都给你买了什么。” 俞微不嫌麻烦,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出来,“项圈,牵引绳,小衣服,小玩具。” 顾泠舟拿过一条烟紫色的皮质项圈,比划在奶黄包脖颈处:“这个最好看。” 颜色好看。 俞微也一脸认同:“那个是奶黄包二妈给它买的。” “二妈?” 那两个字一出,顾泠舟的思绪瞬间变得粘稠,各种涌上心头的猜测犹如沉重的船锚,重重的坠着、拉扯住了船身。 各种思绪在她脑海里转了好半天,这才犹疑不定的吐出来。 “什么二妈?” 顾泠舟脸上还是带着笑的,只是僵僵的,像是柔风细雨的初春被瞬间冰封。 她眉心跳了又跳,像是某种缓过神来的信号。 谁?!谁二妈?奶黄包它什么?谁买的?她见得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45 第41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醉酒 俞微看着脚步踉跄, 但喝得并不多,毕竟知道自己在人家家里工作,喝得很克制,远远还没到神志不清的地步。 酒精的量很少, 却很适量地麻痹了部分神经, 让那些平日里被严密束缚、拘滞的念头挣了出来, 继而随着浑身血液,活络地流至四肢百骸——太多思緒一时间没了控制, 一股脑涌入脑海,她甚至觉得自己思如泉涌, 一片清明。 所以,俞微当然、必然、了然那句“二妈”, 有多么容易让人误会。 当初她和韩莹一起住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个称呼,没少被人误会成是一对儿。 也正是因为清楚这句话容易造成误解,要换了从前,从前在广西的时候,从前没见到这幢房子的时候, 从前没有喝醉的时候,俞微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可偏偏, 酒精是个好東西,在某种程度上, 它甚至能类比成低品质的后悔药——要是对方一时冲动,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回头又想反悔,俞微第二天就能“大梦全消。” 这时候, 俞微听着顾泠舟略显的激动的反问,眸子微垂下去,长长的睫羽在下睑處投下一片交错纵横的影子。 影子极细微的颤了颤,俞微呼吸有些热,一边伸手把奶黃包捞到怀里抱着,一边若无其事的开口。 “二妈就是二妈呀。”说话的尾调不经意有些上扬,到最后控制不住似的,俞微笑了一下,但也蹙着眉,像是顾泠舟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一直都这么叫的,你干嘛这么问?” 俞微别有用心,这话答了,又像是没答,最后落在人的耳朵里,像是不好直言的肯定。 顾泠舟被轻飘飘堵回来,心里的浪花却被高高的掀上去,思緒翻折激荡,一如一个月前,她以为俞微有了女朋友的时候。 那天晚上,她在俞微楼底下坐了整夜,最后,得出了个荒唐至极、又可笑至极的结论。 ——十年前,她对俞微的感情蒙昧初生,但因为这份感情和思想里“女孩子迟早要结婚”的钢印相悖,她只能用自以为最安全、最长久、最穩定的友谊,把俞微推开。 然而一场意气,之后一别十年,人海茫茫,再无音讯。 再重逢,她已经有了别的女朋友。 女朋友?哈!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顾泠舟用了一整晚来接受这个笑话,等到天际泛起鹅蛋青,她去买了一堆東西,一趟一趟的送上门。 她想看看俞微的女朋友是谁,长什么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等见到了,她会说自己是来找俞微的,说她们只是高中同学,请她不要介意。 然后说自己是想找俞微要点東西。 哦,也不是什么要緊东西,一些视频和光盘,俞微知道的。 顾泠舟不会立马告诉她光盘的内容,但之后自己少不了来往,她迟早会知道的。 感情嘛,能走到一起需要各种條件都满足,但要是破坏,找到一條缝隙就够了。 诚然,所有和她合作过的导演和同事都说,她是个务实的人,能吃苦。 这是曾经生养她的那片土地带给她的品格,固然她曾经厌烦至极,无比痛恨当初的决绝和所谓的“穩定”,以至于自己亲手把俞微推到了这样遥远的时光之外。 可现在,既然找到了,她就要首先考虑务实的点——她要把人抢回来。 只是很不凑巧,她先看到的,是俞微。 顾泠舟难以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情緒。 她所有浓烈的、强势的、势如破竹的情绪,都已经在整夜的消耗里,凝练成了要把俞微抢回来的底线。 除此之外,她的心里一片空白。 可甫一看见俞微,又不知道是哪里泛上来的酸。 她看着俞微裹在家居服里纤薄的身形,蓦的像是被冰碴子扎进了心口,伤口處透着风,继而风湿病长在了那里,酸一阵困一阵,湿淋淋的又冷又潮。 她霎时没了勇猛对敌的劲儿。 又或许,是她终于意识到,她心里要去对战的那个敌人,是俞微的女朋友。 俞微必然很喜欢她的。 顾泠舟垂着眼,是战败了的犬 她夹着尾巴,终于,把踏上台阶的脚步,慢慢收回来。 对于顾泠舟来说,今晚的事情,就像是一个月前,那件事的复演。 俞微的回答也让她笃定了心里的猜测,那个所谓朋友,是俞微的前女友。 有过姜云慧那个“假女友”的刺激,现在知道了这位前任的存在,顾泠舟的反应快了许多,至少不用一整晚的时间来消化。 像是打过疫苗的免疫機制,这份危機感让顾泠舟的务实機制迅速复工。 它像洋葱一样不断剥脱外层,剥脱、剥脱、剥脱。 最后,它露出了自己的核心,顾泠舟也很快做出了和上次一样的定论——她开心就好。 至于俞微究竟是不是开心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人一回来,说话都带着三分笑音,脸上还化了淡妆,仰头看过来的时候,那双月亮船似的眼底,被头顶暖光映出道潋滟的琥珀色流光。 俞微有双会说话的眼睛,小时候顾盼神飞,明眸善睐,长大了是水墨写意画里江南烟雨,含蓄着一汪留白未表的情愫,浓墨勾勒處,带着点点欢快的水波。 ——洋葱是双芯儿的,一顆觉得,不管是谁,让她开心就好。 另一顆辛辣逼人,直言不管是谁,反正那个人不是自己。 半是荒凉,半是春生。 顾泠舟的情绪在这矛盾至极的两端游走,反而在两者之间,生生挤出了一股脱胎换骨的緊迫。 像是当初,家里让她退学结婚,或者退学工作一样,她两者都不想选,于是掀翻别人的游戏。 现在,“索性和俞微说开了,捅破那层窗户纸”的念头也瞬间落地生根。 要说,她之前是觉得俞微迟早要结婚,才会觉得友谊更加天长地久。 可姜云慧那个“假女友”已经打碎了一次她心里的钢印,这次,这位前女友的出现,更是连残留的余影儿都打没了,那她为什么还要执着于要到俞微的“友谊”? 说到底,还是人性里的安于现状在作祟,她在这一个月的相处里居然没想过更进一步。 难道是想像从前那样,求上者得中,求中者得下,最后在一次次的“稳定”里,重蹈许多年前把什么都丢得不剩的覆辙吗? 这念头在顾泠舟心里越是枝繁叶茂,喷薄欲出,顾泠舟脸上的表情,就看起来越发有种无动于衷的平静。 空气里安静了许久,连头顶的声控灯都灭了,只有顾泠舟身后的客厅灯光溶溶印过来,虚烟一样笼在周围,衬着顾泠舟无悲无喜的脸。 俞微深深吸了口气,却不知道为什么,喉咙哽了一下,让那阵吸气声听起来有点像是哽咽。 她一阵心虚,余光扫到顾泠舟看过来的视线,俯身抱着奶黃包亲了亲,然后拿着那條项圈往它脖颈上扣。 顾泠舟眨眨眼,缓过了神。 说白了,“希望俞微开心”和“能让她开心的人不是自己”,这两件事是自相攻伐的。 可她现在有了新的目标,也就很快想通,那位所谓的前任朋友,也不过是个前任而已。 既然分开了,那就说明不合适,不合适,就等于连自己的竞争对手都算不上。 顾泠舟厘清了目标,心里自相矛盾的别扭顿消,但是要做的事情并没有变少,就算要开门见山,也得挑个合适的时机、合适的氛围。 她心里思量着,看俞微带不上项圈,伸手接过来。 顾泠舟没再提称呼的事儿,毕竟,有这位前任的存在也不是半点好处都没有。 所谓,前车之鉴,不就是用来给自己当错题集来参考的吗? 她很自然的打听她们俩的相处。 “你们今天去哪儿玩了?”顾泠舟脑海里计划着,语气都轻松不少,说完语气稍顿,一脸打趣地看着她,“问你去了哪儿是不是有点过分,你们玩了什么?” 新项圈的口子是真的紧,顾泠舟也费了点功夫才扣上,结果扣得太松了,她又拆下来,重新调整。 顾泠舟看起来是真的有耐心,半点没有不痛快的样子。 俞微无声叹了口气。 说难过未免夸大其词了波折,她最多有点黯然而已。 像是千万光年之外,燃烧着的恒星亮在星空里的那点星光。 亮一颗不明显,暗一颗,也没太大区别。 她心里慢慢拾掇着情绪,又应着顾泠舟的话,把今天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和顾泠舟说。 最后,俞微抿了抿唇,说:“她现在工作双休,人也就在杭州,两边离得近,她说我要是周末有空,随时都能见面。” 顾泠舟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歪头看向俞微,片刻后,出乎俞微意料的,忽然问了句:“你跟她玩得开心吗?” 俞微懵然的眨眨眼,片刻后才回:“开心啊。” 出去玩怎么会不开心? 顾泠舟颔首:“那就去嘛,本来我们这行的工作时间也不稳定,你总在家待着也无聊。” 真正热衷于竞争的人,往往更加尊重规则。 这场竞争的底层规则,显然就是俞微觉得和谁在一起高兴,就多和谁相处。 顾泠舟对这项规则毫无异议,拥护至极。 顾泠舟笑了笑,把奶黄包脖子上的项圈亮给俞微看:“反正”你开心就好。 话没说完,俞微的手机响了。 俞微不知道自己的情绪是不是生气,又是不是失望,她只是觉得一团气停滞在胸口,哽得人气流不畅。 目光从顾泠舟的带笑的脸旁移到一旁的奶黄包——那条紫色项圈过于显眼,俞微甚至有种那东西带在自己身上的错觉。 紧紧的、挣脱不开的,自己血液里那些跳跃的、活络的东西,再次被牢牢拴紧,扼住喉咙。 俞微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控制好表情,她把奶黄包接过来摘掉了项圈。 之后有点干巴巴的解释:“它戴不惯这个。” 解释完了,她又觉得自己犯傻。 猫是她的,项圈是奶黄包二妈买的,她和顾泠舟解释个什么劲? 今晚真的是喝多了! 果然顾泠舟也没多想,目光只在那条项圈上盯了一会儿,又提醒她:“電话。” * 電话是姜云慧打来的,听说了她和韩莹见面的事,来问了嘴八卦。 之后七七八八的说了一堆,重点就是下个月她敬重的老大哥过生日,家里在酒庄办生日宴,她得回趟家,来跟俞微抱怨。 俞微听她念叨了半个小时才挂断電话,这会儿韩莹也到家了,俞微给她发了消息确认平安,才重重的、发泄式地,把自己狠狠丢到床上。 次日,晚上快八点,顾泠舟收工之后,带着晕晕在附近饭店里吃饭。 晕晕嗦着小龙虾,满脸狐疑地看着顾泠舟:“我说,泠姐,你不是和微微姐说,今晚要和导演他们吃饭的吗?” “哦!你该不会是终于意识到,凭借你们的旧交情和工资没法把人留下来,终于要开始实行双休制了吧?我说你这也太落伍了,人家好多公司都上四休三了,你行不行啊?” 顾泠舟毫不客气地翻她一眼,戳开祁念的微信。 “老祁?你帮我推荐点酒呗。” “口感好点的,不要太甜,度数太低喝着没劲,也不要度数太高,最好是那种喝了不容易醉,醉了也不会宿醉头疼那种。” “哦,要是能顺便养养生最好了,你那有什么推荐吗?” 发完消息,她手指敲了敲桌子,“吃你的饭,别废话。” 说完她也没动面前的饭菜,关掉聊天框之后,又转头打开自己购物软件。 没翻两分钟,祁念直接打来了电话。 “你要买酒啊?”电话那头并不是祁念的声音,但顾泠舟也没有表示意外,只是略显迟疑的应了一声。 那边接着开口道,“你说的这种条件,不是不能满足,重点吧,不是酒的品类和年份,什么产地啊、储藏方法和条件啊,都还在其次,重中之重的呢,还是做法。” 听得出来她在那头吃东西,但也不妨碍她吐字清晰,并且对顾泠舟的神经条件并没有发表任何贬低言论,只语气平静的开口。 “像是餐厅里都要放在冰桶里,那是要保证口感,有些人就会用红酒煮水果,那是为了养生,你要是都想要呢,最重要的,也是做法,你明白吧?” 她说的有鼻子有眼,对面的晕晕也听得好奇,不由得凑了过去,听祁念的下文。 “这样,我教你,你就去找一家超市,买一瓶,唔,市价两千,算了两百就够了,你把红酒买回家之后,找两口锅,一定要无油无水消过毒” “等等等等,”顾泠舟打断她,按下录音键“我录个音,回头别忘了,好了,你接着说吧。” “”她清了清嗓,用平整的广播腔接着说:“找两口锅,把酒倒进一口锅里,另一口呢,装五百毫升的直饮水,煮沸,等它自然放凉,然后把酒瓶也洗干净,无油无水,再消毒,然后把放凉的水,倒进酒瓶里” 顾泠舟已经听出来不对了,默默把手机拉远,晕晕忽然不觉,相当入神地凑得更近。 之后,电话那头的音调陡然变高。 “喝水养生去吧顾泠舟!你说的那什么神经病条件?度数太低不醉不行,度数高了醉了也不行,你这么能,怎么不去找医生开点病,找司机开点罚单啊,找老天爷开点五雷轰顶啊?!” 晕晕:“” 顾泠舟:“” 沉默片刻,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点争执声,很快,一道更加清润的,明显属于祁念的女声传来。 “不好意思,她最近”祁念顿了顿,不知道在和旁边人说什么,讨论两分钟后。 “我替组织上传句话,表达一下组织上的关心,和对你个人问题的困惑。”祁念清了清嗓,把刚刚那人的语气模仿的十成十,“顾泠舟,你上辈子是台风吗?这辈子这么能抽风。”—— 作者有话说:啊,这一张写了好久,改了好久,本来的走向是俞宝喝醉走心,顾顾吃醋误会,然后下一章和好的剧情,但是写着写着,顾顾那句“前任就是前车之鉴,等于错题集”就出来了,虽然我们顾顾终于硬起来了,但给老母亲一下子整不会了,又推翻前面重写,哈哈哈哈,怪好笑的,所以今天的小剧场——我:顾顾,你不懂,追老婆得循序渐进,尤其你们这种%……%……&%* 顾顾:(一把推开),起来吧吗,我老婆我自己追。 第42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三根手指搭在了她的脉…… 对面的人叫柯冉, 爱豆出身,祁念的女朋友。 昨天祁念的话剧巡演结束,她们是一起吃饭的,但是顾泠舟一边嫉妒俞微和“朋友”出去玩, 一边嫉妒这两个人在自己面前亲亲我我——她这个人自己心里不舒坦, 也看不惯别人舒坦。 应该庆幸她还在拍戏, 要保持身材,所以吃饭的时候基本没怎么动, 不然不小心舔到嘴巴,容易把自己毒死。 该说不说, 违约费还挺贵。 现在吧,只能说报应不爽, 顾泠舟有求于人又理亏,難得的没有反驳,老老实实挨了对面的一通冷嘲热讽。 回去的路上,晕晕开车,顾泠舟坐后排。 晕晕本来还想笑话她泠姐,也有被人怼得哑口无言的时候, 只是目光一抬,看见后视镜里的顾泠舟。 大约是今天的拍摄累人, 她懒懒靠在背椅里,一只手撑在太阳穴边。 窗外的霓虹交替闪过, 照亮顾泠舟的侧脸。 适合大荧幕的演员,脸型都是没的说的,尤其这种暧昧光影下的侧脸,简直是骨相美的放大镜。 晕晕到嘴边的嘲笑不知不觉咽了回去,一路开到十字路口的时候, 她停车等着红灯。 这次抬头,顾泠舟那张脸仍旧面无表情,只是唇线紧崩的样子看着严峻,她不知道想什么事情想得出神,目光虛空的放在窗外。 拍摄进度就快要到女主第三次进到大楚皇宫里的戏份了,这次是李清蘅杀进皇城,扶持幼帝登基,自己垂帘听政,又自封护国夫人,光明正大执掌朝政的剧情。 或许是在找拍戏的感觉?晕晕总觉得她现在的目光有种目空一切的漠视和放肆。 于是这次酝酿起来的玩笑就又哑了炮。 该说不说,这么些年了,她还是挺怕她泠姐面无表情的样子。 车子一路安静地开回了家。 顾泠舟在院子里就下了车,迈步走进客厅。 房子里没开灯,从外面看黑漆漆的,进来之后,窗外的夜色大喇喇顺着窗子泼进来,又被屋里的家具切割、分散。 家里的家具多,倒也也没显得太过空旷,只是虫鸣声陣陣,显得家里比车里还要安静。 顾泠舟在那片昏昏影影里站了片刻,回过神,把打包回来的小龙虾放进冰箱,径直上了二楼,脚尖没有丝毫停顿地走向了俞微房间。 今天是周末,晚上又没回来吃饭,她八成是去见她奶黄包那位二妈了。 顾泠舟敲了两下门,也没指望谁来开,自顾自推门进去,直冲着床尾正对着的奶黄包的窝。 角落里的黑暗更浓,顾泠舟伸手一捞才发觉窝里空无一物,她抬头,注意到屋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反显得走廊里都亮了些许,蓝幽幽的光顺着门照亮一片三角形的须臾。 “包包?” 话音落,床头位置骤然亮起两盏滴溜圆的小夜灯,像是剛睡醒的样子,朝她一眨一眨。 “你又趁着你妈不在偷偷上床!”顾泠舟半跪在床尾,朝它招招手,“过来,我带你去楼下等你妈。” 奶黄包没动,反倒是那团被子慢吞吞翻了个身,继而在夜灯下面,露出俞微略显青白的半张脸。 乌浓的暗色里,那双眼睛濛濛地猬集着点点的光。 “你回来了。” 俞微的声音听着輕且哑,像是一陣风一吹,就摇曳出天际的风筝线。 顾泠舟蕴了一整天的郁郁,是沉沉的湖水,风筝线輕輕掠过,撩起一片荡开的涟漪。 再听那话——你回来了,回来。 几个字,不知道勾起水底下的哪一块儿石头,有空气挤进去,水底咕噜噜冒着泡。 顾泠舟嘴唇动了动,又重重抿了下。 几乎是立刻,浓雾散尽,霞印澄江。 她脸上还按耐着,声音也放得輕,踱步到床头,半蹲下来,“你在家里啊?”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睡了?给你发消息也没回,该不会,是睡了一下午吧?” 听俞微闷闷应了一声,顾泠舟的语气听着和平日没什么区别,但就是叫人觉着一团微妙的高兴。 要换了平时,俞微未必感觉不出来。 她从小在感受人的情绪上就有种得天独厚的天赋,尤其这份天赋用在顾泠舟身上的时候,又被加了各种buff。 但现在这会儿,她大脑几乎停滞,于是在顾泠舟拉着她的手腕,要她去吃小龙虾的时候,俞微缩回手臂,掌心落回在前额,蜷起的手指半遮在眉眼。 顾泠舟的手并没有收回去,还依旧虛虚拢在俞微手腕上,于是沉沉夜色里,那股熟悉清隽的白茶香气陡然明显,清清雅雅萦绕在俞微鼻尖,又随着她小心而清浅的呼吸,进入身体的血管。 俞微迟钝的没有察觉,只说:“不吃了,困,明天再说吧。” “睡一下午了还困?”顾泠舟只当是她剛睡醒犯懒,手指加重了力道,要拉她起来,“睡到这会儿,晚饭也没吃吧?起来好歹吃点东西。” 她手上剛剛使力,就听俞微低低“唔”了一声。 “别。” 顾泠舟被吓得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一脸忧切地俯身,手指想碰又不敢碰,“怎么了,不舒服?” 俞微慢慢窝回去,闭着眼睛缓缓吐了口气,才缓过那陣头晕。 薄薄的眼皮掀开道缝隙。 屋里还是黑沉沉的,顾泠舟刚才进来也没开灯,俞微只看见一道不甚清晰的轮廓。 她索性闭了眼,连笑的力气也省了,解释道:“生理期。” 顾泠舟原本的紧绷松了点,“痛经?” “有一点。” “家里有暖宝宝,你等会儿,我去给你拿。” 顾泠舟来去匆匆,俞微慢慢吐出口气,屈指用指节抵着太阳穴揉了揉。 说是痛经,但主要是头疼。 感觉像是脑袋里灌了八成满的水液,稍微动一动,就震得脑袋里的水液激荡,撞着两边侧额又胀又痛,睁眼就头晕目眩。 这两年冬天的时候,一到生理期就这样。 头两天晕得厉害,后面就好了。 俞微没想到这次是大夏天,也会这样,但又觉得一贯如此,不想大晚上的麻烦,索性由着顾泠舟以为她是痛经,拿个暖宝宝来,应付走她就能了事。 她这么想着,耳边传来奶黄包软声的叫,手背上有些许粗糙的触感,是奶黄包在舔她的手背。 俞微笑了一下,安慰它:“没事乖乖。” 说着,手腕一翻,奶黄包自觉歪着脑袋蹭掌心,蹭够了,又给她舔头发,最后挨着她脑袋躺在头顶。 怪操心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泠舟大步流星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来。 她把怀里的保温杯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把一个古装剧里常见的暖手抄塞进俞微被子里。 暖宝宝不能贴身贴,夏天衣服少,把它贴在这个暖手抄里头,再捂在肚子上就刚刚好。 她借着走廊里的光放好暖手抄,这才开了台灯。 暖色的光晕亮起来,像是给人脸上涂了一层蜜。 顾泠舟一边把冒着氤氲白气的热水倒在杯子里,一边说,“家里没有止痛藥了,我刚叫了跑腿,二十分钟之后就到,锅上也蒸了鸡蛋羹。” 要说她对俞微的不放心最体现在哪一方面,那“吃”可真可谓当仁不讓! 打小就挑嘴不说,食量也总是跟个猫儿似的,总是在正经吃饭的时间不正经吃,随便叨两口就喊饱。 现在长大了,那胃口也没见涨,每次顾泠舟和她一起吃饭,都怀疑为了上镜好看保持身材的是俞微。 于是,再出口的话就带了几分嗔怪:“生理期本来抵抗力就弱,不吃东西怎么能行?等会儿多少吃两口、喝了藥再睡。” 俞微歪头在两个枕头之间的缝隙里,闻言没有反驳地“嗯”了一声。 顾泠舟这才满意,俯身去给她掖被角,抬头时冷不丁看见俞微苍白的唇和毫无血色的脸,心里咯噔一下。 “暖宝宝有用嗎?你脸色看起来还是很不好。”她顿了顿,语气不由得更轻了,心脏跳动声却在耳边放大,“脸上怎么一点血色也没有,要不,去醫院看看?” 俞微怕麻烦,说到底就是怕最后要闹到醫院,闻言立马抬了抬眼,笑了笑,“生理期有点贫血不是正常嘛,没事。” 说完又补充道:“以前也这样的,你放心吧,过两天就好了。” 俞微头晕的厉害,没有力气思考,只是不想讓顾泠舟小题大做,也觉得这事儿习以为常能讓她放心,没想到这话一出,顾泠舟的语气反而更加坚决。 “以前就这样?那更不能拖了!不行,我带你去趟醫院。” 俞微:“” 俞微大脑宕机了好一会儿,撑起来脑袋靠着,看见顾泠舟已经大步走向了一旁的衣柜。 俞微急了,忙说:“真不用,睡一觉起来,明天就好了。” 顾泠舟没多废话。 俞微衣柜里的衣服只寥寥几件,看得出来她当初来的时候是做好了只呆一个月就走的准备,顾泠舟扫过一眼就又合上,转身出门。 俞微听见顾泠舟的脚步声停在走廊另一头。 顾泠舟房间里,步入式的衣帽间就在一进门的位置,她大约是没关门,俞微甚至能听见她拉开伸缩架的声音。 俞微也不知道是气自己蠢,还是气顾泠舟执拗,最后无语到居然笑了,脑袋摔回枕头里,眼前又是一阵天翻地覆的晕胀。 顾泠舟很快回来。 她去拿了件驼色的长款薄风衣,一顶针织和一双厚袜子。 俞微瞧见了,更加无语至极:“我真没事” “俞微!” 这次,她话音还没落,就被顾泠舟愤然抢声。 俞微每每和人划开距离的行为本就叫人心酸,更别说昨天还添了个不会划开距离的前女友做对照。 况且,要是什么别的事也就算了,还偏偏是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儿。 不舒服也不去醫院不吃藥不和人说,满嘴的“没事”只打算硬抗,还和她在这里搞什么“分寸感”、什么“界限清晰”! 顾泠舟瞬间就毛了,还越想越生气,把手里的东西往床尾一丢。 “这段时间你到底对我说过多少假话,你自己数的清嗎?但凡这段时间你能少说一次谎,也不至于讓你现在的话没有半点可信度!” 顾泠舟的语气绝对算不上和煦,甚至从她蓄势紧绷的肌肉来看,这还是她努力克制过的。 俞微一时被她吼懵了,倒是奶黄包,瞬间从枕头上跳起来,它比顾泠舟毛的更厉害,尾巴都炸了起来,挡在俞微跟前哈气。 俞微没来得及细想,赶紧起身按住炸毛的奶黄包。 脑子上的胀痛让她更没法思考顾泠舟的控诉。 她撒了什么谎?她什么时候撒了谎?她撒了多少谎? 俞微无心思考,一边头痛,一边心焦地安抚奶黄包,又想到顾泠舟刚刚吼自己的话,只觉得委屈又窝火。 她慢吞吞缩回被子里,胸腔里不知名的火气也跟着烧。 俞微抱着奶黄包,背对着顾泠舟,侧身蜷成一团,下一刻,手摸到被子里的毛绒绒的暖手抄。 她也拿出来,丢到了那堆衣服上,声音颤了颤:“不用你管。” 俞微语气还是虚飘的,但话音刚落,就叫顾泠舟脸色一白,身上原本理直气壮的气势顿消,甚至有些半藏半露的颓然。 这片令人難堪的沉寂不知道过了多久,俞微感觉背后的床榻微微一沉。 顾泠舟的影子被台灯放的很大,有些扭曲地落在俞微床铺上。 俞微盯着影子弯折在墙上的脑袋发呆,冷不丁听见顾泠舟嘴里吐出两个字。 “骗子。” 这话也不知道勾起了记忆里的哪根弦,俞微眼睛又酸又胀,脑袋下面的枕头瞬间湿了一片。 “不许哭!你自己说,这次可没有冤枉了你吧?” 顾泠舟的语气还是半硬的,有种强撑着的强势,只是手臂撑在了俞微面前。 她也不管奶黄包这会儿对她多敌视,动作甚至算得上轻柔的慢条斯理,屈指蹭掉了蹭俞微鼻梁间的湿润。 顾泠舟一只手落在俞微肩膀,身体倾倾靠过来,再开口时,那点强撑着的强势也没有了。 “要是身体不舒服都靠着硬抗就能扛过去,那还要医生干什么?有病早治,没病安心,这话,不还是你当初告诉我的嗎?现在你还想当着我的面,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俞微垂着眼皮没有说话。 她现在被怀里挣紮着要去咬顾泠舟一口泄愤的奶黄包、自己心里的委屈和不忿、还有顾泠舟几乎笼罩着自己的体温和气息,弄的脑子里乱糟糟的。 偏偏大脑这时候硬件还出了问题! 复杂的思考不及,最终只在一片乱糟糟里给出了最基本的判定——生病吃藥看医生,总是没错的。 想到这儿,俞微刚刚被吼的委屈也消了不少。 她按着奶黄包的脑袋,解释道,“我头晕,一动更難受。等明天好一点了,我自己会去医院。” 可解释完了她又发现,这不是正好应了顾泠舟说自己骗子的话? 她也想不了那么多了,反正,去医院不是不行,不是和顾泠舟一起去就好。 说完,俞微也没看顾泠舟的反应,只腾出一只手去推顾泠舟肩膀,自顾自下了定论。 “就这样吧,我明天会去医院,你别管了,赶紧去洗漱吧。” 而顾泠舟当然不肯,她一把握住了俞微的手腕,问她:“明天治,那今天晚上呢?” 俞微感觉自己的掌根,似乎贴在了顾泠舟心口,一阵阵的心跳声,头一次从这怪异的地方传过来,心里也是一阵难言的怪异。 她更闷头不去看顾泠舟了,说:“我一会吃止痛药。” “有止痛药起药效的时间,你早在医院里做上治疗了。” 话落,不等俞微反驳,顾泠舟更俯身近了近。 “我明天早上六点开工,四点钟就得起床过去。” 俞微心说那不正好?本来休息时间就短,还不赶紧收拾完睡觉!折腾那么多干嘛? 可顾泠舟紧跟着问:“你就不想让我今晚,能安安心心睡个觉吗?” 这语气俞微后背簌簌地冒了一阵热汗,被子掀动间,她都感觉里面一阵蓬蓬的潮热。 俞微心里暗诽:早知道这样,就该让顾泠舟这个时候再开灯的。 她就不信,这会儿自己的脸上还能半点血色都没有? 顾泠舟只觉得她手上推拒的力道松了,于是,原本落在俞微面前的手臂,长臂一伸,勾来了那件风衣,握着俞微手腕的手,则顺势给她套进了袖子里。 俞微:“??????” 顾泠舟像是浑然看不见俞微眼里的质询,扶着俞微脑袋让她慢慢稳稳的靠坐起来:“我稳着点开,二十分钟就到医院了,是家中医馆,里面有个侯大夫,紮针技术很好,你放心。” “我”吃药就行了吧? 俞微被套上了外套,却还想挣扎,顾泠舟只屈膝跪在她身旁,腰肢像是舒展开的柳枝,细细长长的延伸到床尾。 她够来了那顶帽子和袜子,不等俞微说完,塞给她头绳,安排道:“把头发扎低点,方便戴帽子。” 自己则半蹲下去,给俞微套上了那双,穿出去会被人误以为还没出月子的加绒棉袜。 俞微:“” * 再早几年之前,顾泠舟一向是圈里又争又抢,雷厉风行的典范。 毕竟没背景没资历没成绩的,难道好资源不靠争和抢,等着别人眼巴巴送过来? 也就是最近这两年,奖项作品在手了,底气硬了,大小制作的好剧本也能先从她这里流,顾泠舟才养出来几分的从容谦让,光华内敛。 只不过,也都是皮,轻轻一戳就容易破,底子里还是个为达目的,果断出手的人。 现在,这位果断出手的人戴了副口罩,驱车把俞微送到了她说的那家中医理疗馆。 俞微再次肯定了自己刚刚的忧虑——不想和顾泠舟一起去看医生,尤其是中医。 “你这个脉象,这是典型的气血亏虚导致的经期头晕啊,平时睡眠怎么样?规律吗?” “不规律,熬夜吧?熬夜最伤肝,睡眠质量怎么样?” “多梦,浅眠,容易惊醒平时心里好揣着事儿吧?” “你看看,忧思伤脾,脾气主运化水湿。脾气弱,体内就多湿邪,这湿邪重浊黏腻,到脑子里,可不就昏昏沉沉,头晕目眩?” “平时吃饭也不好,这脾都运化不了,吃了也运不动,你看看,脾为后天之本啊,运化水谷称谓营养物质,要想身体健康,脾” 俞微一边回着问诊,一边抬手扶额。 听侯大夫讲病情,晕是真晕,但更主要是能挡住旁边顾泠舟冰棱子一样嗖过来的眼刀。 俞微是头一次觉得和医生讲述病情这样难熬,好容易熬过这一劫,侯大夫终于大手一挥,“行了,来先扎针吧。” 扎针还好,不算痛,顶多有点穴位得气的酸胀,而且几针下去,脑海里的水就像瞬间退下去了一样,整个人脑袋清明轻松了不少。 最轻松的,还是顾泠舟在诊疗室外面和侯医生讨论病情——俞微有种城门失火,殃及烧烤摊但殃不及烧烤架上的烤鱼的得过且过感。 只可惜这段时间过得太快,半个小时后,俞微再次上了顾泠舟的副驾。 顾泠舟把大包小包的药材放在后排,后排的一半,是脾气上来,不肯和俞微分开,现在在笼子里的奶黄包。 一半是俞微的药,药的一半是要煎着喝的,一半是要泡脚。 俞微心中默念着祸不及子女,然后目光从奶黄包身上收回来,渐渐有些怅然——怎么就没让侯大夫给顾泠舟开点清热降火的药? 真是失策! 于是,俞微一路怀着满腔惋惜和惴惴,和顾泠舟回了家。 两人一起在地下车库坐电梯,顾泠舟按了一楼的键:“一会儿你先上去,我去叫晕晕帮忙煎药。” 晕晕? 俞微悻悻道:“这么晚了,要不我明天再开始喝吧?” “明天?”顾泠舟原本垂着头,闻言一侧脸,扬起一边眉问,“怎么,你算了黄道吉日,今天不适合吃药?” “”俞微:“不是。” 【叮】 一楼很快到了。 俞微显然不打算再往枪口上撞,等顾泠舟出去后默默上了二楼。 出去这一趟,奶黄包的情绪看起来比顾泠舟好多了,俞微把它放回了猫窝,自己也爬回了床上。 犹豫片刻,把那个毛绒绒的暖手抄也拿了回来。 刚躺好,顾泠舟很快就上来了,她打开了一幅折叠桌放在俞微面前,俞微端着温热的鸡蛋糕小口吃着,时不时偷觑一眼顾泠舟的脸色。 顾泠舟正低头看手机,满脸肃然的样子,或许是在回工作消息。 俞微早没了先前硬碰硬的不忿,等顾泠舟放下手机,她一脸讪讪的,说:“早知道今天生理期,昨天就不该喝酒的。” 以往冬天才头晕的症状,这次却夏天犯,总要有个缘由的。 俞微深以为都是昨天那顿酒喝的不是时候,也想让顾泠舟消消气,却没想到,顾泠舟扯着嘴角冷笑。 “胡说八道。”她骂的慢条斯理,手指交叠“笃笃”两声闷响敲在桌面,“那是一顿酒的缘故吗?怎么别人都喝酒,就你和一顿,就头晕难受?”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没听人家医生怎么说?长期作息不规律,导致的气血亏虚,熬夜损伤肝血,又多忧多思,损伤心脾。” “人医生说了,和血有关的脏器就仨,你全中,这是一顿酒喝出来的?” 俞微老实巴交,挨完侯医生的训又挨顾泠舟的训。 “还有,什么叫早知道今天生理期?你生理期不规律?当时医生问你的时候你怎么说的?” “真行啊,撒谎都撒到医生跟前了!明天去治疗的时候,必须和人家说清楚,连生理期的毛病也一起治,听见了没有?” “还有,你心里想什么我管不了,但以后,十点钟必须准时上床,把你这个作息给我好好调整过来!” 以往有很多话,顾泠舟不是不想说,只是没有说话的立场。 而且按照她的性子,真心话可以冷嘲热讽的说、可以冷冷硬硬的说、可以不容拒绝的说、甚至可以威胁强势的说。 毕竟,真心话本就是这世上最不设防的软肋,怎么能不蒙上一层强势的铠甲? 可这样,说出来的话,就难免带着管控和强势的意味。 先前她还约束着自己,一来是没立场,二来,她自己也怕,万一把人气走了怎么办? 现在,尚方宝剑在手,顾泠舟可谓是肆无忌惮。 她盯着人吃完鸡蛋羹,等药熬好了,又盯着把药喝得一滴不剩,这才收走矮桌。 她对俞微“不小心”从被子里露出来的,暖手抄的毛视若无睹,起身去关上卧室的灯。 一片漆黑里,顾泠舟缓步走到俞微床边。 “睡吧,我盯着你,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俞微:“” 俞微试图起义,但被镇压,只能老老实实躺回去。 一片黑暗里顾泠舟喜欢这一片黑暗里。 一个人呆着的时候,黑暗是无垠的,但两个人待在一起,就有一种别样的亲切。 她们看不见彼此,却清楚知道对方的存在,人总是太依赖眼睛,也就太容易被眼睛欺骗。 而黑暗里,所有眼睛能够看到的皮囊、服饰、发型、面孔,都被湮灭,彼此的呼吸、味道、乃至情绪、状态,都从毛孔里散发出来信息,继而被另一个人身上最大的器官接收。 顾泠舟听见听见奶黄包舔理毛发的声音,听见俞微的呼吸不知不觉变得绵长,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这片黑暗里重归安宁。 片刻后,顾泠舟俯身,抬手在俞微面前晃了晃手臂。 俞微安睡着。 又过了片刻,顾泠舟伸手,摸索到了俞微的手腕,然后三根手指搭在了她的脉搏上。 俞微:—— 作者有话说:装睡俞宝:第一次被试探:伪装成功,该走了吧? 第二次被搭脉:我&*()&)……&*……() 嘿嘿嘿,2025第一天,祝大家健康平安,有才有财,天天开心呀~ 第43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你还挺会callba…… 俞微还是头一次遇见有人搭着脉, 来确定是不是在装睡的。 哪有这样不相信人的? 她一阵无语,半是生气半是好笑,最后有点破罐破摔的叹了口气,反手按住了顾泠舟搭在腕上的手指。 “我真睡不着, 下午睡太多了。” “我本来还只是好奇, 中医是怎么从脉搏里看出来人的气血足不足的, 结果,某些人”黑暗之中顾泠舟捏了下俞微的手指, “不打自招?” “”俞微有点恼羞成怒,把她的手推开:“哎呀!” 顾泠舟大约能想象出, 俞微这会儿的吃瘪表情,于是忍不住嘴角上扬, 语气却一肃:“别撒娇!” 俞微: 俞微大约更想控制自己别撒泼。 “哪有你这样強硬给人調作息的?人又不是机器,说几点断电就几点断电?” 顾泠舟当然知道,人是不可能像机器一样,说休息就休息,说工作就工作的。 甚至她本人对于睡眠的态度,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人生何必久睡, 死后自会长眠。” 只是一来,身体对于喜好事物的本能趋近不受大腦管控。 看着俞微睡覺这件事, 单是想一想,就覺得有一汪温泉水汩汩流入身体, 而后遇到血液里沉淀多年的憔悴相关,泡腾片一样地乍然沸满整颗心脏。 顾泠舟拿着看似合理的要求当幌子,实则私心里赖着不想走,又眷恋俞微这难得的、被逼迫出来的几分鲜活气。 这讓她想到了从前给俞微做家教的时候。 ——那时候,顾泠舟表现得也是这样严苛又不肯变通, 暑假还给人安排了早晚自习。 俞微很乖,大多数时候还是很配合的,但早上睡不醒,睡眼惺忪,打着瞌睡醒着盹应付过去是常态。 晚上又不肯睡,每到那个时候,就精神百倍地抓着顾泠舟要耍赖通融,张嘴就是“我白天学习一天了” “我今天白天睡了一天了!”俞微強調,“而且你明天还得早起呢,总不能在这儿盯我一晚上吧?” 气泡顶上了内腔,破开时冲撞出一阵的酸痛,顾泠舟长出口气,才把那阵气泄出去。 她耸了耸肩膀,“Maybe?” 听呼吸的动靜,俞微显然已经有些抓狂:“那你直接睡在这里好了!” “不好吧。”顾泠舟撑在床邊的手臂收了回去,像是怕这无光的暗室照出自己倾斜的影子,忽然坐得端正,然后偏头拎着衣领嗅了嗅,“我,还没洗澡。” * 顾泠舟大约是没有关上对面的房门。 十分钟后,俞微听见对面卫生间里的流水声动靜停了,紧接着是吹风机嗡嗡作响。 俞微有些懵然的大腦,像是被戳开了什么机关,她摸黑下床,溜进卫生间。 刷牙。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要刷牙,就像她也不知道,今晚的事怎么就从顾泠舟陪床,发展成了顾泠舟上床。 而且刷完牙回来,一切都变得很奇怪。 躺着很奇怪,坐起来也很奇怪。 开着灯奇怪,不开灯也奇怪。 睁着眼很奇怪,闭上眼更加奇怪 一阵折腾之后,俞微终于找到了转移注意的灵丹妙药——手机。 充电、开机,俞微靠在床头,眼底慢慢被手机的白光照亮。 微信有消息提示音响起来,俞微戳开聊天框。 一半是顾泠舟发来的,先是问她中午吃的什么。 俞微那会儿在睡覺,没看到消息,顾泠舟大约是以为她又和朋友出去玩,没顾得上看手机,于是过了一个半小时,半下午的时候又断断续续问了几句在哪儿玩、还是和奶黄包二妈一起、什么时候回去、有没有喝酒。 最近的一条是晚上八点来钟,顾泠舟不知道撤回了一条什么,然后发了一句【结束了给我发消息】,下面还配了个奶凶的小猫咪举着啤酒瓶威胁的表情包。 俞微看得不自覺嘴角上扬。 顾泠舟这个人,小时候像是有什么可爱羞耻症,讓她撒个娇卖个萌,像是能要了她的半条命。 每次铁骨铮铮往那一杵,能放进院子里当玫瑰花的铁艺花架。 现在年近三十,又整上萌宠表情包这一套了。 俞微一阵腹诽,手指很熟练的偷走表情,转而戳开薑大公主的聊天框。 薑大公主的对话框数量,显然就不是顾泠舟这种话少的人能想象的了。 俞微翻上去都花了好一会儿的功夫,然后跟批折子似的,把薑云慧那些碎碎念挨个回复。 大公主还没安寝,消息回得很快,俞微刚回复了两句,新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你终于回我消息了】 【我还以为你失联了,后来一看日历】 【原来是你生理期到了】 【又不舒服吗?要不要我把你那几瓶药给你寄过去啊】 【你给我个地址,我今晚寄出去,最晚后天就能到。】 大公主的打字速度令人望尘莫及,俞微等她一股腦说完,才回复。 【睡了一天,才发现手机没电了,刚刚才开机,放心吧,没失联,有点不舒服,但是去过医院了,现在好多了,不用给我寄药。】 思考片刻,俞微又补充。 【那些药都过期了,你可千万别吃啊。】 【都去医院了?你这次痛经很严重啊。】 “其实还好,是你顾老师不太放心” 一行字打完还没发出,俞微看着那输入框里后半段,总感觉指腹莫名发烫。 其实也没什么。 工作嘛,生病了,就算同事也会帮忙请个假、叫个120,或者推荐个好医生。 之前,她们家的阿姨生病了,她妈或者她大嫂也会陪着去医院看病。 那是一种呃,人类对自己朝夕相处的同类,自然而然会产生的责任和帮助。 俞微就算发出去了,薑云慧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 况且,顾泠舟本身,或许也是担心的。 但是那份担心,也许是出自两个人之前的同学情谊,也许是出自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互帮互助,也许是出自顾泠舟本人的性格侠义良善——总之,今天在她家里的厨娘身体不舒服,不论这个人是谁,有没有什么同学情谊,顾泠舟都会带着她去医院看病。 这没什么奇怪的,也没什么特殊的。 顾泠舟担心她,这是事实,但不是她自我欺骗时用的那种理由。 自欺欺人的人很可悲,发一些别人看起来正常,实则利用似是而非的模糊论調,来虚构出一个“我很特殊”的幻想来自我安慰的事,实则和造谣无异! 加之俞微心中那一闪而逝的窃喜,是实实在在的证据,她没法告诉自己没有这样想过。 犹豫的时间其实很短,俞微把打好的字又一个个删掉。 【其实还好,你顾老师说认識个很厉害的中医,可以帮忙調理调理,就去医院看了看。】 再三确认,这段话没有讓自己产生什么别的妄想,俞微这才按下发送。 她一口气舒了一半,忽然又灵光一闪。 ——原来,她刚刚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很不得劲,是因为“自己在等顾泠舟过来睡”的事。 这事儿和刚刚的“你顾老师担心”多少有些殊途同归。 而且念头清晰得太不合时宜,隐隐绰绰的窗户纸都没给人留,闪电似的亮在腦海里,衬得顾泠舟开门的动静像是一道巨雷。 俞微本来就对声音敏感,这下更是扎扎实实被吓了一大跳,手腕一抖,手机屏幕的白光像是一道胡乱挥舞的利剑似的,雪白的剑光划过俞微的脸,最后被乱七八糟地倒扣在床上。 俞微心虚,下意思地把手机往被子里藏。 一抬眼,顾泠舟一身白色缀蕾丝邊的吊带睡衣和短裤,怀里抱着枕头和一床夏凉被。 门一开,顿时带进来一屋带竹盐味道的潮湿香气。 顾泠舟见状,一时也没往别处想,只皱着眉,把被子枕头往床上一丢,“都要睡觉了,怎么又在看手机,不是说看东西头晕吗?” 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一层细汗,俞微体验了一把如芒在背,表情有些悻悻的把手机捞回来:“扎了针之后好多了,就回复一下消息。” 她看着姜云慧发来的文字,实则一个字也没能进到脑子里,但这至少解决了眼神没处放的困境。 等到那抹珍珠白绕到床那头,悉悉索索上了床,没了别的动静,俞微伸手去关台灯。 “先别关。” 顾泠舟出声阻拦,俞微下意識看过去:“嗯?” 顾泠舟枕着一条手臂,另一只手扯着夏凉被的一角,盖着小腹,她视线往俞微手机递了一下:“不是回消息吗?回完再说,别老关着灯玩手机,对眼睛不好。” 俞微: 可是开着灯、被顾泠舟盯着,对她心脏不太好。 俞微勉強看向消息。 姜大公主:【药真的不能吃了吗?都过期了为什么还留着】 俞微:【真的不能吃了,留着是因为药很贵,又没吃,舍不得丢。】 顾泠舟大约是意識到了自己的视线叫人别扭,很自觉地偏过头,曲着手指,蹭弄着摆在床头柜上的蔷薇花。 花开过了,外面一层花瓣的邊缘已经有些枯烂腐败。 顾泠舟咬着牙,扯下来,在指尖慢捻着。 听着俞微敲打键盘的声音越来越快,她手里那片花瓣也很快被碾烂,顾泠舟抽纸擦着指尖。 好不容易等到俞微放下手机,关掉台灯。 窗外的月光在窗帘边缘留下一道白色的灯带。 床很大,两个人又足够的苗条,并肩躺在床上,中间还能容下两个枕头。 气氛沉默两秒后,顾泠舟状似不经意问起:“谁啊,这么晚了还给你发消息?” 又顿了顿,顾泠舟刻意调换出打趣而不显吃醋的语气,问:“前女友?” 前女友?她是说姜云慧还是韩莹? 虽然两者都是假的。 而且前者还很快的被揭穿,谎言维持的时间太短,甚至让俞微都忘了自己撒过这样的谎——她当时还想着,要是知道自己有女朋友,顾泠舟一定会和自己保持距离来着。 至于后者在刚刚严厉驳斥过,自己自欺欺人的行径有多么恶劣之后,这件事她有些抵触,暂时不是很想提。 所幸,她还没不要脸到,谎称“奶黄包二妈就是我前女友,其实这些年也有不少人喜欢我”这种话。 一点点的暗示,顾泠舟应该不在意,而且语气轻快充满调侃,更像是在打趣上次的事,给大公主起的新外号。 毕竟她总不能说,“我前女友挺多,你问得是哪一个。” 俞微含糊应了。 “难怪,”顾泠舟说话的腔调听着很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她吐出口气,说,“那应该的。” “什么?” “本来约好了今天出去玩,结果没去成,是知道你不舒服,特意问候的吧?”顾泠舟又强调了句,“应该的。” “哪有约啊?”俞微这才确定,她说的前女友真是韩莹,“谁工作了还能天天跑出去玩啊?” 这话说得,像是只要不工作,就会和人家跑出去玩似的。 顾泠舟继碾碎了花瓣之后,手里的纸巾也很快遭殃,全然忘记了,昨晚是谁,觉得人家不过一个前任,连自己的对手都称不上。 觉得人家不过是个给自己当错题集、给自己种树的前车之鉴。 她没忍住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呵” “这不是昨天看你们玩得挺开心,像是没尽兴。” “诶。”顾泠舟侧过身,往俞微身旁靠了靠,“你们昨天在哪儿玩的?” 怎么越问还越详细了? 俞微暂时还没能坦然面对自己说谎,想让顾泠舟吃醋的事实。 她现在说到韩莹,更多的是羞耻和羞愧,或者说,她根本不想谈及昨天的事。 再说,这话,顾泠舟昨晚不就问过了吗? 俞微偏过头看着她:“你不困吗?都快十二点了,你明天还要早起。” 顾泠舟:“” 她复又仰躺下来,支着一条腿,像是斜磕在花瓶沿的一截花枝。 俞微总算松了口气,在一片静谧里闭上眼。 房间里原本挂着个钟表,但是钟表走秒的声音实在太吵,和顾泠舟说过之后,她把那表给停了。 这会儿,房间里只有空调和外面不知名的虫鸟作响。 很好的白噪音,俞微感觉自己的心情也渐渐沉浸下来,她默默在黑暗里数着自己的心跳,尽可能忽视旁边顾泠舟的辗转反侧 这当然做不到。 房间里的温度被顾泠舟调得有些高,她或许是热得睡不着,俞微伸手去摸枕头边的遥控器,结果顾泠舟一个翻身,额头压上了她的手腕。 顾泠舟微愣,片刻后反应过来,在俞微收回手之前,握住了那截空空如也的手腕。 “人家不是送了你条手链?怎么没见你戴。这么宝贝,还要珍藏?” “不是,做事情的时候不方便,戴着不习惯。”俞微往回收了收手臂,没成功,她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或许是黑暗容易把一些触感放大,或许是晚上更容易想东想西,当然,最有可能,是刚刚被人把着脉揭穿谎言的事才发生不久。 她用力挣了挣,像是手腕一下子成了什么命门:“幹嘛,又要给我把脉?” “那你给我把。” 顾泠舟欣然把自己右手伸过来,握着俞微的手腕,找到了手腕的大致位置。 俞微认識个阿姨,对中医研究很有一套,她跟着学了不少理论知识,知道右手的寸关尺脉分别对应肺、脾和命门。 她也确实有些好奇,像模像样地扣着手指,试了试。 半分钟后,顾泠舟问:“俞大夫,怎么样?” 理论知识只有皮毛,实践经验约等于零的俞大夫很快得出来结论:“不知道,什么也摸不出来。” 顾泠舟低低笑了,右手从俞微手指下抽出来,指尖撩起睡衣下摆。 “那给你摸个清楚的。”她带着俞微的手落下去,“怎么样?” 俞微:“四块。” “你几块?” “我没有。” “那怎么可能,你这么瘦,体脂率肯定很低。” “我不锻炼。” “真的假的?” “真的,不信算了。” 片刻后:“那奶黄包二妈几块?” 万万没想到事情还能绕回这里,俞微愣是气乐了:“哎呀,你幹嘛老追着人家的事儿问?” “好奇,”俞微彻底把手缩回去了,可顾泠舟像是虚空罩在手臂上的臂钏,她靠近俞微的身体,撑着脑袋支在俞微身侧,另一只手勾着她的一缕发,“反正也睡不着,聊天嘛,说说呗,你们当初怎么认识的?” 真是会问,一下子涉及到两个她不想让顾泠舟知道的话题。 俞微一边支支吾吾不想回答,一边在脑海里思考,怎么把和十来个人合租的事,比较体面的说出来。 这件事本身当然没什么可耻的,在熬过那段非常艰难的日子之后,俞微回想起来的第一反应,一直都是自豪的,像是年迈的将军回顾身体上的伤疤。 那是勇猛的奖章。 所以如果有人问起来,她也很乐意把那段日子当成故事讲给她听。 可是倾听的人换成顾泠舟,她就不得不有些别的考量。 “就住一起就认识了呗。” 顾泠舟瞬间想到了她和俞微刚认识那年,俞微生日,拽着自己非要在她家里留宿。 “刚认识就同居了啊。” 小时候的俞微,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讲,就是个高需求宝宝。 需要人陪、需要人关注、喜欢黏在一起、喜欢和人一起住。 顾泠舟自以为对此有所预期,应该能表现的客观理智又游刃有余,然而控制自己的酸气不要溢出,已经废了她很大力气——事实上,她觉得自己更像是铁板上滋滋作响烤鱿鱼。 俞微也没想到,自己那句话在顾泠舟听来是这种意思,她连忙否认:“不是同居,呃,算是合租室友。” 说完,她微微屏息,注意着顾泠舟的反应。 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真切,她只知道顾泠舟足足沉默了好几分钟。 几分钟后,顾泠舟决定暂时放过自己,不要再做切腹自尽的事。 难得有个叙旧聊天的契机,是个正常人都应该聊一些开心的话题,于是她问:“那你们是怎么分手的?” 俞微:“” 切腹自尽的刀又落回了俞微手上,她在一刀致命和凌迟之间选择了装病。 “我觉得我有点头晕。” “又头晕?还好医生交给我几个穴位,说你头晕的时候按一按。” 她环过俞微的脑袋,不轻不重地按在太阳穴,压低声音,如同恶魔在耳边絮絮低语:“所以呢,怎么分手的?” “没有,哎呀,你好烦!”俞微被逼出了一股头撞南墙、撞南墙、撞南墙的绝望,索性长痛不如短痛,“我和她根本没分过手,她就是我一个朋友!” 话说到这儿,俞微反而变得理直气壮:“再说了,我什么时候说过她是我女朋友?你自己误会,不要乱说好吧。” “不是女朋友?”顾泠舟的心情真可谓跌宕起伏,“那奶黄包为什么管它叫二妈?” “叫二妈怎么了?谁规定的二妈就是一定是前女友,说不定”俞微撞烂南墙的坚硬脑袋,这会表现出了咸鱼摆烂的强硬和不讲理,“说不定,人家还有五六七八个妈呢,又不犯法,人爱有几个妈就有几个。” “哎呀,你别揉了。”她甩开顾泠舟放在太阳穴的手指,小声嘟囔,“越揉越头疼。” 顾泠舟仍旧半信半疑:“那我问你是不是和前女友聊天,你也没有反驳。” “我那是”俞微原本三尺高气焰顿时一矮,顾泠舟立马趁虚而入,重新拿回道德高地的主导权:“那是什么,嗯?” 俞微吐出口气,“我是和姜云慧聊天。” 她觑了顾泠舟一眼:“谁知道你说的前女友,是不是翻上次的旧账,给人家起的外号。” 顾泠舟一哽,摸了摸鼻子,居然无从反驳。 至于前女友的乌龙好吧,她确实不能确认俞微现在和她说的就是实话,但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 抛开客观事实不说,不管是俞微先前默认这段关系,还是现在撇清这段关系,意图都比话语本身,乃至于事实本身更重要。 一个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向别人暗示自己有同性伴侣? 从这个方向去想,一个人说明前女友并不存在,其用意也很明了了。 俞微听见顾泠舟乐出了声。 “你” “睡觉!”俞微这次眼疾手快,反手捂住了顾泠舟的嘴巴,一字一顿的强调,“顾泠舟,别说了,睡觉!” “好吧。”顾泠舟的声音,从指缝间闷闷地流出来,“妈妈。” 俞微:“!!!!!!” 俞微头皮都紧了,甚至怀疑顾泠舟是不是被什么东西上了身。 “你说什么?” 顾泠舟本来还有些羞耻,但看见俞微反应这样大,她反而自在了,“怎么,姜大公主能叫,我不能?” 俞微拳头攥紧了,她看明白了,顾泠舟今晚就是来给她算旧账的。 这都翻到上个月了,再来几个晚上的夜谈,她八成能翻到初中! “你还挺会callback。” 顾泠舟笑得嘴角压都压不住,“没办法,姜云慧再早也早不过我了,你十多岁那会儿,可总念叨着想给我当妈。” 很好,都不需要几个晚上了。 俞微一阵无力的叹了口气,满心羞耻地听顾泠舟讲述自己当年母性泛滥,一股脑淹在顾大影后身上的往事。 但凡顾泠舟和亲妈的关系,没处成相看两厌的地步,她都一定要反驳且制止的,可现实情况又让她不好贸然开口,好在顾泠舟本人乐在其中,并没有因此而联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 她沉浸在往事的记忆里,直到俞微听到一些胡言乱语。 “等一下,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认你做干妹妹了?” “如果自己是顾泠舟亲妈就好了”这种话,她承认自己确实说过几次,可她怎么不记得,自己还说过认干姐姐、干妹妹的话? “你忘了?”顾泠舟的反应超乎预料的强烈,“高一快结束,文理分科之前。你忽然来找我,还说你要在家里摆认亲宴” 顾泠舟当时气得不轻,之后和俞微一度冷战。 “胡说,哪有的事!” 俞微对这件事并没什么印象,她的记忆里,是自己没有听顾泠舟的,最后还是报了理科,以至于顾泠舟生气,连书店打工也不肯去了。 俞微记得很清楚,那年是暑假开始的第一个周末,她受不了两个人的冷战,去书店找人,结果被告知顾泠舟压根没去,然后气势汹汹地跑去了顾泠舟家里堵人 第44章 却把青梅嗅 恨明月不独照我 一朵花的花瓣凋零了, 有人看见了那阵吹来的風,有人看见了啃食根茎的蚁。 当很多年后,記忆把不重要的背景都風化,前者只記得了風和花, 后者只看到了根与虫。 在俞微的記忆里, 或者说在俞微的执念里, 那阵風的名字,叫古霖。 风起的很早, 很细微,她不能辩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只記得那阵风最初的显现,是在学校门口看到的, 被风吹动的银杏树叶。 风由高及低,之后在一个寻常的下午,再次吹动。 那时候,俞微和顾泠舟已经因为文理分班的事情,断断续续发生过几次争执。 其实俞微一开始的时候,只觉得顾泠舟是随口一提, 没太当回事。 后来,顾泠舟提的越来越频繁, 每每见了面,就问她考虑的怎么样, 然后给她罗列了一大堆,什么记性好,学文不会太辛苦,什么将来大学还能是同学,什么将来四年比现在两年实惠的好处。 看她态度認真, 俞微逐渐意识到,这不是朋友之间随意的闲聊。 她开始有些抵触顾泠舟的说法,这些说辞让她觉得,顾泠舟不相信自己能好好学习,之后考到火箭班和她做同学。 她觉得自己被人藐视了,而且这人还是顾泠舟,这个認知让她愈发不能理直气壮的说“我不想要分班两年,之后四年才做校友,我觉得我能行,之后考试,我肯定会进到火箭班。高中两年和大学四年我都想要。” 俞微只能竭力规避这个话题,要么就敷衍地说自己会考虑。 一次,她被顾泠舟问得急了,甩开顾泠舟的手,快走几步下了台阶。 她实在是烦透了顾泠舟张口闭口“未来四年”的论调。 本来嘛,眼前都抓不住的事情,总说什么虚无缥缈的未来? 未来難道不会有更加诱人的“未来的未来”在等着?到那时候又怎么办呢?放弃“未来”,为了“未来的未来”? 她这到底是图什么? 于是灵光乍现的,那阵风吹了进来。 俞微忽然站住了,回头看跟上来的顾泠舟,突兀的问了句:“是和古霖有关嗎?” “什么?” “学文?”俞微执着地重复,“是和古霖有关系嗎?” 那时候似乎是个課间休息,两个人站在楼梯口,身旁的人川流不息。 就像是一部看了八百遍的电视剧,播到一半,忽然卡壳,在屏幕上出现的雪花噪点。 俞微脑海里有填充的剧情和声音。 有顾泠舟知道古霖的口味,给她点餐的。 有吃完饭,主动递给她纸巾的。 有体育課上,和她一起练习打排球的。 有課间一起讨论习题,相视而笑的。 有两个人穿着一样的衣服,并肩回到宿舍的 俞微的镜头,则更像是偷拍。 纸巾是分给古霖之后剩下的,体育课是百无聊赖坐在一边的,课间是躲在后门,打扰别人研究习题的,晚上是目送着别人,一起在操场聊天的 人总是对自己得到又失去的东西格外敏感,譬如顾泠舟全部的关注、譬如顾泠舟单独的陪伴、譬如顾泠舟带笑的轻松。 恨明月,不独照我。 她深切的知道自己嫉妒,早就知道。 然而嫉妒不是什么好品质,俞微不敢轻易示人,只能一压再压。 像是死死捂着一颗迫切钻出泥土的幼芽。 幼芽没有被压死,而是把她当做成了生长的肥料。 它穿破了血肉,不知不觉之间,根系已经统治接管了身体的每一根血管和神经。 她看到顾泠舟一时没说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顾泠舟开始表现的内敛,在人多的时候习惯于闭嘴,收敛自己的动作幅度。 但俞微已经顾不上去考虑她的习惯不习惯了,毕竟,连那份习惯,甚至都可能存留了被古霖影响的痕迹。 俞微看起来像是被冰块暂时控制的火焰。 顾泠舟的沉默,那或许只是个很小的时间间隔,但在感觉和记忆里都被无限放大,不论是十年后还是十个小时后的俞微而言,回想起来,那都像是顾泠舟被她戳中了心事,百口難辩。 “和她有什么关系?” 顾泠舟终于回应,语气带着无奈的玩笑,但伸手去拉俞微的时候,躲开了她的视线, 人总有一些不可告人的隐秘,如果有的选,或许连自己也不知道最好。 可人从来没得选,顾泠舟几不可闻的叹息里带着淡淡苦涩,语调尽可能的如常,带着几分的嗔怪:“你和她不一样,幹嘛老放在一起比。” “真的吗?你心里真这么想?” “不然还能怎么样?算了,先不说了,我们先回去吧,回头再慢慢商量。” “我不想回头再说,”她甩开顾泠舟的手,直截了当的质问,“我只想知道,你让我选文,到底是怕我太累,怕之后大学会离得很远,还是怕我以后真考到你们班,你被夹在我和她之间会为难?” “又或者,是她不愿意,所以你” “你想什么呢,尽胡说!” “不是吗?现在甚至都不在一个班,上次体育课撞在一起,你不过是和我说了几句话,她就来拉你去练球,你当时怎么说的?说你是她队友,晾着人家不好,是你说的吧!” “那你怎么不说,两个班一年也難得有机会能撞在一起上体育课?” “就这偶尔碰上,你都很为难了,以后” 俞微说得心绪难平,情绪爆发出来,那些有理的、没理的、想到的、没想到的、发生的,没发生的,桩桩件件都成了被风吹成了燎原之势的火。 她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哽咽,眼泪也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砸的细碎。 俞微吐纳几口气,背过身,狠狠揉了下眼睛。 转回来时,眼泪未见得少,眼睛也更红了,她直直盯着顾泠舟,像是盯着一个看的太久,以至于有些陌生变形的汉字。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重物压着、坠着、攥着,血液一股脑往臉上冲:“本来你也不相信,我这种普通班的人能考到你们火箭班,幹脆,我直接选文,这样,你,你们都开心了。一了百了,你也终于能甩开我这个麻烦,不用费心费力帮我写学科重点了,能好好和你的同桌天天向上了,是吧?” 很奇怪的事,分明人的眼睛是看着对方的,可俞微回想起来这段的时候,却没有多少顾泠舟的表情的记忆。 她想象出了一个狰狞、不堪、青筋绷起、面红耳赤、涕泗横流的自己,然后回想起来的时候,这一段都像是在看小丑的单独表演。 而且很悲哀的是,情绪发泄之后,她的思绪能辩别自己说的那些话,哪些是真的,哪些是泄愤,哪些是故意伤人。 但有些话,她分明清楚伤人,还是说了,说白了,她只是觉得自己很痛苦,所以迫切的也想要把这些伤害自己的事,变成利刃,让对方也被这些行为伤到,好通过疼痛共享这件事,来确認利刃对准的不仅仅是自己,确认她们还是同一个阵营的盟友。 但顾泠舟的反应,在她的脑海里一直都是一片空白,不知道是不是眼泪迷花了眼睛的缘故。 俞微的眼泪像是没个够,她还自觉,是眼泪把自己的心和眼睛冲刷得明亮——她很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她想用自己的付出,来绑架顾泠舟。 “你还记得淼淼嗎?当初你不喜欢她,我可以和她保持距离,但你现在呢?” 俞微问的时候,身体里像是有一股冰冷的血液,顺着咽喉切入腹腔。 ——用“我对你如何如何,你就要同样如此的对待我”这种话、这种行为、这种想法,俞微从有记忆以来,就从来没有说过、做过、想过。 像是小朋友九点还没有睡觉一样,是底线、是道德,被破坏之后,是一件恐惧先于轻松出现的事。 但顾泠舟随后的回答,却让她耿耿于怀多年不能释然。 “这和洛淼的事情不一样。”她强调,立马又问,“所以,你把我和她放在一起比较,在你心里,你觉得我和洛淼一样?” “我要是觉得你们一样,怎么会和她疏远?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答案还不够明显嗎?你呢?你怎么做的?!” 俞微愤怒地为自己辩解、诘问,她希望顾泠舟做出和自己的当年一样选择,如果她也和自己一样,觉得对方最重要的话。 但顾泠舟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像是无声反驳,“不会和你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显然你不是最重要的那个。” ——当初她是和洛淼先认识的,后来认识顾泠舟,不到一年的功夫,她和顾泠舟的关系就好过了所有人,于是果断抛弃了洛淼。 现在,同样的事情再次上演了。 不同的是,新一轮的角色扮演里,自己拿的,是洛淼的淘汰牌。 洛淼不可以和顾泠舟比,甚至不能放在一起比较。 自己不可以和古霖比,所以同样不能放在一起比较。 原来,她那句话是这个意思。 俞微放弃了自己的道德,却换来这么一个答案,她有种大厦将倾的恍然感。 俞微愤怒不起来,毕竟她曾经也是这样对待洛淼的,负罪感和那阵感同身受的愧疚感一起淹没了她。 她脑海里只剩两个字——活該。 “早说啊,在你眼里,我根本比不上她,甚至不該放在一起比。” “你早就觉得我碍眼了吧?真是辛苦你,还想了那么一套说法,来劝我学文。” “放心,以后都不会让你麻烦了。” “” “顾泠舟,我恨死你了。” * 说是争吵,但平心而论,那应該只能算是俞微单方面的宣泄。 总之那天之后,两个人将近五十天没再见过面。 一来是考试繁忙,二来,暑假来了。 俞微请了家教老师来上门补课,她从每天在班里坐着,换成了每天在家里坐着。 唯一的区别,就是文理分科之后,补习的课程少了一半。 好吧,还有一点区别。 那就是在学校的时候,不知道是出于怨恨、愤懑、还是愧疚之类的,别的什么情绪,明明两層楼板的距离,她总刻意避着顾泠舟。 一避一个多月,她还没觉得怎么样,但现在距离远了,她的心又总在书店那里,好像半点都忍耐不了。 俞微自己也难以理解自己的情绪。 她甚至没法把自己对顾泠舟的态度,分出个简单的喜和恶。 时而上一刻恨她恨得要死,眼泪汪汪地想为什么自己不是她最重要的人、恨她那时的沉默和犹豫、恨她对别人的偏袒和优待。 时而又陷在愧疚的泥泞里,觉得自己当时的语气也不好,说话太重。 转瞬又想自己当初不該那样对淼淼,她和她现在也成了同病相怜,或许这就是某种冥冥之中的因果循环 想来想去,她人已经到了书店。 然而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后,她却被告知,顾泠舟这个暑假压根没有来店里,并且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来。 她不来打工,之后生活费怎么办? 是因为和她吵架,在冷战,所以不来上班吗? 当然不是,顾泠舟从来不是会因为情绪,耽误工作和学习的人。 那就只能有一个原因了,因为店长是她大嫂的朋友。 瞬间,愤怒压过了所有的纠结,俞微在一个半小时后到了顾泠舟家里。 八月,哪怕到了下午,空气仍旧被热的扭曲,热浪烘幹了脚下的土地,踩上去都带着灼脚的温度。 顾泠舟正在地里锄草。 这些野蛮肆虐的东西实在可恶,种子一落,根系不声不响就在地里落了家。 落了家也就算了,要抢占农田的营养也算了,就静悄悄的,反正土地之下,人也瞧不见,可它还偏偏不知死活地,非得露出个头,让人知道它长在这里。 那还不得赶紧拔除? 单单拔出也是要很快长回来的,除非连根翻出来,亮着根毛,由着堂堂天光晾晒,才能死的彻底。 俞微跟着村里的小孩儿一路找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顾泠舟穿着长袖长裤,带着草帽,在地里挥舞着锄头,翻土中耕的模样。 天气实在是热,锄头挥舞的幅度不大,几乎贴着地,然而顾泠舟的动作相当熟练,锄头灵活地绕着庄稼翻开土地,配上那副没什么表情的臉,和她计算磁场受力时的表情也差不了多少。 俞微迎上去质问她,为什么不去上班。 顾泠舟抬起头,臉上是被晒懵了的茫然,之后才流露出一点惊讶,低着头,很平淡的说:“家里有农活,走不开。” 语气太平静了,以至于俞微分不清这是平淡的陈述事实,还是冷漠地宣告冷战继续的讯号。 她只能站在旁边高隆的田埂上——像被架了起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说话不是,说话难道要在这田间地头接着大吵一架吗? 俞微还没从自己比不上古霖的阴影里走出来,心里仍然愧疚着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我恨死你”,现在看到顾泠舟的平静,她没有被感染,没有静下心来,只觉得自己快疯了。 ——她倒是宁可顾泠舟在这里和她大吵一架! 也好过这样平淡、冷漠的,好像自己那天所有的话,对她来讲无关紧要一样。 俞微眼眶发酸,但没能流出眼泪,天气实在太热,还没等泪水流出眼眶,就被烤幹。 俞微只剩了一腔烧燃的火气无处发泄,于是狠狠揪着旁边的草丛泄愤。 地里的水也被烤干了,土地松松散散,一扯就扯出一大片干散的土块,连着旁边隐蔽的虫洞也被牵连,坍塌了一片。 俞微看见几只几条像是蜈蚣那样的虫子,长着两排的脚,从土里爬出来。 俞微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短促的惊叫一声,连忙后退着躲开,结果在拐角的地方踩了个空。 这边田埂旁边就是排水沟,田埂修的高,但再高,也就十几厘米的高度差。 有些人从小学不会自行车,抛开方向感差之外,平衡能力也欠佳。 加上平时摔惯了,这会儿脚步不稳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高度不高,挣扎一下,不至于摔倒,而是想着还好田埂旁边有一片草,摔上去应该不会太痛 但俞微还有一点自我保护意识的。 ——俞微在摔下去之前,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脸。 顾泠舟简直无语到没话讲,她垫在俞微屁股底下那只脚抬了抬,“还不起?” 俞微把手拿开,火气就被那一脚给垫没了。 之后她安静呆在旁边的小路上,手里没再糟蹋花花草草,等顾泠舟把那亩地翻完,跟她回家。 顾泠舟给俞微找了套自己的短袖短裤,让她先换上。 俞微换下来裙子才发现,后面有一大片又绿又黑的污渍。 “现在天气热,洗完一个小时就能干,不耽误你回家。” 顾泠舟说完,拿着那条脏裙子出去,进了另外一间屋子。 撩开裤腿,能看见脚踝上面,左腿靠外的部分,有一片半干的血迹。 血迹沾着裤腿,扯开的时候又有血液渗透出来,甚至一直顺着袜子,流到了鞋子里。 顾泠舟拿了条毛巾把血擦干净,露出一条三寸长的伤口。 是刚刚被锄头划伤的,顾泠舟翻箱倒柜找出几张创口贴,竖着贴了一排,这才端了碗水,放进屋里晾着。 期间,俞微的目光一直悄悄跟着她。 顾泠舟被她盯得绷不住,差点笑出声。 诚然,对于上次的争执,她并没觉得和平时的拌嘴,有什么不不一样。 这件事在顾泠舟眼里,自始至终都没上升过什么道德、什么底线的程度。 俞微自以为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那句“我恨死你了”,其实,伤害最深的,自始至终都只有她自己而已。 毕竟托家里的福,顾泠舟早早领悟到了行为和言语并不同步这个道理。 先前她爷爷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她爸妈回过家里一趟,东推西扯之后,顾泠舟和他们大吵了一架。 吵到最后,顾泠舟拿出自己最耿耿于怀的名字,向他们讨要说法。 得来的回答,是全盘的否认。 他们说完全没有这回事,不存在什么,“冷”字多一点水,把她这艘小舟送走的说法,这都是她听村里的闲人瞎扯。 说他们给她起的名字,原本是冷月,是她爸在一本地摊小说上看到的,觉得这名字好听,没想到写的太潦草,登记处那边的人搞错了。 他们说对几个孩子的感情都是一样的,毕竟天底下哪有父母不爱自己孩子,把她留下来只是情况所迫,问她不体谅父母的不容易,为什么还要指责父母?这是不孝,说她简直不配做人子女 顾泠舟那时候就明白了,他们口里的爱,就像是一件名不副实的伪劣产品。 真的爱她,为什么只把她留在家里,为什么不让大哥和妹妹退学,为什么让自己在家里照顾生病的老人,为什么只要她体谅? 挂羊头,卖狗肉而已。 同样的,俞微那句恨,她也找不到任何可依托的凭证。 那是顾泠舟明白的第二个道理。 当真正的爱已经落在行为里,哪怕口口声声说恨,自己也是可以看成一个玩笑,当成一时气话,知道她口不由心的。 毕竟,她又不是傻子。 但要说一场争执下来,心里半点没有反应也是不可能的。 只是各有各的伤法,俞微受伤自己比不上古霖,顾泠舟则伤怀,她只把自己看成和洛淼那样的朋友。 前者是惊闻噩耗,波涛汹涌。 后者早有预料,百忍成钢。 顾泠舟慢出了口气,就着碗喝完了剩下的水,起身去院子里洗衣服。 家里有井,顾泠舟端着大盆,守在出水口坐。 俞微一点一点挪出来,坐在压水的手柄边,和顾泠舟半臂的距离,看她搓自己那件橘黄色的长裙。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也没提上次的事。 顾泠舟洗完一轮,坐直了,看着俞微压着上半身的重量在压水。 她看得好笑,但很莫名的,忽然就想起,在她眼里,自己和洛淼是一样的人。 嘴角收住了,心情却一路沉到了地底深处,沉着、沉着,然后被底下的火焰蹿出一阵透顶的烦躁。 烦!烦死了!烦透了! 她也想恨俞微,恨自己为什么要认识俞微。 如果她们不认识的话,如果面前是一个不认识的人,自己和她坦诚相对,在浴室里洗澡;给她洗内裤;给她穿自己的衣服;喝她喝剩下的水;吃她吃剩的蛋糕她就算是蠢透了,也该明白自己喜欢她。 为什么要那么早就认识? 为什么已经认识了三年? 为什么认识的久了,做什么都好像理所应当? 顾泠舟搓得衣服几乎要掉下一層颜色,俞微只看见她绷紧下颌线的脸,和她身后,端着簸萁去喂鸡的奶奶。 俞微这个人在长辈面前,就自动开启了乖巧懂事的模式。 她跟过去帮忙,学着奶奶的样子撒饲料,嘴里并不熟练地发出咬字清晰,一字一顿的“咕咕”声。 顾泠舟的牙关咬得更紧了,她把洗到一半的衣服摔进水盆里,深吸口气回了自己屋,确认俞微没看过来后,忽然上前,跪趴在床边,用力的、一下下捶床。 抬起脸,却是笑得满脸泪水。 顾泠舟一想到俞微,正儿八经端着簸萁,对这那些鸡叫姑姑,她就笑得停不下来。 一会儿生气一会儿笑的,像个疯子。 当然,她或许就快变成疯子了,从前还可以自欺欺人,笨拙地、像个不会控制手指力道的婴儿,一下一下,寄希望于扯近和古霖的关系线,好塑造出一段同样亲密,但实实在在是朋友的关系模板。 模板只有足够亲密,才可以抵消她和俞微接触时,心里的不安和负罪感,维持着那層虚假的气泡,确认气泡的名字是“朋友”。 “朋友比爱人更长久。” 她实在是太同意这一点——她和俞微是朋友的时候,不用考虑彼此家境,不用考虑彼此距离,不用考虑惹人非议,她们可以轻而易举得到身边人的祝福。 可是,一旦不是朋友,一旦她野心更甚,从前不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像山一样地压下来。 自欺欺人不管用了,俞微说要认干亲。 ——干姐姐,干妹妹。 血脉之外,最紧密的、最长久的、最想要,也无非如此了。 可顾泠舟却像是面对着什么洪水猛兽,她近乎野兽一样地狰狞,逃也似的离开俞家。 她不断的质问自己,如果她想要的就是长久、就是陪伴,对于心里的妄想没有存过半点的侥幸心理,为什么没有接受俞微的建议? 像是第一只爬出洞穴的蚂蚁。 它出现之前,宣告着在那潮湿又百转千回的地下通道里,早已经是蚂蚁的王国。 藏不住了。 质问一次,朋友的皮囊就碎裂一层,它岌岌可危,她却恨俞微。 恨她看不见地里的草,她应该拿着锄头,把那些草连根翻出来,把根系曝晒在阳光之下。 不这样做,它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自己去死? * 直到晚上的时候,俞微也没回家。 她觉得自己这次来是解决问题来的,最不济也要把顾泠舟带回去书店。 目标没有达成,她让司机自己回去,自己执拗的要留下来过夜。 可不知道是不是这次冷战的时间太久,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她也没能完完整整吐出一句话。 两个人之间始终僵僵的,这么一僵持,就到了夜里。 农村的四合院常常会有一间房的房顶是平的,丰收的时候用来晒粮食,夏天的时候上去睡觉,比屋里凉快。 顾泠舟上上下下爬了好几趟,在房顶铺了张凉席,又垫了层褥子,枕头直接从下面丢上去,齐活后,俞微还依依不舍的抱了只小奶狗上去陪睡。 那只狗是自己跑来顾泠舟家里的,吃了几顿剩饭之后就不肯走了,也就俞微把它当个宝,觉得房上睡觉新鲜,还带着它也上来。 收拾好凉席,两个人并肩躺着看天上的星星。 按照从前的经验,顾泠舟本来以为,她会问起古霖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俞微始终没提。 顾泠舟说要睡觉,俞微也应了一声,安静闭上了眼睛。 反常闹得顾泠舟有些不自在,背对过俞微,思量再三,还是开了口。 “想让你学文,和古霖没关系。” 她有点生硬的挑起话头:“我是觉得,你对我付出的太多了,我没法回报你什么,心里总是很别扭。” 俞微咬着唇,扭头看着顾泠舟的背影,更是对自己先前道德绑架的事,懊悔难当。 她已经没有颜面再说起“我不需要你回报”这样的话,闻言也只能沉默。 顾泠舟自顾自道,“你记性好,我想着,你学文应该能轻松些,要是你没那么辛苦,我的自尊说不定会觉得好受一点。” 从青春期始,顾泠舟就常常会听到有人问“一个人只有一百块,全部给了你,和一个人有一百万,但会给你一万,你会和谁在一起”的问题。 直白的说,就是一个给你全部的穷人,和一个给你部分的富人,你更想和谁谈恋爱。 然而这问题本身就有问题。 谈恋爱的标准是否应该先评判品德? 假设两个人的品得都在及格线以上,那么,一个拥有基本道德和正常人类情感的穷人,她没有父母要养吗?没有兄弟姐妹的要扶持吗?她们家里,可能存在只有她一个人是穷人的情况吗?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的全部,交托给爱情? 顾泠舟不解风情的回答总是叫人大跌眼镜,然而这偏是她身上推不掉的事实。 她连自己那仨瓜俩枣都要分分捡捡,才能给出去的部分,怎么可能和俞微的全心全意价值对等? 顾泠舟睁着眼睛,一到晚上就会涌起的那些妄念,鬼魅一样纷至沓来。 直到俞微的手臂,搂到自己的腰间。 顾泠舟身体一僵,听见俞微带着点哽咽的喟叹:“我要是你妈妈就好了。” 顾泠舟:“” “你就大我六天,这辈子是别想了,睡你的吧。” 俞微噗嗤一笑,持续了一整天的结界,好像这时候才彻底解开。 她凑过去,额头抵着顾泠舟的肩背。 顾泠舟叹了口气:“你不热吗?” “不热!”俞微说完又问,“诶,你说,别人会不会也在房顶上睡觉,有人能看见这里吗?” 顾泠舟回的不怎么上心:“你能看见别人,别人就能看见你。” 俞微真坐起来,四下张望了一圈。 顾泠舟扭过头,正要问她想做什么,就见她手指伸进了衣服。 顾泠舟视线慌忙一躲,俞微已经三两下脱下来一条薄荷绿的薄款胸衣。 “勒了一天了。”她舒了口气,手指勾着肩带,随手就要放在枕头边。 顾泠舟余光看见,立马道,“狗还在上面呢,你不怕它给你叼走。” “那还能放哪儿?” 顾泠舟沉默片刻,擎着那块薄荷绿的薄薄布料,单手扶着竹梯下楼。 房顶上是肯定不能放的,谁让她非带着狗上去,还是放在屋里安全。 于是顾泠舟像是拘着一捧奶绿色的饮料,目光扫视过房间。 这里的任何物件,包括自己,都和它都格格不入,顾泠舟找到一件自己干净的衬衣包好,放进书包的隔层。 藏好了,要走,又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 晚上脱了,明天还得穿,难道再跑一趟? 早知道这样,她直接把包拿上去不就好了? 顾泠舟走出去两步,又回来往包里插了一把大蒲扇。 夜色宁静,星空璀璨而悠远,顾泠舟对此司空见惯,只对着那鲜少来访的景儿目不转睛。 景色睡着了,她有些肆无忌惮,小狗也打着胆子,闻闻嗅嗅,还想舔人。 顾泠舟眼疾手快,蒲扇往它面前毫不留情地一挡,接着手腕一翻。 小狗被挑了个跟头,还一骨碌滚出去好几圈。 爬起来之后,也不敢再靠近,委屈巴巴摇着小尾巴趴在远处瞧着。 顾泠舟这才收回手,一下一下的扇着蒲扇赶蚊子。 夜空之下,少年人的痛苦和伤怀,也渐渐平静。 它们到底没有成年人那样的冷酷和尖锐,有着“未来”这层遮天滤镜挡在前面,她们带着涉世未深的朦胧,带着前途未知的迷茫,连痛苦也被连绵潮湿的雨幕模糊扭曲,呈现出一种抽象而变形的美感。 顾泠舟很累,但又舍不得闭上眼睛,左腿上的疼痛渐渐变成一阵噬骨的痒,她终于抽出空,抬头看了看天。 她不喜欢晚上,一直都讨厌,她们家里通电晚,从前一到晚上就昏暗暗一片,什么也做不了。 她巴不得有快进键,到了晚上就直接快进到白天。 但现在,她看着闪烁的群星,心里默默期盼着,要是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那就好了。 第45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灵魂的另一处投放地…… 晨起的阳光是摇匀的酒酿, 混合着昨晚的清爽露水,像是酒杯里镇着一块冰。 “喏,防晒衣。”晕晕风风火火跑上副驾,把手里的衣服放到后排, 抓着手里的三明治猛咬了一口, 说话声音頓时含糊起来, “泠姐,你的被子和枕头呢?我拿衣服的时候, 看你床上空的。” “你别是扔洗衣机了吧?那料子不能机洗。” “没有。”阳光透过驾驶位的窗,斜落在顾泠舟左半张脸上, 她眯了眯眼,像是只伸懒腰的猫当然, 这个联想,在想到家里那只体重可观的橘猫之后,被强行打断。 晕晕只看得出她泠姐今天心情颇佳,回话的时候,都是用一种很微妙的、轻飘飘的语气,她说:“昨晚在你微微姐那邊睡的。” 说话的时候, 顾泠舟轻勾着嘴角,从侧面看并不明顯, 从后视镜看到她下半张脸的时候,才能很明确那是个惬意的笑。 晕晕说不清那个笑的含义, 但看过去的时候,感觉有种不明所以的诡异感,正顺着手指往上爬。 她打了个激灵,但很快车子就转弯,太阳从前面的挡风玻璃照进来, 暖烘烘地驱散了那份不明所以。 晕晕摇摇头,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至于她泠姐在微微姐那里过夜,理由也再明顯不过,病人陪床嘛! 晕晕又咬了一口手里的三明治,咬切面看到两片吐司面包之间是煎蛋和午餐肉,除此之外没放什么酱料,加上煎得时候油放大了,蛋和肉都有点腻。 于是在顾泠舟的余光扫过来的时候,她很“不明显”的做了个干哕的动作,然后对着自己一朝回到解放前的敷衍早餐,叹了口气:“微微姐就算做三明治,好歹还会放片生菜和西红柿。” “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顾泠舟放下遮阳板,横了晕晕一眼,“下次想吃叶子自己洗,爱放多少放多少。” 晕晕不希望还有下次的心愿明显:“我刚拿衣服的时候,碰见了微微姐出门。我问她病好了没,她说她好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泠姐听见“好多了”这话,不光没露出什么欣喜的表情,甚至,似乎还暗暗咬了下后槽牙。 晕晕看着那块绷紧的肌肉線条有些意外,“干嘛,人家病好了你还不开心啊?” “难道说,你是想借着人家生病、你陪床的机会,打感情牌,好让人家下个月还能留下来?” 晕晕頓时恍然,然后恍了一半,被顾泠舟一掌拍在后脑勺。 “什么感情牌?每天睡不醒就胡说八道。”顾泠舟笑骂了一句,刚刚的紧绷顿时松快了不少。 车子开出了小区,卖花的阿姨今天一大早就守在路口了,顾泠舟的目光扫过去:“对了,今天你和小杨去定点喝的送剧组,晚上的时候有件快递,你” * 俞微彻底醒来,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了。 昨晚她和顾泠舟,乱七八糟地聊了大半夜。 顾泠舟是后半夜睡的,她是天蒙蒙亮地时候才睡着。 要起床的时候,前者精神百倍,后者刚睡着一个小时,正值意志力最薄弱的时间点。 职业操守和身体底線在内心不断拉扯,朋友情分和雇主义务在梦境里来回推锯反正最后,顾泠舟临出门前,俞微醒了一会儿。 醒的时候,床头柜上的保温壶里分别盛着熬好的粥和藥,保温杯晾着水,猫粮都已经蒸熟晾凉,奶黄包正蹲在对面,吃了一半。 俞微撑着手臂要坐起来,被顾泠舟按住,“你要干什么,跟我说,我去弄。” 俞微默然片刻,说:“我想去換卫生巾。” “那还是得辛苦陛下御驾亲征了。” 俞微的笑点很低,一句话隔了几个小时想起来,还是把自己笑得头痛肚子也痛。 她坐在床上傻笑,期间顾泠舟的電话过来,问她有没有吃藥吃饭,还说已经定了外卖,让她一会儿去拿。 又强調,让她下午尽量别睡,别等到晚上又睡不着,说等她收工,陪自己去医院做治疗。 俞微说自己下午没事情做,可以自己去,但被顾泠舟无情驳回。 ——时隔多年,重逢月余,顾泠舟身上收敛起来的强势和控制欲,终于在俞微生病的契机下,显露出了那么一丁点的端倪。 她安排俞微的样子,让她一下子想到了顾泠舟给自己补课的那个暑假。 从起床上课休息,到吃饭放松娱乐,全部按照时间安排好。 顾泠舟自己并不觉得,严格遵守时间表做事是一件辛苦死板的事,所以理所应当的认为俞微也不該那样想。 毕竟年纪小,脑海里还没有很多人情世故、易地而处,又或者換位思考这种事需要考量。 她只是习惯了做最终决定这件事,习惯了当那个做决定的人,习惯了自己要负责而已,所以很多时候,俞微都得按照顾泠舟的步調去做事。 说是附属品其实不太恰当,小朋友忽视对方想法这件事,和大人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顾泠舟更像是,把俞微的身体,当成自己灵魂的另一处投放地。 灵魂一致,所以思想也該一致,思想一致,故而身体的行为,也该如她一致。 接着控制自己、控制时间、控制别人。 不得不说,这想法不讲理、不尊重、不礼貌 当然,也是亲近的。 顾泠舟的安排,本质上和从前无异。 而这点亲近,在成年人、至少在俞微这里,更加弥足珍贵。 它直接破了尊重的外壳、礼貌的距离。 甚至比起昨晚几个小时的叙旧,更让她觉得,面前的顾泠舟,还是从前的顾泠舟。 人总是对熟悉的人和事安心,俞微没再坚持自己去医院,不想弄成自己最讨厌的那套互相推拒,把那点亲近推远。 晚上,顾泠舟带饭回来,吃过之后,晕晕在家里看家,两人去了诊所。 或许是周一的缘故,那间很大的治疗室里没什么人,俞微躺在最邊上的治疗床上。 医生给她扎针,顾泠舟在邊上“控诉”她隐瞒病情的罪行,说她实则除了头痛之外,还有痛经,結果就是手上又多挨了两针。 顾泠舟在边上守着,期间出去接了两通電话,等那两通电话結束,半个小时也到了。 回去的路上,已经快八点半。 夜色渐浓,白天的热气却还没散。 俞微刚做完针灸,顾泠舟没开空调也没开窗,车厢里一阵闷热。 顾泠舟上身只穿了件工字背心,每每旁边有灯光照进来的时候,身上的汗意就像是给皮肤抹了一层水质的高光。 油画里,高光的存在就是强调重心,引导人的视线和注意力落在那里。 俞微得尽力控制,才能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把自己的目光定在顾泠舟的面中。 但话又说回来了,顾泠舟的面中也非常好看。 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和拘谨,那层恰到好处的皮肉完美贴和骨骼,平和缓冲掉了下颌、眼角的尖锐,看上去轻盈又内敛。 俞微正看的认真,却见顾泠舟身体往后靠了靠,俞微晃了一下神,看见车窗的左下角,正有一簇烟花绽放天际。 “有人在放烟花。”俞微说,“今天结婚的人好像挺多,刚才来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在放炮。” “不是。”顾泠舟失笑,她脑门被外面斑斓的光照的五光十色,“今天是情人节,520。” “难怪。”俞微应和了句,想起来下午看到的,韩莹发来的那些分享。 是几家宠物友好酒店和民宿的链接,据说是这两天打折,但打完折,价格依旧是令人钱包空空的四位数。 那个价格实在劝退,俞微就没怎么细看,现在才反应过来,是商家情人家做活动。 要换了从前,这节日过也就过了,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但现在,她想着开面包店的事儿,心里就暗暗想着,或许该买个日历提醒自己,别错过这些节日促销活动。 烟花秀过了七分钟才结束,顾泠舟没再绕路,这次径直朝着家里开去。 俞微则低头打开手机,找出外卖软件,搜了几家甜品店出来。 到家里的时候,俞微已经把人家的促销活动一一截屏保存。 她晚上还没吃药,从冰箱里拿出药包去煎。 顾泠舟跟着她把煎药罐子找出来:“你那是今天早上已经煎过一遍的,第二遍只要加水煮半个小时就好,那你看着火,我先上去洗澡了。” “好。” 俞微应下,一边看火,一边研究人家的营销。 十五分钟不到,晕晕一路哼着小调,蹦跶着过来。 “微微姐,回来啦~” “是啊,”俞微感觉她说话的声音都是扬起来的,忍不住也跟着笑,“还没休息呢?正好,我想着问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呀?” 俞微打开相册里的收藏列表,给晕晕拿着看:“这些我之前还没做过,你看有没有想吃的,一会儿可以提前准备上。” 图片上都是一些面食的制作方法,诸如各种馅料的饺子馄饨,又或是葱油饼牛肉饼手抓饼。 晕晕翻了一遍,想到自己早上吃的流油面包,只把自己看得唾液分泌旺盛,默默叹了口气,心说明天早上是来不及吃了,但想到自己新得的Switch,心里又释然了。 “就牛肉饼吧。”她把手机递还给俞微,然后不经意抬头,很惊讶地指着俞微的下巴,“微微姐,你这里黑了一片,是不是蹭到什么了?” “有吗?” “哎呀,你手指当然蹭不下来。”她接过俞微手里的勺子,“我给你看着,你先上去洗洗吧,别等久了洗不掉。” 俞微边上楼,边琢磨着,自己怎么能把脏东西弄到下巴上的。 一路到了二楼,迎面就见顾泠舟双手环胸站在自己屋门口。 俞微看见她身上的衣服都还没换,甚至领口还被汗粘湿了一片,下意识问:“你还没去洗澡啊?” 问完,她看见顾泠舟脸上神秘莫测的表情,想起她说今天520的话,心里就是咯噔一下,连脚步也顿住了。 “神神秘秘的,你这是干嘛啊?”—— 作者有话说:中午的俞宝:她对我亲近,开心?(?^o^?)? 晚上的俞宝:你对额太亲近,额也要锤你 顾顾:[可怜][可怜][可怜]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5-50 第46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你生病了吗? 看着浑身上下写满了“如临大敌”四个字的俞微, 顾泠舟嘴角几不可见地绷了绷。 但很快,她就若无其事地皱着眉,语气哀怨:“不是,就不能配合点,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她放下手臂, 走到俞微跟前, 做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把手搭在俞微肩膀。 “搞得我的員工惊喜福利都没有悬念了!” 她大约是想摇俞微的肩膀, 以表达自己惊喜被拆穿,又或者别的什么原因的失望, 只是手落上去,又想起来她头暈。 俞微感觉那两只手在肩膀处捏了捏, 按摩似的力道。 “員工福利?”俞微的表情依旧紧绷而困惑,“暈暈也有吗?” “不给她,她不得给我闹翻天?” 顾泠舟错过身,揽着俞微的肩膀,又折回到室门前,另一只手落在门把手上:“她刚可是欢天喜地拿了个新款游戏机。” “难怪她看起来那么高兴嗯?你捂住我的眼睛干什么?” 说话间, 落在俞微肩膀的那只手抬起,手臂环过腦袋, 遮住了她松懈下来的眉眼。 “有点仪式感嘛!” “咔哒”一声,室门打开, 馥郁而陌生的玫瑰花香扑鼻而来。 顾泠舟带着俞微往前走了几步,大约是在床尾靠近露台的位置,然后手放开。 俞微先是看见一大捧紅玫瑰,簇拥着、盛放在一把水滴形的藤椅秋千里。 玫瑰的颜色浓郁,花瓣是絲绒的质地, 单朵开得含蓄而深沉,按着成百的规模簇拥在一起,浓烈而炽热地像是蒙了一层火苗。 刚刚已经有所猜测,可俞微还是没法告诉自己,老板雇主在520的时候,把这么一大捧紅玫瑰当做员工福利送出去,是一件常见且理所應当的事。 但要说,顾泠舟是在明知道自己喜欢女人的情况下,故意制造这种暗示意味十足的仪式,来捉弄她,她也是绝对不相信的! 在她心里,顾泠舟的品行就是解物理题的公式,除非某一天,新的物理学家验证出了从前的定律都是谬论,又或者三体人向地球投放了智子。 在那一切发生之前,她絲毫不会质疑,顾泠舟的行为是否有恶劣的、庸俗的、充满低级趣味的用意。 那么这件看起来有些荒谬的事情之所以会发生,一定是有一些她想不清楚的关窍。 诸如什么情人节玫瑰打折、或者这是别人送她的花,正好借花献佛 好吧,这种理由也并没有多少说服力。 俞微困惑而迟钝,看着那火紅的颜色,像是吸血鬼看着一碗甜美新鲜的血液,她不得不在人前装出人样,反而被吓得后退半步。 动作间,撞到了顾泠舟的肩膀,她克制着没扭过头,但余光里看见顾泠舟伸出手,手指在那丛花瓣上轻轻拂过。 “本来是想撒些花瓣在地上的,感觉会更有氛围感。” 顾泠舟的那只手忽然就引来了窗外大片的月光,清冷荧蓝的月色隨着她的动作,渐渐冰住了那层火苗。 俞微强行按下了心跳的频率,听见顾泠舟说:“但现在自己也养着花,总觉得这样太糟蹋,没舍得。” 是的,俞微对自己的解题公式更加肯定,她抬头,看了眼顾泠舟,附和了句:“确实。” 她没说太多,心里还困惑着,怕附和的语气,会被当成稀里糊涂收下礼物。 如果这礼物不是为了捉弄自己,也不能完全算是雇主对员工的福利,所以,这件事最大的可能,是像网上说的那样,顾泠舟是个拥有钢铁般的意志,且撩人不自知的直女。 买花,但对花语这种营销手段不屑一顾,有的,只是种花人对花卉出自真心的喜爱。 她不是都不舍得揪掉花瓣嘛! 所以,送的不是什么“999”的营销,而是自己喜欢的植物,这礼物看起来就顺理成章地多了。 俞微只希望自己先前的表现没有很扫兴,这会儿接过了话茬,也尽可能往她可能感兴趣的方向上引:“这种丝绒质感花瓣看着真漂亮,和院子里的好像不太一样,这是什么品种的?” 顾泠舟很明顯地愣了愣,片刻后才说:“这是红玫瑰。” 俞微心说:我不是红绿色盲。 但不等俞微再问,顾泠舟拨了拨包花的花纸:“来吧,先把这捧花挪开,你看看这个室内秋千怎么样。” 花很重,两个人抬着挪到门旁边的位置的,起身的时候俞微顺手开了灯,目光在房间里环视一圈,在床头软靠上面看到了蹲坐着的奶黄包。 它似乎觉得床靠软包的质感和家里那个老沙发很像,来了之后钟爱那块儿地方,晚上也常常在上面睡。 可是上面的面积不如沙发宽敞,奶黄包又是纯种的橘猫,俞微晚上被砸到好多次。 现在那里被划分成了猫咪禁区,可惜人猫之间还没有达成共识,俞微先过去把猫抱了过来。 转过身的时候,看见顾泠舟就站在秋千旁,手里端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捞出来木盒子。 “这里面是什么,花种吗?” 顾泠舟:“” 顾泠舟拇指和中指刚好够扣着木盒的上下边缘,拇指出的肌腱明顯。 她抬了抬手腕:“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隨着顾泠舟的动作,俞微听见里面“哗啦啦”一陣闷响。 这花种的个头听着还挺大。 俞微想着,一边把奶黄包换了个单手抱的姿势,一边接过木盒。 盖子打开,里面是满满一盒的珍珠。 珠面柔滑像是真丝缎面,白银体色带着粉色或青蓝的伴彩,隨便一看,几乎都是正圆、很少瑕疵的。 “都是澳白吗?” 俞微对珠宝的了解不算多,之前会听大嫂提起一些,后来是听大嫂的妹妹方茉和她念叨两句。 从俞微这个门外汉的角度来说,这盒子里的珍珠要都是澳白,单就那十几颗十六毫米的维纳斯,单颗的价格就可以卖到两萬了。 得到顾泠舟肯定的俞微,立马放下奶黄包,换个更加恭敬的姿势,双手捧着这手上的小几十萬。 “你这一盒珍珠,是想找个专业机构做一下鉴定吗?” 毕竟俞微大嫂家里做珠宝生意,顾泠舟也知道的。 “做不做鉴定都行。”顾泠舟俯身把奶黄包捞起来,很随意的语气,“反正现在是你的了,你自己决定。” “什么?” 俞微之前是个很喜欢,或者说很习惯性去揣测别人的心情、想法的人。 后来因为这事儿太消耗自己,好不容易才改掉的。 但改掉的副作用,现在看来也很明顯,那就是当俞微试图去厘清顾泠舟想法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好像很难理解她话里的信息。 怎么就忽然拿出来一盒珍珠,然后就是自己的了? 而顾泠舟看着她懵在原地的反應,只觉得可怜又可爱。 “员工福利啊。”她这理由用的越来越顺手,腾出一只手,伸过去揉了揉俞微的耳垂,“而且不是早就说过了吗?你煮面那天,说好要给你买珍珠的。” “本来是想镶嵌好了,过段时间再拿给你,但你不是说戴不惯首饰,那也省了我的事,正好今天就给你了。” 俞微:“” 俞微现在的大腦非常胶着。 完全没办法把几十万的珍珠,和“员工福利”放在一起。 完全没办法把那天粘在耳垂的面团,和“说好了”放在一起 完全没办法把戴不惯首饰,和送出几十万后,把“省事”放在一起。 过于震惊加认知错位,俞微直直看着顾泠舟,眼圈蓦的就红了,一个呼吸的功夫,两串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地落下来,顺着下巴尖,“啪嗒”落在手里的木盒上。 俞微嘴唇抖得厉害,几次张嘴都没能说出话。 见状,顾泠舟也果断放下了奶黄包,抽出几张纸巾,有点心酸又有点好笑地擦掉她脸上的珍珠。 “干嘛,感动的热泪盈眶?” 俞微却紧紧抓住了顾泠舟的手肘,她手指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上前半步,直直看向顾泠舟的眼睛问:“你生病了吗?” 顾泠舟:“” 俞微脸上的泪水像是擦不完似的,顾泠舟从起初的好笑到无语,渐而想起她家里出事,家人接连去世的经历,心里有些懊悔,舌根不由得也有些发酸发胀。 深深吐纳一口气后,顾泠舟眨眨眼,正要解释,但那陣深呼吸似乎让俞微误会了什么,她很明显的一僵。 顾泠舟顿时也顾不上什么说辞了,手里的纸巾湿透了,她手忙脚乱地捧着俞微的脸擦眼泪:“不是不是,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事儿,好得不得了!不拍戏的时候每顿能吃两碗米饭,一分钟四十个仰卧起坐呃,比你中考体育成绩还好一点。” “不是,那不重要,就是就是想送你,我没病,腦子和身体都没病不然你看我体检记录呢?” 俞微百忙之中匀出来一口气,问:“今年的吗?” * 感谢现代科技和互联网,让顾泠舟能在520这个大好的日子里,闻着自己送出的玫瑰,捧着自己要送人的珍珠,坐在自己送人的藤椅里,等着俞微坐在床尾,拿着自己的手机,看着医院检查的病历。 她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看俞微放下手机,一边伸手一边说:“这下相信了吧?” 俞微不语,但手臂缩了缩,没把手机还回去。 屏幕的白光,衬得她眼底的红有种认真死板的妩媚。 她看着顾泠舟一眼,还是不放心,很礼貌地询问:“可以看你的微信聊天记录吗?” 她这会儿脑子灵活的很,想到有些科室如果不是顾泠舟自己挂的,记录就很有可能会在别人的手机上,但结果总是要通过社交软件发给她的。 顾泠舟知道她的目的,但仍然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了被女朋友查手机,心情顿时有些微妙。 单从感情上来说,顾泠舟当然是不怕被查的,甚至有种暑假好好做了作业,巴不得老师查得越仔细越好的心理。 只是从今晚的情况来看,她和朋友的一些对话,要是被俞微看到,或许又要把她吓得缩回去。 她有些犹豫,俞微已经很快说道:“我不会详细看你们的聊天内容。” 她戳开和自己的聊天记录,在搜索里输入“病”,然后把页面给顾泠舟看。 “可以吗?” 她就是用这样灵活的脑筋,最终在几秒的时间内,得出了自己送珍珠是时日不久,在安排遗产的结论。 顾泠舟无言沉默片刻,语气控制不住地有些幽怨:“你查吧。” 俞微点点头,又问:“你要不要坐过来看着?” “不用了。” “那你只有这一个账号吗?” “还有一个工作号,可以直接切换。” 俞微查的很快,微信聊天会显示时间,她只看了近期一个月内有联系的。 戳进去后,基本连人家的备注都没注意,一套丝滑的搜索后,十分钟的时间就查完一个账号。 工作账号的消息多很多,但大部分都是讨论组,单独发消息的不多,查完也很快。 确认没有什么叫人担心的对话后,俞微这才把手机还回去。 “这下放心了吧?”顾泠舟被她搞得哭笑不得,接过手机又转手放在秋千上,自己起身到俞微面前。 “喏,拿回去吧。” 她把盒子往俞微怀里递了递,俞微没接。 她情绪刚从自己吓自己的惊心动魄里稳定下来,这会儿有种虚脱的劳累,说话也有些讷讷的:“我不能要。” 那束花对俞微而言的意义,就已经够沉重了。 顾泠舟这个钢铁直女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她这个弯了十年的不能装不知道。 而这盒珍珠,可不光是意义上的沉重,物理意义、经济意义上都是很贵重的东西。 俞微把它往外推了推:“你没病我也不能要,太贵重了。” “你当这是随便给你的呢?”顾泠舟看着自己面前,低垂下去的那颗脑袋,没忍住揉了揉,然后手落在俞微的肩膀,把她肩膀往后推,很不客气地跨坐在俞微腿上。 “我是有事情想让你答應我,这不得先收买你?” 这话一出,俞微也顾不上顾泠舟的坐姿。 她想也不想的回答:“你不用送我这些,没什么我不能答应你的。” 顿了顿,似乎是觉得应得太快太急,显得随意敷衍,她又补充:“除了要我收下珍珠。” 顾泠舟看着那双十年如一日的眼睛,对她的承诺不会产生丝毫的质疑。 她轻叹了口气:“你先听我说完条件呢?” 话落,顾泠舟握着俞微的一只手放在心口,面色因郑重而显得多了几分肃穆。 “我希望你在明明有事的时候,不要和我说‘没事’。” “在不是很好的时候,不要和我说‘还好’。” “在有关系的时候,不要和我说‘没关系’。”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话来敷衍我,应付我。” 听了这话,俞微当下就要辩解,可顾泠舟紧跟着说:“我不想你觉得,说了这些会麻烦我。这个世界上,我最不希望你这么想。” 俞微:“” 俞微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闭了嘴。 “我知道了。”俞微回,“但是”没必要收这些澳白。 “那就好!”顾泠舟根本不给俞微拒绝的机会,她曲起手指,撩了一下俞微的下巴,“你答应了,那就说好了,你不许再对我说这些敷衍了事的话,如果说了,就要罚你,还给我一颗珍珠。” 俞微眨眨眼,手指接过那个木盒:“是这样?” 顾泠舟颔首,两只手都搭在俞微肩膀上:“是这样。” 那好吧。 俞微的评判标准陡然一换,忽然觉得盒子里的珍珠数量也没太多。 之后“不小心”犯一下错,总归还能换回去。 她低下头,偷偷笑了一下。 顾泠舟没拆穿:“你不问问,如果这盒珍珠被罚完了,会有什么后果吗?” 俞微不想问,就是怕她想起来这茬,这下也不得不问:“会怎么样?” 顾泠舟还没回,房门忽然被敲响了,紧跟着房门被推开,暈晕看进来,说:“微微姐,你的药熬好了。” 说完,她有些愣住了,眼睁睁看着她泠姐搭着俞微的肩膀,坐在她的腿上 “好,谢谢你晕晕。” 顾不上俞微的回应,她心里顿时划过一阵诡异的电流,还来不及细想,她泠姐长腿一迈,施施然起身走到门口,“知道了,晾着吧,一会儿冷一点在喝,你关了火了吧?” 晕晕点点头,顾泠舟满意的一扶门:“行,那没你事儿了,回去玩游戏去吧。” 她从旁边的花束里抽出来一支塞给晕晕,然后大大方方关了门。 顾泠舟行云流水地走过去又走回来,俞微有点被勾起了好奇,忍不住追问:“所以呢,罚完了会怎么样?” “你不如先看看,盒子里除了珍珠还有什么。” 俞微抿抿唇,手指在盒子里扒拉了一阵,也没找到别的什么,索性把珠子都倒在了床上。 怕被奶黄包误吞,还特意把猫放进了航空箱里。 珍珠倒出去,最下面有一张卡片,俞微拿出来,先把珍珠放回去,这才细看。 上面是用漂亮的花体字写得一行英文。 “O captian,my captian.” 俞微眉毛扬了扬,看向顾泠舟:“《死亡诗社》?某些人,不是从来不喜欢看这些理想主义者的片子吗?” 顾泠舟却转过身,几乎是跳进了那个形似水滴的吊椅里。 “哎呀。”顾泠舟叹息一声,答非所问,“让我来试试这秋千的质量怎么样。” 俞微站起来,余光却瞥到卡片背面还有字。 Carpe diem. 俞微忍不住嘴角上扬,两根手指捏着卡片,这次站在藤椅正前方,又问:“金缕衣?” 顾泠舟晃荡的幅度顿时小了许多,一只脚的脚尖点着地面,藤椅只是细微的晃动,她插科打诨的问:“嗯?明年想要金缕衣?” 俞微绷着嘴角,和顾泠舟四目相对,最后两个人谁也没忍住,忽然就笑出了声。 而藤椅的边缘,也随着顾泠舟的动作,一点一点磕在俞微的腿骨上,顾泠舟笑够了,往边上挪了挪,“要不要上来试试?” 秋千不小,容下两个人绰绰有余,顾泠舟晃动的幅度更小了,问:“晕吗?” “还好”俞微几乎想也不想地回,说完一顿,又起身,去盒子里摸了颗珍珠给她。“给你。” 顾泠舟手指把玩着,又问:“晕吗?” 俞微这次回的一点都不敷衍:“比刚刚治疗的时候,感觉晕一点点,但是比昨天好了很多。” 顾泠舟终于满意了,俞微的好奇却随着那颗伴粉彩的珠子,越滚越是亮眼。 “你还没说呢,罚完了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顾泠舟拍了下俞微的手心,之后握住了俞微的膝盖。 “我又不能真把你打一顿。”她偏过头,看着俞微还泛着红的眼睛,“只是,我会对自己很失望而已。” 听得出她语气里的认真,俞微有些不明所以:“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顾泠舟注视俞微良久,终究还是发现,一些话她没法看着俞微的眼睛回答,于是蜷起身体,脑袋枕在俞微的腿上,背对着她,才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信任感,不是来源于当事人,而是对方给予的。” “就像小时候,我在你身边的时候很有安全感,不是因为我是个有安全感的人,而是你给了我安全感。你让我觉得,我在你这里不需要竞争、不需要努力、不需要优秀,我只要存在,就会成为你的赢家。” “反过来,如果你还是怕麻烦我,觉得敷衍更轻松,那花光了那些珍珠,肯定也不是你的问题,一定是我做的不好,让你觉得失望。所以,就算你真的罚光了那些珍珠,也没什么,我只是会对自己很失望而已。”—— 作者有话说:顾顾没找到老婆的时候:吭哧吭哧攒珍珠 见了老婆之后:都送你宝宝,你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宝宝! 被吓哭的老婆:你不要亖哇! 第47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酸甜虾仁的制作方法…… 俞微的还珠计划还没正式开始实施, 就直接骈死于槽枥之间。 她一心想着该回赠顾泠舟点什么,被顾泠舟看出来心思后,直接提出来,讓她帮她修补一个玩偶的手臂。 玩偶在杭州那边的公寓里, 俞微没能看到, 但很难不怀疑这是顾泠舟故意。 ——高中那会儿, 她办过一段时间的在校午休,在学校宿舍里住过一段时间。 那会儿还是冬天, 不知道是因为被子太厚,还是床太小, 总之被子芯很容易在被单里团成一团,然后掉在地上。 俞微总是盖着薄薄一层床单被冻醒。 后来顾泠舟教她, 用针线固定两道,被子就不会跑。 顾泠舟示范完,讓俞微自己来。 俞微针线活不好,但大力出奇迹,不光固定好了被单和被芯,连着底下的床单和褥子都缝在了一起。 自以为大功告成的俞微一手撩开被子, 结果扯得褥子都翻过来,自己差点把自己给掀下床。 顾泠舟就靠着床看笑话。 她怀疑顾泠舟是故意的, 现在和以前都是。 以前的事,再计较起来未免小气。 现在嘛, 收了人家几十万的珍珠,要真是个过于简单的任务,也不合適。 结果就是俞微一边暗暗腹诽着,一边在网上看了好几天的,教人缝缝补补的视频。 这天, 25號,做针灸的最后一天。 俞微趴在床上,手机里都在放视频的讲解。 讲解已经升阶了,从之前的各种藏线针法,到现在,大数据已经照着她的喜好,给她推上了刺绣的视频。 刺绣的客观难度能不能上手且不说,那布料在机器上绷紧后,针线穿过的声音是真的助眠。 再配上旁边顾泠舟翻动剧本的白噪音,俞微已经昏昏欲睡。 冷不丁一个电话进来,俞微被惊醒,下意识抬起腦袋。 抬到一半,顾泠舟一根手指戳上去,落在俞微后腦上一块没被扎针的安全区:“别动。” 俞微的脸被按回治疗床上那个洞里,闷声闷气问了句:“谁呀?” “你妈”或许是觉得这回答听着像骂人,顾泠舟慢了一秒又跟了句,“妈。” “哦,你帮我接一下吧。” 顾泠舟接通,给她打开了外放。 今天是周六,一楼人多,安排的治疗室是二楼的单间,除了她们以外没有别人。 “微微啊。” 俞微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和从前别无二致,只是经过电子设备的转换,有些许的变音。 可顾泠舟的腦海里,还是瞬间涌现出了她坐在那片茉莉花圃旁的凉亭底下,招呼自己和俞微过去纳凉的情景。 经久日衰,记忆里的场景都有了些许的褪色,唯有那片茉莉花圃白得愈发耀眼。 “妈。”俞微叫了一声,那边的人立马问道,“你干嘛呢?声音听着这么奇怪。” “和朋友来做按摩,我正趴着呢。” 说话的时候,俞微的目光看向顾泠舟挺括的西装褲褲腿。 俞微其实不觉得自己这么说是在撒谎,但有了上次被顾泠舟控诉骗子的前车之鉴,这会儿俞微心里还是有一些说不出的尴尬,感觉自己莫名就被架在了“敷衍”和“骗子”的两端。 好在顾泠舟放下手机之后,就輕手輕脚的向门口走去,俞微一路瞧着她的裤腿消失在视线。 她有点急切的转移了话题:“怎么了妈,有事吗?” “没什么事,你之前不是说去杭州呆一个月就回来?小晴她想你想得不得了,眼看到了月底,一直催着我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回。” 之前确实打算的做一个月就回,但现在 俞微很自然的掠过的“一个月”的话题,问道:“那小晴呢?怎么没听到她的声音。” “她遛狗去了。” “这么晚?” “下午的时候下了雨,这会儿才停,不过就在小区里转转,你大舅也跟着呢。我说趁着她不在,赶紧问问你,要是那边工作实在忙,我就先给她打一下预防针,然后你再和她讲。” “对了,你大舅和舅妈剛还在这儿念叨呢,不知道你在那边工作的怎么样,老板和同事都好相處吗?” “嗯,”俞微眨眨眼,“都挺好的。” “挺好,挺好,你每次都这么说,但是这些年打视频也没接过一次。” 俞微失笑:“这次真挺好的的。” 还送了她几十万的珍珠当员工福利,说出来都觉得吓人。 “这次是真的,那之前挺好都是假的喽?” “妈~” “好喽好喽,不要一被拆穿就撒娇喽。” 俞微沉默片刻,说:“我肯定会回去的,但是还没说准是哪一天。” “没说准哪一天”,不是“最迟某一天”,深谙自家女儿含蓄委婉的俞妈妈已经听出来,这不是就要离职的人会给出来的答案。 “我知道了。”意思就是还要接着回杭州,“小晴她们学校31號办儿童节汇演,学校给的安排是上午表演,下午亲子活动,你看你能不能来得及,等定下来日期和航班了,记得告诉我。” “好,我肯定早点回去。” * 从理疗馆回去的路上,俞微已经在查回家的航班。 她查的是三十號当天,最晚班次的航班。 计划着三十號晚上回去,正好三十一号参加完学校的活动,六月一号陪俞方晴玩一天。 但一号晚上回,还是二号早上回没想好。 一号有一班十一点钟落地的飞机,等回了这边房子,都是深更半夜了,把人吵醒了不太好。 还有一班2号早上七点的,但回来就是赶不上早上做早餐了。 这事肯定得和雇主商量,除了航班,还有就是奶黄包的去留。 俞微不是很想把它帶回去,一来回去的时间不长,二来这个月又是飞广西又是飞杭州的,奶黄包坐了太多次飞机,俞微有点怕它吃不消。 不帶回去,留在这里就得反过来辛苦她雇主来照顾。 这事搞得,成上门铲屎了——她帶猫上雇主家门,讓雇主给铲屎。 俞微有点张不开这个口,几次三番偷觑顾泠舟的表情。 视线里,顾泠舟神情严肃,认真的不得了。 “怎么了吗?”俞微有点担心的问,“你看起来好像有什么烦心事。” “嗯?”顾泠舟挑了下眉毛,反应过来俞微问了什么,安抚性的笑笑,“没事啊。” 听她这样说,俞微就没好再问,请假的事儿也就没提。 等回了家,吃了药,泡了脚,洗了澡。 俞微还是没放下这事儿,跑去敲了暈暈的门,问她顾泠舟工作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她今天晚上看起来心情很差。 “跟她爸妈有关系吧。”暈暈想也不想就得出了答案,“下个月不就是要高考了嘛,她爸妈说高考得提前適应,想讓泠姐妹妹提前住到泠姐房子里适应适应。” “住这里吗?” “不是,住杭州那边公寓。” “她自己一个人住?” “泠姐让我去看着,还说要住只能住高考那两天,想提前适应,那就三天,多一天,那干脆就别住。”当初顾泠舟第一次接到家里电话的时候,俞微就在场,晕晕也没瞒着她,加上她自己心里也因为这事儿不痛快,这会儿一被问,基本都说了,最后总结:“反正他们吵得挺厉害。” 听晕晕抱怨了会儿,俞微拖着脚步上楼。 她心里感觉很抱歉。 之前,顾泠舟能看出来她的敷衍和怕麻烦,为此,还专门弄了一盒珍珠,来让她打开心扉。 可是今天一晚上,她直到回家的时候才看出顾泠舟心里揣着心事。 她总是提醒自己,别忘了自己是来工作,别忘了顾泠舟是自己的雇主,别忘了她们现在这样的关系,都是基于工作属性的缘故。 看上去谨守本分,一心守着自己的感情不要越界,把对方当成自己合作的机器。 实则,不管猫还是房间,不管礼物还是带去看病,她都可以说是毫不客气地接受了顾泠舟的全部好意。 就连,需要顾泠舟帮忙给自己喂猫这样的事,她也是一边想着抱歉,一边觉得这事儿好笑,一边又默默认定了顾泠舟不会拒绝。 就是吃准了她念旧情,看准了她好心。 其实就是吝啬鬼,是感情上的葛朗台、付出上的严监生! 俞微站在顾泠舟门前,敲了敲门。 她想,她或许在别的地方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去看着顾泠舟妹妹这件事,或许还可以添点力。 顾泠舟和家里的关系本来就不好,这回的事也算是半被逼迫地应下来,这种事最容易吃力不讨好,办的好了觉得她理所应当,但得不好,少不得还给自己拉仇恨。 晕晕跟着顾泠舟工作了这么多年,贴身助理,说是能代表顾泠舟的意志也不为过。 她看上去也不是很喜欢顾泠舟妹妹的样子——俞微也能理解,毕竟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一直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姐姐相處。 自己的好姐姐有个不怎么亲的亲妹妹,自己这个没血缘的好妹妹还得去照顾人家,换了俞微,心里也不会舒服。 有这种心态,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让人把着态度,当成是顾泠舟的态度。 所以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还是得找生疏的人去做,过去之后做饭接送,占个“专业又昂贵”的名头,就算人家有什么不乐意,大概率也不会轻易算到顾泠舟头上。 俞微觉得,这种事还是她去做最合适。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房间里有动静,她又敲了敲门。 顾泠舟又过了几分钟才出来。 身上只裹了条浴巾,长发散着,肩膀水淋淋的。 “怎么了?” 顾泠舟的声音有些许的哑,像是泡水泡睡着了,俞微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伸手,手心朝上,伸在顾泠舟面前。 顾泠舟有些莫名,但还是把手放了上去,失笑:“这是干什么?” 俞微放下顾泠舟的手,再次把手伸在她面前:“把我的珍珠换给我。” 顾泠舟像是没理解:“嗯?什么意思?” “一个人,在要求别人怎么做之前,起码要自己能做到自己的要求。”俞微说,“所以,这次是你说的“没事”,你也应该受罚,把珍珠还给我。” 顾泠舟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出什么,只是“噗嗤”一笑,继而咬紧了牙关。 那眼神,像是牙根很痒似的。 她折身回去拿来了珍珠,放在俞微手心。 俞微握紧了手指,又接着问:“所以,你今天怎么了吗?” 顾泠舟剛稍显轻松的笑意,又渐渐消弭在唇角。 她垂下眼,正有一滴水珠顺着发缝流到眉弓。 她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一两句话交代不清楚,我可能得整理一下重点。” 不是不想和俞微说,只是事发突然,要说的太多了,她完全还没有理出来个前后轻重的思绪。 俞微闻言,点点头:“我明白。” 清官难断家务事,涉及家里人,恩恩怨怨,就是扯不清的账。 俞微说:“要是你想说的话,我可以慢慢听。” 得到俞微的允准,顾泠舟两侧咬肌的肌肉紧了紧,心里的顾虑放下不少,目光里真的有了些犹豫。 “今晚也可以?” “当然!”俞微求之不得,“就是,你要不要先穿件衣服?” * 今晚的谈话,应该算是场谈心。 和所有谈心的流程大差不差,两个人窝在俞微房间的秋千里,先是说了些有的没的。 顾泠舟看着窗外正对的,那个白色的室外秋千,表示风景太差,应该拆了秋千种点别的,还询问俞微的意见。 俞微想起了自己当初,为了省钱,早餐买玉米吃,然而心痛地发现玉米比包子还贵的岁月,于是诚恳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结果顾泠舟两眼一黑,往俞微肩膀上一靠:“睁眼看见一片玉米地,感觉我的童年噩梦又回来了。” “童年噩梦”一出,两个人都觉得,到了切入这次谈心主题的时候。 顾泠舟像是思忖了良久,才悠悠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从小跟我爷爷奶奶长大留守家庭长大的小孩儿,都很辛苦。” 俞微点了点头,顾泠舟又说:“所以站在孩子的角度,我当然希望,所有小孩儿都能和自己的父母生活在一起。” 她妹妹不算是留守儿童吧? 他们不是一直生活在一起吗? 俞微这次头点的有些不确定。 顾泠舟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伸手环抱住了俞微的肩膀和腰肢。 她抱得很紧,说:“站在你的角度,我知道你也不会忍心把他们抛在家里,自己在外工作。” “我就是就是想说,如果你有意愿的话,可以把他们带来一起生活,我这边没有任何问题,当然,这个房子住起来可能有点小了,临时买也来不及,但是可以先租一栋。” 窗外的墙体被月光照出一片清凌凌的银蓝,俞微觉得自己一头雾水,她伸出手,悄悄在顾泠舟额头上探了探温度。 居然不烫?好奇怪。 俞微含蓄而茫然的问:“你真的没有生病吗?” “这些话听起来有些太没分寸了是吗?对不起,本来我也以为,我们之间,或许还有几个月的时间能慢慢相处,等那个时候提起这些,或许就没这么冒失,可是我也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你这么快就要回去” 听了最后一句话,俞微眉头一松,有点恍然:“你听到我妈的电话了?” 顾泠舟没有否认:“听到了一点点。” 俞微觉得好笑,这一点点,或许还是掐头去尾,剛好让她误会的那一点点。 可是亲生父母那又是嘶。 俞微想起来了那些,现在还在自家客厅里放着的婴儿纸尿裤。 她脚趾抓地,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泠舟不知道她心里的山崩地裂,仍然一股脑地说着:“不过没关系,我能理解的,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毕竟坦白说,我这行也不算稳定,常年东奔西跑,孩子还要上学,让你真带着他们跟我跑也不现实,我只是,唔,想让你知道我对这件事的态度。” 俞微听到这里,脑子已经有些麻了,她确实和别人说过自己带着孩子的话,但这话,从来没和顾泠舟说过啊! 她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孩子也就算了,还孩子们?! 不是,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她这次真的没有说谎,可是还是骗了人?还是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 “不是,我觉得你误会了” 像是被回旋镖狠狠砸中,俞微这话说出来,自己都虚得不得了。 “抱歉,我现在脑子有点乱了。”顾泠舟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回应俞微现在的话,“原本以为能慢慢解决的事情,现在一股脑的要冒出来,但是不说的话,我很怕来不及。” “还有之前,我很着急地把你带过来其实你知道的吧?我不是为了让你给我当厨娘,我身体很好,没有什么失眠胃病,剧组的盒饭已经吃得很好了,我吃得很习惯,你回去了也不要挂心,也不要总担心我生病。” “其实之前也很少请厨娘的,就算你回去了,只不过是又和之前一样而已。” 俞微:“” 真是谢谢你肯定我的工作意义呢,感觉心里凉快多了。 “你也看见了,横店这边的房子里,没有多余的房间,除了我和云云,你这间房也从来没有别人住过。” “这是我赚到钱后,买的第一套房,照着你当初的想法装修的。” 就连那边的主卧,原本也是留给俞微的,只是可惜,房子刚刚建到一半,院子里的地砖刚刚拆除,花藤还没种下,她就听说了俞微订婚的消息 “我本来,不是想让你来给我做厨娘的,我只是,很怕同学会见了一面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你了,就像” 像十多年前一样。 “但这次不一样的对吗?你这次回去了,我还是可以找到你,对吧?” “我知道你的联系方式,还知道你住在什么地方你会搬家吗?” 俞微的心里冷一阵暖一阵,酸一阵甜一阵——烹饪过程中常常采用这种冷暖交替的温度,来保持食材爽脆弹牙——她觉得她像是正在腌制虾仁。 掐头去尾,煮熟冷却,加醋加糖,尝到嘴里的时候,她只听见顾泠舟问“你会搬家吗?” “会。”俞微肯定的回应,她侄女的学校还没定,这是她和姜云慧老早就达成的共识,根本不需要思考。 “什么?!” “不是,你这样,真的让我觉得很为难。” 俞微感觉自己的脑子乱透了,之前对别人扯的慌,现在被顾泠舟当了真,还要来指责自己是个骗子。 天知道她真的没有没怎么骗过顾泠舟,这简直叫人百口莫辩! 俞微推开顾泠舟,起身到露台的窗户前。 请问: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领导忽然对她说了一大通离职感言,并且为了让她走得安心,还坦诚,招她来公司就是当个吉祥物,少了她,对公司也没什么损伤,希望她不要有心理负担。 然而这时,她并没有离职的意愿的话,该怎么应对这种尴尬的处境? 俞微抽出来一点理智,说:“你刚刚的话听起来,好像不是很需要我在这里工作的样子。” “我不需要你在这里工作,我只是希望,你能在这里而已。” 俞微: 好的,听起来没有什么区别。 俞微有些抓狂,转身的动作突然,把奶黄包吓了一跳,从床脚径直跳向了秋千里,那体重压得秋千,和秋千上的顾泠舟都轻微晃了晃:“所以,你要辞退我了吗?我下个月不能来工作了吗?” 顾泠舟眼角有很不明显的湿润,她伸手去拉俞微的手臂:“我是想说,还是家庭重要,你不用太顾虑我的感受。只要你搬家之后,能告诉我你的住址就好,或者或者不要更换联系方式。” 俞微:“” 俞微深吸口气:“我妈让我回去参加我侄女的儿童节活动,我本来想着,和你请两天假。” 那只握着俞微手臂的手掌,在主人经过了漫长的沉默后,忽然变得一僵。 俞微无奈仰头:“你” “嗯。”顾泠舟机械性地回应了一声,很快顺势蜷缩在秋千上。 她握着俞微手臂的手没松,另一只手虚虚搭在侧腰,五官凝重:“我我忽然觉得有点胃痛。嘶,我或许需要很专业、很和我胃口的人来给我做饭。” 第48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最后一个问题 一场乌龙闹下来, 啼笑皆非。 顾泠舟却是实打实担心了一阵,怕俞微因为她说的“你离开之后,和从前也没什么两样”,真的选择离职。 推己及人, 当初她给俞微当家庭教师的时候, 就总有一种名不副实的焦虑。 怕自己这个老师不够格, 怕俞家父母的钱花在自己身上没得到想要的效果,怕人家的一场好心打了水漂 怕来怕去, 就是觉得人家给自己创造的这份工作,本质上是一种怜悯和施舍。 自尊心和现实让她不愿接受, 又不得不接受,所以骨子里的要强, 要求自己必须付出同等价位,或者回报同等价位的价值,才能够心安理得。 她当初劝俞微留下,说辞也是极尽所能的表达对俞微能力的需要。 现在自己打了自己的脸,顾泠舟着实担心了一阵,生怕俞微原本的请假变成真离职——她带来的行李本来就少, 回家一趟,房间里的私人物品基本全空, 顾泠舟看着不可谓不悬心,甚至都没等俞微自己提, 她就先说起了要奶黃包留下,自己当铲屎官。 ——私心来讲,多多少少有点把奶黃包当貓质的意思。 但实际上,知道自己的工作对公司而言并不重要这事儿,对俞微而言, 压根也没顾泠舟想得那样严重。 她来之前确实顾虑很多。 顾虑这边的工作会不会和小晴开学冲撞,顾虑辞职之后和她妈和大舅那边的交代,顾虑家里的包包们的安置,也顾虑过自己能力不足,值不上顾泠舟开出的工资 但那些只占了小部分,自始至终最让她顾虑的,是她总怕自己的情绪失去控制,整个人变得尖锐而不可理喻,像是高中那场前車之鉴,让两人再次狼狈收场。 单就这份工作而言,她不觉得有人出于好意,给自己提供一份工资不菲、待遇优厚、工作环境輕松自在的工作,会让她有什么心理压力。 或許是她的自尊心向来欠缺? 又或許是她觉得自己能够胜任工作内容? 还是她对顾泠舟的关系定位,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完全达到了可以理直气壮“沾点光”的程度? 俞微自己也没想清楚——人只有在自己失败痛苦的时候,才会进行彻底而深刻的反思——人的神经在感到愉悦的时候,是不会对这份愉悦的缘由,进行鞭辟入里的探寻的。 她只是把那场误会,当成了个余韵悠长的笑话,直到三十號下午,自己已经登上了返程的航班,回想起来还是会忍不住嘴角上扬。 只是在公共场合,莫名其妙笑起来怪尴尬的,俞微偏过头,借着看向窗外的动作,遮掩脸上的偷笑。 没一会儿,有空姐过来,輕声细語告知她,说她朋友帮她办理了升舱。 朋友? 俞微第一反应还是顾泠舟。 只是跟着空姐到了头等舱,才看见那人穿着一身人模人样的白衬衫,深银灰色西装。 衬衫的扣子散着几颗,深栗色的长卷发发尾撩拨过皮肤。 听见走路的声响,手指把墨镜推下去些许,露出一双锐利而略显輕佻的丹凤眼。 那双眼睛擦着墨镜的上沿看过去,把俞微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 “呦,本事了,自个儿跑来了杭州?” 俞微脑海里有一闪而过的,难以理解的失望,心想着“是你啊”,然后客气地拒绝了空姐的帮忙,自己把随身包放好,之后目光一垂,在女人西装外套上的粉色钻石胸针上停顿了数秒。 她在女人旁边的位置上坐。 头等舱的位置宽敞,女人的身体斜靠过来,伸手就去掐俞微的脸。 俞微皱着眉头拍开她的手,女人的語气恶狠狠的:“要不是晴方好那丫头给我打电话,问我儿童節回不回去,我都不知道你在杭州!真行啊,一声不吭?” 晴方好,也就是俞方晴。 说的好听点,这名字是专属她小姨,也就是方茉喊的小名——因为她大嫂叫方潋滟,侄女名字的“晴”字就出自“水光潋滟晴方好”。 说的直接一点,就是她爸跳楼自杀后,大哥大嫂是在赶回来处理后事的路上出了意外的。 要不是她大嫂也不会出事。 丧女之痛,情绪总要有个倾泄对象,想要让人家没有怨怼,那是杀人诛心。 两家为此还争过俞方晴的抚养权,官司打了大半年,差点闹成仇人。 后面是法院对她们家公司的债务清盘结束,证明俞微爸爸没有利用他大哥公司转移资产,抽逃出资。 她大哥的公司没有受到影响,而她妈作为大哥的母亲,放弃了儿子的遗产继承,把公司的分红以及股份全部转让到了俞方晴名下,这才缓和了两家关系。 方家同意让俞方晴在俞家长到八岁,八岁之后看孩子的意愿。 现在孩子已经十二岁,马上要上初中的年纪,半年前的时候,方家妈妈就断断续续提过几次,想问俞方晴要不要跟着方家一起生活。 最近倒是没怎么听见这种话了,俞微猜,这次没等到俞家有所表示就没了动静,大约是方茉在中间周旋的缘故。 方茉虽然一口一个“晴方好”叫着,叫侄女绝不带“俞”字,但和俞微的意向一直都是一致的——不想孩子的外婆和外祖家生疏,让孩子夹在中间为难。 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之后经历过同样的伤痛,又有一样的目标,俞微和方茉算是很亲密的战友。 只是她这位战友,从小就唯我独尊。 别人夸她一句,她能连贬低带反讽地回十句。 去别人家里做客留宿,能颐指气使地叫人拆了人家房间里的床。 宴会上独来独往,平等而骄傲地看不起在场的所有人 性子这样跋扈张扬,嘴巴还不饶人,实在是很难让人跟她好好说话。 好在这些年下来,俞微已经掌握了和她和平相处又省事的精髓——忽视她。 俞微忽视了方茉那只随着跷二郎腿的动作,一下、一下,嚣张地磕着自己小腿的红底黑色漆皮鞋尖,拿出眼罩戴上,背对着她假寐。 本意是想躲清净,没想到方茉的耐性过余富庶,在她耳边碎碎念了许久,直接被俞微当成了白噪音助眠。 一觉睡到了飞机落地,已经是下午五点。 俞微看着大厅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有点心虚的感慨,这两个多小时的午休,能直接把顾泠舟强制她改过来的作息干得稀碎。 回家的时候,蹭的是方茉的宾利。 司机在前面开車,方茉全程都在忙着及电话回消息。 方茉从大二那年,就开始陆陆续续接手家里的生意,现在管着杭州一家分公司,高低算个小方总。 俞微也想看手机,猜测顾泠舟要是休息了,大约会给她发消息。 但她不能保证自己看消息的时候表情正常,否则一旦被方茉看出什么“不合常理”,这个人会直接抢走她的手机去看。 好在晚高峰时间还没到,一路顺畅地到了她妈住的小区,俞微刷脸进去,車子在别墅门口停。 車子还没停稳,院子里已经貓叫狗叫连成一片,俞方晴穿着一身灰蓝色的运动款校服,扎着两个马尾辫,一路飞扬地冲过来。 快两个月没见,俞方晴长高的明显,现在已经到俞微的肩膀,轻轻松松抱着俞微,在原地转了几个圈。 “小姑,你终于回来了,我想死你了!” “哎呀,”俞微惊呼一声,笑着,好容易站稳,揽着小姑娘的肩膀“小姑也想你。” 说话间,牛角包和髒髒包一个站起来,扒着她的腿,哼哼唧唧的连摇尾巴带叫。 另一个直接跳上车座、跳上车门框,最后跳进俞微怀里,委屈地直往她脖颈处钻。 看着这边簇拥的热闹,方茉一手扶着车门,一手叉腰:“小没良心的,只顾着你小姑,你小姨这么大个大美人在这站着看不见?” “你可别忘了,学校明天下午的游戏,你小姑一个人可没法带着你赢。” “怎么会!”俞方晴绕过车屁股,朝着方茉小跑过去,一把抱住方茉的腰,亲昵的蹭了蹭。 那双和方茉十分相像的眼睛亮晶晶的,“小姨,奶奶和舅婆去超市了,说你来了让你留下来吃饭,家里特意给你留了一箱你最爱的蓝龙虾。” “这还差不多。” 方茉甩上车门,点点俞方晴的鼻尖:“没白疼你。” * 说是这样说,方茉到底是没留在俞家吃饭,说是自己工作忙,只带走了半箱蓝龙虾。 晚上的时候,俞微和俞方晴一起睡。 小姑娘兴奋过度,一半是因为明天的活动,一半是她小姑终于回来。 睡觉的时候,两人一猫一狗都挤在一张床上,常常是小姑娘说话,牛角包甩着尾巴回应,然后憋憋屈屈挨髒脏包的打。 脏脏包打完狗,又娇娇软软地蹭两个人的下巴撒娇。 奶黄包一向是只老成持重的猫,俞微安静了好些日子,忽然身边这么热闹,还有些不适应。 她和俞方晴也絮絮叨叨的说了大半宿才睡着。 次日的时候,天气阳光晴朗,方茉起了个大早,开车来接她们去学校。 俞微要表演,和俞方晴先去后台准备,方茉就坐在她们班级的阵列里。 很快,表演开始。 俞微的表演在第五个,是和其他几位家长合作的一首摇滚乐,她敲架子鼓。 俞方晴和几个小朋友合唱,是一段音乐剧里的曲目。 方茉没有表演,但兼任摄像和翻译——俞方晴昨天给俞微的乐谱是简谱,俞微这个笨蛋看不懂,让自己给弄成了五线谱才算。 等到上午的表演全部结束,她们回车上吃午饭。 午饭是俞微早上做好带来的,怕的就是今天人多,外面餐馆排不上號。 方茉吃东西的毛病也多,不吃青豆、不吃蒜薹、不吃全熟的牛肉、不吃不熟的蛋黄 俞微已经尽量避免了她的不吃,结果杨枝甘露又惹得她嫌弃连连。 看俞微在车外面接电话,方茉嫌弃的很直白:“给你喝,小姨不爱喝。”方茉嘟嘟囔囔,“不晓得芒果有什么好吃的,一股腐烂的苹果的味道。” 俞方晴都已经见怪不怪:“小姨,你太挑食了。” “切,你小姑更挑食。”方茉瞥了眼窗外,筷子指着那份清拌莲藕:“喏,她小时候就不吃藕。” “为什么,怕变丑嗎?” “不是,藕里有洞,你小姑总觉得藕的洞里藏着蜘蛛,每次人把藕切开有丝,就是把蜘蛛分成了两段。” 小姑娘默默放下筷子上的藕段:“我也不想吃了。” 方茉立马乐不可支。 “那小姑小时候还不爱吃什么?” “不爱吃太多,一两句都说不清,爱吃的倒是稳定。” “她爱吃什么?” “爱吃亏,别人吃一堑长一智,能多个心眼,她把堑当饭吃,吃完了补钙,胳膊肘死命的往外拐。”方茉说话的时候,怨念能从眼睛里溢出来,甚至有些咬牙切齿,“但凡别人在她跟前演上那么两回欲拒还迎、三次三让,她就被激的怎么样,恨不能叫人在她那个破床上扎根。” “对着自家人,她又各种毛病,哎呀这里洁癖,那里不能动,窝里横!” 俞方晴眨眨眼,视线平移到方茉身后,叫了声:“小姑,小姨说你窝里横。” 方茉的表情顿时一收,猛一转身,看见俞微还躲在那边榆树底下的阴影里打电话,咬着牙在俞方晴脑袋上敲了一记:“狐假虎威的小王八蛋,跟她才睡一个晚上就不学好!” 俞方晴揉揉脑门,扁了扁嘴。 ——小姨每次打她都很痛,不像小姑,连吓唬都很少。 她自己给自己揉了会儿,看着外面的人,自言自语的问了句:“小姑和谁在打电话?她昨天也打了好久的电话。” * 昨天的电话是顾泠舟,她忙着练习,忙着见大舅和她妈,一时没顾得上回顾泠舟的消息。 等着方茉给自己发五线谱的功夫,接到了电话,还以为是方茉,张口就是催促:“你还没好啊?这都过去五分钟了,小方总长得好也不行啊。” 后来听见声音才反应过来是顾泠舟,然而俞微磕磕绊绊——和顾泠舟面对面久了,说话都是你啊我啊的,忽然要隔着工具叫对方名称。 叫顾顾太小孩子气,叫顾泠舟又生疏,她哽了半天,吞吞吐吐只说了句:“是你啊,怎么了嗎?” 顾泠舟很敏感,语气顿时变得幽怨:“你这个语气,让我觉得你要抛下奶黄包不回来了。” “哪有!”俞微被逗笑了,“说的我好像抛妻弃子的陈世美。到底怎么了嘛?” “没什么事,就是和你说一声,别急着一號回来了,我三号请了一天休息,正好这段时间有个朋友也在杭州。你改成二号回,先在公寓那边住一晚,咱们三号在杭州吃个饭,然后一起回横店,怎么样?” “好啊。”俞微想了想,“回你那边的公寓嗎?你那边好像没什么吃的,我提前买一点好了,你们是中午还是下午吃饭啊?” “出去吃就行了,在家里弄怪麻烦的。”顿了顿,顾泠舟语调稍显得失落,“也不是想通知你,有朋友要聚,让你准备,是就见一见朋友。” “要和没请厨娘以前一样,吃剧组的盒饭吗?”俞微开玩笑说,“这工资可不能白给啊顾大影后,何况你出去也不方便吧?在家里还轻松,不用防着狗仔什么的。” “再说吧。”顾泠舟缓了缓,“等我问问她什么意见再给你回电话。” 事情没商定,但回去的时间往后延了一天,至于今天的电话。 “儿童節的表演嘛,没什么好看的,小时候儿童節自己表演,长大了,给侄女表演。” “真可惜,初中就没有儿童节了,都没见过你表演。” “你少来!”听顾泠舟装可怜,俞微失笑,“咱们初中那会儿的艺术节不少吧?也没什么两样。” “那是艺术节,又不是儿童节。” “唔,那我晚一点给你发个视频。” “晚一点是晚多少?” “等挂了电话,我就去找人要,然后立马转发给你。” 顾泠舟满意了:“表演完了下午干嘛?” “有比赛,双人三足那些的。” 正说着,忽然听见顾泠舟叹了口气。 “怎么了吗?” “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我之前怎么就没发现,剧组的盒饭这么难吃?” 俞微很难压住自己的嘴角不上扬,“所以啊,在家里吃饭多好,和朋友一起,又热闹,又轻松。” “啧,这种好事,我独享就算了,她们不配。”顾泠舟毫不客气的对自己的朋友进行点评,“都不是什么好人,我上次让她们给我推荐瓶酒,结果被人问上辈子是不是飓风,这辈子这么能抽风,不给她们喝西北风就不错了。” “这么过分?” “是啊。”顾泠舟完全不预备提一下前因后果,“你还给她们做饭,简直是暴殄天物。” “好吧,那你们商量吧。”俞微回头看了眼车窗。 窗子上贴了防窥膜,看不见里面,但知道里面看自己一清二楚,她收敛了一下表情:“先不说了,下午活动快开始了。” “等一下,最后一个问题,明天去干嘛,什么时候有空接电话?” “明天想带小晴去动物园” “那什么时候有空?” 俞微憋着坏笑:“你说了,最后一个问题。” 挂断电话,俞微从方茉那里要来了视频,给顾泠舟发了过去。 顾泠舟回了个猫猫哭泣的表情包,俞微看得乐不可支,回车里吃她的藕段去了。 下午的活动结束,俞微累得不轻,回家后瘫在沙发上,发消息问她们家大朋友姜云慧有没有空,明天一起去动物园玩。 很不巧,姜云慧大哥的生日在二号,明天得赶过去提前准备。 于是又是俞微和方茉,带着俞方晴一起去。 上午逛了鹦鹉馆,在附近的小摊上还买了几个鹦鹉的木雕。 本来是只给俞方晴买的。 结果又想到了姜云慧。 姜云慧和晕晕差不多大,就又给晕晕带了一个。 晕晕有,小杨也该有。 三个人,两个人有,顾泠舟虽然大了一点点,但认真算,也是比自己小了七天,于是“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后,俞微成功得到了方茉的评价。 “你嗓子里安复读机了?” 相当不耐烦的方茉凑过来,瞄了一眼,很不客气的说:“还真是菜市口挑橘子,专找丑的。” “别理她,她审美异于常人。”俞微对摊主小姑娘解释了一句,又被她说的有点恼,“那也不是给你的。” 说完,她拉着俞方晴,大步往海洋馆的方向走。 晚上的时候,三人就在海洋馆内的一个餐馆吃饭,用餐环境相当不错,目之所及都是蓝的梦幻的海底世界,然而菜品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俞微吃的很少,结束之后,又在小摊上买了一些,看起来没有用,实际上,也确实没有用的物件儿,和俞方晴开开心心回了家。 晚上依旧是两个人一起睡。 俞微本来想着,等俞方晴睡了,再去给顾泠舟打电话,没想到俞方晴都快睡着了,忽然说道,“小姑,你是要回去了吗?” “不是啊,小姑明天的飞机。” 她抱住了俞微一条手臂,稚嫩的面庞蹭着她肩膀,说的却是:“你要是要走,不用非等到我睡着,太晚了,路上很不安全。” 俞微心头一软,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亲,“小姑说真的,明天才走呢,骗你是小狗。” 床尾的小狗应和地叫了两声。 俞方晴一双大眼睛已经很困倦了,坚持着眨巴着看着她:“那你明天几点的航班?我要去送你。你不要在我睡着的时候走。” 俞微心都要化成水了,把小姑娘揽在怀里:“放心吧,不会在你睡着的时候走的,小姑的老板是个很好的人,听说小姑来陪你,多给了小姑一天假期。” “等明天,你送我到小区门口好不好?小姑没办法带上牛角包和脏脏包一起走,他们也好伤心,但是有你在,他们会开心许多。” “和你打电话的那个,是你老板吗?” “是。” “你在那里工作开心吗?” “很开心,小姑刚到那里的时候,老板买了四台烤箱,小姑第一次用的时候,就成功烤出来四炉面包,过程和结果都很顺利,感觉是一种很好的预兆。” 俞方晴像是睡着了,几分钟后,又哽咽着冒出几声梦呓:“可是我也好伤心。” 俞微轻拍着她入睡:“很快的宝宝,等你上了初中,我们就可以生活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说:宝玉:我只说一句话,你听不听? 黛玉:请吧 宝玉:那,两句话你听不听 黛玉:(生气,走开) 顾顾:最后一个问题,明天干什么,几点能煲电话粥? 俞宝:明天去动物园 顾顾:嗯?然后呢? 俞宝:(坏笑)你说一个问题。 顾顾:猫猫哭泣gpj 第49章 却把青梅嗅 矛盾 “会哭的小孩儿有糖吃”, 俞微是不认同这种说法的。 她很久之前就和顾泠舟说过,她小时候在亲戚们家里住过一段时间,是因为自己妈妈那时候滑胎,身体不好, 精力不济, 所以才把自己送过去。 ——俞微常用这个理由, 来解释自己和大舅一家的亲昵。 但她其实还隐瞒了一点没说,那就是有一次她大哥打球回来, 吃掉了她准备留做明天早餐的蛋糕。 很小的一件小事,俞微却一直记忆犹新。 她记得自己为此大哭大闹, 家里的阿姨们轮番来哄都不管用,后来惊动了她爸妈。 她记得自己那会儿就坐在客餐厅中间的地板上, 穿着一件粉色条纹的上衣,蓝绿色的短裤,鞋子被蹬掉一只,凄厉控诉说自己不喜欢大哥,要大哥離开自己的家。 这件事发生“妈妈滑胎”和“去别人家住”之间,俞微想, 大约她爸妈也很難说清,到底是哪一件占据了主要原因, 造成了“送女儿去大哥家里住”的结果。 但从俞微从来没把自己和大哥发生过争执这件事,透露给任何人, 哪怕是顾泠舟来看,在她心里,这件事之所以会发生的主要原因,其实不言而喻。 ——哭闹的小孩儿最终通过哭闹得到糖果,这就是会哭的小孩儿有糖吃。 但哭闹之后受到了惩罚, 那个听话的小孩儿得到了糖果,这就是听话的小孩儿有奖励。 说到底,得到糖果的条件不在于是否哭闹,只要那个人是被偏爱的,不论哭与不哭,总有人会找到理由给他们糖果。 而家长的奖惩就是无声的引导,尤其是在明白自己犯了错,知道自己不該出口伤人的情况下。 那时候的俞微不会去想,大哥需要上学,在家里住更加方便。 不会想妈妈身体不好,照顾年长的大哥会更加轻松。 不会想大哥生性疏離,青春期的时候住到大舅家里并不会比她轻松 总之她觉得这件事是自己犯了错,故而受到了惩罚,那么在惩罚的影响下,她会尽可能规避自己的哭闹,规避朋友间的矛盾、规避得到新的惩罚。 俞微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直到顾泠舟和古霖这件事再次发生。 事情就像是一个轮回——她大吵大闹、试图证明自己是占据独一无二地位的人,然后被甩开,进而明白自己并非首要。 觉得爸妈更偏爱哥哥姐姐,或是弟弟妹妹,这好像是多子女家庭里,无解的心结。 觉得自己的朋友,对她另一个朋友更加贴心上心用心,这或许就是三人友谊里,難以疏解的刺痛。 俞微難以理解,妈妈身体不好,只能照顾一个孩子,为什么不能被照顾的是自己。 也根本不相信,顾泠舟说的,讓她读文科的原因和古霖没有关係。 她只是不想再提,上次和顾泠舟的争吵结果已经很显而易见了,她再哭闹,被甩开的又是她。 那次和好之后,俞微只顾着闷头学习,时间变得很快,她在高二上学期的一场月考里,成功考进了顾泠舟所在的实验班。 那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诸如她爸买了两处金矿,她们家的生意正如日中天。 家里的人变得很忙,爸妈就不必说了,大哥的半导体公司正在上升期,公司业务发展到了国外,和大嫂坐着飞机满天跑。 俞微回了家,常常只有做饭的阿姨、上课的老師和魚片粥陪着她。 流动名单上出现自己的时候,她立马和爸妈说了想要住校的心愿。 她爸往学校捐了两栋宿舍楼。 俞微也可以住校,但只有中午,毕竟冬天白天短,来回奔波确实辛苦,晚上就算了,知女莫若母,知道她吃不了那份苦。 俞微也没强求——她住校就是想和顾泠舟近一点。 但是这次考试,她能到实验班,多多少少是沾了运气好的缘故。 这次的物理题出的很難,大家的成绩普遍不高,偏偏那几道力学大题她辅导老師给她講过,两道一模一样的原题,是某一年的高考题。 俞微其实还是不太能搞清楚磁场里的受力分析,但不妨碍她把那道题的解答过程原原本本记了下来。 万一下次考试,她又被“流”回去,宿舍也得跟着搬,还不够人笑话的。 当然,这个不想被笑话的人,就是古霖。 她已经潜意识里把古霖当成了自己的竞争对手,现在竞争对手的优势就是和顾泠舟形影不離,她觉得自己和顾泠舟同班、和她同宿舍的话,能把顾泠舟抢回来。 现在自己也到了实验班,俞微几乎藏不住自己阶段性胜利的得意。 当然,这份得意偷偷摸摸的很,压根不敢在古霖面前暴露分毫——如果自己拿的是淼淼的淘汰卡,那么古霖拿的就是顾泠舟当初的“有恃无恐”牌。 拿着淘汰卡的人,说自己讨厌对方没有用,可仗着裁判能有恃无恐的人,要是说出“我不喜欢她,你不要和她玩”或者“我和她,有她没我,有我没她”这样的话,裁判会直接给她淘汰。 俞微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后背发凉,只能尽可能把自己缩起来,不管身体还是脾气,不管思想还是眼泪——她开始试图维护三个人关係平和的表象。 对着古霖,甚至有种若有似无的讨好。 具体表现在,她的宿舍定在了顾泠舟隔壁后,俞微常常等查完寝,就跑去找顾泠舟挤在一张床上午休。 怕被人家舍友嫌烦,她也会带着水果或者零食分给大家。 每每分给古霖的时候,她总是一边得意自己和顾泠舟睡一张床,比她们上下铺的距离更近。 又一边担心,这样的“侵略”会不会讓古霖不高兴。 她试图拿比别人更多的零食收买对方,然后在确认古霖没表现出什么警惕心的时候,大松口气,继而若无其事,接着维持三角友谊的和平稳定。 俞微到新的班级,被安排和几个同样流动上来的同学坐后排。 上课的时候看不清楚,就搬着板凳做到过道中间,和旁边的同学蹭桌子用。 顾泠舟靠窗,古霖在过道,这种没办法趁着老師走开,就跑去和顾泠舟当同桌的场合,她就跑过去做古霖旁边。 大有一副“我比你有优势的时候,你千万别放心上,但要是你比我有优势,那我一定要盯着你”的架势。 只是每天揣着这样的心思,加上新班级,不适应新老師的講课方式,成绩下滑是必然。 一次课堂小测,俞微水灵灵成了吊车尾,和同桌,一个倒一,一个倒二,相得益彰。 她同桌叫唐睿驰,性格开朗得过分的一个男生,被人笑话倒一也不恼,只说自己上次考试的时候抄过了,嘻嘻哈哈转过来又看俞微的卷子。 “真巧,你也是抄上来的啊?” 俞微从小到大不说是成绩拔尖,也总是在班里、校里中等偏上的,忽然名次前面加了一个“倒”字,不可谓不扎心。 她做不出来同桌的潇洒,看着漫卷刺目的红,只觉得是坐实了唐睿驰说自己是抄袭才到实验班的话。 余光里看见顾泠舟靠近,俞微面皮更是烫得通红,又见古霖就在她身后,俞微没忍住,在她们过来之前就跑出了教室。 ——她觉得古霖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俞微一路跑出了楼道,站在走廊的拐角处。 她不想顾泠舟跟过来,看到自己丢脸的样子,看到顾泠舟真的没有跟上来的时候,又压抑不住心里的愤怒。 这感觉,好像是站在天平的最外端,稍微一点力道,动辄就是天差地别的矛盾。 快上课的时候,俞微才回到班里,她看见顾泠舟时不时往后瞥过来,古霖嘴巴在动,顾泠舟的视线会挪向她,两个人低着头说悄悄话,然后顾泠舟就再也没转过视线。 祸不单行,俞微的心不在焉也很快被老师发现。 物理老师是出了名的严格,俞微被她用很重的语气警告,拎出来在后排罚站。 两场丢脸,俞微“成功一半”的热血终于被浇冷了。 她终于意识到,顾泠舟和古霖的近,除了物理距离上的近,还在于成绩、名次、智商上的接近。 她可以借口冬天冷,死气白咧去挤着顾泠舟睡一张床,人家古霖不行嗎? 可人家古霖,能轻而易举和顾泠舟的名次肩并肩,她能嗎? 人家讨论题目,三两句话讲清楚关窍,她能嗎? 人家互相检查,能一眼看出来对方哪里的知识点薄弱,她能嗎? 俞微愈发觉得,自己就是个蠢货,这些天在人家面前的卖弄简直像是个小丑。 她自顾自伤怀又生气了一阵子,莫名就成了对顾泠舟的冷战。 自己闷着头做题,遇到不会的,去问唐睿驰,唐睿驰不会,就问前桌,前桌也不会,就自己闷着头接着看。 生物课代表发作业,俞微头也不抬的接过卷子,过了没两分钟,顾泠舟走过来,一只手按住俞微的习题册,转了一百八十度,问:“哪道题不会?” 俞微清楚的记得,自己越过顾泠舟的肩膀,看见了正在发作业的古霖。 她不知道哪里升上来的一股闷气,凶狠狠夺过自己的书:“不用你讲。” 语气生硬决绝,俞微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很快眨眨眼,深吸口气,片刻后拿着习题册出门,跑去了老师办公室。 大约,想象里的痛苦还是虚无,总是比不上亲眼所见。 俞微如愿成了顾泠舟的同学,却发现亲眼看着顾泠舟和古霖出入成双,比她那许多个熬夜学习的夜晚还要难熬。 她甚至生出了退缩的念头,想着,这个月的考试,直接摆烂好了,她回到原来的班,有和自己熟悉的同学,不用被人调侃抄袭抄过了头,还能眼不见心静,她也不会这样煎熬。 但是和顾泠舟的一次谈心,又激起了她的反复无常。 顾泠舟言辞之间,都是讓她不要这么辛苦,她不該对自己这样严苛的话。 可俞微就像一只容易应激的貓。 什么叫不要这么辛苦? 她辛苦不就是想和顾泠舟离得近一点嘛? 什么叫她不該对自己严苛? 是说自己这块朽木难雕,烂泥就该躺平,不要白费功夫吗? 是啊,她和古霖这样聪明的人辛苦一点才是有用的,对优秀的人才应该严格要求! 俞微几乎咬碎满嘴银牙。 怀疑的种子种下,没人再能经得起这样的审判。 俞微不服输的劲儿被她激起来。 她和学校申请了不上晚自习,回家之后被补课老师专门指导。 说不出幸运还是不幸运,圣诞节的时候,俞微还是在实验班过的。 那年天气干得不得了,圣诞节的时候才下了头一场雪,纷纷扬扬落下来,引得班里“哇”声一片。 俞微上完课,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难得顾泠舟没和古霖去吃饭,她走到俞微旁边,伸手把她的包拿过去,拎在手里。 俞微看着顾泠舟走向门口的背影,无声跟了上去。 雪花越下越大,很快在地上覆了薄薄一片白,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中途谁也没说话。 一路走到了校门口,学校保安已经认熟了俞微的脸,没等她拿出批条就放开学校大门,俞家的车已经停在外面。 顾泠舟说自己给俞微把包送过去,然后把人送上了车。 她把包递给俞微,又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彤彤的苹果,说:“圣诞节快乐”。 俞微愣了一下,才接过来,低声说了句:“谢谢。” 车厢里的热气迎面扑过来,俞微的那声“谢谢”像是藏在棉被里的一块冰。 她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自己很烦俞微挂在嘴上的“对不起、没关系,谢谢你和不客气”。 那段有点中二的年岁里,顾泠舟不觉得这是礼貌,只觉得生疏,强制要求俞微不要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她也不和俞微说这些,好像在她的概念里,这样的客套话、场面话,都是需要说给外人听的,她们本该亲密无间。 俞微忽然的一句“谢谢”,给尔顾泠舟被冻的一个激灵,慢了半拍才收回手。 她像是脑子被冻麻了,有点僵硬地把车门关上,后退半步。 车子没立马开走,车窗放下来,俞微露出半张分明熟悉,又觉得哪里陌生的脸:“圣诞节快乐。” 顾泠舟点点头,直直的站在原地目送那辆车走远。 她好像有点难过。 俞微来找她午休她会难过,俞微不再和她一起午休她还是难过。 俞微辛苦学习她觉得难过,俞微不找她问题她还是难过。 俞微和她争吵误会她觉得难过,俞微冷静客气平和她还是觉得难过 说来说去,俞微离她太近她觉得难过,现在把人走远,她还是觉得难过。 感情这种事好像完全不讲道理,它被身体里的多巴胺影响成了一个疯狂的信徒,让顾泠舟的难过一字一顿,在身体里刻骨铭心地留下“无能为力”的疤痕。 可难过之余,她又忍不住反思,为什么? 她觉得自己从前都不顾俞微的想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那个时候,俞微会开开心心黏上来,完全不会生气。 但现在,她试着去理解俞微的想法,想她被老师点名的丢脸,想她不愿意被人看见的自尊,想她是个独立的人,不需要自己过分的干涉她的人生。 可俞微在生气,在和她冷战 或许这不该叫冷战,叫生疏,叫和她越来越远。 顾泠舟感觉到一股心脏被人拉扯的,撕裂的疼痛。 但好在,她一贯是个很能忍耐的人。 这样的日子一直忍耐到了学期结束,新学期开始。 新年第一个月的月考成绩下来之后,顾泠舟第一个去找俞微的名字。 俞微每天晚上被老师指导着学习还是很有用的,她的名次已经稳定的爬上了年纪前五十,足以在她们班排到中游。 顾泠舟喘了口气。 只可惜,这口气也没能落踏实。 班主任开会结束之后,俞微了跟上去,再回来的时候,搬着自己的书本,又回到了原来的班。 比起顾泠舟的难过和疼痛,俞微在这半年里,感受更多的,还是一种茫然。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像个变态一样,上学期间盯着顾泠舟和谁去上厕所,和谁去吃饭,和谁一起上课。 等到顾泠舟将来工作,有了自己关系很好的同事,她也跑去视奸、去跟踪、去偷窥吗? 这就是她想要的吗? 顾泠舟可能这辈子只有她一个朋友吗? 她对朋友的占有欲是不是强的太过分? 可是,分明从前那些朋友,她也没有这样的偏执,甚至连朋友身边的朋友都暗自敌对。 俞微明明从小就规避矛盾,久而久之,成了朋友们之间,那个自然而然的调和者。 但是在顾泠舟身边不行。 对她身边的古霖更是不行。 只是不比对顾泠舟那种,让她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冷战耍脾气。 出于面子,出于维护感情的需要,出于对“自己的顾泠舟”的维护,她对古霖总是纠结。 先前顾泠舟不在班里的时候,人家叫着俞微一起去上厕所,俞微也会去。 人家说笑话,俞微也会配合的笑。 人家说什么话题,俞微配合的说。 后面连和顾泠舟冷战,也是人家和她说话,她也要让自己语气正常的回应。 一边憎恨,一边讨好,一边厌恶,一边假笑。 俞微感觉自己很累,她不想看这两个人互相配合,不想去配合古霖,更不想自己看起来两面三刀、表里不一、口蜜腹剑。 她试图通过,自己回到原来班级的行径,让几个人之间的关系也再次回到从前。 只是意外来的很快。 又是一年盛夏,省里的联考终于随着期末考试的结束,而告一段落。 下午的时候,顾泠舟雷打不动的在食堂里吃饭,一抬头,俞微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两个人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怎么见过了,这期间常常是人群中匆匆一瞥,像是麻痹神经的药剂,无声消弭了时光的残忍,好像“一寸光阴一寸金”,放在感情里就不成立,就成了几个月不见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似的。 顾泠舟只看出来俞微瘦了些许,看到她眼睛有很明显的红肿,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狠狠一缩,像是被人很攥了一把。 “怎么了?” 欲语泪先流。 俞微吸了吸鼻子,声音哑然,说:“魚片粥死了。” “上个礼拜的时候我回家,刘姨说它跑出院子,再回来的时候口吐白沐,没一会儿就” 俞微一度说不下去,深深吸了几口气。 魚片粥不只是一只貓,俞微那些痛苦而纠结的日子里,都是鱼片粥陪着她度过。 她的名字,牵连着俞微和俞微满心挂念的人,象征着俞微心里不会磨灭的感情。 然而,她死了。 这或许是某种预示? 俞微不知道,但是鱼片粥的离开,好像让俞微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拥挤。 那些堆满房间的小衣服、小首饰,鱼片粥再也不会穿了。 那片专门打造的貓咪活动场,再也不会有她调皮捣蛋了。 院子里的鸟不会被扑的乱叫,上学前不会有貓跳出来抱自己的腿,半夜不会被她抓脚趾吵醒,早上不会有猫咪在舔自己的头发,半夜不会有她陪着自己写作业上课 俞微难过的不能自已。 然而顾泠舟慌里慌张,却更多是心虚。 猫是她送的,可并没有照顾多少,鱼片粥甚至认不出自己。 她而且们村子里的猫猫狗狗多的是,养来抓老鼠,养来看家。 她也早就过了会为猫猫狗狗哭泣的年纪。 顾泠舟看着俞微,心里顿时冒出一阵紧张感——她没法和俞微共情。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但其实,要换了别人,她也不会这样手足无措。 上次班里有个女生,因为没考好大哭,顾泠舟也会学着别人的样子,做出难过的表情,拍拍她的肩膀,给她递纸巾,递热水,嘴上说着安慰的话,“这次没发挥好,下次一定能考好。” 可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怜,那个女生晚上不睡觉,在宿舍里玩手机,上课的时候看小说,作业抄袭。 这不是咎由自取吗? 她觉得她的安慰就是一场拙劣的表演。 但要把这样的表演放在俞微身上,她又觉得自己卑劣。 顾泠舟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木愣愣看着俞微哭了会儿,才后知后觉,手忙脚乱给她从包里翻纸巾。 她还是不说话,像是对俞微的难过无动于衷。 像是一个看着妻子为了她们共同的女儿的离世,而冷漠冷血的变态。 俞微终于平复下心情,问:“明天放学以后,你能跟我回去看她吗?” 第50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并不气急败坏的顾泠舟…… 俞微回宣城的当晚, 别墅东北角的白色秋千就被彻底拆掉了。 翻土、施肥。 拆除的秋千被切割成小段。 打磨、上漆。 两天的功夫,漆干透了,被插进土里,原来的秋千摇身一變, 已经蜿蜒成了一圈崭新的木色栅栏。 离大功告成还差最后临门一脚, 顾泠舟蹭了蹭下巴上的汗珠, 直起腰,拉开了防晒外套的拉链。 这会儿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去了, 天色却还没暗的彻底,热气和潮气蕴蒸起来, 蒙得防晒外套里面一层白色雾气。 拉链甫一拉开,能看见里面的背心已经湿答答黏在身上, 勾着隐隐约约的肌肉線條。 顾泠舟低头,暗自思忖了几秒,掏出手机,对着自己和花圃一阵自拍。 自拍的效果并不好,昏暗背光,肉眼清晰可见的線條, 在手机摄像头下很不明显。 顾泠舟把外套往外撇了撇,试着露出锁骨, 之后又把外套脱掉,折腾半天, 还是回去拿了个手电筒。 光打在地上,反折回来后,很不经意地给自己打了个底光,顾泠舟很不经意地扭着腰,不经意地强调了下侧腰紧绷漂亮的腹外斜肌, 以及自己正抓着花籽的、紧实而线条流畅的小臂。 效果不错,顾泠舟想了想,还是把手套摘下来,露出手指,重新拍了一张。 顾泠舟满意了。 照片发送出去,一分钟不到,手机铃声就响起来。 “喂。”对面回应的太快,以至于顾泠舟的笑意完全没经过隐藏,她清了清嗓,才勉强克制,问,“从海洋馆回来了?” 对面安静了两秒,说出的话,真诚和恶毒两掺:“顾泠舟,春天早就过去了你知道嗎?” 顾泠舟嘴角的上扬狠狠僵住,手指渐渐收紧,花籽在手心里沥沥作响。 “何静!” 何静——人不如其名,一点都不安静。 她就是上次电话里,建议顾泠舟找医生开点病,关心顾泠舟上辈子是不是台风的人。 当然,也是逐梦娱乐圈的富二代、爱豆出生的唱跳歌手、数年前和顾泠舟共同參加旅行综艺的嘉宾、以及,祁念在圈内半公开的女朋友。 何静打电话来,说三号在杭州聚餐的事儿。 顾泠舟并不意外,但她本来是想躲开何静,趁着她在开演唱会的功夫,带着俞微去见祁念的。 毕竟她和俞微现在很好。 她能感觉到俞微对两个人相處模式的满意,也能感觉到她对当下环境的安心。 人得吸取教训。 现在的顾泠舟,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执着地要给感情严丝合缝地套上“朋友”或者“特殊朋友”的头衔。 抛开顾泠舟的那点私心来说,人和人这一辈子的相處,融洽的时光自然是越多越好,没道理为了一点名头的事,闹得波折丛生,白白耽误了这些年的好光景。 所以俞微既然喜歡现在的相处模式,她也愿意让这个状态维持的长久一点。 不抛开私心的话,从量變到质變,过程越是漫长,变化越是细微,接受起来越是轻松,过渡的时候,也就越没有波澜。 没有波澜是好事,接受质变的时候,不会太难受。 所以,打定主意缓缓图之的顾泠舟,想让俞微去见的,也是祁念这样成熟、稳重、嘴巴严,就算看出了什么,也不会乱说话的朋友——量变不是不变,她自始至终都很热切地,希望自己和俞微的生活能融合。 而不是何静这种,说话没遮没拦、性子娇纵肆意、指不定能从嘴里吐出什么“象牙”的意外。 只是意外来了,她也没法阻拦,只能从祁念那边下手,提醒她看好家里这位领导,叫她别在那天闹出一些叫人尴尬的窘境。 但想到这儿她又忍不住来气:“你说,你当初和祁念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的?” “你怎么忽然问这个?” 何静的语气忽然变得警惕。 不能怪她多想,当初她和顾泠舟參加综艺,那属于是相看两相厌。 一个在节目里整活不断,话題频出,一个则毫无综艺感,全程只顾两个字——体面。 镜头之后,顾泠舟看不惯何静装傻卖痴,何静看不上顾泠舟假模假样。 可偏偏有一次,祁念来组里探顾泠舟的班——这俩人可以说是一起出道,共同出演《花千树》后,同甘共苦过的情分。 何静偏偏对讨厌的人的闺蜜一见钟情,背着顾泠舟就加上了联系方式。 听说,节目之后,顾泠舟没少对着祁念吐槽自己。 至于是怎么听说,当然是坐在祁念的大腿上,亲耳听着顾泠舟的声音从祁念的手机里流出来。 何静那会儿气得牙根痒痒,奈何,事情在顾泠舟面前被戳破的时候,她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和祁念共同承担了那份隐瞒不报的罪名。 这会儿顾泠舟又问,她只怀疑这人又要翻旧账, 顾泠舟原本是有些生气,想不通这性格迥异的两个人为什么能搞在一起,之后真有了几分八卦和学习的心思:“好奇,你俩谁追的追?” “当然她追的我了!” 顾泠舟嗤笑一声:“你看我信嗎?她是主动的人?” “我主动,但她追我,有什么问題?”电话那头,何静把肩上的布料一松,对着巨大的落地窗,叉着腰凹出自己优越的腰臀身材比。 “就我这个大长腿,这个蜂腰翘臀,往那一站她就受不了。这就叫主动出击,诱惑她来追我,你懂吗单身狗。” “”顾泠舟一脸嫌弃。 她花种完了,把东西收拾起来回了屋里,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俞微卧室。 顾泠舟撸了把猫,把手机打开外放:“你能不能搞点深刻有内涵的?” “切。”祁念把披肩扯回来,“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要把自己喜歡的人搞到手,勾引怎么啦?我不吃面包火锅小龙虾、奶茶蛋糕钵钵鸡的身材就是好,怎么了?” “那些说勾引肤浅的人,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想勾引,但不成功,所以气急败坏。” 顾泠舟翻回去,看了眼自己迟迟没有回复的照片:“” “而且,三十上下,谁不是血气方刚的?要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连最基本的,对脸蛋和身体的欲望都没有,你说这能有多喜欢?” 并不气急败坏的顾泠舟:“” “反正,我是恨不能和我们家老祁,一天二十五个小时黏在一起才好。哎,听说这是基因里的喜欢,你说” “别说了,闭嘴吧你!” 说完,不等意外再吐出什么伤害,顾泠舟果断挂了电话。 当晚,顾泠舟给俞微发了消息,说是三号确定了,要去朋友家里吃午饭,不需要准备什么,只要小心屋子里有个人神经不正常,让她做好心理准备,那人说了什么也别放在心上。 俞微哄完侄女,等看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挺晚了。 想着顾泠舟一直念叨她的作息,俞微当晚没回,一直憋到第二天早上才回了消息。 既然是去人家家里吃饭,那就不需要她提前准备食材了。 俞微定了下午的票回去。 临走之前,她在家里包了点粽子,往她大舅和俞方晴外婆家里送了点过去。 方茉工作忙,昨天去完海洋馆就直奔机场,俞微给她往杭州寄了一份。 至于薑雲慧,她不在家,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俞微给她发了消息也没回。 听说今天是她大哥生日,外加酒庄开业,大约是在忙,俞微一直到上飞机之前都没收到她的消息,只好作罢。 落地杭州时已经是晚上七点。 俞微正准备打车回公寓,结果还没出航站楼就接到薑雲慧的电话。 这不是刚好错过? 俞微失笑,接通电话第一句就是:“你给我打晚了,我已经到杭州了。” 姜云慧这次却没跟她大呼小叫的闹,隔着有些吵嚷的人声,俞微听见那边传来一阵呜咽。 “姐~” “你现在给我哭也没有用了。”俞微语气无奈,“等我回了横店,再包一点寄给你吧。” 那边安静了几秒,才说:“我和我哥吵架了。”—— 作者有话说:今日是破防小顾[菜狗][菜狗][菜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55 第51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别嘴硬了宝贝儿…… 俞微和姜云慧约了在一家火锅店见面。 两边几乎同时到, 俞微看见姜云慧从一辆宾利里冲出来,踉跄着冲向最近的一棵行道树,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按着胸口, 一阵干呕。 俞微被吓了一跳, 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 刚靠近就闻到一股酒精的味道。 “怎么了这是。”她拍着姜云慧的后背顺气,又从包里掏出水和紙巾给她擦嘴巴, “喝多了?” “姐~”姜云慧看清来人,眼睛立马红了, 眼泪说掉就掉,接过水漱了口, 含泪去抱俞微的肩膀:“我哥把我骂得好惨,我心里难受,只好去酒吧里买醉。” 姜云慧哭得实在可怜,鼻头都红了,俞微又很吃这哭唧唧的一套,心疼和这杭州空气里的湿度一样蹭蹭涨。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 就听那辆宾利里传出一道女声:“拢共一杯大都会、一杯玛格丽特。” 她撩了把长发,手臂搭在方向盘上:“玛格丽特还只喝了两口, 剩下的,骂人的时候太激动, 全喂身上那衣服了。” “别嘴硬了宝贝儿,你志气比工资高,志气没饭量高,有个仨瓜俩枣都讓你吃了。又不是天赋异禀一杯倒,哪有钱在酒吧里买醉?” 空气里仿佛瞬间开启了除湿模式, 俞微从车窗看向驾驶座的司机。 是个和姜云慧年纪相仿的女孩子,穿了件很有设计感的烟灰色西装马甲,臉上画着淡妆,很工作风。 俞微朝她点点头,再看姜云慧,就忍不住有点想笑:“没喝多少,怎么还吐了?” “和我大哥吵架。”姜云慧臉色臭臭的,回头很凶地瞪了车里人一眼,又很怂的转回来,“和他吵架吵得我想吐。” “大小姐,你当着你们家太子爷的面,问他是不是偷吃了出租车座套,说他嘴巴里有股劣质皮革味,还说他抽烟加喝酒等于自焚,讓他小心点。” “坦白说,威胁和关心的距离差得还是有点远的,他应该也没法把这话当成你的关心。” 姜云慧被惹毛了,对着车里人怒目而視:“那他骂我幼稚、不务正业、撒尿和泥、上不得台面的话你怎么不说?” 那人撇嘴,耸耸肩:“显而易见,这些话不用我来,你自己会说。” 说完,她在姜云慧咬牙切齿的目光里,淡定把车开去停车位上。 姜云慧转头看向俞微,紧急维护自己的形象:“姐,你别听她的,才不是我故意招惹我哥,明明就是他看我不顺眼,故意挑刺,总之,总之你把我哥当成神经病,一切都说的通了。” “至于她嘛,是我发小,你叫她茜茜就好,她这个人,只是嘴巴损了一点,其实人还是很坏的唔。” 背后说人坏话,结果被人抓了个正着,茜茜勾着姜云慧的脖子,捂着她的嘴把人连拖帶拽地帶去外面凳子上。 这是家牛肉火锅店,生意火爆,加上正是饭点,外面等待的人排起了长队。 好在俞微提前在线上取了号,看她们两个鬧了十来分钟,三个人就进到了店里。 店里的牛肉都是现切的,主打新鲜。 吃饭的时候也很热鬧,姜云慧勤勤恳恳吐槽她大哥,茜茜孜孜不倦拆台反驳,俞微看得乐此不疲,忙着给两人煮肉。 俞微还没能适应湿度这样高的夏季。 在宣城,下午八点,太阳落了,夜幕却还没笼罩下来,天空还是亮的,夜风吹起来,出去走走也很舒服。 可是在杭州,太阳落不落,似乎没什么区别,她只覺得自己好像泡在了热腾腾的水汽里,骨头里都浸满了水,坠得关节发沉,人变得很懒,不想动,也没什么胃口。 牛肉只尝了几口,倒是店里的马蹄水多喝了两杯。 至于姜云慧,呕吐原因不明,俞微怀疑她可能有点肠胃炎,给她各样尝了一点点,没敢让她多吃。 姜云慧被自愿放下了筷子,和茜茜吵架也吵不过,有点蔫蔫地靠在座位上玩手机。 俞微看她没什么精神,问道,“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宣城?” “我带了点粽子,你要是明天就回,正好就带回去,省了回头再给你寄了。” “唔没准。”姜云慧看着手机上的聊天屏幕,做贼心虚地瞥了眼茜茜。 见茜茜正若有所思的盯着俞微,她心里更虚,很夸张的把手伸过去,拿来了紙巾,打断了茜茜的視线。 俩人实在太熟,茜茜一眼看出她心里有鬼,微皱起眉头,很嫌弃地问:“你又搞什么名堂?” “擦擦手嘛!”姜云慧嘟囔着抱怨,“我说你吃得慢就算了,不好好吃总盯着我姐看什么?” “呵,你让我翘班陪你去酒吧,结果被我总监抓个正着,我当然要吃回本。”茜茜丢过去一个白眼,而后又看向俞微,脸上露出几分思索的表情:“俞姐,你来杭州工作多久了?我怎么感覺看你很眼熟。” “我的天,你这搭讪套路比我哥还老了。”姜云慧扯扯俞微手腕,“姐,别给她联系方式,这人不靠谱,要么见色起意,要么,肯定不是真心喜欢你,就是图我叫你姐,想占我便宜。” 说完,姜云慧的手机震动,她看了一眼,狗狗祟祟跑出去。 ——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太急,身份证忘了,还不敢让茜茜知道,只能让人给悄悄送过来。 姜云慧一走,桌上两个半生不熟的人不免有些尴尬,俞微出声说:“我没在杭州工作过,这次是路过,可能比较大众脸,看着眼熟吧。” 茜茜眨眨眼,不置可否地笑笑。 趁着姜云慧不在,她举起手机:“那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 姜云慧回来的时候,餐桌上只有茜茜一个人。 “我姐呢?” 茜茜头也不抬:“下楼接电话,你没遇见?” “错开了吧。” 姜云慧从窗户往外看了一眼,找了一圈,果然看见俞微站在街边一棵树底下。 “忙什么呢,电话没接,关静音了嗎?” “不是,刚刚在吃饭,没有听到电话响。”俞微解释说,“你呢,收工了嗎?” “还没,今天是夜戏,拍我那个三儿子暗戳戳搞事,被拿住把柄下了大牢,然后我带人去劫狱的戏我正在和马培养感情。嗯?我好像听见你那边有喇叭声,还没吃完饭?” 快九点了,来排队的人还是络绎不绝,有点吵人,俞微听不太清楚,抬头瞧见姜云慧在床边,伸手示意她看过来,然后手指了指耳朵。 姜云慧会意,从她的包里翻出来耳机,塞在纸巾包里丢给她。 俞微肩膀夹着手机:“你刚说什么?这边有点吵,没有听清楚。” “我说,你在哪儿呢,这么晚了,还没到家?” “我在”俞微目光一抬,顿了下,很正经地回,“一棵树底下。” 戴上耳机,连上蓝牙,顧泠舟那一声轻而浅的气声刚巧震在俞微耳朵里。 像是被一条鱼摇开了一圈波澜,一层层地撞进了耳廓。 俞微耳根发烫,后背像是滑落了几滴汗,又痒又热,她用力咬了咬牙,用力抵过了那阵够不到的痒。 “到小区了吗,要不打视频电话?本来也是想给你打视频的,之前走的时候把电闸关了,你打开摄像头,我告诉你电箱在哪儿。” 电话那头的人无知无觉,依旧是轻松得有些慵懒的语调,还给面子的,把“那边你住了没两天,也没怎么下楼,我怕你找不到门”的理由吞下去说出口。 只是声音经过电子设备的变音和放大,平时注意不到的尾调和气声都变得格外清晰而缱绻。 这次咬牙也抵不过去了,俞微揉了揉耳根,这感觉像是抓痒抓错了地方,手指顺着下移到脖颈的肌肉,指腹用力按了按,心里忍不住想,顧泠舟之前说话都是这个调子吗?她从前怎么都没听出来,难道是耳机的缘故? 想把耳机摘下来,手指扣在上面犹豫着。 那边顧泠舟听她一直没有回应,追问了声:“嗯?听到了吗,怎么不说话?” 嗯什么嗯?真要命。 天太热了,果然不能平心静气,容易心猿意马。 俞微手指按着锁骨,很用力的揉了揉。 “没事儿,额,不是。”俞微拿纸巾包勉強扇风用,強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用开视频,我今晚不去公寓那边了,姜云慧也在杭州,我和她吃完饭,一会儿回酒店住。” “姜云慧?” 俞微好像听到了她的脚步声,耳机里有鞋底踩在青石板上的动静。 “她在杭州为什么不回家,非要住酒店?” “和家里人闹了点别扭。” “那你带她一起回我那住好了。” “不合适。”俞微失笑,又暗暗得意,自己的自控能力果然强了许多,那骨头和声音同频,簌簌震动的痒麻感减轻了不少,一切又变得和寻常一样。 “住酒店也挺方便的,对了,你明天早上什么时候到?我去公寓找你,还是你定个地方?” 顧泠舟一时没说话,几分钟后,憋出来一句:“姜云慧属什么的?” “嗯?她好像小我五岁还是六岁,你怎么忽然问这个。” 顾泠舟:“我觉得她好像有点克我。” “什么嘛!”这话荒谬地叫人想笑,“封建迷信要不得啊顾老师。何况,她就一小孩子,喜欢热闹而已,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多一点人陪着,能分散分散注意力也好啊。” “多一点人?” “额,也没多少,就我和她一个发小。” “年纪小就是好啊,心情不好又那么多人愿意宠着。我上次心情不好的时候,身边的人差点全都走光。”顾泠舟轻轻哼:“说起来,你那个前女友,该不会也和她认识吧?人家不也在杭州,怎么没约着一起?” 俞微没回音,一分钟后,她轻轻“嘶”了一声,“你别说,好像说曹操曹操到了,旁边那桌吃火锅的,好像真是她!” 顾泠舟被气笑了,脱口而出:“这么倒霉?” “什么倒霉?你不觉得挺巧的吗?” 她听见顾泠舟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去:“果然啊,抛家弃女不是没有理由的。” 俞微憋着笑:“什么理由啊?” “外面有巧遇了呗,顾不上我们了。” 俞微笑得肩膀发抖,被旁边排队的人看了好几眼,背身守着街边的树:“好了啦,开玩笑的,哪有那么巧啊,说遇见就遇见,拍电视剧是你又不是我。” 听到那头有人叫顾泠舟准备,俞微轻呼出口气:“你忙吧,先不说了,你明天订好了计划发给我就好。” “嗯。”顾泠舟应了一声:“把订房信息发给我,到了和我说一声。” 第52章 反正没你顾老师辛苦 你要不要当合伙人…… 俞微订的酒店, 和火锅店只隔着两条街,导航显示不到一千米的距离。 茜茜本来说要送她们回去,被姜云慧拒绝了,说自己吃得有点撑, 想走走消食。 结果人一走, 她立马凑俞微身邊, 哼哼唧唧一阵,才说, 她刚刚在和李可聊天,李可听说自己离家出走, 要过来找她。 这事儿也就是刚才吃饭的时候定下来的。 事发突然,姜云慧不敢把这个事儿告诉茜茜。 茜茜这个人, 从小就有一套自己的规矩,做什么事情都要有规划有目标,要是被人打乱了她的计划,能被她骂个半死。 她叫人翘班陪自己去喝酒,已经来过一次突然袭击了,再来一次, 她怕茜茜不管不顧,当着李可的面给她骂一顿。 她也是要面子的! 向俞微坦白, 她没什么心理压力,还直接把两个人的聊天记录给俞微看。 最后几句是李可发来的, 说她已经上車了。 俞微点开她发来的車票信息,是一張半夜一点半才到杭州的车票。 “这么晚啊。”俞微呼出口气,“那等她到了,我们去车站接一下吧,我先再订间房。” 想要两间房离得近一点, 俞微直接给酒店打去了电话。 讲电话的功夫,姜云慧抱着俞微的一条手臂,赖在她身上。 俞微嫌热,受不了走两步路就粘粘糊糊,推了几次没能推开,还惹得姜云慧又是一阵撒娇,干脆连下巴也搁在自己肩膀上。 好在现在温度凉了一点,俞微也只好随她去了。 挂断电话,俞微感叹了句:“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行动力真是强得不止一点半点。” 她这话里多少帶着点艳羡的意思,当初顧泠舟让自己来杭州的时候,她可是纠结犹豫了好一阵,总觉得要考虑的东西很多。 工作、猫狗、家人稍稍思考一下,就发觉这事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处理起来很麻烦,不可能走得干脆利落,也总是心生退缩。 可人家两个,聊了还没半个屏幕,那邊就定了票,大半夜也要赶过来。 怎么可能没有顧虑呢?只不过是年轻人独有的衝动和赤诚,总是有勇气做伴生兽,格外吸引那些,已经失去这些的人罢了。 但毕竟对方还是在校学生,俞微的语气虽然没有明显的褒贬,还是一脸嗔怪地戳她脑袋:“人家还上学呢,大半夜跑来找你,多危险,万一出什么事了怎么办?你也是,好歹比人家早毕业两年,要考虑周全,起码要负责任的,晓得嘛?” “知道了嘛!”姜云慧抱着俞微的手臂摇,“我本来也没想着她能过来,就是吐槽两句,谁知道她转头就说自己在车站了。” “说明人家关心你啊,大老远跑过来,你还不高兴?” 姜云慧抿着嘴,“勉为其难”地憋回去笑意,憨憨地朝俞微点头:“只有一点啦。” “好吧,多一点点,姐,你不知道!人李可可牛了,我听她舍友说,她才高中毕业的时候出去旅游拍照,那时候就拿了奥赛自然类一等奖,那个奖的含金量高得没边,出世界级摄像大师的!” “后来我给她看了几張我画的图,结果人家一眼看出来我画的光影关系有问题,被人家随便一改,那张画的质感直接升了一个level。” 姜云慧说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时不时点头的样子有点像小狗,俞微崩不住笑了:“这么牛的人,画直线肯定也很厉害吧?” “嗯?人家是摄影,考虑拍摄视角,不画线的。” “对哦,漫画家才画直线。”俞微指着近在咫尺的道旁树,“大画家,我们走直线好不好?你快把我挤进灌木丛里去了,咱们离酒店有两条街,但不可以直接穿过马路过去的呀。” “姐!” “好啦好啦,我错了。”俞微及时给狗狗顺毛,她低头看了眼手机,问,“那我们现在去干嘛?逛逛,还是回酒店休息?才九点多,还有四个小时才一点。” 街道上车水马龙,店铺高楼层立,一派烧灯续昼的热闹繁华,排挤得天空星月都显得寥寥。 姜云慧抬眼扫了一圈,有种被吵闹的灯光热暴力的错觉。 她没心情逛街,也不想独自待着,低落的情绪被俞微发现,俞微撞了下她的肩膀:“干嘛,还在复盘和你哥的吵架,觉得自己没赢,失望上了?” “切,谁要想着他,我刚吃完饭,可别让我吐了。”姜云慧轻哼一声,抬手指着不远处的奶茶店,“喝奶茶吧,我请你。” “诶,你能喝嗎?本来就吐过,再乱吃乱喝,到时候要吃药喝粥了,你可不要抱怨啊。” “那我给你带一杯。” 姜云慧小跑着进到店里,俞微看着她的背影,眉心还是不自觉拢着。 之前和她哥吵架,这小孩儿哭一哭、骂一骂、转移一下注意力也就好了,但今天总感觉她有心事,像是平时那股闷头向前的劲儿都被抽走了。 姜云慧很快出来,拿给俞微一杯常温的薄荷奶绿。 不知道她刚刚在店里经过怎么样的自我安慰,现在看起来,比刚刚有了点精神头:“姐,咱们去烫个头吧?换个发型,换个心情嘛!我请你,走啦走啦。” 俞微总觉得,年轻人的衝动是件很值得珍惜的东西。 没被所谓的现实和生活裹挟,显得那样赤诚坦率又直击内心。 但当这份冲动是冲着自己来的时候,她只想在心里直呼大可不必! 姜云慧帶她到了一家理发店。 理发店的托妮看起来和姜云慧很熟,打过招呼之后,她和姜云慧坐在沙发上一边等,一边选择要做的发型。 俞微心里抱着一万分的抗拒,然后一眼挑中了个相当心怡的发色——粉金色。 颜色很浅,得漂,时间也比較久,俞微很坚决:“没关系,刚好我两天没洗头。” 俞微对新发型的热忱感染了姜云慧,她掏出手机对准镜子:“拍张照吧,留个纪念。” 俞微和她合照了几张,又对着操作台拍了一张,发给顧泠舟:“要重头做人了,托妮老师说得两三个小时。” 姜云慧看到她打开聊天框,视线很警惕地往备注上瞟,看到一个“顾”字,她松了口气。 结果气刚松一半,偷瞄的视线又被俞微抓个正着,她讪讪地笑,随即又一脸不忿:“姐,你都没在上班时间,怎么还要和她报备啊?你这老板连私人时间都管,放在公司里,这不就是占用下班时间开会的老板嗎!” “别瞎说。”俞微嗔她一眼,“你顾老师说到酒店了给她说一声,我怕我们做头发时间太久,让她空等。你不是还让人家李可时时给你报位置的吗?” “好吧。”姜云慧收起自己的义憤填膺,“那你在顾老师那工作的怎么样啊?” 俞微还没回话,先长叹了口气:“很辛苦,有时候早上四五点就得出门,一直到第二天,或者第三天才能回来。工作时间这样,作息也特别不规律,看着就很累,身上还经常带着伤,看着就很辛苦。” “”姜云慧:我问你,你在那里工作怎么样。 “我?”俞微哽了一下,“我还好啦。” 顿了顿,她又解释这个“还好”,说:“反正没你顾老师辛苦。” 姜云慧欲言又止,拍了拍俞微肩膀:“姐,咱们不要心疼他们那些,动辄能把几百万当零花錢用的人了。” 俞微失笑,心说姜云慧这是把对她哥的憤愤,转移到顾泠舟身上了。 可顾泠舟又不是能把几百万当零花錢的人。 俞微想反驳,又想起她那盒珍珠,只好纠结的应了。 应也应得不甘心,她低头思量了几分钟后,又找补说:“其实也不是心疼。” “就是各行有各行的辛苦,离得近了,比較容易能看到。” 姜云慧:“” 姜云慧没来的把心中的困惑问出口,托妮带她去洗头,俞微低头啜着奶茶,没一会儿听见手机响。 不是顾泠舟的消息,她或许还在剧场忙。 是刚加上的茜茜。 * 漂发不需要洗头,俞微直接坐在姜云慧旁边的位子,她忽然想起来:“对了,儿童节带我侄女去海洋馆完,给你带了个鹦鹉木雕,我放行李箱里了,等回酒店了,你记得提醒我拿给你。” 姜云慧开心应下,俞微思量片刻,又说:“我还去看了几家要转卖的店铺,想了想,开店还是比较忙,我一个人可能应付不来,你要不要当合伙人,我们一起开店啊?” “我?”姜云慧脸上的笑容一僵,从镜子里看来的目光有些复杂:“我没什么钱。” 俞微笑:“我想找你做合伙人,不是投资商。合伙人不需要有钱,合伙人就算有钱,那也是私人的钱,咱们公是公,私是私,不相关的。” 姜云慧唇线绷紧了,几秒之后,她身上的精神头好像又被抽走:“你知道了?茜茜告诉你的吗?她应该不知道啊,我没告诉她,谁跟你说的?”—— 作者有话说:俞宝在线哄孩子 第53章 这种情况比较适合去算命 谁家的迪士尼…… “你托关系想帮我开店, 是好心,干嘛那么紧张?” 俞微没有否認,只是看镜子里的姜云慧,打趣道, “怎么, 朋友打乱你做好事不留名的准则了?嗯, 姜雷锋?” 姜云慧脸上没有往常那种,帮了忙后灿烂的讨赏神色, 反而蔫儿得像是霜打的茄子,她叹了几口气, 好半晌才嘟囔着说:“又没有成功。” 顿了顿,她又追问:“她怎么跟你说的?” 俞微不答, 垂眸笑了一阵,看着快把人笑恼了,才说:“成没成功不说,倒真是给我提了个醒。” “到时候开了店,又得忙店里,又得照顾我侄女, 一个人難免忙不过来,肯定要招人帮忙的。”俞微叹了口气, 微微歪头看向姜云慧,语调也跟着扬起来, “与其找别人合夥,还要冒风险,不如找你啊!” “知根知底,我对你是一万个放心加信任的,而且咱们合夥开店, 也当是给你的漫畫攒一攒生活素材。怎么样,大畫家,能不能忙得过来?” “姐,你别安慰我了。”姜云慧恹恹的瘫坐在座椅里,“我哥说了,我就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别我没给你找来帮手,还给你添乱。” “帮手,你不会说你哥吧?”俞微语气带着点夸张的惊讶,“你说你哥高低也是个管理层,人家都是习惯了调动资源的,你能想象他穿着围裙,在后厨揉面活馅儿吗?到时候肯定是他使唤别人啊。” “咱们刚刚起步,管理层还是奢侈了点,你呢,是畫漫画赚钱,最懂干多少赚多少的道理,这一点呢,你肯定比他合适当合伙人。” “而且要我说呢,开店最重要的就是三点,技術、销路和资金。” 说着,俞微把手从发罩下面伸出来,竖起三根手指:“我不熟悉你哥的社交圈和业务,算他对开蛋糕店熟门熟路,能安排人来,帮我们解决资金和销路的问题,但是核心被人家占了两点,加上技術这种事儿,也很難对店里员工保密,到时候,这店还是我说了算吗?” 看姜云慧露出几分动摇的若有所思,俞微缓了缓,才慢慢说:“你在家里,有人照顾,不愁吃喝,不愁住处,在家里画漫画不好吗,为什么当初宁可饿着肚子也不愿意回去?无非是你不喜欢被人约束。” “那要是我和你大哥合作,表面上这家店是我的,可核心资源都在你大哥手里,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以后,他要是拿这店威胁你,你不听他的话,他就撤资撤人,你怎么办?” 姜云慧眼睛眨了眨,像是被俞微的假设说生气了,她下巴一扬,俏哼一声:“那你和他签合同,他违约就让他赔钱。” 俞微笑得肩膀细微的颤:“就不说这种合同你哥会不会签了,就算他签了,中间也有数不清的漏洞,人家要想给你添乱,还怕找不到办法?老实说,你哥做我们的投资商我都觉得很不稳妥,当合伙人,风险更是大的没边。” “冒着你受制于人,我白忙一场的风险,你还觉得,我说咱们合作,是在安慰你吗?我是脑子进浆糊了,才会想和你大哥合作吧?” “好吧。” 姜云慧心里舒服了一点点,可是对自己没能帮上忙的愧疚还是没有消散。 正如她微微姐说的,自己当初離家出走,就是不想被她大哥指手画脚。 那段时间她刚签约,又是骄傲,又是在心里憋着一股不服輸的劲儿。 她一时意气離家,觉得以后自力更生,白手起家,声名鹤起都是立马的事儿。 可事实上,拿着两个月的稿费把房租一交,手头上是真没钱。 衣食都没有着落的时候,是靠着俞微一天三顿的投喂才没有饿死。 现在,她微微姐要开店,终于有个机会,能让自己回报一点当初投喂的恩情,可还是被自己搞砸了。 没帮上忙也就算了,她大哥还尽说些恶心人的话,说什么,人家给自己吃的,是别有用心,看出了自己是闹着离家出走的大小姐,想图谋更大的好处。 他这个人,就是傲慢自大又心脏,看谁都是别有用心! 姜云慧心中愤愤又委屈,不能和俞微讲,更怕的是,茜茜会不会把原话都一字一句地告诉给了俞微。 一晚上下来,一颗心七上八下。 她自己没察觉,但连连叹气:“可我还是心里不痛快,他一点都不信任我的能力。姐,你帮我骂他两句吧,你骂得凶一点,我心里还能好受一点。” 可惜俞微并没能意会她暗暗的期望,依旧语调温和,换位思考熟稔得叫人憋火:“你又不做生意,跑去给你大哥说,有个很好的投资,让他去投一下,就和你大哥跑来和你说,他最好的朋友说了,画漫画最重要的是要有一支顺手的铅笔,让你买来供着一样。” “他不認可你的话,你也未必认可他的呀。他不信任你的能力,也是说投资做生意这方面的能力,不管你是不是有这方面能力,本来也不是做这个的嘛!” 姜云慧有点急,她身上的孩子气还是很重,不太能藏什么心事,急切到身体都侧了过去。 身后的托妮正给她涂软化的药水,见她这样,用手腕内侧扶着她的肩膀坐正。 姜云慧“嘶”了一声,被扯动了头皮,讷讷地问:“那那他要是说,你是我的狐朋狗友,你也不生气吗?” 俞微眯着眼睛笑得时候,弯弯的一双月亮眼里猬集着闪烁的光,温柔更添灵动,她故作犹豫地打量了眼姜云慧,才含蓄的说:“从小到大,我家里人对我朋友的认知,一般都是靠谱。” “啊?”说的太含蓄,姜云慧没反应过来。 俞微:“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 姜云慧:“” 俞微笑了一阵:“好啦,我又不和你哥做朋友,说就说嘛,又不会掉块肉。” 姜云慧心里更加不忿了。 心里酝酿着,很快,软化药水涂完了,要等三十分钟,她拖着凳子坐俞微边,手肘撑着扶手,托着脸。 到底没忍住,不喜欢她哥背地里说人坏话,她微微姐不骂他就算了,还给他找理由。 “那他要是说,你对我好,是别有用心呢?” 说完,姜云慧心里也惴惴,她离得近,清楚看见俞微眼睛里的笑意渐渐消散,像是逐渐平息的涟漪。 她心里发慌:“我”我是相信你的。 话还没说完,俞微轻轻捏住了她手指,忽然问了句:“李可到哪儿了?” 姜云慧有点懵然,但还是低头看了眼消息,给她报了个地名。 “四个多小时的动車,深更半夜,独自一人来找你。还有茜茜,你发小,翘班陪你去酒吧散心。” 姜云慧若有所感,心尖儿上像是被扎了一根醋针,酸得喉头发紧:“姐” 俞微轻呼了口气,语气沉沉,多了些娓娓道来郑重。 “你年轻漂亮,对朋友一片赤诚,能把爱好坚持为事业,不怕吃苦,前途光明。李可那么厉害的人,和你相处几天,也会被你吸引,而你发小是和你一起长大,她们总不会是别有用心,单单图你是你哥的妹妹吧?” 姜云慧只觉,那团自己都不晓得为什么会笼罩在头顶的乌云,被俞微三两下拨开,她鼻腔里酸得厉害,好像俞微用尖锐的针戳进了她心窝,挑出了那条扭曲在一起的筋脉。 她慌忙低下头,一滴泪没忍住,“啪嗒”掉在手背。 俞微拇指蹭了蹭,抹去了那片湿润,温声又笃定:“还是那句话,你和你哥的工作不一样,性格不一样,思维方式更是不一样,说白了,魚干嘛要因为鸟笑话她不会飞,不是一只合格的鸟难过啊?” “他要是因为你不去做不喜欢的事,就否认你整个人,那我就要怀疑,他是不是眼瞎心盲不识数了。” 姜云慧“噗嗤”一笑,眼泪收回去了,只是眼睛还有点红,她撇撇嘴,抛开压力地撒娇:“话是这样说,但是有的魚,就是很笨的鱼。 她捏着俞微手指把玩:“就比如说你吧,做饭就很有天赋,不管做没做过的东西,看一遍就能做得好吃的不得了。茜茜呢,有设计珠宝有天赋,李可就更不用说了。” “上次去她们学校,我本来想跟着人家学点专业知识,说不定能拉近一点和天才的距离,结果去了几天才发现,人家这种就是纯天赋。” “姐,我本来还挺高兴能认识大佬的,结果这么一比我后来一直都在想,可能我哥说的确实没错,我这个人就是没什么天赋,很笨。” “姐,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不太适合干这行?” 年轻人的迷茫困惑和和失意,难免,又没法安慰的。 俞微也经历过,她那会儿常看《长安客》。 记不清是顾泠舟在哪一年的什么节日里送的了,只记得当时不爱看,看不进去。 后来变得很喜欢,觉得大唐的那些名留青史的人中龙凤,都免不了失意坎坷,命途多舛,会觉得万事顺意本就不是容易的事,自己经历的那些,就更没什么好揣摩回味的了。 但这办法未见得对姜云慧有用,于是想了想,说:“你这种情况比较适合去算命。” 姜云慧:“算命?” “是啊,天赋这种东西,很难说清楚什么时候才会显露,你不如去问问你的天赋有没有点在藝术领域。” 俞微一本正经,掰着指头给她数:“什么八字命盘,紫薇斗数,塔罗星座,不管什么吧,看看天赋点有没有在藝术领域里,要是有,就说明现在的困惑就只是瓶颈,努努力,通过之后,后面就是鲤鱼跃龙门,顺风又顺水。” 姜云慧俯身,脸贴在手背上,仰着脸看俞微:“那万一没点亮艺术天分怎么办?” 俞微叹了口气,捻了捻那不存在的山羊胡:“那就要听听前辈们的心得和建议了。” 姜云慧心凉了多半:“什么心得,及时止损?” 俞微屈指在她额头敲了一记,“什么嘛,建议,当然要听那些英明伟大有智慧的前辈的建议了!” “那是什么?” “与天斗,其乐无穷啊。” “很明显,这个剧本最好,好就好在輸了,是输给了天,拿的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励志剧本。赢了,就是逆天改命,更没什么好说的。总之,都不亏啊。” 身后的托妮没想到她这画风转变这么快,没忍住偷笑出声。 而姜云慧,她像是奄奄一息的炉烬,已经被一盆盆冷水浇得有心无力,俞微几句话下来,她不光死灰复燃,还燃烧得熊熊起来。 之前的懊丧也付之一炬,一双眼睛灼灼,像是烧着两簇白火似的。 姜云慧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口,最后抱着俞微一条手臂,恨不能往她身上钻,一个劲儿的叫“姐。” 叫完了还忍不住可惜:“姐,你要是我亲姐就好了。” 她心里高兴,又学到了俞微爱投喂人的习惯,悄无声息地定了好几包外卖过来。 自己不能吃,就可着劲儿地给俞微投喂。 一直到一点的时候,两个人又拎着大包小包赶去車站接人。 回来的时候在附近便利店下车,李可和姜云慧都没怎么带行李,买了点日用品回去。 三人乘着夜风,走回酒店。 夜已经深了,但紧挨着酒店的缘故,还是时不时能瞧见有车辆驶入。 前面就有一辆黑色宾利驶入酒店入口,又慢慢退出来。 隔着十来步的距离,车子副驾的车窗落下来,从里面探出一张带笑的脸和音儿。 “谁家的迪士尼公主啊,从哪儿跑出来的?” 第54章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这事儿怪顾泠…… 姜云慧的情绪像弹簧, 白天的伤心难过严重超标,甫一被俞微安慰好,就弹出了一身报复性的興奮快乐。 去车站的路上,俞微和她坦白, 自己骗了她, 茜茜加上自己的微信, 但根本没有和自己说姜云慧和她大哥吵架的原因——她来找俞微,是看见了姜云慧在朋友圈的合照, 她们俩的共同好友颇多,茜茜想拿去发朋友圈吐槽, 可照片上还有俞微,于是客气地来问一声需不需要P图。 毕竟, 俩发小从小一起长大,她见惯了姜家兄妹的争吵,尤其这两年,为了姜云慧的工作,战火屡屡升级她也不是不知道。 越是熟悉的人、熟悉的事,就越是很难再有什么探究的好奇, 茜茜压根没多想。 姜云慧得出了结论,一, 她微微姐提出和她合伙开店不是为了安慰,而是真有这个念头, 认可自己的能力。 二嘛,猜中别人的心事,和人猜中自己的心事,姜云慧还是觉得后者更让她觉得幸福,像是身体不舒服的病人, 什么检查都还没做,就被医生说准了病灶。 姜云慧的興奮程度飙升,到车站的时候,整个人笑得比李可怀里的向日葵还灿烂,搞得人家忧心忡忡出了车站,又一头雾水地把滿腔安慰吞回去,差点以为姜云慧是玩大冒险输了,拿自己消遣。 回程的路上,她叽叽喳喳解释了一路,直到凌晨三点到了酒店,她身体里的兴奋还没消散,滿臉好奇地打量那辆黑色宾利里,探出的陌生面孔。 是个没见过的女人,素面朝天,长卷发随意而有些凌乱地扎在腦后,一副黑色的眼罩遮在前额,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被誰临时叫出去一趟,连睡衣都懒怠换,只披了一件外套就出门的。 姜云慧警惕心放下去,嘴角却扬得更高了,觉得对方是个和自己审美相似,且一样不吝夸奖陌生人的开朗E人,正要大方应下夸奖,就见她累点极低、身体虽然还在动,但腦子早已经睡了有一会儿的微微姐忽然开机重启了似的,上前半步。 “大半夜的,你怎么在这儿?” 车里的人笑而不答,挑眉的神情却颇显得倨傲,她目光落在俞微粉金色的头发上,掏出手机去拍她:“晴方好,你小姑瞒着你偷偷染头发了,你看吧,我就说她少女心、粉毛控你还不信,下次咱们去达姆施塔特的时候,你也染一头粉毛儿求求她,说不定” 俞微这刚刚重启的老旧脑子运转缓慢,她思绪还没理清,方茉忽然出现的意外让她心情复杂,可一听方茉撺掇小学生染发,她立马回过了神,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探身到车里,一把夺过她的手机:“你对个小学生瞎说什么?她才多大你就让她染头。” 俞微把她发出去的视频撤回了,皱着眉骂了句“有病”。 方茉不恼反笑,目光偏移,落在前面的倒车镜上。 微凸的镜面里,满臉好奇的姜云慧和难掩疲惫的李可走上前。 姜云慧身体里的八卦因子蠢蠢欲动:“姐,你们认识啊?” 俞微含糊应了一声,握手机的手指紧了紧,身体不着痕迹地挡住了落下来的车窗,看向两人说:“我和她说两句话,一会儿就上去,你们先去办入住吧,天也不早了,折腾了一天,早点休息。” 话音落,车里的方茉嗤笑一声。 俞微听见了,但只当今晚的月亮缺德,当夜放了个不为人知的屁,充耳不聞、又安静地目送两人走出了半支烟的距离。 方茉在烟雾缭绕里撩起眼皮,吹了个不着调的口哨:“真行啊,酒店?是誰跟家里打包票,说这边有熟人,跟着人家工作能包吃包住的?” “明天才上班。”俞微头痛地捏捏鼻梁,“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方茉把俞微的充耳不聞学了个十成十学,又照样还给她:“那你住的地址是什么,我送你回去。” 俞微顶着一脑门子的官司,语气有些抓狂:“现在都三点了,你在搞什么?” “你在搞什么才对吧?酒店有什么好住的,公司安排的住處一般离公司都很近,趁着我在,现在送你回去还能多睡一会儿,不好吗?”方茉已经打开输入框,“还是说,你工作的公司不能说,老板是谁不能说,工作内容不能说,连一个员工住處都不敢让人知道?” 车载显示屏的冷光落在方茉下颌线上,尤显得那张脸锋利尖锐,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似的。 而俞微当然不肯告诉她,顧泠舟公寓的住址。 且不说顧泠舟现在的身份不好暴露,也不说这两个人年轻时候的拈酸吃醋。 单说俞家出事之后,顧泠舟没再出现过这个事儿,就让方茉一直耿耿于怀。 什么白眼狼、见利忘义、忘恩负义方茉从小成绩优异,唯独语文勉勉强强,俞微曾经还给她补过课,可惜收效欠佳,可见还得是顧泠舟有激发人潜能的本事,人不出现,就激得方茉像是文曲星下凡。 但让俞微公公正正、不偏不倚地说,这事儿怪顾泠舟的话,实在是冤枉! 一来,她们高中那阵儿,手机还是稀罕物。 顾泠舟也就寒暑假的时候,才会拿着自己的一个旧手机两个人联系。 手机一还,天各一边,后来上了大学,家里出了事,别墅也被卖了,她联系不上俞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至于第二,那就更是铁板钉钉的事实——顾泠舟就算来了,也没什么用。 她亲人接连去世那年是大二,顾泠舟正在《花千树》的剧组里参加封闭集训。 娱乐圈的门儿都还没摸到,身上更没多少积蓄,怎么可能力挽狂澜? 而且那时候她大哥的半导体公司蒸蒸日上,她大舅的公司更是独占鳌头,不管是谁,不管从财力还是情分上来讲,都轮不到顾泠舟来做那个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自然也不该她来承担“见死不救”这样恶劣的罪名。 俞微的态度自始至终地坚决,奈何和方茉在这一点上,从没达成过共识。 俞微不是个会强求别人认同自己看法的人,当初来杭州的时候,也只是想躲着别让两个人见面。 现在方茉执意要问她的住处,俞微只好回以沉默。 月亮高高照,隔着车厢,一场无声的拉锯。 但显然,拉锯是需要耐心和体力的。 俞微耐心固然旺盛,可惜不是姜云慧李可这样的特种兵,体力匮乏,精力也不像顾泠舟那样能量爆表。 她用力揉着太阳穴,觉得车子发动机的声音像是搅拌器,“嗡嗡”震勻了脑子里的水和面,生生给她糊了一脑子的浆糊。 “你到底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俞微连气愤都显得有气无力,“你派人跟踪我?” 回宣城的时候,方茉帮她升舱,俞微猜是她妈告诉她的。 这次的航程,她谁也没告诉,可方茉还是来了,还好巧不巧地和她们同时到达酒店。 她只能想到派人跟踪这一点,毕竟,这事儿也确实是方茉这个控制狂的常规操作。 她心里不由得有些庆幸,还好,还好没直接去顾泠舟的公寓。 万一让她跟过去,还查出了户主 俞微没忍住叹了口气:“别堵着路了,你还是先把车停好再说。” 她不会让方茉知道公寓的地址,更是一点都不想让方茉和顾泠舟撞上! 只是她不晓得,酒店十六层,姜云慧和李可刚刚刷开1606的房门,隔壁1605的房间门就打开了。 走廊灯昏暗的光线下,那人带着墨镜和口罩,此刻探出半个身形,工装背心下的身体像是涂了一层蜜,尤显得手臂处的肌肉勻称漂亮,她屈指在门板上敲了两下,吸引那两人的注意。 姜云慧则满脸惊喜地认出了她身前猫包里的奶黄包—— 作者有话说: 挂个预收,《公主何日出柜》,古穿今,甜宠文,欢迎收藏哦~ 喜欢贴贴的猫猫公主vs满身心眼子的傲娇淡人 昭宁一朝落水,再睁眼,人已经在千年之后。 她遇到一个顶顶好心的人,让她白吃白住,带她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只是,这个好心人家境不好,出门的马车没有顶棚,家里的厨房更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一应俱无,每天早上只能喝又苦又涩的黑豆汁裹腹。 昭宁把自己仅剩的青玉簪送给了她,希望她拿去卖钱,好改善生活。 后来眼看着穿越回去无望,昭宁深感生活压力巨大,每天瞒着宋鸢,勤勤恳恳去种地,辛辛苦苦去卖货,终于小有积蓄。 直到一日,一场争执之后,她带着猫咪毅然离家出走。 宋鸢紧赶慢赶到达现场。 公主勃然小怒:“你跟踪我?” 宋鸢:“有没有可能,我收到了扣款通知?” 昭宁:“胡说,我自己有钱,用的自己账号!” 看着昭宁手机页面上,当下最火的全息类种地游戏的账户余额。 宋鸢:“” 难怪角色名都用真名。 —————————— 十八岁生日这天,宋鸢家里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重伤昏迷的女人。 女人一身湿透的古装,醒来之后,说自己叫昭宁,从唐朝来。 宋鸢当然不相信所谓穿越的鬼话,怀疑她别有用心,是被老宅的人派来的。 她配合昭宁演戏,几天观察之后,她在书房,拿出合同试探昭宁。 昭宁接过纸张,面色从轻松转为凝重,由凝重转为铁青,最后,她忍无可忍,讲纸张丢在桌上,附加锐评:“丑甚!” 宋鸢看着面前那张落着自己签名的合同,目光从审视到怀疑,从怀疑到冰冷:“” 宋鸢:真的很讨厌一些没有分寸感的人。 然而,这个没有分寸感的人,却一次次打破自己的底线。 智能家居管家机器人275:小姐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你完了,你坠入爱河啦~ 爱河?笑话! 陪她演戏?这不过是为了套她的话! 带她逛街?那只是想刺激她恢复记忆! 和她同床而睡?那是演员的职业素养! 看穿她的谎言还自欺欺人?那是以大局为重! 她想学游泳就买有室内游泳池的独栋别墅?那房产证上写得也是自己的名儿! 什么?她要和自己保持距离?!还离家出走? 宋鸢面若寒霜,带着司机保镖气势汹汹赶往小旅馆。 漆亮的鞋子踩在嘎吱作响的木地板上,宋鸢走路带风,紧绷的下颌线一股冷硬的气质。 下一秒,她眼圈微红,一边解下围巾,大步走到公主面前,把带着体温的柔软布料一层层缠上公主冰凉的双手。 “给你亲,回家吧,好不好?” —————————— 小剧场: 公主想努力赚钱,卖字之余兼职给宋鸢上书法课。 课上了数月,她问宋鸢:“六月科考之后,有做书法家的意愿吗?” 宋鸢冷淡垂眸丢笔:“没有。” 公主长舒口气:“还好,不然我就要报警了。” 宋鸢恼羞成怒:“有你说的那么差吗?” “没有。”公主摇头:“没有丝毫学习过的痕迹。” 宋鸢: 毒舌传染给老婆了怎么破?在线等,挺急的。 第55章 横空出世 咱们仨一起过,这不也挺好的…… 不远处, 黑色宾利停下了,没一会儿又从驾驶位的车窗里伸出一截白皙的手臂。 映着大片暮青色的夜幕,手指间缭绕着一点猩红的火光,像是咬破天穹的一星血迹。 熟悉的场景让俞微微不可见的蹙了下眉, 但很快压下来心里的情绪, 叹了口气, 抬步上前。 早些年,大约就是丧礼結束, 一直到订婚之前的那一两年,俞微她妈總觉得俞微状态不好。 或許是因为她没通知任何人, 忽然卖掉了自己手头的所有不动产和首饰珠宝——家里人看她,大约就是在看那种备考許多年, 临门一脚却卖掉参考书和笔记本的考生。 俞微妈妈忧心忡忡,一心怀疑女儿想不开,会不小心继承了亡夫的遗志,而那会儿方茉又因为俞方晴的关系,和俞家关系密切,听说了这件事后, 义不容辞地揽下了盯梢儿的工作。 应该说,克格勃没把方茉招揽到麾下, 是他们人才库的损失。 派人跟踪、手机定位、视频监控方茉是有些天分在身上的,再加上她个人还有一点控制欲、一点表现欲、一点窥私欲。 總之, 在俞家大家长们的默许下,这个人常常理直气壮,又神出鬼没地出现。 或是一甩车门,宛如墨镜杀手一样满臉冷酷地向她走来。 或是双手环胸,背靠车门, 仿佛转行做起了车模。 又或者,就像现在这样,在车里点支烟——这是暗示她心情不好,没有下车的念头,要她上车去谈的意思。 俞微开门坐上副驾,那股带着柑橘味的香烟萦绕而来,俞微揉了揉眉心,有点有气无力:“你到底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夜风带起发梢,旁邊街道上,偶尔忽悠车辆进过,一墙之隔的酒店里,亮着的玻璃严丝合缝,像是流光溢彩、一丝不错的香槟塔。 一切都是那样静谧寻常,没人听见巴普洛夫摇响了铃铛。 俞微心情沉闷地捏着眉心,看着一副困得快睁不开眼的样子,方茉也没了“开朗E人”的样子。 她还在因为俞微挡她窗户的事不高兴,吐出一口不痛快的烟雾,语气輕佻:“怎么,不能是我也住这儿?” 余光往酒店方向瞟了一眼,心说:挡视线挡的那样积极,也不知道是谁见不得人。 说完她又看向俞微,目光落在她粉金色的头发上,嘴角的尖利略略圆润一点,语气带着点嫌弃:“这颜色哪有荔枝粉好看?” 俞微没回话,看到步行道上,郁郁葱葱的树荫下面,有个不知道晨练还是夜跑的男人戴着耳机渐行渐近,或许是头发颜色太显眼,俞微总觉得他的目光有一瞬间落在自己身上,进而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就是方茉派来跟踪的人。 坦白来说,对于跟踪监控这种事,俞微本人并没有太大抵触。 可能是小时候常常有保姆寸步不离的跟着,还要跟她爸妈汇报行踪,她已经习以为常,并没有太把什么隐私放在心上——先前她和喜欢的人相处的时候,也总抱着一股豁出去八辈子族谱的坦诚,恨不能把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挨个厘清,从小到大的经历重演,把皮肤血管和神经都变得透明,好让家庭树能清清楚楚地立在人家跟前,然后敞开怀抱大唱我家欢迎你。 也可能,是那段时期确实难熬,她迷失在一片迷雾里,对长辈们的关心尽数接受后,自然而然会产生“易地而处,换了自己是她们,也想不到别的、更尊重个人隐私的高明办法。” 尽管俞微并不觉得自己有輕生的苗头,但这样能让他们安心一些,她也没什么意见。 更别说那个人还是方茉。那些年发生了什么,几乎没什么她不知道的,俞微也自認没什么需要遮掩的秘密,半顺从半默認的接受了她的监视 直到现在,她的秘密横空出世。 俞微瞧着倒车镜里,那个凌晨夜跑的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真的有人跟踪,自己怎么才能消无声息地回到横店。 可惜她这会儿没有循序渐进的清醒,思绪像是被旁邊的“香槟塔”锁住了,又或者,这种“被跟踪”的状态,让她的心态塌陷到了那两年,她心里迷茫一片,索性自暴自弃地想,大不了和顾泠舟发消息辞职,提前终止这场旁逸斜出的梦好了! 俞微心里烦,面上就更加沉默,任凭方茉招惹式的勾扯自己的头发,她也没什么回应。 方茉几乎要磨下来一层牙釉质——她最受不了她这样,并且很顺理成章把这理解成了俞微的冷暴力,手指狠狠掐灭了烟头。 “就你这狗屁的脾气,居然还有人说你脾气好?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受虐狂晚期!他不去探索外星生物真是可惜了,说不定能遇见和他一样脑子里能装满太平洋的绝世天才,也算认祖归宗了。” 虽然是顾泠舟点亮的文学天赋,但方茉也常常大方地使用在俞微身上。 俞微见怪不怪,左耳进右耳出,一半思绪沉浸在三个月的期限收缩成一个月的惆怅里,另一半已经在琢磨,这份辞职信息什么时候发出去比较合适。 这种事宜早不宜晚,只是这大半夜发,未免不严肃,像是一时冲动,很不冷静,跟闹着玩儿似的。 一大清早也不好,平白找事儿,耽误一天的好心情。 再晚点她想起来,早已经过了十二点,今天还要和顾泠舟去她朋友家里吃饭。 可见,人还不要轻易给时间定下期限,不然倒计时一摆,吃苦受罪的日子都能咂摸出一点诡异的怀念,更别说 脑子跟着那个疑似跟踪的人,已经越飘越远,忽然手里的手机被方茉抢走。 俞微恼了,偷窥屏幕就已经很过分了,哪有这么夺人手机的? 她深觉得那段特殊的时期已经过去,必须要和方茉说清楚,这种特殊的手段以后不能再用在自己身上直到她看到方茉指纹解锁后,手机上陌生的壁纸。 俞微瞬间哑炮,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梁,想起来这次抢走手机没还的是自己。 好在,方茉也没看到她的神情,她在手机屏幕上划拉一阵,嘴上也没闲:“你生气?你有什么好生气的!不是想知道我怎么找着你的嗎,看,给你看!” 但在给她看之前,那只已经伸出来的手又收了回去,方茉一扬眉:“我告诉你实话,你是不是也要告诉我,你和那两个丫头,到底是什么关系?” 俞微一臉的不明所以,心说要是亲戚,只怕你比我还熟吧? “朋友啊,还能什么?” 方茉身体前倾,似乎要看进俞微的眼睛里:“朋友,还是女朋友?” “女朋友?怎么可能。”俞微无语到想笑,“你今天怎么这么莫名其妙?” 方茉盯着俞微的眼睛,也不晓得她得到了什么答案,这才把手机递给俞微。 手机停在朋友圈的页面,有人发了张照片,就是姜云慧剛剛发出去的,和自己在理发店的合照,俞微退出,确认这是方茉的账号,又戳进朋友圈,放大了那人的头像——是茜茜。 俞微:“” 自己刚刚接着茜茜的名头从姜云慧那里套话,結果转头就因为茜茜被方茉逮了个正着,这报应未免来的太快。 方茉则是看着俞微的表情,说:“晴方好马上就要上初中的时候,你半点预兆都没有,辞了工作不说,忽然就跑来杭州。” “说是来工作,可又是骑马又是漂流,连自家猫都带上了,什么公司啊,刚入职不到一个月的员工,就带着去旅游?” “我也问过cici了,她说姜家那丫头上个月跑去广西旅游,真巧,晴方好说你上个月给她寄回去的特产也是广西的。你还有什么好说?” “确实有。”俞微关上手机,和方茉四目相对,“这么晚了还和员工发消息,你们公司给算加班费嗎?” 资本家毫无反省的意思,劈手夺过手机,一角抵着俞微的锁骨窝,点了点:“你说实话,在这到底是做什么工作,不会是被姜家那小丫头包养了吧?” 虽然遭了报应,但不是被跟踪,俞微也算柳暗花明,像是学校通知提前开学后,又通知延迟开学,俞微的心情舒畅,像在夜风里舒展开的花,她放松下来,窝在座椅里伸了个懒腰,然后听到资本家的话,险些闪了腰。 方茉显然是有所准备,已经查过了姜家的消息,可这话一出,俞微顿时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她上下打量了眼方茉:“你脑子没问题吧?还是你” 这词儿不在俞微常用词汇库里,她没想好怎么说,思考了下,才问:“你有点莫名其妙,该不会给小晴找了个小姨妈,有前车之鉴?” 方茉气笑了,言辞凿凿打断了她:“什么前车之鉴,还我莫名其妙!你违背常理、神神秘秘、还偷偷摸摸,搞的像是网恋奔现,你这才莫名其妙吧?” 人还是不能熬夜,容易心悸,俞微这朵夜风里的昙花只舒畅了一瞬,她按着不大舒服的心口,听方茉防卫之后,开始语言攻击:“你妈和你舅那边什么意思别跟我装不知道,他们跟我说了好几次,让我劝你去相亲,你自己要是找着了,带回去也能冲业绩,省的” 她说着,话音忽然一收,下颌线也绷紧了,视线有些仓惶地往边上一撇,沉了口气说:“省的那么多人操心你的终身大事,难道你真准备一辈子单身?” 好在,这事儿已经脱敏,方茉的攻击无效,俞微甫一放松下来,困倦就像龙卷风似的席卷而来,她眼皮子直打架,摆摆手不以为意道,“她们下次还给你安排这种事,你直接推到我身上,说我不感兴趣、性冷淡、恐婚,就算订了婚,我也没法結婚,说不定又得逃一次,弄得两边结仇,没必要。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没必要交差本来也不是你的差事。” 方茉绷紧的嘴角抿了抿,半晌,她喟叹似的开口:“上个月,陈总的小儿子百日宴,要是当初和他结婚的是你,说不定” 俞微快要睡着的脑子听见这个姓氏,倏然醒了,仿佛那衣香鬓影的香槟塔再次朝自己倾轧过来,她厉声道,“别说了。” 说完,似乎是意识到方才的斥责过于严肃,她缓了缓:“人家已经结婚,你这样说很不礼貌,以后别再提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这儿又没别人。”方茉不以为然,“人家夫妻俩,现在可是口口相传的模范夫妻,你就没想过自己结婚之后也和人家一样?男才女貌,儿女双全,事业有成,你当初和陈致逸他妈不是诶,俞微?你去哪儿?” 车门毫无耐心去听方茉的怀古伤今,“嘭”地一声关上,俞微自顾自走向酒店,她背对着方茉摆摆手:“不早了,回去睡了,你早点回去吧。” 她去前台取回了自己的行李箱,正要坐電梯上楼,忽然一只手拦住即将合上的電梯门。 方茉大约被她说走就走的行径气得不轻,一双眼蹭蹭燃着火苗,在有些昏暗的灯光下,亮的吓人。 她喘了两口气,一条手臂勾住俞微的肩膀,另一只手在她脸上掐了掐。 “我说你能走了吗,啊?每次都这样,一不高兴连句话也没有,扭头就跑,到底是谁在传谣言,说你脾气好的?” 方茉咬牙切齿,一身睡裙加理直气壮的态度,成功唬过了前台,然后蛮不讲理地挤进电梯。 “不是都和你说了,我和姜云慧是朋友,你还跟上来干什么?” 俞微以为她就是看到了点消息,误以为自己被包养,误入歧路来检查一下。 现在都确认了,她不走还想干什么? 方茉看懂了她脸上的表情,轻哼一声:“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我回去还怎么睡?只能在酒店和你凑合一晚了。” 俞微只当她多疑,是要和姜云慧再确认一遍这事儿,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怕她知道了什么和她妈说。 万幸李可要来,提前订了两间标间,她要是乐意和人在一个房间里挤着,自己也管不着。 俞微刷了电梯,把方茉的手臂拨开。 电梯到了16楼,走廊里空无一人,铺着厚厚的地毯。 方茉也压了压声音:“诶,我跟你说过没,再过一年,我就回总部了。” “没有。” 俞微打了个哈欠,连澡也不想洗,她觉得她现在一蹲下,就能直接在地毯上睡着。 可方茉的精力同样充沛地吓人:“你要是找工作,不如来我公司,知根知底,还包五险一金,这不也挺好的嘛?你那什么包吃包住的朋友,我看别是搞诈骗的。” “或者,晴方好上学这几年紧张,你就先带着她,我在她学校附近给你们买套大平层,你们先住着,等过一年我调回去” 找到了房间,俞微刷卡进去,能看到门后一片漆黑,大公主或许和她朋友在隔壁。 俞微把卡放进卡槽里,身后的方茉双手环胸,侧身让开行李箱,虚依着柜门:“唉,你说,咱俩都不结婚,一起养大晴方好算了,我赚钱,你带孩子,我出钱你出力,咱们仨一起过,这不也挺好的吗?” 卡放进卡槽里,过了两三秒才亮起灯,俞微脑袋昏沉,抬眼就是去找床,结果床还没看见,只见横空出世的顾泠舟抱着奶黄包站在玄关。 俞微脚步被定在原地,脑袋里“嗡”的一声—— 作者有话说:俞宝上一秒:身正不怕影子斜,愿意来就来! 下一秒看见横空出世的顾泠舟:完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5-60 第56章 想你好多天了 你心里住了多少人 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 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墨菲定律 显然这个定律显灵的时候,不会挑什么良辰吉时。 俞微满脑子的“见鬼”,电光火石之间,灵光乍现, 她讪笑两声, 躬身道歉:“不好意思, 进错房间了。” 说完,她抓住方茉的手腕, 转身就要離开,迎面却见精神亢奋的姜雲慧和李可忽然冒头。 “surprise!”姜雲慧双臂大开, 把俞微溜走的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才没有走错房间呢,姐你真是困懵了, 你好好看那是誰?顾老师一下班就过来了,惊不惊喜?”姜雲慧蹦跶到俞微身边,抱着她一条手臂,有些意外地看着旁边的方茉,一时没察覺到俞微脸上,仿佛用了升格镜头般的尴尬涩然, 随即又问:“你朋友也住这家酒店啊,真巧, 房号是多少啊,和我们一层嗎?” 被姜云慧提醒, 俞微眉梢跳动一下,连忙看向方茉:“对了,你住哪间房?天也不早了,你明天还得上班,快回去休息吧。” 俞微本来就心虚, 努力回想着,这两个人小时候有没有碰过面。 高中时期是肯定没有的,但初中呢?大嫂有没有和她说过顾泠舟的名字? 见过面应该也認不出了吧,毕竟隔了这么久,就算长相变化不大,可气质大改、衣着大改 希望刚才那匆忙一瞥,方茉没有認出顾泠舟。 俞微心里乱,这会儿被方茉似笑非笑的眼神盯了一会儿,俞微更加尴尬。 她脸上维持着一个有点干涩的笑,讷讷道,“不是你自己说,你也住这家酒店的嗎?” “那不得问你吗?”方茉语气轻鬆地近乎轻佻,叠指在俞微心口点了点,蹙着眉语气哀怨,“我以为我在你心里住着,没想到” 她拖长了音调,到底还是扭头看向了屋里的顾泠舟。 她目光很明显的上下打量,不带什么亲和的示好,甚至有些隐隐的敌意,但不像是知道了对方是誰的样子——按方茉平时在俞微面前的调子,要知道了面前这人是谁,八成会按捺不住,直接在她面前展示自己的成语量。 然而那两个人只是对视一眼,方茉甚至都没认出她是个演员,而后两人异口同声看向俞微:“你朋友?” 俞微刚应,方茉又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补完了她刚刚没说完的话:“你心里到底装了多少人?” “不管有多少个,反正肯定有我一个!”姜云慧完全没查覺出来空气中有些诡异的气氛,小鸟依人地靠在俞微肩膀上撒娇,“对吧姐?” 姜云慧的话让房间里的气氛热络起来,俞微心里的弦也稍鬆:“对对对,缺了谁也不能缺了你。” 方总不屑和她口里的小丫头争风吃醋,冷哼之后目光又看向顾泠舟的方向。 只是这次,顾泠舟没看她,只抱着奶黃包上前。 她闻到俞微身上沾染了一股陌生的烟味,不着痕迹地往旁边瞥了一眼,说:“想你好多天了,这几天的胃口都不好,还好能和你视频,不然怕是要闹绝食。” 这话说的,连个主语都没有。 方茉抢先伸手,把奶黃包抱了过去,然后很不给面子的嗤笑一声,“这体重,我觉得饿一饿也没问题吧?” 奶黄包可能听懂了,在她怀里有些挣扎。 顾泠舟笑道,“她不喜欢烟味儿。” “你还挺了解她。”方茉睨了一眼过去,手一松,奶黄包敦实地落在木地板上,从胸腔里挤出一阵好像撒娇的气声,然后踮着小碎步跑到俞微跟前。 她端着一副老成持重的慈祥尊荣,蹲坐在俞微脚面上。 方茉耸耸肩,目光看着俞微俯身去抱猫,话里话外却火药味十足:“可惜了,人这一辈子,就是要学着怎么和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共存的。” 这下,连迟钝如姜云慧,也感觉出了这两个人之间针锋相对的气场,她无端有些紧张,顾泠舟却还是一脸营业的笑意,疏離里又叫人挑不出错:“别这么消极嘛,人努力一辈子,不就是为了离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远一点?” 俞微抬眸看向她时,那副笑脸真切了几分,只是俞微的目光,只浮光掠影地在她那双眸子里落了一下,又很快垂眸。 比起方茉知道顾泠舟的存在,她更怕顾泠舟知道方茉。 方茉知道后,不可能忍住不出口伤人,但那些话只要不落在顾泠舟耳朵里,终归和一阵风也没什么区别。 可顾泠舟要是知道了 俞微心里沉沉,揉着奶黄包的下巴,心说这下算是应付过见面了,然后各回各房间,最好再定两间,一个东头,一个西头,离得越远越好! 三个人,各想各的。 姜云慧过去,牵着李可的手指捏了捏。 想吃瓜,但李可明显很累了。 人家李可是冲着她来的,这会儿人多,她们两个住一间是必然的,这三个人 姜云慧看着她姐的眼神中不由得带了几份同情,弱弱举手,道:“那个,姐,顾老师订了1605,我不知道你朋友也来,想着咱们四个人住两间房也够了,就,就把你定的房退了一间。” 俞微:“!!!!!!” 两个小朋友手牵手离开了,俞微看着房间里的床,陷入了两难。 方茉是睡了半截过来捉人的,根本没带身份证。 俞微倒是能自己去办,可一来一回也要点功夫,把这两个人放在一个房间里,鬼知道她们会聊出来点什么! 于是,房间里的两张床拼到了一起,俞微舒了口气:“大家都是明天还要工作的人,睡不了几个小时,多定一间房也浪费,凑合睡一晚吧,我睡中间。” 方总阴阳怪气的笑,到底也没反对,顾泠舟更没什么意见。 敲定了睡觉位置,俞微拿了条睡裙去冲澡。 她不用洗头发,打定主意五分钟解决战斗。 然而水声刚刚响起,方茉坐在那张单人沙发里,很不客气地点了支烟,目光隔着烟雾看向蹲在床边,给猫喂水的顾泠舟。 “你这么了解她,知道她那几只猫怎么来得吗?” 像是要扯几句闲聊,方茉不等顾泠舟回答就自顾自道,“除了这只胖橘,她还有一只猫,一只狗,猫是狸花猫,上班路上撿的,撿到的时候断了一条腿,才巴掌大,大夏天的瘫在路边灌木丛里,招了一堆苍蝇,眼看着快死了,又没人管,她才带回家。” “至于那只狗,是小区垃圾桶里捡的,那天下了雨夹雪,一窝六只,就活了它一个。” 方茉笑了笑,姿态居高临下:“她这个人,天生有点圣母病,小时候见不了有人被孤立,去参加宴会的时候,跟她说‘我不喜欢那些人,你别和他们玩’,她不会听,但要是跟她说‘那些人都不喜欢我’她就会寸步不离地陪着玩一天。” 顾泠舟听见那句“小时候”的时候,目光微动。 方茉恍若未觉,只扯了扯嘴角,“你说,我要是和她说,你和猫都讨厌我,她会怎么做?” 顾泠舟收回视线,思忖片刻后轻轻笑了一声,说:“不清楚,没经历过。” 顾泠舟揉揉猫头,给她擦了擦湿漉漉的下巴,然后起身走向沙发旁边的垃圾桶。 “她一贯不太喜欢我和【别人】过从亲密。” 纸巾丢进垃圾桶里,盥洗间的水声暂时停了,两个人都默契地停住了话头,空气里只有方茉稍显急重的呼吸声。 等水声再次响起时,顾泠舟不慌不忙补上一句:“不过还是谢谢你提醒了,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能用上这方法,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呢。” “别客气,我知道的还有很多。”方茉狠狠捻灭了手里的烟头,她忽然想起来,“哦,对了!” 她掏出手机,翻出来一张照片,给顾泠舟看。 “喏,看这枚粉色宝石胸针,主石是枚五克拉的帕帕拉恰,单是裸石,在当年就价值五十万,我运气好,只花了三十万就买了回来。”看得出这笔交易相当实惠,她脸上的笑容漸漸浓郁,“你猜我是从谁手上买回来的?” “猜不到吗?那我给你一点提醒吧,她拿了这三十万后,自导自演,跑去拍了部戏。 顾泠舟的瞳孔猛地一缩,下颌明显绷紧了,那瞬间,她显然想到了什么,喉骨上下滑动,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几息之后,她哑声问:“你和她,什么时候认识的?” 方茉不答反笑,她手托着下巴,身体前倾,几乎占据了整个圆桌。 水声停止了,能听到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方茉也像是在说悄悄话,她笑容甜蜜,压低了声音:“顾泠舟,大明星,真了不起。我说她找到了工作,怎么瞒得死死的,谁也不肯说,原来是给你工作啊。” “不过,你这样的人,能给她找什么工作呢?贴身助理,每天围着你,帮你拎包打伞?还是鞍前马后,做你的司机?” 她满意地看着顾泠舟身体绷紧,接着道,“放轻松,那笔钱花在了哪儿,我都是听说,想来没人比你更清楚吧?既然这样,我怎么会拆散你们呢?” “我只是很好奇,看着以前的恩人围着自己团团转,给自己当保姆跑前跑后,你怎么想的,一定是爽翻了吧?不然,你怎么会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对吧?” 俞微出来的时候,身上水汽弥漫,而方茉正托着下巴,叠腿坐在沙发里,神情有些倦怠地笑出一排银白的獠牙。 第57章 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陈芝麻烂谷子的人…… “我好了, 你们谁先洗?” “我洗过了。” 方茉托着下巴,坐得稳当,没有丝毫要挪窝的样子,只是余光扫到她肩膀处内衣的肩带, 原本游刃有余的笑意收敛了些许, 目光像是忽然被针刺了一下, 隐隐有些咬紧了牙关。 俞微没察覺,她的目光已经飞快地略向小桌旁邊的顾泠舟。 方茉的分寸感实在稀缺, 俞微只想今晚安安生生过去,不想引起她对顾泠舟的好奇, 已经尽可能表现的和顾泠舟只是普通朋友,目光也很少对上。 只是一开口, 语气就不自知变得溫缓,有点寻求意见的问道,“那我给你找条我的睡裙先凑合穿?” 顾泠舟还没回,方茉像是被踩了尾巴,手指急促地扣在桌面上,发出一串令人心情烦躁的噪音。 “这么重要的事儿, 是不是要给你们連夜组个项目组,专门开会研究走流程来决定啊?” “你困了就睡, 又没人拦着你。” 俞微习惯了她的阴阳怪气,拉过门口的行李箱, 从里面翻了条睡裙出来。 酒店房间不大,顾泠舟十来步就到了门口卫生间,俞微把衣服递给她:“这件吧,买回来还没穿过,不过洗过了。” 顾泠舟轻轻“嗯”了一声, 接过的时候垂着视线,俞微离她近,能看见她乌鸦鸦垂落的眼睫,被头顶昏暗的灯光打在下眼睑,留下一片灰蒙蒙的阴影。 暖色光线总讓颜色失真。 顾泠舟站在卫生间门口,拍开了灯,冷白的光亮泼洒下来,把被暖光遮掩过去的苍白臉色露在俞微视线中。 俞微心里一跳,忙拉过顾泠舟手臂,满臉担忧的看向她的臉:“你脸色有些没什么血色,怎么了,没事吧?” 顾泠舟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什么,只是勾唇笑了笑,安慰俞微似的摇了摇头。 “没事,别担心。” 顾泠舟当初是打着“武打女星”的名头出道,不管代言综艺还是作品,都是往“沙漠玫瑰”的人设上靠。 这人设维持起来不難,也算是符合她的性子——顾泠舟打小吃苦,自己也糙惯了,小伤小痛压根不当回事,只把自己当金刚石磨。 偏偏在俞微心里,金刚石是玻璃做的,稍有不慎,有个磕磕碰碰的,她都要自责自己没把她放好。 她显然不信顾泠舟嘴里的“没事”,抬手在她前额摸了摸溫度,又用手背贴在她脖颈,确认不是发烧后,又疑心她是不是拍戏的时候受了伤,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只摸到了后背一片的湿润。 “你” 话音没落,顾泠舟身体微微前倾,虚虚靠在俞微肩膀上,小心的长出了口气,像是被俞微发现后,不得不坦白似的,语气虚弱道,“就是有点胃痛,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胃痛?”俞微急得眼睛隐隐发红,掌心落在顾泠舟胃脘处捂着,“是不是晚上没吃东西啊?不行,光休息怎么能管用呢?还是去找医生看看吧,这个季节最容易得肠胃炎了。” “呵!”一道毫不客气的冷笑从屋内传来,方茉眼看着上一刻还跟她说“没机会示弱”的顾泠舟,转头就跑去俞微跟前裝病,气极反笑,“刚刚还牙尖嘴利、活蹦乱跳的很,见了人就忽然犯病,你们明星卖惨是不是都这样啊?这么驾轻就熟,还真是叫人讨厌!” 俞微这会儿正满心懊恼,自己先前居然真信了她之前说“我身体好得很,没有胃病”的谎话! “谎言”被揭穿后,总是会引发更強烈的不信任,俞微不敢确定顾泠舟胃病的严重程度,又懊恼今晚疏忽——她也不信顾泠舟是忽然胃痛,所以很显然先前就不舒服,只是撑着没叫人知道。 方茉的声音在她耳朵里过了一遍,语意根本没进脑子,她半撑半揽地扶人去床邊坐下,转身要去换衣服出去,但被顾泠舟按住,说:“来的时候喝了点冰水提神,可能喝点熱的会好一点。” 说完,她又看向气急败坏的方茉。 “讨厌也没办法,人总是要学会和讨厌的东西共存的。” 方茉:“” 方茉只覺那张脸上都是令人厌恶的显摆和嘲弄,她連连冷笑,像是被人侵占了地盘的猫。 “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方茉自认对俞微再了解不过,这人从小认死理,犟得不行,硬的不行,得来软的。 方茉在软的这方面欠缺,硬的手段倒是一抓一大把,不能用在俞微身上,就只好用在那些对她别有用心的人身上。 顾泠舟的事儿,她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慢慢来,反正一根刺扎进去,不用管,它自己迟早会烂,伤口会感染,目的迟早会达成。 可偏偏,顾泠舟装病装的这样理直气壮,裝的方茉的火气蹭蹭上涨。 她几步上前,把俞微手里的水杯拍开。 水杯在床铺上滚了一圈,又掉在地上,熱水打湿了顾泠舟小半张脸和半边肩膀。 俞微盯着她眼睫上沾着的水珠,惊了一下,连忙拿纸巾给顾泠舟擦水,可手臂忽然被方茉攥住。 “你干什么?!”三番两次被折腾,泥人也要有三分脾气。 可方茉看起来比她还要气愤,她攥着俞微的手腕把她扯起来,仿佛難以忍受她和顾泠舟靠近分毫:“从小到大,总是这样,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讓你这么心甘情愿地上赶着给她当仆人?” 俞微被那句“从小到大”堵得心里咯噔一下,神色一慌,心里忍不住想,她知道了,刚刚她会不会说了什么?顾泠舟 俞微艰涩地吞了口气,气势已经弱了下来,她避重就轻,垂眸温声劝道,“她身体不舒服,照顾病人而已,你别想那么多。” 俞微叹了口气:“今晚睡个覺也太难了,这张床也湿了,我再去给你开间房,你” 根本不等俞微说完,方茉厉声质问:“当初你怎么说陈致逸的?你说人家忙,想要找个能常常陪你的,想找个受得了你粘人的,想找个能和你一起逛超市的。还有恒兴的陆总,你” “别说了。”当着顾泠舟的面,被提起那些过于私隐的过往,俞微面色难堪,语气有些颤,“陈芝麻烂谷子的人,你现在说有意思吗?” “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人,你还贴上去有意思吗?” 方茉的剑锋锐利,指着顾泠舟:“她算个什么东西,你和她在一起,你信不信她连曝光你都不敢?陪你去逛街,你得被她粉丝喷死吧?你脑子能不能清楚一点,吃一堑长一智都学不会吗?我真是想不明白,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俞微听得面色发青。 喜欢一个人,总是会下意识隐藏自己糟糕的过去,不想她知道那些懦弱的退让,不想她知道那些迷惘无能的曾经。 她最不希望顾泠舟知道的,说到底也就两件事——不想她知道自己这十年的过往,第二件,就是不想她知道自己还喜欢她。 可现在,方茉呼啦啦把她的遮羞布掀了个彻底,那一瞬间,俞微并没有感觉愤怒或是惊慌,她的七情六欲和思绪记忆纠缠在一起,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 她有些惶然地、神经质地抽动了下手指,不敢去看顾泠舟的表情,但眼前方茉的脸也看不清。 身体的所有神经像是被隔着一层毛玻璃似的——身体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时候她和陈致逸就要订婚,陈致逸带她到一处茶庄小住。 她站在山顶,山风吹在身体上,却像是被隐秘的黑洞吞噬。 俞微很奇异地伸出手,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之间似乎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她努力去接收、去感受,却只觉得后背沉重,那些被吸收进身体的东西,都坠在肩膀上, 她分不清自己在下沉还是上浮,只是忽然之间想起来许多年前,顾泠舟生日的那个夏天。 想起来两个人下了公交车,看着面前一片直挺挺的玉米地,空气里有飞扬的土地味道,被热浪扭曲后,变成蜿蜒的汗水,划过皮肤时有一阵愉悦的痒。 然而意识落在茶庄时,风是没有味道的,茶是没有颜色的,人是没有温度的。 俞微像是装着人样的游魂,荡着跟在陈致逸身后。 山路陡峭,陈致逸回身搀扶她,碰到俞微的手指。 那瞬间,好像身体的所有感觉都在手指尖放了出来,俞微飞快把手指收了回来。 陈致逸家教良好,绅士风度十足,可她好像是被毒虫咬了一口似的,内心涌上一阵很強烈的念头——她想把整条手臂砍下来丢掉。 俞微呼吸急促,手指攥紧了,用力到颤抖,面前的方茉嘴巴开开合合。 “你当初对她还不够好吗?俞家出事之后,她没再出现过是铁打的事实,你还想怎么给她开脱?” “少和我说什么她不知道,你没给她留联系方式,你那些借口说出来你自己信吗?这么多年过去了,要真有心,什么事查不到?真想帮你,怎么不早点出现?” 方茉当初,轻而易举就查到了俞微那三十万的去处,更有两年,轻而易举地把俞微去向、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摸得门清,轻而易举到,高高在上到,根本不相信俞微从前给她的客观理由。 俞微一个字也没听清,直到手背处传来细腻温热的触感。 俞微手臂很明显地抖了一下,猛地回头,却是眼前一花,顾泠舟已经站了起来,她抓着俞微的手臂往后扯了扯,半挡在俞微面前。 她看着方茉:“这话你应该跟我说,我们出去说。” 俞微的手臂,仿佛时隔多年,又被人接上,她有些不适应地动了动肩膀,目光看着顾泠舟握着自己拳头的手。 方茉却根本不搭顾泠舟的腔,她只看着俞微,眸子里闪过急切,想要把俞微带走的心情迫切:“好,就算抛开她是个女人,她干的事儿,她这样的人品,你等着以后和她大难临头各自飞吗?你和她在一起,敢让你妈和你大舅知道吗?” 方茉有模有样地和顾泠舟说俞微吃软不吃硬,说要和俞微讲“别人都不和我玩”,不要和她讲“你只能和我玩”。 但事实上,她最常对俞微说的,一直都是那句强硬地要挟——“你和他们玩,我就不和你玩。” 自己搞不来说软话的那一套,在顾泠舟被自己提醒后,装模作样的做出这副样子,便格外生气。 方茉深吸了口气:“这件事不想让他们知道,就跟我回去。” 第58章 是要索吻吗? 我不会拿你的命开玩笑…… 车刚开出去没多久, 街上就飘起了丝丝缕缕的小雨,水珠打湿了柏油路面,水光反着橘色的路灯,像是地上落了一条粉色的晚霞。 依旧是顾泠舟开车, 俞微坐在副驾, 依旧是深夜无人的街道, 依旧是静默无言的氛围,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两个月前, 同学会结束的时候。 那时候的俞微,想着世事无常, 人和人的缘分清浅,这或许就是她们两个人的最后一面, 一心想给这“最后一面”留个好点的印象。 执念太深,變得敏感尖锐,變得充滿攻击性,恨不能竖起全身的盔甲,想着起码不能让她觉得,自己会为了钱出卖过去和私隐。 她理直气壮, 车里像是充滿了蓄劲儿的弹簧。 现在,弹簧卸了气, 变成一段弯曲的铁丝,不再蓄能, 就成了一段死掉的弹簧。 一如俞微明白,顾泠舟要是知道自己还对她有不可告人的喜欢,这段一厢情愿的“友谊”也就走到了头。 这事儿俞微就更熟了。 俞微从小心思细致,小时候没吃过什么苦,还很有一些自以为是。 当初顾泠舟爺爺住院, 俞微怀着私心,拿着剧本去见她,自我感动地把这当成浪漫的表白。 结果收工之后,顾泠舟跟她说,“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 这其实也正常,俞微开窍得早,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也强,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没什么抵触地就接受了自己取向的事儿。 不像顾泠舟这个小古板,她头一次接触这种事,有些抵触也理所应当。 俞微自认地细致接收到了顾泠舟的心意,觉得她只是差一点来自我接受的时间。 直到过了年头,俞微才渐渐擦亮了眼睛,明白了有些话,能解读出许多种的含义,才明了了当初的“两心相许”,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当然,她也学会少去听人的话,多去看人做的事。 譬如自己和顾泠舟告白,顾泠舟却说再也不见这事儿,就说明,顾泠舟是不能接受自己身边的人,对她抱着别样的爱慕情愫的。 俞微也自认这一个月来,她是把自己的感情收拾的很好。 除了一次喝醉酒,她发酒疯似的,莫名其妙觉得顾泠舟会因为自己吃醋,其他时候,她一直藏的很好,尽职尽责扮演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同学”。 如果不是今晚这场意外,她大约可以安安稳稳度过三个月。 现在现在的情况,也不算是突然,在来之前俞微就有过心理预期,万一不小心暴露了,大不了就提前回去嘛!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比顾泠舟先一步提出来就好了,起码不用听见她再说一遍“以后再也不见的话。” 想到这儿,俞微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里有点发酸,眨眨眼,偏头看向副驾的窗。 只是头刚一动,就被阻止了。 阻止她的是奶黄包,小猫咪这会儿正没心没肺地靠在俞微怀里睡得呼噜噜响,腦袋惬意地靠在俞微肩膀,山竹一样的小爪子搭在她锁骨上。 俞微偏头的动作压到了她耳朵,山竹按在了俞微嘴角靠下的位置。 俞微腦袋只好又老老实实转回去,这惯孩子的毛病可见一斑。 只是一抬眼,冷不丁和后视鏡里的顾泠舟四目相对,俞微心里慌了一阵,稍微定了定,问道:“你还好吗?胃还痛吗?” 顾泠舟摇头,低声回:“没事了。” 顿了顿,她面露遲疑地问:“刚刚那是大嫂妹妹?” 俞微知道顾泠舟对大嫂的感情,未必比自己和方茉浅,有些回避他的视线,点了点头。 空气里再次变得缄默,这次俞微最先受不了,她呼出口气,问:“晕晕没来吗?” “她请了两天假,去见一个网友。” “那和你朋友的聚餐” 顾泠舟沉默片刻,“等天亮了吧,我跟她说推遲。” 推迟也好,顾泠舟一个月才一天假,这一推迟,大约就到下个月了。 等那时候,自己十有八.九已经走人了,也省了顾泠舟多费脑筋和口水,还得想办法来说明这场聚会的性质。 俞微:“你要是实在不舒服,我开也一样,反正现在都有导航,我也能开的。” 顾泠舟沉默片刻:“我知道,我不会拿你的命开玩笑,” 俞微刚刚才成功把自己哄得六根清净,结果这话一出,成功在心尖上坠了个秤砣。 好在她也细致的熟练,心说顾泠舟这么爱玩自己身上揽责任的人,不会拿任何人的命开玩笑的。 抛开,那些有的没的,情情爱爱的事也沉回来心底,她现在就只担心,该怎么和顾泠舟说清楚,俞家的那些事,根本不是她应该愧疚的事。 到公寓的时候,顾泠舟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她拎着行李箱进门,把俞微要住的客房里的水电检查了一遍,枯掉的花束丢掉,确认没有问题后,给奶黄包找了两个碗盛水和粮食,又找了个鞋盒做临时猫砂盆。 一切收拾妥当,她没事儿人一样叮嘱俞微早点休息,自己出去的时候带上了门。 这个人總是这样,心里越是有事,就越是憋着不说,当初被断了生活费是这样,爺爷生病住院没钱的时候也这样。 沉甸甸压在心里,然后成了锯了嘴的葫芦,逼问着才能从她嘴里抠出来一点经过。 这也就算了,还總是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她爷爷的事是这样,现在自己的事也这样。 别人的事自己管不着,可自己的事,俞微还做不了主吗? 何况她马上就要辞职了,要走人的人,还怕什么! 俞微凶向胆边生,听见隔壁传来淅沥的水声,恨不能冲进去,抓着顾泠舟的脑子告诉她,俞家破产根本不关她的事。 要怪就怪她爹眼光不行,买了两座矿,结果没挖两年就挖空了,公司资金链出了大问题。 那时候,别说当时的顾泠舟了,就算是现在的顾泠舟,全部片酬都填进去,也不管用,她大舅都说了,公司到了那个地步,再往里贴钱,和往黑洞里扔钱没差别,最多维持公司只进不出的空架子,不如宣布破产,还能及时止损。 要怪就怪她这个正儿八经的俞家人不务正业,那么些年得过且过,不求上进,俞家要她撑起来的时候,她怂得站不起来。 她都还没以泪洗面,忏悔谢罪,她顾泠舟内疚个什么劲儿? 当然,结论虽然出来了,可冲进去的胆量还是没有的。 俞微放奶黄包在房间里睡觉,自己輕手輕脚到了客厅。 她安静坐在沙发上,寻思着顾泠舟洗澡一向很快,稍微等一下,和她把这事儿说清楚也好,别总窝着满腔心事睡觉。 于是人坐在沙发上,思绪开始不受控制,信马由缰地驰骋起来。 她想,看样子,自己在高考结束之后再走最好,还能留下来看着顾泠舟妹妹,现在,可没有比她更适合做这事儿了。 她想,明天还得哄哄方茉,她虽然脾气暴躁了点,心还是向着自己的。 小时候,两个人总是为了争夺大嫂的注意暗暗竞争,现在,方茉像是继承了大嫂的关系网,俞微总觉得方茉像是更年期的妈妈,对自己像是对青春叛逆期的女儿。 当然,别人更年期的妈妈是因为激素水平变化,方茉她似乎是把自己当成了大嫂的遗产。 她想,她想,陈致逸。 时隔多年,这个名字再次频繁地出现在脑海,却是第一次牵扯进了梦里。 梦中,是在去茶庄之前,她陪陈致逸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 临出发前,俞微问他:“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来着?” 陈致逸一身黑色的定制西装,梦里看不清他的脸,只記得他比自己高出多半个头,这会儿他微微俯身,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已经是这两天来,你问得第四遍了,微微,是身体不舒服吗?” 不舒服吗?俞微不大記得了,她只记得那段时间有点失眠,思绪一动,人已经坐在了梳妆鏡前。 镜子里的她一身隆重的白色礼服,侧后方坐着她满脸欣慰的大舅。 “趁着你表哥还没接受公司,我是一定要亲眼看着你结婚嫁人才能安心的,越早越好。” 俞微手指捏着一朵白色花瓣,说:“舅舅,表哥对我很好,和亲妹妹一样的。” “傻丫头,这世界上多少远房亲戚,疏远成什么样了?可往上几代,不都是亲兄弟姐妹?你妈是我亲妹妹,我得看她一辈子的,你年纪小,我只怕是看不够,而且,这亲外甥女和表妹的分量还是不一样的,这婚啊,还是越早结越好,有大舅给你撑腰,什么也别怕。” 这话不论什么时候听,俞微都能扁着嘴亮出一汪熱泪。 可眼泪还没擦干,她就已经扶着大舅的手臂,出现在婚礼,成了婚礼的主人。 只是俞微的视角在观众席,她看着那个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新娘满眼熱泪的结婚,开始讲婚礼誓词,俞微不由得困惑,自己这是在哪儿? 这念头一出,面前的所有场景都像是隔了一层琥珀色的哈哈镜,夸张的扭曲。 她看见大片的白靠近,身体想要躲,却死活动不了,然后头顶的重量一轻,视角顿时豁然开朗。 原来,她是一只压在香槟塔下的小狗。 俞微顿时惊醒了,一睁眼,面前就是大片不分梦境现实的白。 俞微整个人一缩,然后被一直带着水汽的炽热掌心覆在手背。 “做噩梦了?” 是顾泠舟。 她穿了件松松垮垮的白色浴袍,整半跪在自己面前。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顾泠舟松垮的衣领下,一副线条劲瘦的锁骨上,搭了几缕碎发,黑白分明地落下蜿蜒水渍,顺着流入山峰,落入幽谷。 俞微艰难收回视线,眨眨眼,目光上抬,看进顾泠舟眼睛。 “那个,我” 她原本想好了说辞。 她不想让顾泠舟知道自己的处境,不想让顾泠舟看见自己无能的一面,不想她看见自己。 她有无数个“不想”的理由,对方茉来说和放屁没差别,可顾泠舟一定能理解的。 只是灵光乍现之间,她忽然想起来,顾泠舟爷爷生病住院那次,公开捐款的事已经在学校里传开,自以为是她最亲近的人的俞微,却是最后一个知道这消息。 像是单方面被顾泠舟开出了“朋友籍”,俞微忘不了自己当初的委屈愤懑,那句“我不想你知道”便生生从齿缝间咽了回去。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顾泠舟的眼睛,好像是思绪都被带着香风的水汽给揉乱了,她迟钝地从那双眸子读取到一点安抚的笑意。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顾泠舟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声音低沉,她轻声笑了笑,带了几分钟揶揄,目光在俞微的眼睛和唇瓣间梭巡,“不过,盯着人的眼睛看这么久,是要索吻吗?” 第59章 你是柏拉图吗 我也只是你上千同学中的…… 俞微已经不是第一次体会她们这种直女说话的威力了。 就像是此刻泛着鸭蛋青的蒙昧天光, 说是要天光即将大亮也行,说是暮色逐渐笼罩也行,模棱两可,从而生出无限的暧昧遐想。 打破遐想的方法也很简单, 低头瞅一眼时间就好了, 精准的刻度之下, 所有的模糊不清都被精准标注,是凌晨是傍晚, 走向一清二楚。 只是这话从顾泠舟嘴里说出来,多少有点别的什么附加作用, 效果就是落在俞微的“钟表”上,讓指针中了邪似的摇摆起来。 俞微表情一頓, 耳朵隐隐有些发烫,她没法大大方方、清晰明了,第一反应就是心虚,眼神更是很快地飛开,急切地要毁灭什么证据似的。 飛到了浴室门口,看到那里侧停了一双白色的拖鞋, 鞋子被晨光印出一种微妙的蓝——俞微盯着那幽幽的颜色,满心狐疑, 刚刚方茉说的话,顾泠舟是听见了但没当真, 还是压根没听见? 方茉说的那句“你喜欢她什么”,该不会是自己焦虑疲惫之下产生的幻觉吧? 鞋头指着客厅的位置,沿途留下了一串还没完全干透的脚印。 顾泠舟不是扁平足,脚型印出来很好看。 俞微的思绪放出去,跟着脚印走了一遭, 顺便岔开了那些风花雪月的心思。 “我想和你谈谈。”俞微把刚刚岔开的话题又带回来,她挠了挠额头,又伸手去握顾泠舟的手臂,想把她拉起来,“你先坐。” 顾泠舟顺着她的力道抬了抬手臂,上半身也挺直了,却仍旧半跪着,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只是身体向前倾靠,手臂环住了俞微腰身。 人靠在了俞微腰腹,落成一个紧密温热、带着湿漉漉香气的环抱。 俞微身体一僵,懵地很純粹,她有些无措地低头。 顾泠舟没吹干的头发被扎在脑后,翘起的几搓发梢很快把她衣服的腰摆染上深色,连着手臂内侧也被粘湿了,她手臂抬了抬,又落下去,手指捻着衣摆。 忽然,在一片茫然空白的脑海里,陡然出现一幕,是刚刚在车上,自己抱着奶黄包时,顾泠舟偶尔从后视镜投过来的目光——她慢了半首歌的拍子,很是事后诸葛亮地“了悟”了一下那眼神的意思,难道是觉得奶黄包靠着肩膀睡起来很舒服的样子,所以想要借鉴学习? 她看着满屋青蓝的晨光,脑袋里一阵飘忽的晕。 这感觉像是明知道再过几个小时,外面会天光大亮,阳光普照,可天光确实亮了,出来光芒万丈的,却是清凌凌一轮冷月。 俞微觉得脑子里塞满了棉花,然后,她听见顾泠舟叹了口气。 “今天,扮演我小时候的小演员回剧组补了几场戏,我跟她拍了几张合照,然后接受了个采访。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回答记者的时候井井有条,说话有理有据,看着她,我就想起我小时候。” 顾泠舟的声音比平时更显低沉沙哑,音色难掩疲惫。 当然了,白天工作一天,晚上还要开个把小时的车跑来,再怎么精力充沛的人,也不可能还精神奕奕的。 俞微紧绷的肌肉和心脏一起柔软下来:“你小时候也总是井井有条,逻辑清楚。” 话刚落,就听见顾泠舟语意不明地嗤笑一声,随后感觉到她手臂又收了收,从俞微的角度,能看见顾泠舟白得犯青的小半张臉,和半笑不笑的唇角。 “得了吧,那都是你眼睛里有滤镜,我小时候拔根草、下条河你都能夸的天花乱坠。”顾泠舟刻薄起自己来也毫不客气,语气里的嫌弃快要从身体里蒸腾出来,“实际上,就是中二又脑残。” “脑残地觉得,爱情得純洁,什么小说里的金主包养、合同婚姻,这些和物质有关的都是买卖,该打进十八层地狱。也不能有愧疚、感激、同情,总觉得这明明是恩情,算什么爱情?” “爱情得超凡脱俗,像是个空中花园,里面除了‘爱’这一份情感,别的杂质都不能有,不然就不够纯粹,不配是爱情。” 俞微是个很好脾气的旅游搭子,过程中,同行人想要改变计划也不是不行。 反正在她看来去哪儿玩都是玩儿,意料之外,说不定也有意料之外的惊喜。 对待她们谈话的主题也是一样。 顾泠舟说什么,俞微就认真听着,顾泠舟的声音低低的,能听出一点鼻音,夏蝉振翼似的,把她尾调里半藏半露的心事,一点点震进俞微的身体里。 她不知道顾泠舟为什么会在今晚发生了一堆烂事之后,还能悠闲地怀念起从前,还是这种程度的自我剖析——以前都是要锲而不舍地追问,才能问出来一点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的。 “我怎么怎么想的”这种句式,绝大多数只出现在老师提问,而那道题她又刚好没有十足把握的时候。 俞微有种意料之外的惊喜,顺着顾泠舟的思路,也想到了从前,不自觉勾了勾嘴角。 怪萌的,她还以为少年时期,顾泠舟的吹毛求疵只表现在严苛的日程表上、精准的理科上,原来对感情也有种极致的理想主义。 一想到少年时期的顾泠舟顶着那张生人勿近的冷冰冰臉,心里对爱情的期待是这样“不带杂质”,她就觉得心里痒痒的。 好像早许多年前,被沉进肺里的一根绒毛死灰复燃地动了动,勾着身体里的神经一起发痒。 “甚至,它还得和親情、友情完全割席”顾泠舟幽幽頓住了,语气里带着若有所思的怅然,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親情,就不用说了。” 少年时期,顾泠舟的潜意识里,爱情还是和婚姻绑定的,结婚之后的两人在法律的保障下变成親人,但这条路对她而言走不通,因而爱情和親情并不存在“结婚多年,爱情变成亲情,爱人变成亲人,是幸福还是可悲?”的疑问和可能。 真正令她辗轉反侧,反复思考的,就是:“所以,我那时候总在想,爱情,和友情,到底怎么才能泾渭分明地区分开。” “想来想去,好像爱人可以做的事情,朋友也都可以做到,唯一的区别,就是性。可按照这个标准,如果两个人都是柏拉图,那不是说她们之间只是朋友?” 言及此,顾泠舟松了松手臂,扬起下巴,看向俞微的脸。 俞微脸上被萌化了的笑意只维持了一瞬,就在顾泠舟说,要和“爱情要和亲情、友情切割”的时候僵掉了。 她还没听出来顾泠舟的意有所指,只飞快地联想到了自己——前面的问题她没想过,但这个她真想过,她是很期盼自己的最爱的爱人,既是自己最亲的亲人,也是自己最好的朋友的。 但她和顾泠舟境遇不同,飞快思索之后,把顾泠舟那句“无关紧要”的“亲情就不说了”,当成了她对亲人的失望,以至于希望自己心目里完美、纯洁的爱情,不要和亲情沾边。 又听她分析了一通和友情的区别后,抬头和自己四目相对。 顾泠舟问:“你怎么看?” 俞微只恨不能把脑子里的困意迷糊和浆糊全都甩出去,然后飞速摞出来一叠角度,来充分证明“友情没到讓你绝望的地步,不要对生活这么丧气!” 但顾泠舟并没给她足够的时间来操作,立马又跟了句:“你是柏拉图嗎?” “啊?”俞微今天的脑子一直在锻炼托马斯回旋,轉的太快,基本處于离心機高速运转的状态,她懵然地眨眨眼。 看得出来,顾泠舟对爱情有种极致的理想主义,或者说是什么感情洁癖,俞微听着新鲜,但也充分理解。 可是她不行。 俞微被顾泠舟亮晶晶的眼睛,愣是看出满腔的羞耻:“不,不是啊。” 说完,她有些抗拒地推了推顾泠舟的肩膀,却见顾泠舟肩膀放松,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那还好,这算是今天最大的好消息了。” 有这样高速运转的機器进入,俞微脑袋要炸了。 她第一次觉得,这样被人牵着、漫无目的的聊聊天,居然会异常生气。 “你到底想说什么?” 俞微脾气有点按捺不住,偏偏顾泠舟还灼灼地盯着她像是天边微微亮起的启明星。 俞微被她看得脑袋都痛了,手指绷紧,很恶劣地想把她的眼皮缝起来。 然后她就想起来,之前还答应了顾泠舟要帮她缝一样东西。 这念头转瞬即逝,可惜手头上没有针线,俞微咬咬牙,抬手遮住了顾泠舟的眉眼。 “你自己说的,盯着人眼睛看是索吻。” 顾泠舟手指捏住了俞微的尾指,声音轻轻的:“是啊,那你为什么还盯着我看?” “胡说!”俞微的火气被拱着往上升,掌心稳稳放在顾泠舟眼前,“明明是你。” “是啊,”顾泠舟用了点力气,把她的手放下来,“是我在索吻,所以,可以嗎?” 俞微觉得自己刚刚说她做事井井有条,很有逻辑是在纯放屁。 顾泠舟分明是困傻了,想起什么说什么,她压根不知道顾泠舟在说什么! 俞微挣开了顾泠舟的手,身体后仰,很无力的仰靠在沙发上。 腰腹沁着水的凉意多少让她回过来一点神,于是用力揉了揉眉心:“你都累糊涂了,我们还是等明天清醒了再说吧。” 顾泠舟终于站起来,一条腿跪在俞微腿边,手臂撑在俞微肩膀两侧,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可以明天再说,但我还不至于累傻了。” 她顿了顿,目光在俞微唇角流连一阵,而后再次把俞微遮在眉眼處的那只手拿开,握在手心里,“我知道,你等在这儿,是想劝我别内疚,别自责,想让我睡个好觉。” 她把俞微那只手贴在脸颊:“但是在你劝说我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把我们之间的关系确定清楚?” “从你出生到现在,朋友、同学、亲人上千,认识的人上万。” “你遇到他们的时候,也会担心他们被责骂忘恩负义吗?从逻辑上来说,他们被骂,和你需要安慰他们这种事,真的成立吗?” 顾泠舟呼吸沉了沉,她唇角蹭过俞微手背处的关节,极轻的一下,却像是鼓风机吹起了她肺里那根不老实的绒毛。 俞微的肺里在抓心挠肝,心脏又惊心动魄地跳起来,眼睛里是近在咫尺的顾泠舟。 她想,顾泠舟肯定也看清楚自己眼中,她的倒影了。 顾泠舟手指轻轻拂过俞微的眉眼,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凄婉:“在你眼里,我也只是你上千同学中的一个吗?”—— 作者有话说:俞宝:不想顾泠舟被骂。 顾顾:只有我有资格被骂。 方茉:什么锅配什么盖。 第60章 不动产 我等你考虑清楚再说 顾泠舟的眼型, 介于桃花眼和丹凤眼之间,俞微很难精準定义,只记得她小时候的眼睫还没这么长,總显得眼珠尤为清亮。 现在, 她应該是接过了睫毛, 纤长的眼睫达成了半遮半掩的效果, 加上屋里只有从窗外借来的一袭天光,晦暗之间, 更添了几分犹抱琵琶的妩媚。 “我早都过了还会犯傻,觉得爱情里除了爱, 别的什么都是杂质的年纪了,怜悯感激这些都有可能是爱的附属品, 也有可能是爱的前置,相伴相生。” “同样的,嫉妒、愧疚这些听起来会叫人不怎么舒服的也是一样,单独剥离任何一方,就像是只要秋天结满果实的樹,不肯叫她春天发芽, 夏天开花,还嫌弃她秋天落叶, 冬天干瘪。结果和方法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把这棵樹连根铲除。” “那是那是我生命里的不动产, 是我最重要的东西,所以,你是站在什么立场、用什么身份、来劝我不要内疚?” “你準备好的说辞是什么?是想说这件事早都过去了,你自己都不在意了,还是说, 这是你自己的私事,而我只是你现在的同时,只是你曾经的同学之一,没有过问的資格?” “我又是你什么人?醺醺,你告诉我,你觉得我没有資格因为你而愧疚吗?” 俞微眉心费解地皱着——想不通顾泠舟居然能和“妩媚”这两个字搭上关系;想不通顾泠舟听说自己喜欢她之后,为什么是这种反应;想不通總之,她眉心束得很紧,嘴角却又不自觉翘了翘。 顾泠舟表演痕迹十足地配合着脸上夸张的表情,把这几句台词愣是念出了滑稽的喜剧效果。 俞微的表情见了鬼地割裂。 她想笑一下配合顾泠舟的“幽默”,又觉得顾泠舟说的那几句確实切中了她的犹豫——她不清楚顾泠舟心里对这件事的具体态度,要是安慰的量超过了人家心里的愧疚,听起来就像是个过度自我关注的自恋狂;要是轻飘飘一句揭过去,又没什么用,平白还叫人担心,何苦来哉? 俞微对过去这些年的沉默,心结大都来源于此。 否则在当初的同学会上,俞微在见到顾泠舟的那一刻,“恨不能在她面前透明”的毛病就会犯,大约还会跟顾泠舟夸耀说,“虽然家里出了事,但我这些年过得还不错,刚出事儿那会也確实比較迷茫,但是我想起来你独自在市里打工的时候,也才十来岁。我总不能还不如你十来岁时候吧?” “好吧,和十几年前的你比确实不太公平,以前读书的时候觉得慢了你半步,后来发现慢了你十多年,这个认知确实让人颓丧,不过轉头一想,有人在前面引路,总比我自己胡乱摸索强。干脆就把你当榜样,想起来你在没人的地方打工的事,自己跑去了很多地方。” “哈哈,也是没想到,读书的时候你带着我学习,后来大家毕业了,我还是跟着你的步子,唉,我这个人,还是十几年如一日的漫无目的,得过且过,和你比是比不上了,但我自己觉得我还挺牛。而且自己吃饱全家不饿,已经比很多上有老下有小要养的人幸运了。倒是你这个大明星,可得长红不衰啊,说不定过个十来年,我又踩着你的脚印,往娱乐圈发展了呢!” 只差一句“好久不见”,就是俞微心目里绝佳的重逢台词和戏份。 只是可惜,没派上用场。 俞微脸上割裂半晌,最后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身体往后一仰。 “我没那么说。”她声音难得有些冷硬,反抗顾泠舟的控诉似的,把身后的皮质沙发压得咯咯作响。 尽管如此,她也并没能如愿拉开和顾泠舟的距离,焦头烂额,又进退维谷地僵在那儿,语气已然缓和了:“那你说該怎么办?” “刚不是说了吗?”顾泠舟叠指点点她眉心,又顺着眉骨滑到眼尾,指腹摩挲,目光缱绻,一寸一寸,像是大型猫科动物带着倒刺的舌头,慢條斯理舔舐过俞微的皮肤。 俞微没忍住打了个激灵,身体努力往沙发里沉了沉,伸手抵在顾泠舟肩膀,她勉强格开了点距离:“说什么?” 顾泠舟被她恨不能要缩成一條软体动物的表情,逗得低声闷笑。 所谓面子和形象不过是那么回事,反正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而凡事又最怕比較,对面的人表现得局促不安了,自己这边就定下了神,甚至还觉得自己先前还放不得够开,道德和底线明显摇摇欲坠。 “我说,你是我的不动产。”顾泠舟屈髋,尊臀落在俞微腿上,伸手戳了戳她肩膀,《花千樹》里,杨科的形象毕现——哦,杨科是个浪迹在类似黑市这种地方里的小混混,末世天灾,粮食短缺,她靠着修理器械为生。 “你有没有一点贵重资产的自觉啊?别人家买房卖房都要亲近的人好好商量的,你这说拆就拆,搞得好像我违章搭建一眼,话说,你有证吗?” 俞微以前一直觉得《花千树》的导演天赋异禀,能在创作中激发演员与平时不同的一面,现在看来,人家纯粹就是火眼金睛,能一眼看透人的本质。 俞微半晌才挤出一声意义不明的笑音,难说是被顾泠舟癲里癲气的样子气笑了,还是思路被带偏后气傻了。 “好好好,我明天就想办法,看我怎么能去拆迁办入个职,可以了吧?起来了,回去睡觉,困死了。” “干嘛非要舍近求远?”顾泠舟站起来,握着俞微双臂,同她面对着面,背身走到客卧和主卧之间,“你有那个心思和时间,不如” 俞微把地上的拖鞋踢给她,顾泠舟没顾上,俞微小腿撞了一下顾泠舟小腿:“鞋。” 顾泠舟哽了一下,再想开口时,刚刚不要脸的架势就稍微收了点,一想到自己接下来的话,心脏先重重跳了两下,她握着俞微肩膀,慢吞吞穿着拖鞋:“话说,你有那心思,不如咱们直接去公证处,签个意向监护协议,到时候,你还不是爱怎么拆怎么拆,省事多了,怎么样?” 俞微对顾泠舟今晚的“癫狂”已经有了点准备,听见这话,想也不想就觉得,这是让自己去监护她心里那棵树。 她心说,顾泠舟刚还说这棵树是她的不动产,要签也该签财产轉赠的协议,树又不是人,怎么个意向法? 当然,按照国家现在的法律,这种在大脑里虚拟的财产,转赠也转赠不来就是了。 俞微敷衍地就要应下来,顾泠舟的拇指忽然掩在唇瓣,脸上多了几分忐忑的正色。 “你不用急着给我答案,这事儿本来就应该慢慢考虑,我我等你考虑清楚再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65 第61章 决策权 但愿他知道我在爱着她…… 屋内, 厚实的窗帘把天光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 俞微很丝滑地从睡眠的状态中醒来——过于丝滑,以至于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到底睡着了没有。 不过睡没睡着,眼下看来显然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问题, 俞微的困惑一闪而逝, 思绪已经无缝衔接上睡前, 顾泠舟说的那些话。 什么爱情要和友情亲情割席,什么“生命里的不动产”, 又是什么意向签订协议 分明每一句都是明白的,放在一起, 又显得那么奇怪。 心里一团乱麻,俞微任由思绪在白茫茫一片的虚无里游荡了一阵, 感觉心里的情绪都被抽离,最后只剩了一道明亮的费解——顾泠舟是疯了吗? 直到敲门声打断了游荡的魂,俞微小指下意识蜷了一下,随即闭眼放松、呼吸拉长变慢,肩膀微微起伏,一番动作行云流水, 一气呵成。 敲门声很輕地响了三声,顾泠舟端了一小碗, 手握在门把手上,低头间又忽然想起什么, 抬手扯掉发圈,抓了两把头发,这才压下手腕进门。 “醒了吗?” 俞微原本还在暗自腹诽,这又不是她家,进来的又不是她妈妈, 她在这儿心虚个什么劲? 聞言,也就顺势“幽幽转醒”,带着点疑惑的“嗯”了一声。 “米饭马上就好了,你先起来洗漱吧。”顾泠舟几步绕到床头,半蹲下去,插了块凤梨送到唇边。 “还剩了一点凤梨,挺甜的,你尝尝。” 黄澄澄的凤梨散发着清甜诱人的果香,也拦住了俞微要起身的动作。 俞微迟钝地反应了片刻,张嘴叼进了嘴里。 “怎么样?” 俞微点点头:“确实挺甜的。” 她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黏糊,顾泠舟完全没怀疑她是在装睡,目光落在她那头有些凌乱的粉发上,更觉得俞微像是颗刚剥了皮儿的荔枝肉,充盈的甜味快要溢出来,叫人忍不住想在她臉上咬一口。 顾泠舟:“再来一块。” 俞微抬眸,看懂了顾泠舟的视線,有点意外她现在喜欢吃凤梨——她之前顶讨厌菠萝这种水果扎嘴来着,俞微把那只手挡回去:“你吃吧,我去洗把臉。” 顾泠舟没提那事儿,俞微乐得假装没有发生过,很鸵鸟心态地希望顾泠舟昨天只是被方茉骂昏了头,加上累得脑子出了问题,一时冲动,口不对心。 这样,前一个月的和谐说不定还能心照不宣地维持下去。 顺手揉了两把貓头,俞微刚出卧室门,就聞到一股饭菜的香味。 黑色大理石的餐桌上,放着一盘菠萝咕咾肉,一份清蒸鲳鱼,还有一份白灼菜心和一道虾滑豆腐汤。 味道暂且不知道,但起码色和香是俱足了,最重要的,它们是在盘子和陶瓷锅里盛着,而不是外卖盒。 深感职业危机骤降的俞微,難掩惊讶地回头看向顾泠舟:“这是你做的?” “当然了。”顾泠舟一手托碗,一手托着奶黄包,游刃有余地跟在俞微身后,半侧身倚着门,有点自得的朝她杨眉,“不要小瞧求偶期女人的开屏天赋好吧?” 俞微:“” 一句话又被打进一团迷雾里,俞微有点僵住了,片刻后,还后知后觉地发现顾泠舟穿了件黑色蕾丝的睡裙。 两條细细的肩带吊在锁骨上,然后布料走势陡峭地飞流直下三千尺,留下一片肌肉線條纤长流畅的后背。 与之相反的,那片白雾好像在上升了,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地上的俞微成了煮沸的汤水,血液往脸上窜,然后在脖颈处来了个大堵车,只有堪堪几條线路烧到了耳尖。 “我,我是怕你抢走我的工作!” 俞微大步走向卫生间,“哗哗”的水声响起,掩住了顾泠舟輕不可闻的一声轻笑,她低头看向怀里的奶黄包,无声做了个口型:“我是怕你抢走我的工作~” 顾泠舟又不紧不慢地跟上去——她倒不是执意要俞微在这个时候,给她个“答应在一起”的答案。 坦白来说,如果没有大嫂妹妹的出现,如果她昨晚没有说出那句“你到底喜欢她什么”,顾泠舟是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戳破窗户纸的。 她在俞微面前的处事准则一向是稳定和长久,很多时候甚至不惮于用最保险温吞的方式来相处。 毕竟,俞微还没能心无芥蒂地跟她谈及过去十年的经历,还没能敞开心扉谈及她“想找个能尝尝陪着自己、受得了她粘人、能和她一起逛超市”的“择偶条件”。 她家里遭逢巨变、亲人离世的伤痛真的痊愈了吗? 贸然提及会不会让她重揭伤疤? 这些年她都发生了什么? 她会不会 顾泠舟温吞出了一股小心翼翼,只觉得一切都离万事俱备还相当遥远。 就像是没能把要炒的菜全部备好,贸然开火,只会讓顾泠舟觉得手忙脚乱,相当冒险。 她想当然地做着美梦,觉得之前有六年的时间慢慢相处,这次大不了也花上六年。 没奈何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大嫂妹妹戳破了窗户纸,那她这层也没必要再瞒着,毕竟,像是她某一部戏里的台词——“感情里如果有一方赤果,就会不自觉成为下位者。” 两边一起坦荡荡,就没那个顾慮了。 现在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顾泠舟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俞微那一厢情愿的疏离打个南北很通透。 “行吧,你说了算,你说是就是吧。” “那讓你考慮的那事儿呢?这都”顾泠舟一顿,上半身后仰,看了眼外面墙上的钟表,接着说“这都过去八小时二十五分钟了,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俞微闭着眼搓泡沫:“谢谢,你也午安。” 顾泠舟给她堵得牙根痒,半真半假的做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握着奶黄包的小爪子,谴责地用肉垫拍了拍她肩膀。 俞微低头冲水,水声盖过了顾泠舟一句抑扬顿挫的抱怨。 饭间,奶黄包的貓碗里意意思思的放了五颗猫粮应景,她三两口吃完,跑去陽台窗帘后面,扑影子去了——不得不说,在顾泠舟的别墅里住了一段时间,她实在是活泼了不少。 至于顾泠舟,答案没得到,脱敏治疗的效果却很显著。 顾泠舟追问俞微想好了没有的时候,俞微已经能就着她的美色,语气沉稳地回:“你不是让我慢慢考虑?” “慢慢考虑也得有个进度条,给我看看进度吧?”说着,顾泠舟长臂一伸,把俞微的汤碗拿远了点。 “晾一晾,先尝尝这个鱼。”她实在受不了俞微吃饭之前先给自己灌个水饱的习惯,難怪给自己灌这么瘦,继而语气猖狂地扯回正题,“所以进度条到哪儿了?说不说,不说亲你了。” 俞微:“” 鉴于顾泠舟和她的衣服都过于慷慨,俞微忍着没抬头,只能和桌上那条鱼大眼瞪小眼。 鱼给了她个死不瞑目的眼神。 俞微感觉头一阵阵的痛。 俞微记得她刚开窍那会儿自恋,靠着脑补就能完成一出顾泠舟对自己情根深种,奈何世俗眼光压迫、学业前途迷茫、亲朋故旧反对的“虐恋情深”。 甚至还一度怀疑她爸妈有悄悄找顾泠舟塞支票,每每老远瞧见她,俞微的视线总落在她衣领,心惊胆战地看她衣服是不是被泼湿。 现在想想都觉得尴尬得脚趾抓地!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开窍没多久,她就和顾泠舟拍了那部电影,那之后两个人没怎么见面,她所有的抓马都只停留在意识层面,没留下太多的黑历史,算是万幸。 高中之后,她已经修正了自己这套自以为是的逻辑,这一个月更是已经熟练地把顾泠舟的种种反应归咎为念旧情。 她忽然说喜欢自己,俞微都不晓得该用哪套逻辑来思考,像是两个机器人在脑海里打架,飞出来的任何一个问题都是BUG。 她是喜欢从前的自己吗? 如果是真的,那她当初为什么不想见自己? 如果她是喜欢现在的自己她连从前的自己都不喜欢,现在的自己有什么好喜欢的? 给她做饭吗?她自己这不是也能做吗? 俞微实在想不通,心里找不到一丝丝开心的情绪,更想不通这事儿究竟是好是坏。 她抬手揉了揉额头,萦绕一整晚的逻辑链在心里堵得厉害。 忽然听见顾泠舟的声音正常了不少,她伸手在俞微脑袋旁边晃了晃,“是不是空调风吹着你?过来,来坐这边。” 俞微心里那根要烧到头的火线,忽然被一抔湿润的泥土扑灭了。 俞微看着顾泠舟把她的碗筷放在了左手边的位置,眼底莫名其妙地发酸。 这情绪实在难以理解,只能定义为坐在顾泠舟旁边,不用刻意收敛视线的劫后余生的庆幸。 顾泠舟恍若未觉,一心一意给俞微投喂,时不时冒出两句狂言。 不过她嘴上说得猖狂,实则动作相当老实,从前的时候还会偶尔挨挨碰碰,现在话说透了,反而像是在俞微身上套了个隔尘袋。 俞微没来由的委屈在袋子里无声酝酿,然后消减,最后变成一股理直气壮,手臂都不再刻意收敛,端着汤支在桌子上,把顾泠舟“挤”到了一旁。 顾泠舟轻笑一声,满脸佯怒,双手环胸地靠在座椅里。 两人位子隔着客厅,正面对着陽台的窗,窗帘下面的奶黄包抱着窗帘穗正玩得起劲,顾泠舟心中一动。 她一抬下巴,“那边窗子里亮起来的是什么光?” 这会儿正是大中午的,俞微:“阳光喽。” “啊!”顾泠舟一声莎翁腔十足的感叹,同时吓了屋里的一人一猫一大跳,两双眼睛瞪大了看向顾泠舟。 “你干嘛?” 顾泠舟:“那就是东方,朱丽叶就是太阳!起来吧,美丽的太阳!那是我的意中人;啊!那是我的爱;”【1】 说到最后,顾泠舟的表演意味已经不剩多少,音调一路的降,她看向俞微,最后一句轻的像是呢喃:“唉,但愿她知道我在爱着她!” 俞微还是没能习惯顾泠舟的“表演状态”,每每亲眼看她深情并茂都憋不住想笑,这次笑了半程,就被顾泠舟眼睛盯上了,听到最后一句,脸上的笑意更是全无。 这句结尾实在是难以接话,她该插科打诨,挪开这个话题,不要让她僵在这里。 俞微也确实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没有这样做。 她知道自己喉骨动了动,肺里的羽毛几乎要长出蓬然的翅膀:“你问我进度条没有用,你知道的,感情不是一个人的事。” “所以”顾泠舟托着下巴——这姿势凹得她锁骨漂亮至极,她朝俞微伸出手,“我们公平一点,我在这段感情里占主动权,你有决策权,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1】:《罗密欧与朱丽叶》 第62章 别有用心的亲密 本来就控制不住 比起“咱们直接去签证处”, “我占主动权,你有决策权”这句话,听起来则诱人的多。 诱人的原因不光是因为含蓄的情话总比“我爱你”曲折好听,更意味着, 顾泠舟揽过了主动行动的责任。 至于俞微, 她什么也不需要做——什么也不做, 意味着她不会犯错、不需要负责,成功了天然有她一半的功劳, 失败了也早早有了豁免权。 俞微的视线从顾泠舟的手指上收回来,食不知味地嚼着白米饭, 心说,这世界上大多数的以退为进, 大概都是这个路数。 讓人以为自己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甚至只需要一个模棱两可的默许态度,就有一半的概率,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就像当初,她大舅也是在丧事結束后,和她深谈了一场, 话里话外都是想要她抓紧谈个男朋友,最好畢业之后就抓紧結婚的意思。 俞微还不是不肯?态度坚定又决绝, 又是拖延又是争执,最后大舅后退一步, 先工作,找对象的事以后再说。 那时候天真,仿佛生活就是一部职场晋升,绝地反杀的爽文。 再加上,她觉得自己没有听从大舅的意愿結婚, 那必然要在工作上做出点成绩给他看,于是心高气傲的不得了,入职之前再三强调,不肯讓人知道她和董事长的关係。 入职的时候是个暑假,工作很不顺利,新人初入职场,有很多点迟钝的缺心眼,很少能看懂人家的眉眼官司,只一心在带教给自己安排的工作上。 结果加班加点,搞出来一坨垃圾,被组长在晨会上点着名的骂。 那时候和顾泠舟分开还没几年,之前的同学们也都联係着,七拐八绕的,她还是轻松查到了顾泠舟的联係方式,不光如此,还知道她的学校,知道她趁着休息时间兼职打工,知道她还在剧组里跑龙套。 初入社会,工作遇挫,俞微很想和顾泠舟打电话求安慰。 可是那时候,顾泠舟因为拍戏的事儿,从高中畢业之后就一直在和她冷战。 一来,俞微觉得她需要时间来接受同性恋的事,二来,自己的心态也在转变。 作为朋友,她或许可以安心没有顾忌的在顾泠舟面前示弱撒娇,展露伤口。 可是作为前面还挂了个“准”字的自封女友,她当然不能、不想、不愿表现的无能。 顾泠舟本来就因为同性恋的事摇摆不定了,她要是还半点靠不住,这段关係怎么可能顺利呢? 憋着一股劲,她两次都止住了这念头,打定主意要混个風風光光后,再出现在顾泠舟面前——那时候,她要把自己这些年的努力和辛苦都告诉她,这些挫折都会变成她的勋章,她要把上学的时候,顾泠舟说她不能吃苦的谬论一句句驳斥回去! 一点也不顺利的两个月暑期实习结束后,俞微开学了,但还是在家和学校之间两头跑。 她妈身体不好,那段时间也总有律师来家里商量公司和遗产的事,很快又到了寒假,俞微又回到了公司。 她记得,临过年的时候,俞方晴忽然发高烧,俞微连夜把她送去了医院,吊瓶挂了三天,温度才降下来。 那年还闹流感,俞方晴抵抗力弱,病情拖拖拉拉的,住了小半个月的医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契机,总之方茉和她妈妈来探病的时候,明里暗里提了好几次想要把俞方晴要回方家养。 俞微的麻烦只见多,不见少,她一方面不想放弃在公司的实习,又不放心别人来照顾自己小侄女,还要应付方妈妈的指责和律师法院那邊的频频到访。 开学的时候,她不得不跟学校那邊请了一个月的假来处理这些事。 这些事还没理出个头绪,她大舅给了她个联系方式。 就是陈致逸。 “你一个人搞这些太辛苦了,有个人能帮帮你也是好的。” “工作不顺利也是常事,只能说明你不适合这工作,咱们先结婚也没什么大不了,趁着年轻恢复好,生了孩子,不是照样能工作嗎?” “陈家你也知道的,小时候你还去他家里玩过,他们家后院有个鱼池,你还跟他爷爷在那钓过鱼,那时候你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讓人家上树给你摘花,还管人家叫陈哥哥,你忘了嗎?” 她大舅打电话的时候,刚好是方案又被打回来的一个晚上。 人情世故上的蔑视,尚且还能凭着迟钝忽视,可是那些自视甚高的“聪明才智”已经跟着她的心高气傲死无葬身之地,自我质疑像是雨后竹笋,破土而出,甚嚣尘上。 那天,俞微下班回家,和方家商量好了关于她大哥大嫂遗产分配,以及俞方晴抚养权的协议。 大舅打电话来安慰她,可惜年龄的鸿沟和性别的差异摆在那儿,俞微半点没给他安慰道,还被戳心戳的要命。 再加上那段时间,学校里出了点事,不晓得是谁,看见了有人开豪车送她回学校,传出来些很难听的风言风語。 俞微和舍友关系没那么亲近,她在宿舍住的少,知道这消息的时候,风言风語已经传出了各种版本。 俞微大约知道消息是谁传出来的,心里更烦,但强撑着不肯让家里人知道,听见她大舅说:“现在还没毕业呢,你先相处着,要是脾气斌性合得来那当然是最好,合不来就当是处个朋友,有什么工作上的问题也能问一问,毕竟是同龄人,有共同话题。” 这世界上的关系当然不可能只有爱人这一条,俞微又不喜欢男人,而且工作上的问题,要是能有人带一把不是更好? 俞微能回忆起自己当时心情的迫切。 她很迫切的需要一个出口,需要一个掩盖自己无能的理由,需要人证明她在工作上只是差了一点运气。 只是可惜,从她差点和人家订了婚,闹得两家都很难看来看,这迫切得出的东西,不光没能为她的无能开脱,还证明了她心智不坚,幼稚愚蠢。 俞微从那件事学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以退为进大都是温水煮青蛙的陷阱,她从一开始就应该坚定一点。 可是,说陈致逸图她结婚生子,图她手上嫁妆,图她有大舅撑腰,都能说的通。 顾泠舟图她什么?她要小心什么? 这套诱饵甜美的“以退为进”,目的是什么?俞微动摇的后果又是怎样的? 她该不会是觉得,方茉把自己喜欢她的事抖搂了出来,未免自己面对她会尴尬,故意这么说的吧? 俞微拢着的眉心散开,恍然觉得自己悟了。 她没说话,偏头飞快扫了眼旁边。 抛开外在形象不说,眼前的顾泠舟从性格来说,当然也不是她印象里,那个总是心事重重、沉默寡言的顾泠舟。 眼前的人,会在同学会之后跟车到她家楼下,会买一大堆有的没的放在家门口,会贿赂姜云慧来套自己的话,会卖惨让自己跟她签下合同 软磨硬泡、假哭卖惨、步步紧逼。 这不是俞微印象里,那个高中时期苦兮兮的顾泠舟,但却没让俞微觉得陌生。 除了她作为公众人物,这些年的变化都在俞微眼里这个原因,还有一点,她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顾泠舟初中时候,其实就是这性格。 会在淼淼给自己起了“鱼尾巴”的外号后吃醋,会在她面前表现出格外的亲昵,会在有了自己的专属昵称之后,故意在她面前一口一个“醺醺”。 俞微其实很喜欢她这么叫自己,总感觉每一声都带着别有用心的炫耀和亲密,她处于一种微妙的心理,对这一点相当受用。 可惜自从淼淼和她的关系疏远之后,顾泠舟就很少再这样叫了。 当时没觉得,毕竟总是面对面的,称呼也就漸漸都省了。 现在想想,这或许,是出于顾泠舟强烈的占有欲和竞争欲得到了满足,不需要进行格外的竞猜和表演。 那么现在这突如其来的“袒露心意”是 “醺醺。”俞微久久没有开口,顾泠舟忍不住叫道。 这称呼一出,俞微眉梢几不可见地扬了一下。 果然,俞微条件反射地想到,她是把方茉当成了潜在的竞争对手。 “我是认真的。” 俞微听着没出声,堪堪忍住了一声冷笑。 她对于顾泠舟放出诱饵的疑惑已经解除了,心脏却不受控制的落下去。 得知真相没有她以为的轻松,俞微绷紧了下颌,深吸两口气,说:“方茉也就是大嫂的亲妹妹,她和我没血缘,但是我亲侄女的小姨,这么些年下来,跟我亲妹妹是一样的。” 俞微莫名把自己说出了一腔火气,比同学会那天晚上,被顾泠舟要母片时更甚。 她深吸两口气,和有些困惑的顾泠舟四目相对,语气笃定,几乎脱口而出:“她不是淼淼,你也不用” “总之,你不需要这样。” 俞微擅长把到嘴边的话吞回去,但不擅长把伤心憋回去,她说完就霍然起身,端着碗筷径直走向廚房。 顾泠舟做饭的成果相当不错,但从战斗痕迹来看,还是能看得出来她在这方面还是新手,没有领悟做饭的核心要务和精髓在于省事,而不是做一顿三菜一汤,就把整个廚房的锅碗瓢盆全员发动,摆出满汉全席的阵仗。 但话又说回来了,生活里的琐碎日常已经足够平淡庸常,能搞出一些大张声势的效果,也别有一番温馨就是了。 ——像是她家里那三个祖宗,每次洗澡都能搞成一场竞赛,好像在比着谁拆家的能力更高一筹。 好消息是俞微对凌乱的接受程度相当之高,或者说她相当会安慰自己,总觉得那些家务虽然不得不做,但既不需要费脑子,又能在很短的时间内看到成果,本质上是和烘培一样很好的解压任务。 她现在就很需要做一些不需要脑子的解压任务。 顾泠舟被俞微说得一头雾水,完全没听懂她这话什么意思,更也没搞懂她突如其来的愤怒是为什么。 慢了半拍,才紧跟着进到厨房。 “什么方茉,什么淼淼?跟她们有什么关系,我怎么都听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我没想说什么。”俞微把那些厨余垃圾丢进垃圾袋,低头瞧见地上溅了几滴油渍,还很清醒地想着,得先擦干净,以防一会儿踩的满屋子都是。 她抽纸蹲下去擦,顾泠舟紧跟着蹲在对面,试图去按住俞微的手,奈何次次都被她躲开。 顾泠舟只好也跟着她擦地,正斟酌着怎么开口,俞微已经先声夺人:“你妹妹再有两天就要来了,你决定好让她住哪间了嗎?” “还没。” “你尽快吧。”俞微的语气透着公事公办的理智,“临走之前收拾出来,省的到时候手忙脚乱。” 顾泠舟立马抓到了关键词:“走?你要走?” “你不回横店了吗?” “那你呢?” 俞微听了这话,动作一滞,紧跟着抬头,甚至客气疏离地笑了一下:“你放心,我不会那么不负责,会等你找到接班的厨娘再走。但在此之前” 顾泠舟被她说得心情七上八下,“在此之前怎么样。” 俞微其实想说,顾泠舟妹妹在这,她来照顾最合适,晕晕和顾泠舟的关系太紧密,一旦有个什么疏漏,很容易被误会成是顾泠舟的意思,出力不讨好。 她是家里的厨娘,属于专业对口,挑刺也只能说工作问题,和顾泠舟扯不上什么边。 但她今天这话,把俞微原本的说辞堵死了,她也懒得在这时候掰扯关系亲疏,只说:“我干脆留下来好了,反正她也要人照顾。” 顾泠舟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她这次强势握住了俞微手腕,“你是在躲着我吗?” 确实。 “没有。”俞微挣脱不开,索性放弃了,“只是觉得来回折腾得麻烦,不如我在这儿留几天,省了折腾。” 顾泠舟轻呵一声:“你见过哪只孔雀,会在求偶期开屏的时候,放着漂亮的那一面不管,把光秃秃的屁股朝着人的?” “很多只。”俞微说,“孔雀又不是朝着人求偶,才不会在乎人类看见的是什么。” “”顾泠舟:“可是我不想你接触他们。” 俞微点点头:“不奇怪。” 想要从别人那里夺来的娃娃而已,没必要闹得那么隆重。 顾泠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能看得出俞微不对很,非常不对劲。 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醺醺” 俞微像是应激的猫,原本这称呼听在耳朵里,像是心脏被蚂蚁细细密密的咬,可这口咬的太重,疼得她甩开顾泠舟的手:“别这么叫我!” 顾泠舟人被甩开,有些不知所措,很快,她目光中浮上一层忧色:“你不舒服?又头痛了?” 她不觉得俞微会无缘无故发脾气,顾泠舟拧了拧眉,看着俞微深吸几口气平复呼吸。 俞微开口:“你真的喜欢我吗?你现在喜欢的,是你记忆里的俞微,还是你记忆里的喜欢?坦白提醒你,我和从前不一样了,不会成为你记忆里的人,你也回不到过去。” “忒修斯之船?人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你是这意思吧?”顾泠舟肩膀跟着呼吸沉了沉,“我也坦白说,过了中二期之后,我已经好久不去思考这些哲学上的问题了,我知道人会改变,我也知道,我眼前的俞微是俞微。你在担心什么?” “我不觉得现在的我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也就只有小时候还算拿得出手。”俞微吞了口气,她抬手拦住顾泠舟要说的话,“你或许是觉得小时候相处的不错,记忆对那段经历进行了美化,成了心里一块没吃到嘴里的蛋糕?还是你觉得” 觉得俞家出事的时候你没在,想要消解那份无法挽回、无能为力的愧疚,所以把“喜欢”当做一种弥补。 “觉得小时候有过那么一点喜欢,但是没有得到过,现在,是失而复得的心理在作祟” 话没说完,唇瓣上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 顾泠舟靠近的势头迅猛,但着陆的姿态很轻,蜻蜓点水的落在唇角。 分开时,她蹙起了眉,手指落在下巴轻轻捻,抱怨似的嘟囔感慨:“你知道跟你在一起,要忍住不亲有多难吗?本来就控制不住,你还在这儿胡说八道。” 俞微的脑子像是突发故障的机器人,指令和行为错乱,矛盾地在湖面上冲撞出BUG一样的平静。 她表情一阵空白,人呆愣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说:顾泠舟: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想亲。 第63章 你们没在菜里下药吧? 开朗的叫人害怕…… 空调的冷风在厨房这里渐渐式微, 空气里的温度一点一点攀高。 俞微的腦子发燙,皮肤也发燙,那由于震惊而短暂麻痹的觸感,在轰然之间复苏, 而后流窜全身。 俞微的反应迟钝地慢了半拍, 顾泠舟却在戳破了那层窗户纸后, 颇有些放开手脚的无所顾忌。 “说实话,其实我一直很討厌从前的自己。今天的我討厌昨天的我, 昨天的我讨厌前天的我。” “總觉得从前的自己很差劲,性格幼稚冲动、清高偏执, 做了很多错误的选择和决定。” “觉得过去还是不够努力,以至于发生意外的时候, 總是手忙脚乱,束手无策。” “觉得专业不足,能力差劲,好些镜头如果是现在的自己去演,或許技巧和专业性都能强很多。” 顾泠舟说着,握住了俞微的手——那只手, 俞微下意识要去摸嘴巴的。在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顾泠舟的吻已经结束了, 残存的觸感在腦海里回放太多次,以至于真实度被磨损, 留下一点自我怀疑的幻感。 她想伸手去摸,却確认,但半截被顾泠舟截住,攥在了手心。 “我还有一段时间不想接戏,總觉得演技有待提升, 没到完美的程度,不是时候接剧本。蓝遥快被我气死,说我完美主义,强迫症,一心想抓我去看心理医生。” “后来,一次活动结束的时候,有个从我出道就喜欢我的老粉给我送了封信,满满的三张纸,都是对我饰演过的角色的人物演技分析” 几年前的事了,顾泠舟至今说起来还是难掩动容,可俞微这会儿完全没心思听。 她的手被她按住,没法亲手摸一摸来確认,于是一心想要保留作案现场和作案痕迹,脑袋的角度和臉上的表情都尽可能地保持不动,只能抬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顾泠舟。 抬一下下巴就能亲到的距离,当然远不到哪里去,更何况,也不能讓顾泠舟亲完了来个后空翻,飞出十万八千里之外。 “总之,她讓我明白,角色的完成度一半靠着演技技巧,另一半,还是看演员本人的年龄状态、心理状态是不是和角色贴合。从那之后,我对工作起码没那么偏执了,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独属的特征,不是技巧能够弥补的,也不再觉得,现在的自己就能比当初的自己演的好,未来的自己也未必能比现在的自己完成度更高。” 俞微眨眨眼,仿佛听得认真,甚至还从喉咙里挤出来点声音做回应。 实际上,她脑子里很忙,顾泠舟的话被屏蔽了一大半,目之所及只是顾泠舟的嘴巴开开合合,她只是感觉到嘴巴上残存的余感,在神经网络中渐渐消散。 记忆就是这样子的,会在初期快速遗忘,除非反复冲刷印刻。 感受记忆一点点消散的滋味,可以完全类同于梦醒之后,原本清晰的美梦渐渐模糊。 无能为力的焦灼席卷而来。 顾泠舟不知道她心里的焦虑,俞微的表情控制的相当好,自始至终,她连唇周的肌肉都没有动过分毫。 “但其实除了工作以外,我还是觉得,现在的自己比从前的好。从前走了太多弯路,干了太多愚蠢的事情,人生的主次被处理的一团糟,如果真的能回到过去,或許很多糟糕的事情都不会发生。直到现在” 顾泠舟顿了顿,两人四目相对,有那么一瞬间,俞微很明确感受到身体里有一种想要亲回去的冲动。 她吞了口气,感觉呼吸隐隐发烫,另一只手隔着一层不透气的垃圾袋,不自觉地掐着一截凤梨头。 尖锐的叶片刺激人的疼痛,俞微确认自己的理智渐渐回笼,但那份冲动并没有丝毫的消逝,反而愈演愈烈——她非常理智的确信,她想要那个吻的回忆能够清晰、长久地留存的记忆里,她需要在遗忘曲线的下降区间里,再次重复一遍刚刚的感受。 紧接着,她就看到顾泠舟靠得更近——或许是顾泠舟俯身,或许是自己凑了上去,总之,她终于如愿以偿,感到顾泠舟的唇瓣轻轻贴上来。 这次时间足够久,印记足够深刻,足够她铭记在记忆里。 这感觉像是灵魂里有什么东西要挣脱出身体,却又被死死按了回去。 俞微的焦虑一扫而空,思绪虽然还是白茫茫一片的迷雾,却有种心放回肚子里的安心。 她闭着眼,慢慢吐出口气。 俞微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地上,顾泠舟的长发擦过她的手臂和膝盖,蛛网一样厚重又轻盈地纠缠过来。 她听见顾泠舟低低笑了一声,鼻尖被蹭了蹭,睁开眼,视网膜上是顾泠舟放大到惊心动魄的臉。 她说:“我读书那会儿,就总在琢磨,你对我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你是不是只把我当成朋友,我心里各种不甘心,每次把自己绕进去了,就想发疯,也想你发疯,能忽然跑来亲我一口就好了” 顾泠舟本来是想说,俞微对她感情的质疑,其实她很多年前也经历过。 因为有过这样的经历,明白那个迷惘的时候想要怎么的确认,所以现在,在俞微同样迷惘的时候,她能够立马意识到对方在意的是什么。 如果俞微真的被一个亲吻安抚,那么,过去那些令人讨厌的、冲动的、差劲的、闭塞的,绕了许多弯的弯路,也没那么让人讨厌,她心中也能有许多的释然,果然也是应了那句话——人生的每一步走的都算数! 但话说到这里,思绪又不受控地想起后来,俞微给她剧本的时候。 她心心念念,盼望着人家发疯来亲自己,好消解那些言不由心,那些词不达意,但真给了她暗示,她又怂的没边。 满脑子自家欠的债、重伤的爷爷、不管事的爹妈,和俞微那越来越还不清的恩情,还有无论如何也没法和俞微感同身受鱼片粥离世的难过的自己。 好事来得太快,偏偏她承受不起,于是好事也迅捷出了鬼屋里贴脸杀的恐怖效果。 她不知道俞微此时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有没有这样的担心和恐慌。 总之,人没法共情以前的自己,顾泠舟对青春时期的顾泠舟实在有够嫌弃。 同时,人也是双标的惯犯,顾泠舟一想到俞微也会有这样的困扰和踌躇,心里先软成一片,好像俞微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顾泠舟接下来的话头也就转了,她猝不及防扑过去,把俞微抱了个满怀。 “我喜欢你,还总理所应当觉得你该来亲我,说到底,就是你这么多年都把我惯坏了。现在没人受得了我的臭脾气,反正我是赖上你了,你你不要躲着我,好不好?” 万幸这会儿方茉不在场,不然看着顾泠舟好无障碍地把她说的“她这人天生有点圣母病”,吃软不吃硬用得这样自来熟又毫无障碍,她大约会被气得当场化身文曲星出几篇讨伐檄文。 事实上,别说方茉了,俞微也觉得那声“好不好”有点要命,声音顺着耳廓传进去,简直震得人神经发麻。 她的心情原本就高高飘着。 因为复习的及时,记忆曲线背及时续上,俞微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时刻、这个感触了。 这实在是一件实打实的好事,于是她把自己放成了没入云层的风筝。 顾泠舟这一声,算是拉拉扯扯地把她拽了下来。 只是她还是不想说话,不想动嘴巴。 记忆虽然保存好了,但刚刚尝过的余韵还没有消散,像是和偶像握手之后舍不得洗手。 她甚至觉得顾泠舟有些聒噪,顾泠舟讲了这么多,自己没有回应总归不好,她打心底里希望顾泠舟能安静一点,好让自己没有张嘴的必要。 可惜事与愿违,一通电话打断了两个人的僵持,非常不幸的,响得还是俞微的手机。 打电话的是姜云慧,她和李可聊了彻夜,这会儿睡醒了,打算吃点东西就去车站,计划送李可回学校后,姜云慧转乘回宣城。 她是来打电话报备的,还说她想好了,要和俞微合伙开店,说完问了两句俞微什么时候回去。 俞微这边还待定,倒是想起来自己买的鹦鹉木雕还没给她,也只好等回去再说了。 俞微又叮嘱她两句,让她这两天别乱吃东西,然后挂掉了电话。 俞微翻了下手机,没看到方茉发来消息,也没看到她妈给她打电话,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没睡醒,打算晚上再说。 她还是有点担心方茉会告诉她妈的,她妈知道就相当于她大舅知道,她大舅知道,事情就有点麻烦了。 俞微提醒了顾泠舟两句,按照她大舅的性子,很可能给顾泠舟找点麻烦。 不过嘛,找麻烦也是为了要挟自己,而她本来在这里也呆不久,琢磨一阵,她觉得这事儿的伤害大概率属于雷声大雨点小。 于是在杭州休息了一下午后,趁着阳光没那么烈,她们两人一猫驱车回了横店。 顾泠舟到底也没“考虑好”让她妹住哪间房,晚上见到暈暈的时候,跟她说会请阿姨给她们打扫卫生和做饭,公司那边也会安排车辆接送,暈晕只负责看着就好。 俞微没什么话好说,顾泠舟这人在杭州的时候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开朗地甚至叫人有点害怕的意思,这下回了横店这个家,她更加没顾忌。 晚上吃饭的时候,她就做自己对面。 餐桌当然宽广到哪里去,反正没顾某人的腿长,她一条腿晃到俞微腿边,一下一下磕着俞微的小腿。 俞微则主打一个百忍成金,她闷头吃饭,然后感觉到顾泠舟的另一条腿也蹭了过来。 两条腿夹着她的脚踝 俞微觉得顾泠舟可能是真疯了。 晕晕坐她泠姐旁边,只感觉对面的俞微吃饭一卡一卡的,而她泠姐,脸上则挂着可疑的愉悦。 晕晕一脸纳闷,她很谨慎地夹起一筷子鱼肉,而后观察两人的表情:“你们没在菜里给我下药吧?”—— 作者有话说:顾泠舟:疑似嘴唇涂毒,毒哑了老婆 俞微:人已经在云层里了~ 第64章 要抱抱充电 你心情很好啊 晕晕明显感覺到家里的气氛有点怪怪的。 怪的当然不是俞微的发色, 可要是说具体哪里不对,她又说不清楚。 当然,也没时间给她搞清楚。 再过两天,她就要启程去杭州, 照看她泠姐的妹妹。 亲妹妹! 晕晕烦得要死, 以前她打零工的时候, 总是很潇洒,心里很自由, 覺得上班上烦了,大不了老娘不干了回家。 后来跟了她泠姐, 辞职的想法也不是没有过,毕竟顾泠舟这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几乎三百五十天都在工作的人,她真的理解无能。 想不明白她赚了这么多錢,早就吃喝不愁了干嘛还这么卷,所以跟着她跑片场、跑商务,连轴转,熬夜熬穿的时候, 都很想跟她说自己要卷鋪蓋走人。 可惜了,别人卷鋪蓋是辞职走人, 她卷鋪盖被顾泠舟看见,她泠姐只会讓自己把她的铺盖也拿出去晒晒。 而且现在更是不一样了, 她铺盖一卷,说不定人家亲妹妹立马带着新家具搬进来。 要么说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和家里次次吵架,要高考了,还是讓人家住过来,谁让人家可是亲妹妹?血管里流的都是一样的血, 她哪里比得了。 六号当天,她吃完早饭之后预备直接去车站,这段时间,小楊会和保镖老刘来负责顾泠舟的接送。 出门的时候,那两人还没来,她泠姐叼着一片淡紫色的香芋吐司出来送她。 这会儿太陽已经升起来了,陽光还不算很烈,光线穿过花朵繁密的花园,把人的影子拉得清晰而浓郁。 晕晕滿腔心事,心不在焉听着顾泠舟的叮嘱,踌躇再三,还是想要和她泠姐说些什么,可一回头,就见她泠姐对着地上影子,绷紧了手臂上的肱二头肌。 她脸上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舍,有的,只是对自己肌肉线条的滿满欣赏。 晕晕:“” 晕晕扭头就走,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会回来的,她一定会回来的,等她回来,她一定要在顾泠舟的奶茶里加全糖、拌饭里加猪油、鸡胸肉过油炸、牛奶买全脂!!! 顾泠舟不知道晕晕的险恶用心,笑容满面的同她挥手送别,而后几乎前后脚的功夫,一辆商务车缓缓停在大门门口。 驾驶位的车窗摇下来,露出一脸学生气的小楊,和副驾上,络腮胡环行半周的老刘。 顾泠舟和老刘是好多年的老熟人了,每次出活动的时候都有合作,私底下围绕健身话题也比较聊的来。 最重要的,她们对西兰花里的罗卜硫素,在抑制机体肌肉抑制方面的作用,都秉持怀疑态度。 嗯,两个人都不喜欢吃西兰花。 顾泠舟随手搭在车厢上,朝老刘扬了扬下巴,“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晚上。” “这次得辛苦你在这边待一个礼拜了,晕晕帮我去杭州办点私事,得一个礼拜才回来。” “应该的。” 说完顾泠舟看向小楊:“来的挺早啊,吃了吗?” 小杨挠挠头:“我想着第一次开车过来,怕路上堵车误事就提前出门了,没想到路上挺顺。” 说完她嘿嘿一笑:“还没吃呢。” “那正好,省了你微微姐打包了,走吧,先吃饭。” 小杨是个慢熱偏内向的人,不过这一个月下来,每次俞微让晕晕带的零食也好,甜点也好,总少不了她一份。 听了这话她也没假客气,拿上自己的包就跟着顾泠舟进了门。 包上挂着一只蓝色羽毛的鹦鹉木雕,小杨边走边说:“正好还没和微微姐当面道过谢呢。” 俞微的早餐一向准备得丰富,加上时间又充裕,四个人享受了一顿轻松的早餐时间。 吃完之后,俞微送顾泠舟他们出门。 顾泠舟人都探进了车里,半截又退出来,忽然想起来:“我防晒衣忘拿了。” “我帮你去拿。”俞微问:“你要找哪件?” “紫色那件。” 俞微转身回了屋内,一眼在玄关衣橱里看见了顾泠舟要找的衣服。 她伸手去拿,一回头就见某人跟了进来。 “找到了,给你。” 顾泠舟没去接那件衣服,反手掩住房门,把有些刺目的阳光隔绝在外,下一刻抬步上前,手臂撑在俞微身体两侧的玄关柜上。 俞微几乎要坐在玄关柜上,她身体后仰,哭笑不得:“干嘛呀?” 顾泠舟微眯着眼睛看她,很理直气壮的委屈:“你今天还没给我充电。” 俞微被她看得耳尖微微发烫,掌根抵在顾泠舟肩膀上,撇开了视线。 所谓充电,其实就是一个拥抱。 起因是那个吻之后,顾泠舟好像是知道了她身体湿淋淋的样子,有种妖异的性感,早上锻炼之后也不急着冲澡了,每次趁着晕晕还没醒,就站在俞微身边熱腾腾地和蒸锅赛着比谁更烧。 她比锅子强,她会说话,会散发荷尔蒙,每每脑袋往她肩膀上一搭,气儿还没喘匀,就哑着嗓音,可怜巴巴地问:“能不能抱一下。” 或許是过去那一个月的相处,她已经习惯了和顾泠舟的身体接触。 又或者是这事儿也像三天前的那个吻,她本来就不抗拒,甚至隐隐有种期待。 总之,顾泠舟保证不会被人看到之后,她也接受了充电这个说法。 今天晕晕赶车,起的早,小杨他们又紧跟着来,没给顾某人作案的时间,临走之前这才闹了这么一出。 一而再,再而三,俞微也快习惯了,她的手甚至都落在顾泠舟肩膀上了,可心里不安的念头,又会时不时冒头。 “算了吧,人家还在外面等你,快走吧。” 察觉到那只手的阻力,顾泠舟有些诧异地蹙着眉,想也不想回复,“没关系,时间来得及。” 可那只手格开的力道依旧没有减小,顾泠舟若有所思,低头看了眼身上的T恤,片刻后了然道:“我明白了,只穿内衣的时候才能抱。” 说着,她就要去抓衣服的下摆。 俞微被她吓得大惊失色,连忙按住她行动力超强的手臂。 “好嘛,好嘛!” 俞微环过顾泠舟腰肢,短促的抱了一下,“好了,充好电了,这下可以了吧?快走吧。” “不行,”顾泠舟不动如钟,“时间太短了,没充满。” 她打开手机的天气预报给俞微看:“今天横店的最高温三十七度,要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古装十多个小时,你才抱这么短的时间,都不够哄我出门去上班的!” 俞微无奈,只好扎扎实实抱上去:“那,中午给你做绿豆冰沙吃。” “唔。”顾泠舟埋在俞微肩膀处偷笑,她深深嗅了口俞微身上温暖柔软的香气,语气正经了点,“你晚上的时候留点肚子,我买了个新烤盘,下午就到了,晚上给你做烤肉吃。” 俞微应了声好,又忍不住催促:“现在可以了吧?说实话,我在服务行业干久了,实在受不了有人等着的感觉,我会应激,算我求求你好不好?你快去吧。” 顾泠舟忍俊不禁,心说求求她不如亲亲她,说不定能开启速充模式。 嘴上也不肯少半点便宜,她嗔着松手,“那你可是欠了我的,说好了,晚上我得加倍讨回来,不許赖账啊!” 俞微好不容易送走了顾泠舟,居然无意识地长叹了口气。 那股不安的感觉偶尔冒头,感觉就像是在路上捡了十万块錢。 她的心被分成两半,一半在为这笔天降横财开心雀跃,另一半,却在琢磨着什么“卖命钱”“结阴婚”之类的恐怖传说。 动物趋利避害是本能,人类也不意外,然而当一件事福祸一体,俞微自相矛盾之际,也只能把那或许隐在暗处、躲避不掉的祸事,很主观、刻意、努力的忽视掉。 没有办法,她太沉溺于风筝被放到云层里的那种快乐了。 俞微尽可能的让自己忙碌起来,早上快九点的时候,姜云慧打来了电话。 这几天,她们两个的电话尤其频繁。 姜云慧说好了要和她一起开店,并且大公主对开店当老板的热情远胜过盛夏骄阳,一回到宣城,立马就开始张罗这事儿。 俞微虽然佛系惯了,但被她影响着,也不免更加上心。 筹备店铺的事,就这么火急火燎的提上了日程,两个人沟通着开店的一应事宜。 昨天,姜云慧亲自去了几家招商店铺实地考察,两个人研究了半上午的选址。 托了从前工种多样的福,俞微在开店方面,虽然成功经验为零,但有不少前人总结下来的避坑经验,可谓失败经验丰富,好歹不算是两眼一抹黑,电话沟通pass掉了几家电路走民用线路的、店内装修基本毛坯的、面积太大,租金完全超出预算的姜云慧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叫归零。 这事儿确实挫败,俞微让她可以考虑一下店铺的名字,看店铺的事儿,可以等她回去之后一起去看。 自己这边,则主要负责选品。 蛋糕种类那么多,得考虑售卖哪些品类。 排除材料成本、商品味道、客户口味偏向,她们的时间成本尤其考虑进去。 像是提拉米苏这种步骤繁琐的,就肯定不在现在考虑之列。 吐司倒是省事,可是味道太单调。 制作时间和口味之间要做好平衡。 问题一大堆,自然而然没功夫想别的事情。 俞微忙着在家里做烘培,顾泠舟买的那几个烤箱也全员出动。 下午的时候,她把成品拍下来发给姜云慧。 姜云慧连发了好几个流口水的表情包。 【姐,你心情很好啊】 【做这么多漂亮面包】 【吐司都要做成紫色的】 【奶黄包是小狗形状吗,不公平,我们猫猫也要!】 “要卖的,当然要做好看一点。” 俞微发语音给她。 “等回去给你做,姐就不给你寄了,咱们家离医院有点远。” “哦,还有粽子。” 上次她走的太急了,粽子、木雕都没来得及给姜云慧,俞微按住屏幕:“粽子也回去再吃,姐也不给你寄了哈,要放冰块,邮费太贵了。” 姜大公主【(?_?)】 【心碎碎】 俞微:【拍拍头】 【给咱们开店省点钱。】—— 作者有话说:今日是破防小姜和黑化晕晕~ 小姜&晕晕:论,自家姐姐对自己过于不见外的那些事儿。 第65章 儿童玩具 你这样说我就理解了 顾泠舟买的那个烤盘, 说是什么一人食餐具,长椭圆形,半拃宽,一条培根的长度。 顾泠舟挺满意, 开了锅, 兴致勃勃地连吃带烤, 忙活了多半个小时。 吃完饭,俞微回房间整理她的烘焙笔记。 其实就是一个表格, 横排是揉面、整形、发酵、烤制,口味。 竖排是面包的种类, 俞微在单元格填写每个过程所需要的时间,这样就能比较直观的看出来哪些做起来比较省事。 顾泠舟来的时候, 俞微正盘腿坐在藤椅吊篮里,给面包的口味打分。 顾泠舟一来,二话不说把靠在俞微膝盖上咪觉的奶黃包抄起来,一个抛物线送到了床尾,自己则靠着俞微的肩膀,伸手环抱住她的腰身。 “好了, 现在到了还债的时间了。” 刚刚沐浴过的潮湿香气,跟着半湿的发一起笼罩下来。 顾泠舟紧了紧手臂, 埋在俞微脖颈處吸了个满足,这才顺着俞微的肩膀, 看向她本子上的文字:“揉面和整形那两列怎么是空的?” 俞微腾手拿了个抱枕,垫在顾泠舟手臂底下,说:“今天做的量都比较小,整形揉面的时间也都差不多,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而且面包师的熟练程度, 会在很大程度上决定整形的时间长短。 至于揉面的时间,也不能一概而论,一些特殊口味还需要前期准备,像是南瓜芋头这种需要削皮,甚至可能需要跑去菜市场购买的,时间成本蹭蹭上涨。 但俞微现在还没拿准店铺的大小、位置、客流量的多少。 商用烤箱一个够不够、两个会不会浪費,需不需要雇人来帮忙这些事儿全都没个标准能看齐。 很明显,错误经验累计的太多也有坏的一面,俞微站在原地,放眼看过去全是前辈给她标出来的陷阱提醒,她甚至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俞微在口味那一栏打完分,没忍住长歎口气。 顾泠舟貼着俞微的肩膀,很难克制自己想要张嘴啃咬她的冲动,手上也不安分,在她腰身處揉揉捏捏。 听她长吁短歎,笑着握上俞微的手,在芋泥吐司的味道评分那一栏,又多加了一颗星,笑道:“俞老板,商量个事儿呗?” 俞微余光看了她一眼:“你要投资?” 顾泠舟点了下头,嘴巴貼在俞微皮肤上,她看着俞微的眼睛,声音含含糊糊:“给个赚钱的机会嘛!” “我可是第一次开店,不赔就算不错了,你最好别对我期望太高。” “赚了我有分红,要是没赚,我还能仗着投资商的身份,来你这免費蹭好吃的面包,怎么看也不亏啊。” “蹭芋泥吐司吃?”俞微嘴角鬆了鬆,若有似无的扬了一下,而后沉吟片刻后,没一口气拒绝,“我再想想吧主要是店铺还没定,摊子不知道铺多大。对了,晕晕那邊怎么样,她给你发消息了吗?” “发了,中午的时候就给我说接到人了。”说着,顾泠舟脑袋往下滑,一路落到俞微大腿上。 古装剧做造型很费头,头皮总是扯得很紧,俞微把本子和笔收好拿开,手指穿过发丝輕輕揉按着。 顾泠舟眯着眼睛,惬意地喟叹一声。 本该是自己享受親妈按摩的奶黃包见状,很没脸看地撇过脑袋,尾巴不爽地砸了两下床铺。 俞微斟酌一会儿,问:“这么多年没见,你有想过和她见一见吗?” “见她?”顾泠舟撩了下眼皮,看着俞微的表情,想确认她这话是觉得自己和親人断的太干净过于无情,还是只是随口一提。 片刻后,顾泠舟手指搭着俞微的小臂,把她掌心拉下来,脸颊贴上去蹭了蹭。 “我不想见。” 顾泠舟半阖着眼眸,眼底猬集着一点光,手指不自觉地扣弄俞微的膝盖:“我知道她很无辜,她对我没有责任,我的倒霉和她也没有关系,但我还是从知道她存在的那一刻就在恨她、讨厌她。” “小时候我恨她打破了我的幻想,我一直以为我爸妈对我不好,把我丢在老家,只是因为他们重男轻女。村里这样的女孩子多了去了,我不过是其中之一,那么多年,我都习惯了。直到他们又有了个女儿,养在身邊、抱在怀里、还要让大的让着小的” “我心里不平衡,还总觉得她能出生,全都是因为我。” “因为我那十几年表现得太听话懂事,表现得太省事,才会让他们觉得养个女儿毫不费力。” 毕竟,父母说到底生她一场,恩和怨实在难以衡量。 但有了这么个妹妹,顾泠舟感觉自己的恶毒都有了倾斜的口子。 “你都不知道吧?”顾泠舟朝俞微眨眨眼,“我当年一想到她就很恨,好像自己十几年辛苦,都是为了她的幸福降生做铺垫一样。” “坦白说,我这些年讨厌她都快搞出路径依赖了。”顾泠舟轻舒口气,语气轻松,“每次演戏要给仇恨厌恶的情绪,我都会想到她。” 俞微的情绪在心疼和哭笑不得之间来回切换。 她也不是一定要顾泠舟去和家人包饺子,只是随着年岁见长,自然而然会觉得小时候的非黑即白过于武断鲁莽。 人与人之间有许多的中间地带,这未必就是坏事,至少俞微有想过,如果顾泠舟能和这个血脉相親的妹妹见上一面,或许能慰藉她这么久以来,于血脉亲情上的匮乏和冷漠。 甚至于,她如果自己也想见呢? 血脉亲情本就珍贵,没有拥有过的人对它心怀念想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 而顾泠舟这个人,很多时候看起来直来直去,半点没有藏掖,实则真正走心的人和事,最擅长口是心非。 俞微本来还想着,高考是个好时机,顾泠舟或许只是需要身边人的一个台阶 她垂下了肩膀:“我想着,你说起她的时候,态度好像没有那么激烈,或许” “那是因为我现在过的好啊。”顾泠舟拉过俞微的手指,在掌心亲了亲,又实在没忍住,牙齿在她指节处磕了两下,“我一想到回家就能见到你,什么怨怼啊,不甘心啊,都没了,能直接去cos圣母普度众生。” 俞微绷不住,“噗嗤”一笑。 “但是吧,就像剧本里有一句台词,‘这念头但凡在脑海里出现过一次,就成了认路的恶犬,平时无事发生时还好,但只要心里稍稍动荡,它就会立刻悍猛地撕咬上来。’” 顾泠舟耸耸肩,“就我这情况,让我完全不恨她我做不到,但她也实实在在无辜,那还不如不见,下次拍戏要找情绪的时候,起码脑海里没有正儿八经一张清清楚楚的脸,对谁都好。” 俞微长舒口气,靠在身后的靠枕上晃了晃脚,“你这样说,我就理解了。” 顾泠舟听出来她语气里的话里有话,追问:“理解了?” 俞微手指抚着额头,微微蹙眉:“这几天,心里想着要开店的事儿,感觉很没有头绪,总觉得事情一件事牵着另一件事,套娃似的,做决定也做不出来,头痛的要命。” 顾泠舟闻言,支着一条腿坐起来,伸手去给俞微按太阳穴。 她正要张嘴开口安慰,俞微已经先声道,“今天晚上我看到你买的那个烤盘,心里就在想,这肯定是从哪套卖不出去的儿童玩具里翻出来的,改个名字,价格包装,专门来哄那些喜欢买没用的东西的成年人。” 顾泠舟手上动作一顿:“啊?” 俞微颔首:“看吧,人在心情烦躁的时候,就是很容易看什么都不爽。” 顾泠舟:“” 顾泠舟被气笑了,手捧着俞微的脸搓扁揉圆:“我们就是小了点儿,你就管我们叫儿童玩具?合着锅越大岁数越大呗,我倒是要看看,你开店的时候,后厨要放几个耄耋玩具!” 俞微听见“开店”两个字就一阵唉声叹气,“一点头绪都没有啊还是得找朋友问一问。” 顾泠舟忽然想起来:“我记得大嫂有个朋友不就是开蛋糕店的?当初,她们家的红丝绒蛋糕卖的最火。” 听到顾泠舟谈及大嫂,俞微有一瞬间的晃神,随即,就听顾泠舟煞有其事的长叹口气:“当初啊,某些人就在我上铺,補作业的时候都不忘炫耀什么,啊,这是鱼尾巴嫂子的朋友的店,不需要排队就买到的。” 俞微一听“鱼尾巴”,立马就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淼淼,而一想到淼淼,她就跟触电似的想到了古霖。 俞微看向顾泠舟,脸上似笑非笑:“是啊,当初委屈你了,后来世道好轮回,那不是没过两年,就補给你了吗?” “补给我什么?” “补给你一个亲密无间,寸步不离的好同桌啊,成绩又好,长的还漂亮,性情相投,作息也相投,这还不够?” 顾泠舟笑得更加灿烂,手臂勾着俞微肩膀,把人圈到身前:“啧,王婆卖瓜啊,有这么夸自己的吗,嗯?” 俞微:“” 俞微一哽:“我说的可不是我。” 顾泠舟只当她嘴硬:“指向性这么明显还不是你,不是你还能有谁?” “你不知道我说的谁?”俞微反问,“那就奇了怪了,你自己的同桌,你都不知道,那我就更不晓得我说的是谁了。” 说完,她推开顾泠舟,拿上自己的本和笔,顺手捞上奶黄包,回到了床头靠坐着。 顾泠舟一头雾水,只见俞微脸上没什么表情,把奶黄包放在了床头柜软包上,自己则认真地在本子上勾勾写写。 顾泠舟绕了一圈,从床的另一侧爬上去,试图把脑袋靠在她腿上,但立马被俞微躲开了。 俞微:“腿麻了。” 顾泠舟:“” 行,好歹还有个借口。 顾泠舟脑子冷静了下,在被俞微否定掉一个答案后,脑海里影影绰绰出现了另一个嫌疑答案。 可一想到那个人的名字,顾泠舟的脸色就不禁有些一言难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5-70 第66章 我不亲脸 你情敌也是我情敌 古霖, 顾泠舟的高中同桌,兼舍友。 按理来说,俞微说到“同桌”的第一时间,她就应该想到她的, 毕竟重点高中的三年朝五晚十, 怎么也算是她和古霖同甘共苦过的战友情。 是的, 是她和古霖的战友情! 顾泠舟之前也就自然而然没太注意过俞微和古霖的相处。 毕竟人的精力有限,高中生活已经被浓郁的知识浸透了, 唯一不被知识占领的区域,一边是想想就浑身疼的家事, 一边是想想就心窝里酸的俞微。 古霖确实很好,成绩好, 又聪明,没有那个年纪该有的中二冲动,性子穩重得像是世外高人,只因为和顾泠舟做同桌,还有学习进度比较同步的关系,和她走的比较近。 像是空气里含量最高的氮气。 氮气无色无味又穩定, 一般情况下不会发生化学反应,顾泠舟这种要靠呼吸维持生命活动的碳基生物, 想当然只会觉得自己和氧气才是相依为命直到高三上学期,她爷爷住院, 俞微给自己剧本的时候。 那时候顾泠舟清高,犹豫不决好几天,晚上睡觉都辗转反侧,后来剧本放在宿舍,不知道怎么被古霖看到了。 古霖很热心, 问自己是不是不愿意去,要是不愿意,她很乐意去,而且片酬可以全给自己,她一分不要。 顾泠舟鬼使神差提醒她,那是个双女主的电影,古霖用力的点头,说她知道,还知道另一个女主是俞微。 顾泠舟: 顾泠舟读书的时候擅长议论文,抒情文也偏写实,对比较夸张的手法和修辞总觉得肉麻,什么“山无棱,天地合”什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她总觉得夸张的很没有道理,直到她看着古霖这座安安穩稳矗立了两年,氮气一样稳定的大山在她面前崩塌 顾泠舟脑海里瞬间闪过了氮气和氧气在高温、火花放电、高压放电的情况下生成一氧化氮的方程式。 她开始回想起这两个人的相处。 确实,俞微来宿舍找自己,给每个人都带零食,但带给古霖的零食永远比别人多一份。 古霖性子独立,除非順路,不然很少会和谁一起去做什么事。 但她知道自己是去找俞微,都会很积极的跟来,甚至还想抢她做重点笔记的活。 分文理的时候以为俞微要上文科班,她在俞微面前表现的比自己还惋惜。 甚至自己和俞微吵架冷战期间,也从来不会妨碍她们见面寒暄聊天,而这两个人还能约着一起上操场超市卫生间 顾泠舟当时不懂自己的心情该怎么形容,但用现在的说法来讲,就是破防,破了大防! 从那之后,她就没法再把古霖当成普通同桌来看了。 情敌也是敌,俞微说什么“親密无间、性情相投”,这显然和她心里的划分不在一个阵营。 顾泠舟心里五味杂陈,手指勾着奶黄包垂下来的尾巴尖,快要在上面打个结。 然而,瞧着俞微因为古霖面带薄怒,想到她之前不想和古霖一起吃饭,抓着自己胳膊在肩膀上哭得梨花带雨,她就忍不住从心底泛上一阵很痛快的酸爽。 顾泠舟死死咬着唇,忍住了上扬嘴角的冲动,试探地把身体靠过去。 俞微手上动作顿了一下,但没有拒绝。 她的气消得很快,甚至还觉得自己一提到不,甚至都没提到人家的名字,就像是应激的猫似的,炸毛成这样,实在是越活越回去。 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俞微心底自嘲一笑,在顾泠舟圈着她肩膀,讓自己靠在她身前的时候,她也就着顾泠舟递过来的台阶,順势倚了上去。 “几点了?” 俞微随便问了句,想掀过这节。 顾泠舟从身后圈住俞微,目光落在她薄得能透光的耳廓上,耳垂上有一点肉,圆润润的触感。 顾泠舟有些怔怔,好像尘封的记忆被打开,她恍然想起来,她们三个,她虽然和古霖是同学,但不是最先认识的。 高中军訓那会儿,俞微和古霖因为气质长相出众,被教官挑出来选去升旗班单独訓练。 她们十来个人,古霖就站俞微后排,休息的时候两个人聊天,俞微知道了古霖的班级。 后来还是俞微把古霖介绍给自己,所以等到正式上课的时候,老班说可以自行组同桌和舍友,她们才 顾泠舟胃里五谷杂粮,心里五味杂陈。 俞微正纳闷她怎么没说话,稍稍偏头,就见她一臉五光十色。 “怎么了?” “没事,就是忽然明白,我为什么会有个成绩又好,长的漂亮,性情相投,作息也相投的同桌了。” 顾泠舟牙根发酸,心里止不住的又痒又麻,忽然凑过去,照着俞微的耳朵咬了一口,“没办法,人格魅力嘛!阳光开朗嘛!讨人喜欢嘛!有朋自四面八方来嘛!压根挡不住有人前仆后继,是吧?” 俞微吃痛,听她不肯翻篇,心里的火气更是又着起来,偏偏顾泠舟的语气又格外莫名其妙,透着种活人说鬼话,山羊吐人言的诡异。 俞微被气得想笑:“究竟谁才是王婆?你夸自己夸得这么阴阳怪气,怎么,你这部戏演的不是公主,是道士,身上剧服的纹样不是龙凤云纹,是阴阳鱼啊?” 顾泠舟试图把俞微拉回懷里继续抱着,但几次被她挡开了,只好自己探着上半身靠近:“你真不知道?” “废话,剧服又没穿我身上,我怎么会知道?” “那我问你。”顾泠舟伸手揉了揉俞微左耳的耳廓,“高中那年军训,你被晒傷了,你还记得吗?” 这当然记得,因为晒傷的位置很刁钻,在左边耳廓的背面,起了一片的小泡。 俞微晚上疼得睡不着,起初还以为是脑袋疼,后来才发现是晒得。 顾泠舟看了还训她,说她每次涂防晒最积极勤快的时候,就是已经被晒伤的时候。 从那之后,顾泠舟就每天在军训服口袋里装一管防晒。 早上八点之前,她总要盯着俞微上上下下、耳背脖颈、手腕脚踝都涂仔细了才放人回去。 ——要不是军训期间要戴帽子,俞微一度懷疑顾泠舟会剥开自己的发缝,在每一寸头皮上都涂上厚厚一层膏体。 哪怕现在回想起来,那也实在是一种甜蜜又粘腻的 俞微恍然:“你想说,我忘了夸,你还是个细心的人?” “你忘了当时是谁发现你晒伤了的吗?”顾泠舟绝倒,“我要是告诉你,你吃醋吃了这么多年的情敌,其实也是我情敌呢?” 俞微脑子转成浆糊也没搞明白,她这句话里的伦理问题,只好满臉狐疑地附和了句:“那还真巧。” 顾泠舟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一头栽进俞微怀里。 俞微被她笑得羞恼,推了两把她的肩膀:“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顾泠舟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满臉无赖道,“想知道?那,你親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俞微用力抿了抿唇。 她忽然发现,自己在顾泠舟面前的脾气真的很差。 要换了别人在自己面前,说一些没头没尾、不明所以的话,她大概率笑笑就过去了,不会过分探究什么。 又或者,是姜云慧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她也无非配合着,答应她的条件,哄她高兴而已。 可一旦这个人换成了顾泠舟,俞微就发现,自己像是在坐过山车,情绪此起彼伏,说来就来。 她甚至觉得顾泠舟说一大堆自己听不懂的话,是在欺负她。 “你爱说不说。” 俞微用力把顾泠舟推开,人往枕头上一倒,背对着人,裹着夏凉被蜷成一团。 顾泠舟正沉浸在和竞争对手卷生卷死,临面试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压根没能报上名的缺德快乐里。 见状,她立马也跟着倒床上,手指欠欠的戳俞微的臉颊:“你真不想知道?那我求求你,你求求我好不好?” 俞微心中的烦躁疏解了点,她稍稍转头,看向身后的顾泠舟,“你想说什么?” 顾泠舟立马来劲了,狗狗祟祟地把脑袋凑得更近,忽然朝俞微耳朵吹了口气:“我提醒提醒你,你当初晒伤的地方隐蔽,你家里人都没发现,你自己更是照镜子也看不着。你起初不知道晒伤了,还跟我说过,是前一天洗头发没吹干,晚上才头疼的。” “这地方隐蔽得缺德带冒烟,除非是站在你后面,离得很近才能看到,所以,当初到底是谁发现,然后告诉你起泡的?” 说完,她看着俞微的脸色从迷茫到思索,又从恍然到震惊。 “你说她,不是,假的吧?” 俞微磕磕巴巴,一句话都没能说完整,顾泠舟用力压抑着上扬的嘴角。 然后她很快就不需要努力了。 俞微的脸在几个呼吸间红了个五谷丰登,目光躲闪的样子居然有几分说不清的娇羞。 缺德的报应来得太快,顾泠舟时隔多年再次破防,她扒拉了下俞微的肩膀:“不是,说她喜歡你,你就这么高兴啊?至于吗?” “你不是也很高兴?刚还笑得停不下来。” “那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俞微反问,“你自己说的,她是你情敌,也是我情敌,既然都是情敌,你能笑我不能笑?” 顾泠舟:“你看我还笑得出来吗?” 俞微没理她,轻哼了声:“人家当初可是稳稳的全校前十,成绩好又聪明。” 最重要的,是俞微那会儿一直把人家当假想敌,有意无意拿自己和人家比。 当初被比的样样不如,说没有半点嫉妒和敌意是假的。 她明明对她不好,她怎么会喜歡自己呢? 俞微忽然心生怀疑,蹙着眉问:“可是这也太奇怪了,别是你胡说哄人的吧?” 顾泠舟自食恶果,还要被怀疑扯谎,气得掐俞微的脸:“我胡说?当初她知道你要拍电影,跟我抢着,不要钱也要去和你拍。一天天的,尽在我耳朵边问需不需要她帮你做笔记呵,现在看来,还好我抢下来了,不然,你们俩指不定要搞出来什么因戏生情呢!” 顾泠舟酸气冲天:“而且你有没有搞错?我也是年级前十,我也喜欢你,怎么没见你对我的喜欢有这么大反应” “那不一样!”俞微美滋滋看着天花板上的素色花纹,手指交叉搭在胸口,“她比我强那么多,我之前还因为你们俩走得近很討厌她。你想想嘛,你討厌的人居然喜欢你,那种,啧被讨厌的人肯定的感觉,有愧疚还有受宠若惊,就是会讓人觉得很开心啊。” 顾泠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蹭进了俞微的被窝里,两个人搭着一条薄被。 俞微的话刚说完,顾泠舟一个翻身,直接跪坐在了她身上,表情凶神恶煞:“那我呢?” “你”俞微的目光被顾泠舟强行劫掠,她喉骨微动,低声说,“你就一直都一样啊。” “一样什么?” “一样开心啊。”俞微嘟囔,“你是一直都很开心。” 顾泠舟这才勾了勾唇,右手按着俞微的两只手腕在头顶,俯身蹭了蹭她鼻尖,嗔怒:“故意的吧?坏东西!” “下次不许提她了,以后我们家,我和她就是竞品,不能同时出现的,明白了吗?” 俞微只觉那句“坏东西”比什么昵称都要暧昧,她心里怦然跳了几下,催促道:“好啦,不说就不说了嘛,你快回去背台词吧,我要睡觉了。” 顾泠舟把脸偏过去:“你亲我一下,我就走。” 俞微无语失笑:“又是这套,你还没完了?” “不想亲?”顾泠舟眉眼一横,“好吧,看来你是不舍得我走。” “我不” “那你亲啊。” “”俞微顿了顿,“我不亲脸。” 顾泠舟被反将一军,一愣之后,随即就从俞微急促的脉搏里看出了她的色厉内荏。 顾泠舟反而淡定了,抬手撩了把有些碍事的长发:“那我可就把你这话当同意了?” 眼看着顾泠舟越靠越近,俞微难掩胸腔里一声重似一声的心跳。 比起在杭州那两次,第一次顾泠舟的突然袭击没给她任何心理准备,第二次则是她全程都在一种即将失去什么的恐慌里,几乎迫切地完成的。 这次,俞微在仿佛按了慢速的等待里,则明显感受到一种异乎寻常的紧张。 让人心跳加速,让人呼吸紧绷,让人面庞发烫。 顾泠舟的唇再次落下来的时候,俞微有种身体里的血液全都沸腾起来的错觉,各种激素飙升,她感觉脑子里有种低端矛盾的清楚又模糊。 忽然。 “等一下!” 俞微猛地把顾泠舟推开。 顾泠舟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顺着俞微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奶黄猫正蹲在两人头顶。 它上了年纪,平时少有精神,眼睛总是半搭着,看谁有种浓浓的倦怠感。 但这会儿,它歪头蹲坐在两人头顶,一双浓色瞳孔占据了整个眼睛,显得格外精神地瞧着两个人少儿不宜。 俞微脸皮还是薄,加上把猫当孩子养,遇上这种情况,她和顾泠舟对视一眼,很快埋在她脖颈,羞耻得脚趾紧绷,皮肤都快和头发一个色了。 顾泠舟没绷住,笑出了声:“怎么这么色呢?请它出去玩会儿?” “不行。”俞微的声音有些抖,闷声闷气说,“她在房间外面会挠门。” “那我们去主卧?” “啊?” “山不转水转,咪不转人转嘛,活人还能让一只猫憋死?走了走了。”—— 作者有话说:顾顾:你的情敌我的情敌好像都一样。 俞宝:那很巧了。 第67章 春暖花开 认路的恶犬 高考为期两天, 相关熱搜也在各种软件上掛了两天。 等到最后一场考试落下帷幕,网上的熱闹逐渐散去,那些辛苦十多年的考生们,终于迎来了自己读书期间, 最漫长的假期。 晕晕从考场接到顾泠舟妹妹, 帶她回学校拿好行李后, 把人送回了家里,自己則馬不停蹄地踏上了去山东的航班。 ——顾泠舟给她放了四天的帶薪假, 让她出去玩,期间費用全包。 晕晕约好了朋友, 要去爬泰山。 至于横店,斷斷续续下了大半夜的雨。 直到次日下午, 西边天际亮出一横大刀阔斧的夕阳,才彻底斩断了那阵绵绵纠缠的雨势。 俞微在厨房准備晚餐。 顾泠舟昨天说想要吃肉沫豆腐,这道菜简单,只是有点費时间,豆腐要切成拇指大小的小方,用文火慢炖才能入味。 俞微提前准備上了, 然后在边上备其他的菜。 她想事情想得有些出神,没听见顾泠舟什么时候回来, 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上来的时候,俞微吓了一跳, 一回头瞧见顾泠舟,才慢慢松下肩膀。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下雨嘛,就改拍室内戏了,正好合作的几个同事状态都很好,大家基本都一条过, 就提早收工了。”顾泠舟下巴搁在俞微肩膀上,探头看向备菜台,“做什么好吃的呢,这么入神,家里来人了都没听见?” “干锅虾,肉沫豆腐,还买了点牛仔骨,一会儿煎着吃,可以吗?” 顾泠舟满脸的春风,凑过去吹红了俞微的两靥桃花:“秀色可餐,不能更可以了。” 俞微默了默,低头处理干锅虾的配菜,闻言偷笑道,“我看,是只要有肉吃,就不能更可以了吧?” “好哇,你笑话我!” 春暖花开的滤镜用不了两秒,这人属狗的天性就开始掩藏不住,说着话,磨牙霍霍就要在俞微脸上叨两口。 至于俞微很可怕,她这些天已经被叨的有点习惯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们的情况和别人不太一样。 别的成年人相处,哪怕期间偶有波折,也逃不开从陌生到熟悉、距离由远及近、由浅及深的过程。 俞微嘛,她早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就已经和顾泠舟熟得不能再熟,近得不能再近。 顾泠舟会跟她一起洗澡、给她洗贴身衣服、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一床被子里睡觉 那时候的俞微被充裕的友情填满,整个人阔绰出一种能溢出来的快乐。 她和顾泠舟之间被这种快乐填满,看着它变成粘着剂,两个人会很笃定,坚信她们的身体和心灵都被紧紧附着在一起。 然而同样的事情,在顾泠舟亲过她之后,就立馬变了味道。 或许因为友情爱情完全隶属于两套獎励体系,她们只在一边拿到了最高獎,所有的亲密无间,只有冠以友情的名义才能够被允许。 另一边,則剛剛入门,连牵手都要被系统提醒“你们现在的等级,还不够解锁下一级奖励哦!” 两个人只能闷头在这边用力,按理来说她们应该更有默契,更加信任,在这陌生的领域更加游刃有余。 但事实上,谁也不知道对方是朝哪个方向用力,用多大的力。 这进度条也就时而日行千里,时而退如山移。 身在其中的人总是心情飘忽,一会儿像是被掛在海浪中,吞没和氧气只在一念之间,一会儿又像是被扯在风琴两边,随着一段完全陌生的旋律拉远又叠近。 俞微不知道顾泠舟是不是这样想的,是不是也会因为这份忽远忽近困惑,可她确实为此费解良久。 旁边,炖豆腐的砂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顾泠舟稍稍后退,拇指抚着俞微的唇角,忍俊不禁道,“呼吸。” 这种事哪还用她提醒? 俞微大口喘息,然后脑子里的疑问像是“认路的恶犬”,在亲吻之后就熟门熟路地找上门来。 顾泠舟笑着帮她顺气,俞微靠在她心口平复呼吸,沉吟片刻后,她说:“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第68章 运气守恒 我们俩就不要搞什么年龄代沟…… “嗯?商量?”顾泠舟话音还没落, 嘴角已经半扬起来了,她清了清嗓,语气带着股不自知的撒娇,“商量什么啊?” 实话说, 顾泠舟现在的神态, 像极了她第一次看到牛角包学会巡回的样子 但她又没给顾泠舟叼回来个玩具。 俞微有一点费解, 不是很懂顾泠舟在开心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被顾泠舟看得心虚,本来就没怎么準备好的说辞, 这会儿更是连秧带苗的枯在了肚子里。 俞微欲言又止半晌,看得顾泠舟心急, 忍不住催促:“到底什么事啊?” “就是就是从杭州回来,也有一个礼拜了嘛。” 俞微回避着顾泠舟的目光, 转过身,有点焦躁地去捏水盆里泡着的一小朵西兰花:“高考结束了,晕晕也快回来了” 比起日历上冰冷的数字,这一件事接一件事,更给人一种白驹过隙,马蹄子踹着人走得匆忙感。 俞微不是高考的当事人, 更像是无所事事的旁观者在看着马蹄子撒欢跑,可她这个旁观者, 真的没事要做也就算了,偏偏自己手头的事还有一大堆。 脏脏包和牛角包还养在她妈家。 说好了和姜云慧开店, 结果自己人都不在宣城。 她侄女马上也要小升初的考试。 俞微往家里打电话,想试探一下看方茉有没有他们说什么。 试探是没试探出来,倒是每次都要被问一句在外面忙什么,什么时候能回来,小晴很想她。 负罪感这个词儿太重, 还不至于,但听到那些话的心情却是殊途同归——她总不能说,她丢了一大摊子不管,在外面也不算是工作,甚至也称不上辛苦,纯粹是在和人谈恋爱吧? 俞微被自己无语的想笑。 顾泠舟已经洗了手,拿来刮皮刀,站在俞微邊上刮土豆,闻言轻快地应了一声:“是啊,晕晕快回来了,她昨天跟我说要夜爬泰山,但这会儿还没给我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累瘫了。这小孩儿也是,缺心眼吧?放假第一天就挑战自我,后面三天还怎么玩啊?” 顾泠舟把削好的土豆冲了冲,笑道,“你看着吧,我跟她说了这趟假期的花销全包,她要是在酒店躺了三天,回来一準得讓我给她按原计划折现。” 俞微听见她说“计划”两个字,甚至都觉得有点刺耳,有一种混沌无序面对秩序井然的膈应。 她吐出口气,说辞在直截了当的“我不想干了,等晕晕回来了,我想回宣城”,和委婉版本的“要不要趁着这几天,约几个阿姨上门来面试一下,省的到时候手忙脚乱”之间犹豫。 可是顾泠舟把冲过的土豆放案板上,从身后抱上来,俞微低头看着那双圈在腰肢的手臂,思绪被短暂带偏了一下——人家是“愿奴胁下生双翼,随风吹到天尽头”,她这邊,是“自从胁下生双臂,别有幽愁暗恨生” “也行吧,算是支持一下她的知识产权了。”顾泠舟靠在俞微肩膀上,“讓她把计划拿出来,等回头休息了,咱们直接按她的计划去玩,也不亏。” 俞微拍开了顾泠舟试图隔着她去切菜的手,把土豆切成了小条。 这些都是干锅蝦的配菜,一小朵西兰花、半颗洋葱、一棵芹菜,小半段莲藕。 顾泠舟不挑食,但在有肉的情况下,对蔬菜是绝对的敬谢不敏,所以这些基本都是俞微一个人的量,只有土豆勉强不被划分在蔬菜一类,切了整整一颗。 她把这些拿去焯水,等着水开的功夫,俞微说:“我昨晚,做了个噩梦。” “梦到马上就要考试了,但是死活找不到考场的位置,只能和几个朋友在地下停车场里就着地图看指南针。可是指南针完全没有用,跟着它乱跑一通,发现它开始自己瞎转,最后大家说考场在我们头顶的位置,我们就开始蹦高,想跳出去。” 顾泠舟听见“噩梦”,心里还“咯噔”一下,直到俞微说完了梦的内容,这才松了口气,笑道,“这都毕业多少年了,心里还惦记着呢?人家高考,你也緊张起来了。” 俞微抬起头看着她:“我今天早上起来,上网查了一下,说我做这样的梦,是对时间管理的焦虑。” 顾泠舟脸上的笑还没散,忽然被俞微煞有其事地看着,不禁有些懵然:“你还信这个啊?” 俞微点头:“我觉得它说的有点道理,以前作业还没写,但是快开学的时候就老做这种梦。” 锅子里的水开了,蒸腾起来的热气模糊了俞微的面容,顾泠舟一时摸不準她在想什么,但已经意识到俞微说的商量,不是她想象里的、和小时候那样,事无巨细地同步计划和生活。 顾泠舟那颗被甜蜜腌渍了一个礼拜的脑子,终于不再在面对俞微的时候只会出水故障,正儿八经开始工作。 “你是说开店的事儿?” 俞微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看样子,就是不全是了,不过这会儿搞清楚她的打算显然更重要,顾泠舟接过焯过水的蔬菜,放在一邊:“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想现在店铺地址和大小都没确定,那后续的电器、客户、销售什么的,也都确定不了,忙什么都白瞎。”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问题,顾泠舟也知道的,俞微觉得可信度非常高,说起来也顺畅的很。 “你是想回去确定店铺地址?那,确定之后呢?” “确认店铺之后,就得看着装修了吧。” “装修起码个把月,装修完了开店营业,所以你今天和我商量的,是不想在这里了,想走,不回来了,是吗?” 顾泠舟说话的语调平静,但或許是俞微本就违约又理亏,愣是被她几句话问得心里七上八下,莫名听出了一种诀别的意味。 “也不是立马就走。”俞微忙说,“起码也要等到你找到新厨娘接班,今天只是提前说一下,省的到时候大家手忙脚乱嘛。” 俞微这边话音刚落,厨房里就开始给她一唱一和的回应。 定时器尖锐短促的提示音响个没完——俞微这个做飯人,不管天冷天热,对做飯的一点执念就是所有菜品要尽量同时出锅,那定时器是提醒她豆腐快好了,可以准备炒干锅蝦的意思。 俞微按掉计时器:“我先炒菜,一会儿我们再说行吗?” * 顾泠舟回楼上冲了个澡。 俞微的说法显然完全没有说服她。 当初在贵州的时候,俞微也忙忙叨叨说要开店,还跑去人家店里实地参观。 但其实,所谓参观,就是閑来没事,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参观是顺便,遛弯溜猫的同时,还顺路给那两个小孩买甜点。 后来她还想着报课去学习,渐渐的也就没音了,很符合顾泠舟对俞微的了解。 她这个人,从小就对工作赚钱没什么太高的兴趣和期待。 之前给别人打工,迫不得已当牛马也就算了,自己开店这种自由度很高的工作,她的目标一向是工资可以赚的不多,但绝不能累的想死 尽管事实可能是,所谓的自由,是金钱自由地在别人卡上穿梭,工资赚得又不多,累得还想死。 但无论如何,没道理上个月还悠哉悠哉,拿来打发时间的事,做了个梦,一下子就变得这样緊急。 事出反常,但一定有原因,只不过她不清楚而已。 下楼的时候,俞微已经把饭菜都端出来了,奶黄包的猫粮也蒸好了,俞微背对着客厅,正把猫粮从蒸锅里拿出来晾。 夏天天太热,自然降温很慢,俞微拿了个小风扇对准吹。 刚要转身,就听见餐桌方向“咣当”一声,一回头,炖豆腐的砂锅盖子斜歪在锅沿,顾泠舟正蹙着眉看向她右手的手指。 “烫到了?”俞微几步上前,顾泠舟见状,还想把手往身后藏:“没事儿,先吃饭吧。” “什么没事啊,这都烫红了。” 俞微紧皱着眉,从冰箱里拿了几塊冰塊出来。 “直接按在冰块上太冷,冰的拔手。”俞微说着,倒了半杯水,然后把冰块放进去,“你泡一会儿,降降温。” 把水杯给顾泠舟,俞微看她右手不能动,去厨房拿了叉子和勺子回来。 顾泠舟默不作声地接过,然后用左手拿着叉子,叉了一只虾,放进自己面前的碗里,然后默不作声地和它大眼瞪小眼。 俞微:“” 俞微把剥好的虾放进顾泠舟碗里,顾泠舟吃完了,又开始研究用叉子去叉肉沫豆腐里的肉沫。 以及被她提醒用勺子之后,用勺子去挖那掌心大小的牛仔骨。 眼看牛肉要被摔出牛肉丸的爽滑弹牙,俞微拿着碗筷做到顾泠舟旁边,夹着一筷子死不瞑目的牛肉送到顾泠舟嘴边。 顾泠舟身残志坚但柔弱不能自理的矛盾戏份,终于在和俞微对视一眼后,没忍住笑了场。 她三两口把牛肉吞了,一起一落,连人带杯子坐到了俞微腿上。 左手环着俞微的肩膀,顾泠舟大鸟依人地靠在俞微肩膀上,试探着问:“你生我的气了吗?” “你在胡说什么啊?”这话莫名得让人想笑,俞微手上动作没停地拨着一只虾,“这事儿是我违约在先,要生气,也是你生我的气才对啊?” “合同的事,你跟我都清楚,走个形式而已,况且也是为了满足我的私心,别的都不重要,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忽然要走呢?明明之前还好好的,你在这边不开心吗?” 俞微把剥好的虾送到顾泠舟嘴边:“就是晚上做了那个噩梦嘛,忽然有一种快要开学的紧迫感,而且也不是马上走啊,这不是正和你商量,看什么时候请阿姨上门嘛。” 顾泠舟表现的半信半疑:“只是因为这个?” 见俞微面露踌躇,顾泠舟立马意识到了什么,抓着俞微的手用力揉了揉:“不許骗人,你在这有什么不好的、不舒服的、不喜欢的,直截了当和我说。” “没有,真的!没什么不好的,是好到没边了,我都感觉我在你这里不是上班,是来修养的。” 顾泠舟每天盯她作息和饭量跟盯什么似的,现在早上还多了一项健身的任务。 至于做面包的事,也因为两个人根本吃不下而搁置,最多上午做一些,小杨来的时候给她拿走,去分给剧组的同事或者来看顾泠舟的粉丝。 下午就带着奶黄包在院子玩。 俞微照镜子,都觉得自己一个礼拜好像就胖了一圈。 俞微笑道,“就是太好了,好的我都有点担心。” 顾泠舟扬眉:“担心?” 俞微沉了沉肩膀:“是啊,我总感觉,人一辈子的运气应该是一定的,要是今天发生了什么好事,明天就会有一件坏事来抵消。” “你这里,实在太好了,好得会让我时不时有种不真实感,好像下一秒就要” “不許胡说!”顾泠舟很严肃的打断了她,“你这都是迷信,呸呸呸,不准的!” 俞微:“” “那你呸什么?”俞微觉得有些好笑,但那点笑意稍纵即逝,她叹了口气,“或许是假的吧,但是家里出事那会儿,我完全没有办法的时候,相信这是真的,就能骗自己说这是天注定的、不是人力能改变的,只是我的运气用光了,所以要倒黴一阵这样,好歹能消解一点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痛恨和愤怒。” 俞微很快耸耸肩:“况且,真的相信也没什么不好啊,后面遇见一些倒黴事的时候,也不觉得倒霉了,想着,或许是老天攒着这些霉运,想给我一个大的好事来回报呢!” 只是遇见什么好事的时候,不光没个高兴,还会战战兢兢就是了,说到底,这种想法就是消极悲观又颓丧,给自己的无能找个好听的理由而已。 俞微说完看着顾泠舟的表情,她有点好奇顾泠舟会怎么评判这套逻辑。 她和顾泠舟不一样,自己这些年就算没见过顾泠舟本人,可是电影广告采访片段,乃至于红毯热搜,她都没少看。 这个人零零碎碎的片段,各个阶段的变化,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而顾泠舟眼里的自己,只怕还是从前的、活在记忆里的自己。 可她早已经变了,她的三观、想法、思维、态度 其实说开了也好,顾泠舟早点清楚这一点思维想到这里又卡了壳,绕回最初的疑问——顾泠舟会怎么做? 顾泠舟思忖片刻,拿出了那副研究剧本人物逻辑时,公事公办的态度:“已经发生了的事,从哪个角度去看都不重要,只要能让自己糟糕的情绪尽快脱离,这种看法和观点对你自己来说,就是好的角度。” “但要是还没发生的事,就想着结果是上天注定,做和不做都没有用,那就是自囿牢笼了。” “就按照你的逻辑来说,或许一个人一生经历的好事坏事是平衡的,但是什么是好事、什么是坏事?这个标准,肯定不会是以个人的喜恶偏好来衡量的,这个社会有它的道德法律,三六九等。” “就好比,你在我这里做厨娘的事儿,说出去没有人会觉得你撞了大运,但凡你随便在街上抓个人问,人家也会觉得,在公司里有个清閑的岗位,有稳定的五险一金,有亲近的亲戚做你的上司靠山,平时不需要出什么工,只要上下班打打卡,轻轻闲闲的拿到工资,才是天大的好事。” “大嫂妹妹,上次凌晨两三点跟你到酒店,又是你侄女的亲小姨,和你从小一起长大,有这份关系和情分在,请她帮忙,在公司里给你找个闲差不难吧?” “临走的时候,大嫂妹妹想威胁你,张嘴就把你大舅搬出来,说明大舅管你,而且说话有用,要是你想找个清闲的职位挂着,他会不管吗?” “别跟我说,你是觉得这些工作太好,怕自己会倒霉,才不肯去的吧?” 顾泠舟有理有据,俞微被她反问地哑口无言,坐得都有些如坐针毡的意思,顾泠舟恍然不觉,还沉浸在侦探的思路里。 “你没去做,无非是不想,但你之前又从来不挑工作,想来想去,没去公司的原因,或许大舅像我一样,虽然给你提供了工作岗位,但也做了一些自以为对你好,结果让你不舒服的事,是吗?” “可是大舅年纪大了,又是长辈,有些想法和年轻人不太一致很正常,但是咱们俩出生就差了六天,六天!我们之间就别搞什么年龄代沟了吧?嗯,姐姐?” 第69章 玫瑰味漱口水 不要去跑百米冲刺了…… 俞微不知想到了什么, 原本眉心微蹙着,配合着她坐立不安的姿态来看,脸上的神情说不准是忧虑亦或是犹豫。 直到听到“姐姐”两个字,被顾泠舟拿腔帶调地从嘴里吐出来。 她脸上的表情呆滞了一瞬, 反应过来后, 就很努力地压制住上扬的嘴角。 “哎呀, 你在胡说什么啊?” 尽瞎叫。 上次说起姜云慧的时候,顾泠舟还学过人家叫她妈妈。 可妈妈是假的, 听起来啼哭笑不得。 姐姐嘛 顾泠舟瞬间识别出了她脸上暗爽的表情。 “我胡说什么了?” 她脸上的表情像是小朋友在被老师教训,手指不安分地扣动着俞微修长的锁骨, 脸上一派被冤枉的无辜:“嗯?姐姐。” 二次暴击,俞微顿时被这滿屋子四溢的茶香熏了滿脸。 “你”俞微咬咬牙, “你怎么没胡说,有你这么做对比的嗎?你往‘上班’前面加那么多好的定语,轮到我的工作就两个字一帶而过。你怎么不说,上班也有同事报团、上司针对、甲方智障、加班成群的呢?” “说得好像但凡上班就是享受一样。怎么,你和中医馆的医生那么熟,人家没和你说, 看病得因人制宜、因时制宜、因地制宜?人没和你说同病不同治,同病不同因?” “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嘛。”俞微原本只是想切换话题, 语速有些急切地一气儿说到这,缓了缓, 感觉自己越说越有道理,顾泠舟那几句话越琢磨越觉得有失偏颇,于是更加理直气壮了,“是,社会是有它的道德法律, 三六九等,但也有它的因人而异,情理之中啊。” “马哲没教你辨证啊?你搞个以偏概全、一概而论,是想证明我这份工作很糟糕嗎?要真像你说的这样,那我不是更該辞职走人了?” 顾泠舟听罢,果然没再喊她姐姐,沉默片刻,连不怎么安分的手指渐渐也老实了。 “那你是想说,不管在这里好不好,你都要走?” 顾泠舟声调听着低沉,她有些黯然地垂下眼帘,像是蝴蝶的羽翼似的,直接把俞微刚刚旺盛起来的辩论欲灭了一半。 “什么嘛,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你的逻辑最后都指向了同一个结果。” 还是她最不想看到的结果,好像不论怎么选择、怎么改变,结果都是注定,人陷在死循环里,安全感顿时摇摇欲坠。 “所以,你不能怪我疑神疑鬼,患得患失实话说,哪怕你现在,不,不止现在,从我在同学会上见到你之后,就算你人在我眼前,我也總是觉得不安。” 自从亚当和夏娃偷吃了禁果,人类连身体的赤裸都深感羞耻,更遑论有会心甘情愿把自己的思想脱掉,令灵魂曝尸荒野。 顾泠舟性子要强,嘴巴尤其硬,像是缝死的拉链,牢牢禁锢着三魂七魄不肯吐露。 可这些年,她自认也是弄丢珠宝的共犯,于是无数次反刍反思和反省,终于得到“都怪自己当初不够坦白坦誠坦率”的结论。 亡羊补牢,又失而复得,人不能在一件事上栽两次跟头,顾泠舟努力克服本性,但还是免不了一阵羞耻。 她没去看俞微的眼睛,偏过头,把水杯放到桌沿。 被冰水泡着的手指已经有些麻木,但不妨碍冷冷的刺痛感传導入神经。 顾泠舟的目光落在杯壁外的水雾上,食指轻轻敲两下,就有水珠蜿蜒滚下。 “總觉得,你下一秒会消失,会在某一天忽然走掉。我怕我回家的时候,再也看不到你,更怕,你从此之后渺无音讯一生之中没有多少个十年,我怕,我又不知道去哪儿找你,我也不知道怎么留下你。” 指甲敲击玻璃杯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听起来碎凌凌的。 俞微看着顾泠舟的侧脸,心底无言涌上一阵酸涩,悄无声息地吐出口气后,手掌覆上她的膝盖,用力捏了捏。 “都过去了。”俞微拉过顾泠舟右臂,把带着冷气的手指攥在掌心。 被烫伤的食指和拇指指腹处,还有两道淡淡的红痕,俞微贴到唇边亲了亲,温声嗔怪道,“我不是小孩子了嘛!不会动不动闹失踪、搞冷战了,你相信我好不好?” “这根本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顾泠舟无力地长叹口气,“小时候,村里有很多人出去打工,结果一年到头,钱没赚到,还欠了一屁股债。” “欠债的那些人大过年都不敢回家,在外面东躲西藏,可还是被人家追到了家里,搞得村里人尽皆知。那时候没有人觉得奇怪,大家默认地,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家在这儿,地在这儿,根在这儿,只要打听到了老家房子,多少年也能找到。” 顾泠舟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个体,又比城里的小孩儿更直观地感受到,自己是被那片土地喂养长大,于是,对这份“以农为生的人,世代定居是常态”的土地,有着天然的一份崇拜和信仰。 而顾泠舟的生命底色,早在出生之前,就由那片土地着墨上色。 她的笃定,她的喜恶,她的习以为常,她的理所应当人的安全感,无非是由这些越来越多的确定组成,直到她知道俞家出事。 “可是我明明知道你家的地址,我明明找去了” 土地背叛了她。 不,土地不会背叛任何人,祂高高在上,给予万物生灵一切生老病死,分崩离析。 祂只是拒絕了她的信仰。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说,从土里长出过光荣的历史,自然也会受到土的束缚。 被土地拒絕后,顾泠舟的“从古至今,习以为常”在那时候才被撬开了一条缝,她不再自欺欺人,很笃定的相信,自己对俞微的感情該和友情割席。 ——在她的信仰被拒绝、在她的安全感被诸多不确定围攻、在她找不到俞微的第一天。 “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了嘛。”俞微捧着顾泠舟的脸,指腹擦过她嫣红的眼尾,“现在只要有个手机号码,就能查到各种社交软件,而且我们本来也加了聯係方式,就算搬家,也不会聯係不上了对不对?” “况且,当初不是你跟我说的嗎?人生中的很多问题,出现在生命里的概率,就跟守株待兔一样。属于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基本是一次性的。所以不管做对还是做错,都没有借鉴参考,总结反思的必要。” “更别说当初的事,还是各种一次性的因缘巧合凑在一起,事实上呢?你跟我不可能再上一次大学了,我家也不会再来一次破产,你想找随时都能找到我,我也不会让你找不到我的,你担心的事情,根本不会再发生了,不是吗?” 在很多时候,顾泠舟理智上还是能控制自己的这份不安定感的,可今天,显然是俞微的那句试探,勾起了早些年就埋下来的雷。 两串地雷接连着爆起来,顾泠舟尽管理智上认同俞微的话,但心里还是别扭着,让她看起来有点执拗:“可是社会发展的那么快,我当初还不是觉得,知道家庭住址比什么联系方式都稳妥?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又有什么新的技术出世。” “不会了,我跟你保证,不管以后又有什么新技术,什么脑电波传導,什么全息投影视频,不管什么,我肯定第一个把你加到联系人,好不好?” “别哭了,明天还拍戏呢,上镜的时候眼睛肿了怎么办?”俞微满脸心疼地看着顾泠舟眼底水汪汪一片,“而且我也不是真的想走,就是做了个梦,感觉有点压力。” “我小时候做梦,不是也会跟你说吗?而且,我第二天也没立马跑去写作业啊,该焦虑焦虑,该完还是玩嘛。” 顾泠舟听见这话,才“嗤”地一声笑了一下,她横了俞微一眼,带着点鼻音的抱怨:“谁知道过了这么些年,你会不会长进了。” “怎么,只许你大踏步进步,不许我有点长进啊?” 听出俞微的玩笑,顾泠舟轻哼一声:“你有长进变好了,我一点也不好。” 俞微偷笑,捧着顾泠舟的的脸,在唇上重重印上一个吻,“现在好了吗?” 顾泠舟惊讶地看了一眼俞微,又很快撇开,微扬着下巴,好半晌才点点头:“一点点吧。” “嗯?点杯奶茶喝?” “啧” 俞微复又圈着顾泠舟的脖颈,把人往下拉。 “干嘛?” 顾泠舟还在明知故问,脑袋却已经很驯服地垂下来,直到,她感觉到俞微的舌尖正意图撬开唇舌。 “等一下!” 顾泠舟一惊,忽地把人推开,自己一个箭步冲向楼梯。 俞微一脸不明所以,她的手甚至还是半抱的姿势,可再看顾泠舟,她已经飞身上了二楼,不见了踪影。 两分钟后,顾泠舟又风风火火地冲回来,带着一股玫瑰味漱口水的味道,跪坐在俞微腿上。 “现在好了。” 俞微:“” 舌尖再次撬开唇齿,这次是俞微笑得亲不下去,她推开一点顾泠舟,笑得肩膀直抖。 顾泠舟气息还没喘匀,见状有些恼羞成怒,抓着俞微一只手按在心口上:“听见了吗,你要亲我,我心跳快成这样,我要亲你,你就笑得停不下来?” 俞微深吸一口气,很誠恳的说:“对不起,我错了,为了我下次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你下次还是不要亲到一半,忽然跑去跑百米冲刺了,行吗?” 俞微话没说完,笑音已经掩藏不住了,顾泠舟恶狠狠在她唇角咬了一口,两人的视线顿时在极近的距离之间交缠。 某人笑不下去了,心跳得却像是刚跑了场八百米。 心跳声在彼此之间无限放大,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和对方的呼吸。 忽然,“咚”的一声响,打破了芥子空间似的,两人猛地回头,看到玄关处被撞倒的行李箱 以及行李箱旁,提前回家、满脸惊愕的晕晕。 第70章 你看我像缺心眼吗? 算我求求你,别火…… “怎么样, 她怎么说?” “她说她本来想一路玩一会回的,結果她和她那个爬山搭子在车上睡过了站,醒的时候俩人都快到家门口了!真是哦,你说咱们的事。” 顾泠舟坐下, 嗦了块牛仔骨——肉香混杂着玫瑰的香, 吃得顾泠舟蹙了蹙眉, 而后边吃边说:“她平时缺心眼,估计没太看出来, 結果一开门,吓了一跳, 这会儿还在房间里没缓过来神呢。没事,让她慢慢缓吧, 咱们先吃饭,这菜都快凉了。” 俞微一阵无语:“不是让你叫她出来吃饭嗎,你到底说了没啊?” “说了啊,怎么没说!”顾泠舟满脸无奈,“一进门我就说了,她自己想一个人呆着缓缓, 我还能爬她脑子里去划拉进度条啊。” “再者说了,她都那么大的人了, 饿了还能不知道吃?你别操心了,王思琪属仓鼠的, 帶着屋里的零食穿进末世囤货文里,她能当顶梁柱,放心吧。” 俞微听完半点没放心,反而眉心紧蹙,面帶谴责地拍了一下顾泠舟手臂:“平时都叫人家晕晕, 你干嘛忽然喊人全名啊?” 顾泠舟正给俞微盛肉沫豆腐。 牛肉炒的肉沫,切郫县豆瓣炒制,加入豆腐后用文火炖入味,临出锅前撒上一把川椒。 剛出锅的时候最香,又麻又烫,拌饭吃一绝。 现在放温了,麻辣味更足,顾泠舟这种不爱吃素的人都能吃上小半碗。 她聞言气笑了:“她耍脾气不来吃饭,我喊她个全名还犯法啊?” “什么嘛,你根本都不懂。”俞微叹了口气,“当初我大嫂还没和我哥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很喜欢她,她让我叫她方姐姐,但我覺得叫潋滟姐好听,就一直叫潋滟姐,还老追她屁股后面玩,把方茉气得不轻。” “那会儿有家里人背地里说他们很般配,我还傻乎乎的很高兴,可结果呢?她和我哥在一起之后,我哭得停都停不下来,死活想不通潋滟姐为什么会看上我哥,闹好久才肯改口叫大嫂。” 这是俞微小学时期的事儿了,顾泠舟不知情,她遇见俞微那会儿,她已经一口一个大嫂叫得比誰都甜了。 聞言顿时起了兴趣,追问:“然后呢?” “然后”俞微没忍住笑了一下,“方茉那时候也不喜欢我哥——准确的说,她那时候正狂的不知天地为何物,满世界的人誰也不喜欢,因为潋滟姐的事我俩政见相同,她这才屈尊下驾,不计前嫌,和我组成了受害者联盟。” “我俩同仇敌忾,一碰面就商量着怎么才能拆散他俩,后来有人告诉我,叫大嫂就可以一直和大嫂生活在一起,我被收买改口,给方茉知道后还气得不轻,深覺自己遭到背叛,以至于青春期提前,连风格爱好也都朝着黑化风轉变。” 顾泠舟的手指上还有一点点灼痛,她抓筷子的时候 “嘶”了一声,俞微自然而然接过了筷子喂她。 “对了,方家现在还保留着方茉小时候那间哥特风臥室呢!” “听小晴说,方家父母被她屋里那个眼睛里会发红光、会咯咯笑、手腳会在地上乱爬,头发像海胆的骷髅娃娃吓到过,一度想把屋里的东西捐去鬼屋。” “方茉知道之后,连夜回去,她早不在那儿住了,但也不肯把屋子清空,于是拉着俞方晴在她爸妈面前演戏,结果方茉臥室正式改弦更张,作为“晴方好专属鬼屋”保留了下来。” “那还好。”顾泠舟环顾一周别墅一楼,目光最后落在晕晕房间的那扇木色门板上,“她屋里落地窗大,阳光又足,别说哥特风了,真吸血鬼也能晒成阳光开朗大女孩。” “谁让你操心这个了!”俞微哭笑不得地推搡了顾泠舟一把。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晴天霹雳砸的太快了,得让她慢慢醒神呗。”顾泠舟托着下巴靠近俞微,“这样,明天我带着晕晕去片场,在她缓过来之前,先不让你俩单独待在房子里,也省的你们尴尬,行吧?” “不好吧。”资深打工人端着米饭,眉心快锁起来了,“好不容易放个假,又要去上班?而且她睡过了站,肯定是爬山爬累了。” “让她在家里好好休息吧,我可以带着奶黄包出去轉转,反正错开就好了嘛。” “你可省省吧!”顾泠舟立马否决,“大热的天出去转,你跟谁转?和奶黄包的那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前妈转?你看我像缺心眼嗎?” 俞微懵了:“什么啊?” 顾泠舟抓着俞微的手,反手把一勺剥好的虾肉进俞微的嘴里:“就是,你想想,如果今天是在宣城,推门进来的是小姜,你会留我们俩在一个屋里,然后你跑去上班嗎?还是你觉得我出去走走避开她,你能安心啊?” “那确实不行。”俞微吃东西的样子像仓鼠,一通嚼嚼嚼后吞下去,才说,“我怕你那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的心眼子一起用,我们小姜比较缺心眼,容易被欺负。” 顾泠舟:“” “不是,谁欺负谁呀?啊?”要说起别人也就算了,说起姜云慧,顾泠舟就气得咬牙,伸手去挠俞微的痒:“明明是她跟我犯克,每次想搞个色祐,她就出来打岔,我容易吗我!” 俞微怕痒,更怕晕晕出来看到,忙缩着身子把顾泠舟的手按住了,目光还很不安地往楼梯口方向撇了两眼。 “别闹了。” 她是真的不希望晕晕知道这事儿。 俞微说自己遇见好事,会觉得不安的话不是假的。 不安意味着她打心底里觉得这份关系不够确定、不会长久、不能稳定。 面对这样一份可能会随时分崩离析的感情,显然还是顾泠舟和晕晕之间的情感,优先级更高,也更加重要,更加需要仔细维护。 说到底,她不希望晕晕因为自己,和顾泠舟之间产生什么不愉快。 但直接和顾泠舟说肯定不行,这人剛刚还跟她哭诉,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消失。 俞微短暂的反思了一下——难道是自己的潜意识影响到了顾泠舟,她才会说自己总是不安的话? 正踌躇着,客厅茶传来一阵手机铃声。 俞微得救了一般,起身快步走向客厅沙发。 刚接通电话,姜云慧激动得有些尖锐的声音立马透过电子设备传来。 “姐?????顾泠舟她亲你了????” 俞微:“” “有没有搞错啊,她怎么能这样啊?” “姐你没看过网上独居老头想和保姆结婚的新闻吗?明明就是为了合理白票你的劳动力嘛!” “我就说,他们娱乐圈哪有好人,说喜欢你,然后让你去给她做饭,不是,她怎么吃得下去的啊?这算什么啊?” 俞微反应过来之后,立马把手机音量调低了,可惜没能抵得过姜云慧的崩溃呐喊,最后一句还是被顾泠舟听到了。 顾泠舟环着手臂,斜靠在餐桌旁的座椅里,闻言朝俞微一挑眉,像是在说“怎么样,是不是犯克?” 然后下一秒,扬声朝着俞微方向字正腔圆地回应:“算我胃口好,算你姐手艺好,算你唔。” 俞微三两步冲过来,捂着顾泠舟的嘴巴。 她这会已经一个头三个大:“算我求求你,别火上浇油了。” 没有多余的手捂着话筒,姜云慧那边的动静一一传过来,俞微又把手机凑耳边:“你也是,先别激动。” 那阵急促的腳步声停了一下,但喘气声还是一样粗重,姜云慧的声音带了几分哭腔,问:“姐,你要回来了吗?你回来吧。” 俞微叹口气:“你先不要说话,回答我两个问题,第一,把你现在的位置发给我,第二,这事儿除了你和晕晕以外,还告诉别人了吗?” “没有,晕晕说只能我俩知道。”姜云慧哽咽两声,“地址发你了,你要来找我吗?” “暂时回不去。”俞微手臂用力,把想要起身的顾泠舟按了回去,说,“主要我怕你一会儿呼吸性碱中毒,叫救护车都不知道要去哪儿找你。”—— 作者有话说:俞微——一款情绪稳定的比格主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75 第71章 双标 你没有吃过她的醋吗? 一顿饭吃得兵荒马乱。 之后顧泠舟去找晕晕谈心, 俞微回房间和姜云慧打电话。 姜云慧已经比刚刚平静一点了,起码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哽咽着在电话那头大骂无良资本家剥削打工人。 或许是覺得和顧泠舟关系没那么亲近,骂起来总有所保留, 姜云慧索性把她大哥也拖了进来, 骂得酣畅淋漓, 大刀阔斧,最后鸣金收兵。 “姐, 你跟她谈恋爱,别是以后都不回来了吧?那我怎么办啊, 你别不管我啊!” 这一嗓子,差点给俞微耳膜震破。 俞微拍拍被吓到回头的奶黄包, 让她接着吃,随即叹了口气,有点好笑的回,“当然要回去的啊,就算你不相信我,也得相信学校开学时间吧?我侄女就快上学了, 最迟最迟,我也得赶在九月之前回去啊。” 姜云慧小声嘟囔了一阵, 俞微没听清,追问:“什么?” “没什么。”姜云慧语气不情不愿, 而后沉默了好一阵,才吞吞吐吐的说,“姐,其实那天我都听见了。” 俞微一脸懵。 “那天,哪天啊?”她蹲在奶黄包身后看她吃猫粮, 这会儿脚都蹲麻了,起身到旁邊的摇椅上坐下:“你听到什么了?” “就是在酒店那天。”姜云慧说,“回酒店之前,你不是说有个礼物要给我吗?我走的时候忘拿了,又怕第二天起不来,耽误你们去吃饭,就折回去一趟,結果” 結果听见屋里吵吵嚷嚷的,她凑近一听,刚好听见俞微那个朋友的诘问。 “听见你那个朋友说,你当初对她不够好吗?俞家出事之后她再没出现过是铁打的事实。还听见她说,真想帮你,怎么不早点出现?” 她才听了两句,顧泠舟就说要和那个人出来说,姜云慧怕被撞上,赶忙躲回了房间。 毕竟是偷听,她当然不敢直接问俞微,但这些天没少琢磨这两句话。 最显而易见的,这两个人的关系,明摆着不是她当初以为的、在十数年的学生生涯里,机缘巧合做了几年同学的普通朋友。 又很碰巧的,刚好在俞微没工作的时候,在同学会上遇见,于是顧泠舟看在当初的情分上,给她提供了一份工作。 她们先前的瓜葛比姜云慧以为的深,而且从俞微那个朋友的态度来看,明显是顾泠舟对她姐有所亏欠。 “姐高芸玮之前跟我说,你拒绝了她,是因为你一直有个暗恋对象,那句话不是借口,那个人就是顾泠舟,对吗?” 俞微愣了好一会儿,没想到姜云慧听到了在酒店的话,更没想到高芸玮的事她也知道。 她记得高芸玮那会儿和姜云慧合租,就住她对面。 高芸玮年纪和姜云慧相仿,但是已经工作许多年,而且腦子灵活,姜云慧直播画漫画、自己做面包的主意都是她帮忙想的。 俞微刚开始卖面包的时候没什么顾客,几个人很缺心眼的做了一车面包跑夜市上卖,結果卖没卖出去,高芸玮倒是帮忙内部消化了不少。 至于姜云慧,和她的关系起初也不错,后来两人不知道起了什么矛盾,好像是高芸玮买回去的面包太多,没吃完,又放坏了,被不知情的姜云慧吃了? 不知道具体原因,但两个人渐渐的就有点相看两相厌的意思。 高芸玮搬走那会儿,这两个人已经彻底鬧僵了,俞微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临走之前,还特意告诉姜云慧自己拒绝过她的事。 但显然,现在不是八卦的最佳时机,俞微沉吟片刻,很肯定的回应:“是,我说的就是她。” “所以这么多年了,还能再遇到,能在她这里上班,既可以赚钱,又可以养眼,还能满足我的私心,怎么看我都不是吃亏的那个,不是吗?” 姜云慧叹了口气:“我原本也这样想。姐,我真的相信你的眼光,覺得你喜歡了这么多年的人,肯定不会太差。可是,我又不相信你的底线好像不管别人幹了什么,你都能揭过不谈。” “你那个朋友说她亏欠你,她一个局外人都气成那样,可是你为什么没有反应呢?” “我不知道她之前幹了什么,这些天,我心里一直在纠结,勉强在信任和怀疑之间维持了平衡,但是晕晕说一进门就看到你们在亲,我就很破防。” “姐,抛开以前那些事不说,她现在是大明星,我哥那个圈子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他们娱乐圈更没好到哪里去,绯闻金主一大堆,谈了恋爱分分合合炸热搜,身邊还总跟着一群狗仔,动不动就是瓜。” “你不是不喜歡站在聚光灯下面嘛?我记得你当初辞职,就是因为唐睿驰的那些粉丝在店里骚扰你,当时还只是综艺的影响,你辞职了也就躲开了,可你要真和她在一起,就算搬家辞职也总能被人扒出来。你又不是他们圈子里的人,热度流量对你有没有好处,幹嘛给自己找这些麻烦呢?” “确实有点麻烦,但是,人可能是会变的吧。”俞微笑笑,语气里有点怀念,“我记得我在遇见你之前,搬家搬的很勤,因为很不喜欢关系熟稔之后,对方的探究欲。” “不管是工作上,还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室友,我都不喜欢让人家问我家里的事。每次被人追问,我要是说实话,心里就会很别扭,要是说谎话,就会觉得自己辜负了别人的真诚,有种负罪感,然后就不停的搬家,换工作,最好身边全是陌生人。” “可是现在,你问我的时候,我就没有这个感觉啊。”俞微接住了跳到腿上的奶黄包,把她抱在怀里,一人一猫窝在吊椅上慢慢摇。 “虽然说,当初喜欢和你在一起,也是因为你不会追问,但现在看来,也可能是和以前的那些人,关系还没有好到这个地步。所以被他们问的时候,总覺得冒犯,你问的话,就没有那么多负担,说实话,我甚至还有点庆幸,还好当初没有背着你偷偷搬家,那可能是我这几年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至于你说的我那个我朋友,她是我侄女的小姨,我大嫂的妹妹,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她的心原本就是偏的,看一些事的时候,当然不算客观。” “事实上,人可以做选择,但没法决定选择的代价。又不是在抹茶蛋糕和巧克力蛋糕之间挑选,誰能想到自己的选择会有什么后果呢?” “你不用纠结从前的事情了,我这个当事人,可以很客观的给你结论,当年的事情没有人做错,只是她比较倒霉,做了选择之后,发生了点意外,让选择的代价变得超乎预期,这不是她的错。” 电话里传来姜云慧抽纸巾的声音,她有点鼻音,粘粘糊糊吐槽了句“恋爱腦!”但很快又忍不住弯起嘴角,为俞微的那句“这几年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她原本摇摆的心安定下来了,感觉和俞微站在一起,长长呼出口气后追问,“那你现在怎么打算?” “不知道。”俞微坦言,“感觉乱糟糟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姜云慧正要安慰她,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俞微出声道,“不过,乱糟糟也未必是坏事,在酒店那的晚上,一切也都乱糟糟的,可是现在想想,一个晚上,一家酒店,居然同时汇聚了我最好的朋友,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我我自己,仔细想想真是很奇妙呢!” 姜云慧听出她没说出口的半句话,虽然对顾泠舟的身份存疑,但还是忍不住笑话她:“友情,亲情,你自己?这什么排比,都不是同类项嘛!” 俞微讪笑两声,挠了挠耳垂,又想起来:“对了,我和她的事儿,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啊。” “只能我们四个知道的嘛。”姜云慧轻哼一声,“晕晕还特意提醒我别发朋友圈,搞得好像只有她家姐姐要保密一样,看不起誰呢?好像谁稀罕似的。” 俞微又强调:“最好是口头吐槽也不要有。” 尤其是茜茜,给茜茜知道,就是给方茉知道,那邊还不知道怎么鬧腾。 直到得了姜云慧的保证,俞微换了个姿势坐,“对了,还没问你呢,你和高芸玮不是闹翻了吗,她怎么会告诉你这些事儿啊?” “切,她脑子有病呗。”姜云慧来劲了,“她喜欢你,就以为我对你也是那种感情,临走之前特意来挤兑我,说你有喜欢的人了,她没机会,我也没可能,让我死心。” “我呸,心眼儿小的跟头发丝儿一样,神经病一个,她的心爱死不死,我的心永远活蹦乱好吧。” 楼下,顾泠舟和晕晕的枕头大战,已经报废了三个枕头,两个抱枕了。 等顾泠舟进俞微房间的时候,头发上占满了羽绒和棉花,奶黄包看过去一眼,被她吓得尾巴都炸了起来,对着她疯狂哈气。 奶黄包一晚上受到两波惊吓,当之无愧获得俞微心里最无辜的受害者標签。 她连忙把猫安抚好,然后推顾泠舟出门。 “怎么搞得啊?”俞微被她这副尊容惹得忍不住想笑,一边把她头上的羽毛拔下来,一边问,“不是说要好好跟她说的吗,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谁知道王思琪是属骡子的,这么犟!” 顾泠舟被俞微按着肩膀,推到自己房间的浴室,俞微拿了把梳子,坐在浴缸边沿上,招手让顾泠舟坐面前的小板凳。 “我进去跟她说要好好谈谈,她不肯,还把脸埋在被子里,我说不说就不说,好端端的捂着脸干什么,就去拉被子。” “她跟我抢,结果那夏凉被质量太差,撕裂了,王思琪就跟我喊,非说我这是借着被子撒气,实际上想撕的不是被子,是她,是我怪她坏了我的好事。” “还非要说,我让她休假就是为了把她支开。” “我说你要是真这么想,那这几天的旅游经费就不要找我报销了。是她恶意揣度,我这么做很合理吧?可是呢,她还不干了,抄起枕头就跟我干!” 抱枕里的填充物是PP棉,大块的好摘下来,但总有很细的纤维缠在头发上,梳子梳也梳不下来。 俞微只好手动去分,闻言,她回道,“为了把人支开,所以给好处,包机旅才合理吧?现在人提前回来了,你又说不让人报销,不就是说明没成功支开,所以好处也不想给了?她能高兴才怪了呢。” “她给我折腾成这个鬼样子,你还替她说话?” “讲讲道理嘛顾大影后。”俞微把她抬起的脑袋按回去,“要换了你,你能开心吗?” “反正打都打了,她也没吃亏,那句话怎么说,拳怕少壮。”顾泠舟捻着一缕摘干净的头发,一脸头痛的表情,“你说她把我当亲姐姐,让我好好跟她说,不就是怕她心里有落差?这下不用担心了,以前也这样,打完撒了气也就好了,亲妹妹也就这待遇了。” “哦~”俞微眨眨眼,“所以,高中那会儿,你明明看见了,可就是不搭理我,其实不是在冷战,是把我当亲妹妹,觉得我比整个学校的同学都亲近,所以给我的特殊待遇?” “什么呀。”顾泠舟被俞微指桑骂槐的话搞得别扭又好笑,“这不一样。” “是啊,这不一样,以前只有你们两个,所以打打闹闹显得亲近也好,打是亲骂是爱能让她觉得你关心她也好,只要她能觉得你在乎她就好。” “可是现在呢,她明显感觉到你身边不止她一个了,那天然就会有对比,有比较。可是,你心里对一个人好的標准是什么?” 俞微放下梳子,捧起顾泠舟的脸:“总不能在以后某一天,一群朋友在一起聚会,你能忽然和她打一架,来借此说明你们关系更亲厚,但给另一个人,就是送花送珍珠吧,这也太不公平了。” “你这是有两套標准吗?”俞微上下揉搓顾泠舟的脸:“你这是双标诶顾女士。” 顾泠舟攥住俞微的一只手,目光深深看着她:“可是就是不可能完全一样,这个世界上有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性格,对好的标准原本就不一样,况且对我来说,她们有不一样的身份,不一样的重要性,我也不可能让别人的重要程度越过你。” “别说双标,我对不同的人,就是有不同的标准,而且也不预备改。” 顾泠舟继而沉吟片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老实说,我看到你和姜云慧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时不时吃醋,嫉妒她能和你一起开店,嫉妒她和你打电话一打就是好几个小时,好像你们有说不完的话。” “但是你劝我对晕晕更好一点,你没有吃过她的醋吗?” “你不吃醋,是不在乎,是吗?” 第72章 防沉迷系统 我看你挺需要的 端午节的时候, 《帝姬》的拍摄进度也快过半了,剧组粗剪了一条片子,准备送去一审。 收工之后,导演和编剧给剧组的主创们看过了粗剪, 大家简单商讨过后, 一起约了顿饭。 这种情况, 顾泠舟必然不能缺席,觥筹交错, 应酬往来,直到宴席过半的时候, 才带着晕晕脱身。 顾泠舟酒量还行,虽然没到千杯不醉的地步, 但也没那么容易不省人事。 不过这次她心里急着回家,酒喝得急,难免有点飘飘然。 不光说话的声音软绵绵,人也像是在酒桶里涮过一遍,没骨头似的窝在后排座驾,举着電话跟人汇报。 “都已经给他们了, 老刘要回家,小杨也要回家, 红绳子的是红豆蜜枣粽子,黄绳子的是咸蛋黄粽, 还有黑头发,不是,黑绳子的,是那个” 她手指着车顶,“那个”个老半天, 才忽然想起来:“哦,已经坐上车了,大概半个小时就能回去了。” 晕晕隔着電话都感觉到了那边俞微的无奈,她悄悄白了一眼,然后听到顾泠舟嗓子都快夹冒烟了的抱怨:“好慢哦。” “导演他们说我總是不去聚餐,今天逮着了机会给我灌酒。” “没有醉,只是有一点点晕。” “啊,反正明天的戏都在下午。” 晕晕没有恶心,只是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牙齿咬的吱吱响,想不通人只是恋个愛,为什么会像是被什么附身了一样,说话习惯都变了,发声位置也变了。 一句话,几个字而已,怎么能前前后后加这么多捏着嗓子吊出来语气词? 再看向后视镜的时候,晕晕看向顾泠舟的眼神就像是见了鬼一样。 顾泠舟好像半点没有被嫌弃的觉悟,语气也一时没变过来,囊生囊气地扬声朝晕晕:“晕晕快点,天都快黑了。” “天已经黑了。”晕晕加重了语气,“你赶着十二点的钟声回去换装吗,公主?” 公主嘴角的弧度没变,但眼神很明显地刀了她一眼,晕晕反而舒坦了,心说總算还没疯彻底。 顾泠舟终于挂断了电话,但眼睛还粘在手机屏幕上,从嘴角诡异的笑容来看,不难猜出来这个人在看的东西和谁有关。 晕晕在路口缓缓停车,建议道,“泠姐,你听说了吗?最近上面传了指标,每个演员都要配合完成。” “指标?”顾泠舟立马紧了紧眉头,支楞着做起来。 她们片子马上就要送去一审,万一出现点问题,被压上三年五年的也不是没有。 顾泠舟是这部剧的绝对女主,压了部戏播不了,对她的影响无疑是最大的。 而这还是好的情况,更有一些剧组,一旦一审不被通过,直接全组解散,哪怕还有重新修改的机会,也不会浪费那个时间精力,毕竟,修改不比创作容易,尤其还是在已经确定的框架下。 有那个大刀阔斧修改的时间,下一部戏可能都已经拍完了。 “什么指标,审核指标?你听谁说的,确定了吗?” 顾泠舟酒都醒了一半,她抓了把头发,打开车窗。 外面带着热气的夜风一阵阵吹进来,總算没那么憋闷,然后她就听晕晕不急不缓地说:“安装防沉迷系统,我看你挺需要的。” 顾泠舟:“” 有那么一瞬间,顾泠舟想把自己的鞋摔下来,扣王思琪头顶上。 她长出口气,心里默念俞微提醒她的“不要双标,不要双标”这才又穩穩地靠回椅背。 “去你的,你安了我还怎么放心沉迷。” 绿灯亮了,车子穩稳行驶起来,晕晕安静了十来分钟,最后忍不住撇撇嘴,小声嘟囔:“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人,愛来愛去,也不知道愛个什么劲,跟有病似的。” 顾泠舟听见了,又是几个深呼吸,过了几分钟,才语气平静的问:“晕晕,你觉得我对你好吗?” 得,这是真醉了,跟她那会儿的数学老师一样,喝醉了就不讲课,搬个凳子往那一坐,要么是和大家談心,要么就是讲他怎么从一个体育老师轉成教历史,最后变成教数学的职业进化时,要么,就是给她们讲他跟他老婆怎么认识,怎么恋爱的事。 晕晕仗着自己在开车,顾泠舟不敢打她,臉上的肌肉很用力一缩,回道:“糟糕透了!” 没想到,顾泠舟不仅没生气,还很顺口的应和:“是吧,我也这样想。” 她怀疑她泠姐談恋爱把耳朵談聋了——这就圆上了,难怪她听不出来自己的嗓子快夹冒烟。 “我说,你对我糟糕透了!” “我知道啊。”顾泠舟耸耸肩,“但你已经运气算好的了,你要遇到的是以前的我,你这个助理才是一天都干不下去。” “这么说吧,对人好是一项天赋。我呢,小时候爹不疼娘不爱,也没人教过我怎么对一个人好,更没人教过,该怎么接受别人对自己的好。” “也就是遇上你微微姐,才从她那儿学了点怎么照顾、怎么体谅别人,你啊,这叫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知足吧。” “你微微姐那会儿才是实惨,遇上一个有话不会好好说、想对别人好又别别扭扭、接受别人对她好的时候更是矫情得不行的人,真的是” 她把自己说恼了,随手拿了份稿子当扇子用,哗哗扇风。 晕晕在心里琢磨了会儿,这到底是要谈心还是谈恋爱史,但显然她对后者的兴趣更浓,问道,“你们当初,怎么好上的?” 顾泠舟听了这话,喟叹一声,问道,“你说,你现在能每天早起半个多钟头,就为了绕路去小吃街,买早餐给别人吗?” 晕晕臉上的无语差点没绷住,“就因为她给你带了个早饭?” “不是给我,是幫班里的住校生跑腿。” 顾泠舟支着下巴,“我家里那时候不给我打生活费了,她想幫我,就每天早上绕路到小吃街,幫同学们带早餐赚跑腿费。豆浆粥那些不方便放书包,她只好自己拎着,冬天到班里的时候,手指头都勒紫了,好半天才能缓过来。” 顾泠舟翻来覆去看着自己的右手,最后揉着食指无名指的指腹:“她以前从来没吃过这些苦,更没必要吃。她跟我说这是她自己赚的,不是跟家里人要的,她是我朋友,花她的錢,我应该理直气壮。” 晕晕沉默地抿了抿唇,但顾泠舟已经打开了话匣子:“我家里人本来想借机逼我退学的,結果没成,后来放假的时候,她还陪我一起去找兼职。” 被逼退学的事儿,晕晕比较能感同身受,她在红灯路口停车,思绪有一瞬间晃神,忍不住想自己如果没有退学的话,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顾泠舟的声音伴着不知道哪里的广场舞音乐,晕晕听得心烦,把窗户悄悄拉上了,顾泠舟没能注意到,她接着说:“我们找了一下午,才好不容易一家烧烤店,店老板看着很凶,她明明很怂,但还是挡在我面前帮我要福利,要工资,要休息日。” “后来我被客人欺负,她就冲上去掀桌子,和老板指着鼻子骂”顾泠舟嘴角又扬起了那叫晕晕觉得诡异的笑容,只是这次眼睛也莫名湿了,在昏暗的车后排像是点缀着的钻石,折射出十多年前走过来的光亮。 “我那时候没錢,因为穷,总免不了自卑,但在她面前,自卑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自傲,总是很要面子,总是不肯放下身段。也就她惯肯着我,一惯那么多年,好像都变成了理所应当,从我认识她到高中毕业,那份自傲就从来没让它掉下来过。” “直到大学的时候,因为不识好歹碰了壁,这才意识到她对我多纵容。” “那我好像明白一点了。”晕晕语气平静,回忆道,“我记得我七八岁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事儿,挨了家里一顿打,打完不让吃饭,在院子里罚站。” “后来夜深了,大家都睡了,乌漆麻黑的,忽然下起了大暴雨,我只好躲在牛棚里躲雨,那时候,是我邻家一个姐姐冒着雨,给我送来了一块馒头和半头咸菜。” “我跟你说过,就前几年,結了婚,生了孩子,想让我帮她找份工作的那个。” “她也没上过学,结婚前只在镇子的商场里卖过衣服,手头也没什么錢,我就问蓝瑶姐,能不能让她在公司里做保洁。结果她做了不到一个月,就被不干了,说是保洁太辛苦,她生孩子之后有腿疼的毛病,没法走太久。” “后面陆陆续续介绍了一些差不多的活,但她都做不久,最后问你身边缺不缺助理,我说你不喜欢身边一大堆人,不怎么缺,她就恼了,说我飘了,给她介绍的都是伺候人的活,自己有好工作,防她跟防贼似的。还说我白眼狼,要不是她小时候给我送过一个馒头,我说不定都饿死了。” “她回去之后,我实在气不过,给同乡的人轉了三千块的红包,让人转交给她,说是当我买了那天的那个馒头。”路灯亮的瞬间,晕晕稳稳踩下油门,“泠姐,我之前也感激她,可是等我觉得三千块钱够偿还这份感激了,还清了,就一点也不想看见她、知道她的消息。” “要是哪天,你也还清了当年对她的感激” 顾泠舟笑了一声:“三千块买一个馒头,照你这么个比例,我倾家荡产也还不清她。” “那不是更惨了,人说斗米恩,升米仇,还说大恩如大仇,你要是你别不耐烦,别看我年龄小,但这种事我好歹算是过来人啊,这是给你的忠告。” “你现在这么有钱,不可能上不起学、吃不起饭、被逼得只能兼职打工了。你们上学的时候她确实对你好,可是你们上学才上了几年,以后还有好几十年要过呢,等还清了,感情没了,觉得对方贪得无厌了,想断也难断人总是会变的嘛,你喜欢的,不就是那个对你好的人?” 顾泠舟只是头大地揉揉太阳穴:“你还真是一看就没谈过恋爱。” “我说那些事,只是想告诉你,她一直对我很好,但那些不是我喜欢她的原因,或者说,只是一部分原因,因为我喜欢的是她这个人,而那些事,只是她身上很九牛一毛的一部分,你明白吗?” “我现在确实不会为了温饱发愁,可是在当时,上不起学就是我最大的困境,是她帮我找工作,帮我赚钱,所以我看到她,和她在一起就觉得安心。” “况且没钱这事儿,它不是一时的饥饿寒冷、不是一块馒头,一杯热水下肚就能立马解决的问题。” “她给你送了一次馒头,是好心,是偶然,你感激她。可是日积月累、每个晚上都会及时送来的馒头,是你不会再在狂风暴雨的夜里担心饥饿的安心。” “是你长大离家,出门闯荡,又要忍受狂风暴雨和饥饿的时候,只要一想到自己只要回到家里、在她身边,就会有馒头吃的笃定和踏实。” “话再说回来,人不是单独存在的个体,行为也不会突兀的存在,一个人的思想、行为、善恶,是整个时代和社会映射在一个人身上的微观,所以说本性很难轻易改变,所以有个成语,叫以小见大,叫见微知著。” “所谓日久见人心,就是要用时间和很多事件,来排除那些偶然的、随机的瞬间。如果人家不是给你送了一次,如果人家能坚持这么久冒雨送馒头,反过来不也说明了这个人的品性善良,细致大方,耐心温柔啧,你这什么表情?” “没什么,就是感觉,恋爱的人都是诗人,哦不,是哲学家。”晕晕阴阳怪气,“校园初恋嘛,归国白月光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我懂。” 车子已经开到小区里了,晕晕七拐八绕地在小区里绕。 顾泠舟长出口气,挑着二郎腿,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你啊,真谈次恋爱就明白了,那些能说出来的好,都是说给你们听的,你真喜欢她,根本不需要时刻提醒自己,她是个多好多好的人,对自己多好多好。只要你看见她,就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跟着她走。” “切,谈个恋爱有什么了不起的”车停进车库,晕晕解开安全带,眼珠子一转,半个身体转向后排,“不过照你说的,你之前性格糟糕,比现在还差劲。可人家,又是有爱人的天赋,又是让你安心,又是品性善良,细致大方,耐心温柔,你喜欢人家也就算了,人家为什么喜欢你呀?” 顾泠舟后槽牙一紧,晕晕眯了下眼睛,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哦,所以两天前那次,我一回来就看见你坐在人家腿上哭,其实是表白了,人家没同意,你在那装哭示弱,试图激发人家的善良答应你,是吧?” “王思琪!给你点阳光你就蹬鼻子上脸,我看是皮痒欠收拾了是吧。” 顾泠舟伸手去够前排,可晕晕话说出口之前,就早防备着她,这会儿飞快开门下车,人按住后排的车门,站在外面,接着挑衅,“嗷呦呦,恼羞成怒,恼羞成怒!你先前怎么说来着?谎话不会伤人,真相才是伤人的刀。你破防了?我说中了?我就说嘛,这几天,某些人怎么不嬉皮笑脸往厨房凑了,原来是” 眼看顾泠舟就要把门推开,晕晕这才把剩下的话吞回去,也没顾上按电梯,转身顺着楼梯就往一楼跑。 顾泠舟从电梯门里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安全进入俞微方圆三米处,并且找了个破防的人不会轻易靠近、且俞微的余光一定能看到的位置,安稳坐着。 顾泠舟手指狠狠点了点她:“你给我等着!”—— 作者有话说:顾泠舟&晕晕——对抗路姐妹 第73章 你还要追我? 想把你锁进我的生命里…… 顾泠舟打電话的时候, 说话就有点颠三倒四了。 俞微想着她喝了不少,给她榨了杯芹菜汁,听网上说它有消肿解酒的功效,再适合顾泠舟不过。 結果饭间的时候, 她不光没能清醒, 反而有种越喝越醉的架势。 才喝了一半, 人連坐也坐不直了,托着下巴说自己头晕, 一个劲往俞微肩膀上靠。 俞微甚至都怀疑自己芹菜汁里加的不是水,是伏特加了! 讓顾泠舟上去休息, 她不肯,反而来劲了, 非说自己没醉,还要拉着俞微一起去院子里收拾她那些花。 俞微犯懒不想动,奈何拗不过她,只好上楼带上了奶黄包,心里安慰自己,正好猫也没遛, 这会儿連人带猫一起,算是幹一趟活, 辦两件事,赚了。 而且今天夜色很好, 院子里的花朵们花期正盛,比之俞微第一次见到的样子,开得更加密密匝匝,花香色泽更加浓郁——要是在白天,在二楼房间, 隔着窗户去看,绝对是美不胜收的繁花似锦。 晚上有月色如霜,有夜风清凉,还有藏在茂密植被下,不知名的各种大虫小虫。 所幸顾泠舟那被酒精点燃的热血,还没彻底烧毁理智,从头到尾没想过讓俞微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毕竟俞微在养植物方面,属实没什么天赋。 先前在出租屋的时候想过屋里多点绿色,网上说的好养活的诸如绿萝、龟背竹、多肉,她都没能养活,只有仙人球好一点。 仙人球死的时候,是从里面开始化水,外面看不太出来,只要没人手欠去拔仙人掌的刺剔牙,它就能假装活着装好久。 终于陪着顾泠舟消耗完了那无处安放的精力,俞微带奶黄包回房间清洗。 猫爪子上沾了泥,洗完吹幹,俞微才把她放猫窝。 她折回卫生间洗手,洗完一个转身,一下撞入一个温热柔软的怀抱。 俞微吓了一跳,抬头时难掩惊讶:“你什么时候来的?走路没声音的啊。” 顾泠舟只顺势揽住她的腰,脚尖一带,把卫生间的门关上了。 俞微后退半步,被圈在顾泠舟和洗漱台之间,有点好笑地看着顾泠舟垂着眼睑,拿出剛剛在院子里剪的一支玫瑰,小心地插进脑后的盘发里。 俞微想稍稍侧头配合她,她还不乐意,捏着俞微的下巴把她的脸摆正了,俞微只能看着顾泠舟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控诉和幽怨浸透。 心说,得,这是热血被院子里的蚊子吸幹净了,到了大半夜EMO的时候了。 果不其然,顾泠舟插完了花,手轻轻放下来,从俞微的后脊一路滑下去——这一点俞微没想到,只感觉后背被触碰到的地方,瞬间绷紧了肌肉,一股闷闷的热意从毛孔里渗透出来。 最后,那两只手落在俞微身后的洗漱台上。 “你没什么想要和我说的嗎?” 顾泠舟还没来得及洗漱,身上那股香气虽然淡了些,但还是若有似无的萦绕在鼻尖,讓俞微忍不住抬手,手指轻抚着脑后那只花朵。 闻言,俞微上下打量了顾泠舟一眼。 “现在?”俞微摇头失笑,心底里觉得顾泠舟这副醉酒的样子,实在是有种陌生的可爱。 她手臂搭在顾泠舟肩膀上,语气也和哄俞方晴似的,“就算要说什么,也要等你酒醒了吧,不然,等你明天起来,都忘了怎么辦?” 顾泠舟眉心几不可见的一皱,目光中的焦躁和急切被掩眸遮下,几秒后,她嘴唇动了动:“醉酒才好,醉酒冲动,说什么也容易答应。” 说完,她眼神迷蒙地看向俞微,嘴角勾起一抹半带无奈,半带狡黠的笑:“不然应酬干嘛都要喝酒?最好灌的大家都神志不清,等把话套出来,覆水难收,再想收回去,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顾泠舟很清楚俞微在想什么,甚至不客气的说,她觉得自己比俞微都要了解她此刻的心态。 她有要照顾的家人,有身为成年人的尊严,有在爱人面前的自尊。 她不想被任何人看轻,更不想被人觉得,自己是需要被照顾、被体恤、被扶持的那一个。 她有没被满足的成就感,不是等待三十分钟,就会有香喷喷的面包,但在二十分钟后,面包就会被吃光的这种,短期的、随时会被消耗的、会被无视劳动成果的、琐碎重复劳动。 当劳动没有具象为精准的金钱回报,没有具体成一家属于自己的店铺,就像是高中生的“成绩好”一样。 没人能精准预测那些成绩好的人,未来进入不需要考试的时期,会有着怎样的变化,所以一想到未来,还是充满迷茫和焦虑,所以很急切的想要证明自己。 俞微的现况,无异就是她当年的翻版。 只是俞微的脾气没有她那样恶劣,不会反复无常,不会忽冷忽热,不会觉得自己自尊受损,就要全盘否定全部,一定要完全脱离这个环境,这里的所有人。 她还在照顾自己的感受,那天俞微分明说的是“有事商量”,只是被自己一闹,才改口说“只是说说而已。” 她并没有把话说死做绝,况且想回去不是什么坏事,想要好好工作更是正确到不能更正确,甚至于从俞微万事随缘,没缘躺平的性子来说,她会对建立事业产生急切和紧迫的心情,一定程度上也能说明,她和许多年前的自己一样。 ——如果她当初对俞微没有什么别的心思,没有对两个人家境差距的清晰认知,没有对两个人未来的期盼和幻想,那么,她欠俞微的钱,也不过是一句“好朋友,讲义气,以后工作了,我加倍还你”的承诺。 她固然会焦虑未来,可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像俞家那样有钱的终究是少数,她设定的未来,也不过是比现在的自己能好一点而已。 正是因为有了准确的目标,她才会急迫,会迫切。 顾泠舟这两天就是这样劝解自己的。 从自己的亲身经历来看,她应该支持俞微,从两个人感情的进度来看,她没道理阻止俞微。 可是,一想到俞微要脱离自己的视线,想到她要到千里之外的城市生活,中间只有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网络联系,她心里隐秘的不安,就像是牵动噩梦的引线的一样。 ——万一俞微回去,又发生了什么事,她悄无声息换了手机,换了社交账号,换了住处,自己能怎么办? 家庭住址不靠谱,手机号码也没好多少,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万无一失的锚点,能精准定位一个人的所在。 顾泠舟恐惧噩梦随时能够成真,恐惧噩梦随时都能重现。 以至于这两天一想到这件事,内心就被理智和恐惧拉扯着,不论她怎么安慰自己,都没办法洒脱地答应俞微:“你放心回去搞工作,等我有空了去找你。” 顾泠舟现在特意说自己醉了容易冲动,多少有些给自己留后路的意思。 等俞微回去了,自己后悔了,至少她不用恨自己做错了选择,要怪,都是酒的问題。 她也相信俞微完全能听懂自己的暗示。 只是她没想到,俞微听到“不然应酬干嘛要喝酒,最好都灌的神志不清”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的心疼,居然立刻讓她产生了逃走的念头。 不用等到俞微回去,她已经开始后悔了,她真的是傻的冒泡,喝得脑子里只剩浆糊了,才会特意把离开的机会给人送上门! 顾泠舟喉骨一动,右腿都撤了半步,浑身上下写着想溜,可惜俞微没看到,她已经伸手环过顾泠舟的肩膀,把顾泠舟結结实实按在了怀里。 “冲动还好说话,原来醉酒的顾泠舟等于阿拉丁神灯啊。”俞微手掌摩挲着顾泠舟的后背,嘴里念念有词,“唔,那我要许三个愿望。” “第一个,顾泠舟今晚睡个好觉,做个好梦。” “第二,顾泠舟明天上镜的时候不会肿,第三” 俞微朝顾泠舟粲然一笑,手臂挂在她肩膀上:“抱我回卧室。” 顾泠舟一愣。 她怕俞微跟她说许愿明天就能回家,又怕俞微不许这个愿会后悔,心里很矛盾的追问:“你确定?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当然确定。”俞微苦着脸抱怨,“端午太热了,我每天吃也不想吃,睡也不想睡,更别说动了,我一步也不想走。” “神灯显显灵吧,让我偷偷懒。”她环着顾泠舟的肩膀晃:“行不行嘛?” “你不后悔?” 俞微声音温柔且笃定:“当然!” 一个小时后,俞微看着昏暗房间里,那个好不容易才劝回去,结果又去而复返的人影,不仅当不起来然,还生生给气笑了。 “不是,我不都说了嗎,我苦夏,有点失眠很正常,你今天都喝醉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顾泠舟没说话,她走到床的另一侧坐,自顾自上了床,从俞微身后抱住她。 “别说话,别打断,听我说。” 顾泠舟抵着俞微的后脑,喟叹一声,“我喝醉不是你的机会,是我的机会,是我想让自己冲动一点,干脆一点。我怕等我明天醒了,我又开始犹犹豫豫长痛不如短痛,我不想让你因为我为难,我不能错过这个时机,否则,我只会越来越不想让你走。” “剛刚我在洗澡,電光火石的,忽然就想到了大嫂。” 俞微的神经敏感地痛了一下,她身体微僵,听见顾泠舟接着说:“是我初三还是高一那年,总之就是没钱交学费,想着干脆退学那会儿。” “大嫂跟我说,我那时候或许还不能明白,但等我长大一点,就会了解,时间会成为我生命里最重要的资源。” “我把这份重要资源放在哪里,哪里就对我越重要,我把这份资源分享给谁,谁就和我更亲密。” “她跟我说,时差是很重要又很残忍的事情,意味着我如果退学打工,意味着和你时间不同步,意味着我的资源很难再分配到你的身上,将来或许还会分隔两地,分配资源的成本会越来越高,真正有效落在你身上的时间,却只能少之又少。我当时没懂。” 小时候总觉得时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东西,动辄和朋友吵架冷战,当这是无聊生活里的一点调味剂。 大嫂和她说这些,她一知半解,记忆也不算清楚,毕竟对当时的顾泠舟来说,真正打动她的,是那句“你成绩很好,说明你在这方面有天赋,很多人穷尽一生也没能找到自己天赋在哪里,你确定要放弃自己明确的优势和长处,去找一份你可能并不擅长的工作,学一份或许并不擅长的技能,去追赶那些有天赋的人嗎?” 她把后半句记得清楚,可今天,莫名其妙的,大嫂说的全部内容,忽然就如同神明指路似的,出现在了脑海里。 顾泠舟并不相信鬼神,但如果神明是大嫂的话,那么她愿意相信这是一种冥冥之中的纠错和指引。 当然不是指引自己劝解俞微留下,而是指引她想起从前。 “我之前在烧烤店打工,你就去烧烤店等我,我去书店工作,你就去书店陪我,我赌气辞职回老家,你也赶车找上门,哪怕在学校里,也是你辛辛苦苦要和我考到一个班一直以来都不是我把时间分配给了你,是你从始至终一直在迁就我,哪怕现在也是一样。” “其实唔。” 俞微才刚冒了个音,就被顾泠舟耳疾手快地抬手捂住:“不用说了,你决定什么时候回去吧,最好现在就能定下来,连票也买上别给我后悔的机会。” 俞微被捂着嘴,心说那句“我喝醉了好说话”,“好”应该是念四声。 手机被顾泠舟拿到眼前的时候,她才终于放开俞微,俞微看她一眼:“我现在能说话了吗?” “不能。”顾泠舟不看她,只把手机解锁,塞进俞微手里,“我坚持不了几分钟肯定会后悔,我劝你快一点。” 俞微无奈摊手:“訂了票也可以退啊,你坚持什么?” “那就把票务信息发给你妈和你大舅。” 俞微嘴角微微抽搐,深吸一口气:“我大舅给我訂的未婚夫和订婚日,结果我在订婚前一天后悔跑路,你觉得我跟我大舅说后悔订了这天的票,想晚几天回去,他会当成什么稀罕事吗?还是你觉得在我妈心里,我反悔的次数屈指可数,能当个新鲜事来听?” 俞微手指戳了戳顾泠舟肩膀:“我刚刚还跟你说,后悔许愿让你抱我,你忘了吗?” 顾泠舟:“我现在脑子有点乱。” 顾泠舟本来是想一鼓作气,落定了俞微回家的日期的,因此大脑会被动屏蔽那些和这件事无关的信息。 可再怎么屏蔽,她还是听见了订婚,跑路的字眼。 像是废墟里挖出了一条電缆,顾泠舟有种紊乱的刺激,大脑在屏蔽和拉出来再电一下之间犹豫。 而俞微蹭一下,再蹭一下地,已经凑近到顾泠舟面前。 她微微仰头,含住顾泠舟的下唇,细细吮吻。 吻罢蹭了蹭顾泠舟鼻尖,有点嗔怪的语气:“上学那会儿只有好好学习上火箭班的,你见过谁是努力忘记知识,好去普通班的?那也太没出息了。” “而且我去你打工的地方,那不是很正常吗?我闲着的嘛,你就是给大嫂看见了,大嫂也不会说我是在迁就,她还会给你加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这个所谓的时间资源,指的也是休闲时间,工作学习不算在内。” “我们去贵州那次,我闲着逛街购物,爬山划水,和姜云慧她们玩了一天,你闲下来就去玩了个热气球,还是跟我一起去的。” “哪怕回来了,你所有的闲暇时间也都花在我身上了,这算什么迁就嘛?” 俞微忍不住,张嘴在顾泠舟嘴角咬了一口:“真是的,喝醉了喜怒无常也就算了,怎么还有人喝醉了,专门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啊?” 顾泠舟是个有点认死理的人,具体表现在有诸多问題同时在场的情况下,会优先选择屏蔽所有与之无关的元素——譬如脑海里那条电光四射的电缆,和那片花团锦簇的苞蕊——目光只集中在自己认定的问題上。 “你现在不同意,等你后悔了,我就不一定还能这么心平气和地跟你商量这事儿了。” 俞微暗自叹了口气。 比起顾泠舟被噩梦困扰的不安,俞微的反省显得不可控的多。 她觉得当年的问题,很大一部分在于两个人没完没了的争吵,因而来到横店之后,总是会不自觉规避两个人在一些问题上的分歧。 她总有一种鸵鸟心态,觉得问题能被绕开、躲开,等到船桥头自然直的那天。 总之,过程中不要产生争吵最好。 偏偏顾泠舟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果决又不喜欢拖拖拉拉。 俞微眨眨眼:“你想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现在该怎么办。”顾泠舟说,“我只知道,当初在同学会见面的时候,我就很想把你锁起来。” 顾泠舟手臂缓慢收紧,几乎要把俞微揉进身体里的力道,带来一点窒息的压迫感,却又很诡异的叫人觉得被充满。 “很想很想,把你锁在家里。”俞微听见顾泠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之所以没有那样做,是我觉得还不够,我不满足把你锁在某幢房子、某个房间、某条锁链下,我总觉得哪里缺了一块,想把你整个的塞进去填满。” “想把你锁在我的生命里,我的后半生里。” “铁链做不到这一点,房子手机和网络都不值得相信,它也一样。如果按照你的说法来解释,那就是我要的有点多,付出的代价还不够,所以我一直在劝我自己,或许付出一段时间的异地,能让我更快得到我想要的。” 顾泠舟长长吐出口气,手臂也渐渐放松了。 她揉了揉俞微脑袋:“又或者,从另一个角度,我让你回去好好开店,你又会觉得我付出了好多,心疼我,舍不得我,会心甘情愿喜欢我。” “不管从哪个方向来看,让你回去才是最好的选择,是吧?”顾泠舟不知道在说服谁,她舒了口气,用一种开朗的口吻:“总之,现在和以前也不一样了,交通这么便利,就算异地,分配资源的代价,也小了不是一点半点。” “也就是离得远了点嘛,不能一回家就见到,追你不大好追,不过” 显然,俞微的脑回路和顾泠舟完全不同。 顾泠舟是一个问题解决不彻底,就一直犟到底,而俞微的注意力,则随着新问题的出现随时变化。 她有点难以置信,声音也有些尖利的反问:“你还要追我?” “当然了,你这是什么语气?”顾泠舟心里的不情不愿还没被彻底说服,听见俞微这见了鬼的发问,心头也不免有些委屈,“那你以为我这些天是在干什么,在佛前苦苦求了上千年,求佛给我一张好人卡吗?又不是要玩狼人杀,你这话也太伤人了吧?” 俞微:“” 顾泠舟轻抚着心口:“我需要亲一下安慰你躲我?” 俞微脾气罕见的焦躁,她心头火起,推了一把顾泠舟:“追都没追上呢,亲什么亲,走开!” 说完,背过身,连被子也全都卷了过来,一点没剩。 顾泠舟的逻辑还绕在“俞微想回家,自己不愿意,自己生气,现在自己愿意了,俞微却生气的怪环里。” 刚刚那个吻的触感还没完全消散,顾泠舟有点好笑的想,不会只有自己心情不好,俞微才愿意亲她聊做安慰吧? 顾泠舟心里质疑,行为很诚实地做出了一副恼羞成怒的恼火样子,“不是,你之前也没少亲啊,现在有说什么没追上不让亲,你” 嗡,电缆在瞬息间撞到花园,电与花瞬间覆盖满了整片废墟。 顾泠舟呼吸急促,瞳孔在黑暗之中微微放大:“你是说我们之前,不是,啊?之前你亲我,是已经啊?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不知道啊?”—— 作者有话说:顾泠舟:做好长期作战的心理身体准备,去跑马拉松,结果跑了没一百米,马拉松拉着终点撞过来了??? 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谈上了的俞宝:都说了你要是喜欢我,不需要“追”这个过程 第74章 她现在看顾泠舟有点烦 我可不想错过现…… 人会被跟自己截然相反的人所吸引, 在俞微这儿,简直就是定海神针一样的铁律。 而顾泠舟俨然就是那个手握铁律的猴子,对着俞微犹犹豫豫、温温吞吞的拖延,上来就是“吃俺老孙一棒”, 三下五除二就敲定了俞微的归期和机票。 拖延不是疼痛, 但那段拖延着什么都不做的时间, 会讓人觉得自己对生命疏于控製。 不能控製的次数越多,时间越长, 能控制的事情就越来越少,不自觉的, 就总会有种老马拖车的沉重感。 顾泠舟是这种沉重感的天敌,主觀上, 俞微看到她就会忍不住想追随她,会主动想要克服拖延;客觀上,顾泠舟会把模糊的事情搞得清晰。 目标明确之后,等待的时间不再是拖延。 沉重感消弭之后,身体和心理都变得很轻快。 于是次日,俞微一睡醒, 就行动力满满地给她表姐发了条消息。 【姐,在忙吗?】 表姐是大舅女儿, 大俞微六岁,在大舅家住的那段时间, 俞微上小学,但表姐已经是小学生很崇拜又很向往的中学生。 中学生有早晚自习,出门的早,回来的晚,但只要回来了, 俞微就总爱有事没事儿在她姐身边围着,看她写作業,给她端茶送水,在旁边叭叭不停,乐此不疲地当粘人精跟屁虫。 直到齊皓云女士出国念了大学,俞微自己也步入了初中,聚少离多也难免成了无可奈何的必然。 不过姐妹俩的关系倒是一向很好,俞微想开店,但没经验,第一反應也是找她姐打听,想问她认不认识做这行的人,给她提点指导性意见。 发完消息,俞微就照常忙活去了。 她姐在德国念的测绘工程,前几年念完硕士回国,一直在搞自己的私人测绘公司。 今年一过完年,她就跑新疆去了,在那边忙的脚不沾地,更不能指望她会立马回消息。 果不其然,等電话打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 “姐,你忙完了?” “刚收工,正准备去吃饭。”電话那头有杂音,听着有点吵,不过被齊皓云中气十足的声音盖了下去,她说话的语气带着股干脆的舒朗,“早上起晚了,没顾上给你回消息,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很着急的事。”俞微没跟她绕弯子,三言两语把自己的来意说明。 齊皓云听完,二话不说就應下了:“那我晚点把她们联系方式发给你” 她应该是上车了,“嘭”的一声闷响后,那些吵闹的杂音听不到了,她叹了口气,玩笑道,“不过还是得提前筛选一下,听说这两年行業不景气,倒闭关门的也不少,有些错误答案还是没有借鉴的必要了。” 俞微听着,“嘿嘿”的笑,很乖觉地回:“谢谢姐。” “你可省省吧。”齊皓云一副消受不起的语气,“小时候你每次这么说,都是求我帮你补暑假作业。” “不过我听我媽和我小姑说,你在广西?”齐皓云有点惋惜,“可惜了,你要是早两年去,咱们还能碰上,那会儿我还在贵阳来着。对了,你这蛋糕店是要在广西开吗?” “不是,要回宣城。”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定了十六号。” “那快了,也就还有两天。” “嗯,”俞微犹豫了下,吞吞吐吐的问,“还有一件事,那个,就是,姐,你最近有和大舅联系吗?” “没有。”齐皓云说话的温度陡降,“怎么,他跟你说什么了?还是他讓你来当说客?” “不是,我也就到广西之前见了他一面,也没说什么。” “呵,你不说我也知道。无非是什么报志愿的时候不听他的意见,什么女孩子干这行,天天在外面跑得像个野人,什么不着家哦,他让你来劝我回去?咱们说一不二的皇帝陛下又下圣旨了?这次居然不是阴招,真是难得。” “真的不是。”听出对面不怎么相信,俞微站起来,在房间里漫无目的的踱步,“况且真要找人当说客也不可能是我啊,姐你好歹有个正经工作,我这一事无成,钱途无亮,又不听话的,他一见我估计都一个头两个大了。” “要是让大舅安排一场考试,我这成绩妥妥的倒数第一。让倒数第一去劝正数第一,想想也觉得不可能嘛。” “那是他又定了相亲对象?你的还是我的。” “没有没有,都不是。”俞微挠挠鼻尖,“就是吧,我又干了点事,他要是知道了又得生气,我这不是快回去了嘛,也不知道他知道了没有,就想跟你打听打听,大舅那边,呃,有没有什么异样。” “没什么异样就挺异样的。”齐皓云说,“你说奇怪不奇怪?” “姐~” “好了好了,我真不知道。” “那我妈那边呢?” “小姑?”齐皓云沉默几秒,“我有点好奇你这次惹了什么事了。” 俞微:“” 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可能要平平无奇的出个柜了。 她没开口,齐皓云思忖片刻,像是有了思绪:“这样,我等不忙的时候给小姑打电话试探一下,要是这事瞒不住了,你一定要告诉我,不管我在哪儿,都肯定会赶回去。” 自从上次在酒店撞见方茉后,俞微头顶上就一直挂着把摇摇欲坠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这会儿听了她姐的这番严肃又不失温情的提醒后,心里不由得酝上一汪暖流:“姐” “嗯。”齐皓云点点头,“到时候肯定很热闹,我可不想错过现场直播。” 俞微:“” 无论如何,晚上快十点的时候,她姐给她发了几个好友名片,还给她回了消息,她媽那边还没听出有什么不对劲。 俞微总算松了口气。 她加上了人家好友,简单寒暄了两句,又开始琢磨着,自己和顾泠舟的事儿,该怎么循序漸进地透露给她母上大人。 顾泠舟还得在这边拍戏,她妈那边暂时不知情,趁着这段时间差,俞微觉得自己还算是占了先手。 要是什么都不做,干等着时间过去,然后迎接她妈和她大舅的爆发的话,实在是有点蠢过了头。 俞微这边还没个思绪,顾泠舟又给她添乱。 门很敷衍的敲了两下,顾泠舟探头进来。 “咳,那个,还没睡?” 俞微没理她,转过脸把地上奶黄包的脸也掰过去。 老实说,她现在看顾泠舟确实有点烦。 虽然说凡事有利就有弊,这属于客观且永存的规律,就像是相生相克、互根互用的阴阳鱼一样不可分割。 就像是她不能只享受顾泠舟这个和自己截然相反的人,带给自己互补的正面影响。 她也得接受,顾泠舟这个截然相反的人,脑回路就是和自己完全不同,且没办法第一时间同频。 具体且最近表现出的不同频,譬如她觉得恋爱里的追求,就是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通过一系列表现和付出,让对方喜欢上自己,进而达成两个人恋爱这个目的的过程。 很简单的道理,放在自己身上,那就是自己喜欢顾泠舟,而顾泠舟在杭州的时候和自己表白,俞微相信了她也喜欢自己,那她们两个自然而然就跳过了所谓追求的过程。 最多就是省略了“我喜欢你,你和我在一起吧”、“好的呀”的仪式,和许多自然而然、心照不宣、循序漸进的情侣一样,在相处中,渐渐默认了情侣的身份和关系 可顾泠舟显然不这么觉得。 她不光不觉得两个人是在恋爱,还觉得俞微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想要离开,怕顾泠舟不安心,所以走之前给她丢个名分。 俞微纯觉得顾泠舟脑子有病。 两个人昨天晚上闹得不欢而散,甚至都过去快二十四个小时了,俞微心里的气还没消,她现在一看到顾泠舟,就想到她昨晚那副倒果为因的嘴脸。 顾泠舟显然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本来嘛,俞微眼里,自己已经和人家谈了几天了,可对方还觉得俩人压根没在一起,这事儿说出来本来就有点伤自尊,显得自作多情。 她当然不可能心平气和的和顾泠舟分析,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什么判断标准,在什么时间段、因为什么事,觉得两个人已经谈上了。 是故俞微的那套逻辑,在顾泠舟这儿都不是行不行得通的问题,而是压根不存在的事实。 她只觉得俞微这份“答应”太过潦草随便,太过敷衍。 她不能接受! 更不能接受此后的许多年,两个人过起恋爱多少周年的纪念日,怀念的是在杭州那个昏暗油腻的厨房。 怀念的是自己那句“你知道跟你在一起,要忍住不亲有多难吗?本来就控制不住,你还在这儿胡说八道。” 影視作品有它的局限性,社会变革和经济高速发展所带来的新型社会环境以及所引发的群体问题,必然会影响群众的价值观和社会情绪。 那么,一系列基于当代时代背景的影視作品,其中反应的社会问题以及社会情绪,必然会在一定程度上落后于观众、落后于时代。 简而言之,电视剧电影拍完了,几年,十几年过去,流行要么变经典,要么被群嘲,都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 根据顾泠舟这么多年拍戏的经验来看,自己当时那句台词,显然就很不符合变经典的必然条件。 这不是一次性的、罗曼蒂克式的消亡。 俞微一定会在以后的每一个纪念日拿来嘲笑她! 顾泠舟定了定神,目光坚定的走到俞微身边。 第75章 以权谋私 三年实战,五年模拟 “忙完了吗, 我们谈谈?” 顾泠舟走到床尾坐下,拉过了俞微一只手握着。 俞微垂着眼,半侧身坐在梳妆台前的凳子里,臉上的不快尽可能收敛着, 語气冷冷道, “你想谈什么?” “就我们俩这事儿。”顾泠舟看得出来她不高兴, 手指捏着俞微的指骨,語气委婉, “你真的想好了吗?我说真的,要是为了回宣城的事儿, 你没有必要这样的。” “工作为重,没道理讓你为了我的工作放弃你自己的时间, 我们的事,也不用那么着急。” 诚然,俞微自己就不是什么一个唾沫一个钉的人。 很小的时候,她就被人告知没有做皇帝的天赋。 当皇帝首先不能朝令夕改,不能反复无常,还要一言九鼎, 要一诺千金。 俞微并不具备这一特性,好在, 新社会取缔了皇帝这一工种! 东方一亮鸡鸣晓,噩耗被好消息对冲, 自己做不了,别人也做不了,心理很平衡。 但话又说回来,俞微的脾气还是很合适当皇帝的,自己反复无常, 嘿嘿笑过,别人要是这样对她,那简直就是要欺了天了。 俞微被那句“为了回宣城”气过了头,很快开始质疑顾泠舟三番两次拒绝的动机,然后凭借自己丰富的反悔经验,给顾泠舟列出了一溜出爾反爾的理由。 “你后悔了?”俞微不答反问,“以前上学的时候觉得有点好感,后来没得到,又失联了那么久,所以心心念念不能释怀。现在得到了,處上了,觉得不过尔尔,所以讓我别着急。反正之后分隔两地,自然而然就慢慢淡了,是吗?” “那怎么可能!”顾泠舟的臉色白了青,青了黑,“我就是想着之后还有几十年好过,才会想要你跟我从一开始就慎重决定。” 顾泠舟吞了口气。 昨天说起这事儿的时候,俞微脸色就算不上好,今天她会发脾气,顾泠舟也是有所预料。 她面色缓了缓,试图拉着俞微手臂,把她拉到旁边坐下:“我们先冷静一下,好不好?” “我很冷静。”俞微胸口微微起伏,她扯回自己手臂,手肘搭着椅背,几个呼吸之后,立馬紧跟着质问,“你说你没问题,那你是觉得我不喜欢你,我之所以答应,是要图你的钱、你大明星的身份、你的光鲜亮丽?” “我当然没有那个意思。” 顾泠舟知道她在说气话,并没有太多的生气,而且无奈之余还有点“本該如此”的窃喜。 从回避和自己交流,到主动交流。 从回避表达真实想法,只是附和自己的说辞,到现在会因为内心真实的不确定、不开心,和自己产生争执。 这才是顾泠舟心里,两个越来越亲密的人,正儿八经該循序渐进的路子。 顾泠舟垂下肩膀,上前半步,抚着凳子的扶手半跪下去。 她仰视着俞微,眉尾微微上挑,反问:“那你觉得我上学的时候喜欢你,是冲你家里有钱、你穿的光鲜亮丽,你年轻漂亮?”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俞微眉心紧皱着,“说你不喜欢我,你否认了,说你觉得我不喜欢你,你也否认了。结果呢?大半夜跑来跟我说,讓我慎重一点。” “当初是你说的,你有主动權,给我决策權,现在我决定好了,你又要来质疑我的选择,你到底要怎么样?” 俞微说着说着把自己气很了,眼尾熏得殷红,她别过脸做了一串深呼吸,才堪堪压下去眼底的酸涩。 “你听我解释嘛。”顾泠舟慌得伸手去碰,但被俞微抬手拍开了。 “走开,没名没分,不生不熟的,干什么动手动脚?” “好好好。”顾泠舟双手投降,語气诚恳,“是我不好,我没给你解释清楚,讓你误会了,你给我个机会,我们把话说清楚,行不行?” 当然了,错是人的错,争吵本身没什么不对的。 碰撞中展露真实的情绪,真实的想法,真实的矛盾。 只有问题暴露出来,才有解决的机会,而这样的“解决”,起码要在谈恋爱之前,进行过五六次吧? 總归顾泠舟是这样想的,“发生争执”在她心里有点等同于“婚前检查”,属于提前解决问题的必要流程,为一段良好长久的感情保驾护航的,以防在关系确认之后,会因为争吵和分歧伤害这段感情。 但她總不能和俞微说,我预备和你吵上个七进七出,再决定进入这段关系。 思忖片刻,顾泠舟踌躇着开口:“就是,好吧,是我的问题,我觉得我还没准备好。” 顾泠舟手放下来,交叠着搭在俞微膝盖,她俯身靠上去,语气很轻:“其实,我们上学那时候,我也不算是个合格的朋友,对吧?” 她背对着俞微的方向,俞微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到她语气闷闷:“我處理不好你和我朋友的关系,也處理不好和你的关系,總是让你伤心、让你付出,我能回馈给你的太少,甚至” 甚至俞家出事,她帮不上忙就算了,连个起码的情感支持都没能做到。 怪誰呢?参加集训是她选的,一心想要让人刮目相看,选择士别三日的决定也是她做的。 本来就是她的错,她没想过给俞微道歉,不想听她的原谅,更不想听她为自己找理由开脱。 错就是错了,她该补偿、该愧疚、该悔恨、更改吸取教训,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只是,慎重地过头,难免就有点杯弓蛇影。 ——友谊被她搞崩了,俞微还能在重逢之初,假模假样的和她装着老同学的情分见面,万一爱情也被她搞崩了,除了投胎重开,她哪儿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本来就没有十拿九稳,俞微又答应的这样快,远远超出了她的计划、她的预期。 突如其来的失控感免不了让人焦虑,她总在担心。 “我连起码的一个‘朋友’,都做得不及格,能做好一个女朋友吗?” 顾泠舟的语气里有点迷茫,俞微听着,火气消减了不少,但委屈还在,耿耿于怀顾泠舟让她做决定,现在又要驳回的事。 她语气平静了些:“什么叫‘连朋友都做不好’?朋友和女朋友本来就不是递进的关系,友情和爱情是并列的好吗你先起来。” 凳子有点拥挤,顾泠舟虚坐在椅子的扶手上,俞微靠着她肩膀:“何况读书时候的事根本没有参考的价值,像我侄女,她馬上就要升初中,跟我去另一个地方读书生活,和她一起玩的小朋友会渐行渐远。这是她主动选择的吗?是她没做好一个朋友吗?” “本来就不是能做主的年纪,大家都要随波逐流,听家长学校和社会的安排,不明白你为什么硬要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况且。”俞微抬头看她,目光炯炯,“人家都是说,适合当朋友的人,未必适合当恋人。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朋友关系没出好是我们俩出了问题,那不是正好说明了不适合当朋友,这段感情不是友情?” 俞微呼出口气,别过脸小声抱怨,“当初明明是你说要追的,现在才过了几天,你又来搞这么一出。” “”顾泠舟一哽,“我那不是也没想到这么快嘛,本来以为你要好久才会答应我。” “好久是多久?” “唔,五年?” 俞微听见那个量词单位,直接气乐了:“五年?!” “那三年?” 俞微实在气不过,伸手推了顾泠舟一把:“我是高考嘛?要你在这三年实战,五年模拟的!” 俞微生气的样子实在鲜活,顾泠舟听得直皱眉,看的直咧嘴,嘴角好半天压不下来,很无奈的抓了把头发。 “行,就算我们抛开从前的事儿不说,说现在。” “我现在工作这么忙,根本没时间陪你,大嫂妹妹” “方茉。” 俞微打断她,她记得自己给她说过大嫂妹妹的名字,但顾泠舟一直“大嫂妹妹”的叫,让俞微自己都有点怀疑,她只好又提醒了一遍。 顾泠舟点头:“对,大嫂妹妹上次在酒店的时候说的话难听,可确实是事实啊。” “我没法公开你,我坦白说,我也压根没想公开你。你不在娱乐圈里混,流量热度对你只是有百害无一利,在一起会被骂,总会有些很偏激的粉丝,誰也不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过激的事。” “关键这还不是一时的,感情这种事,谁也说不准,万一万一,就是万一,我们最后没在一起,那些人也总会就缠着你,但凡我还在这个圈里工作,每一次热度,都免不了要纠缠上你。” 好奇心也好,娱乐至死的也好,流量为王也好,总会有人乐此不疲地深扒,什么工作学历、长相经历、家庭环境,指不定还要扒出俞家从前的事,和陈家订婚的事,她大舅的公司 顾泠舟吃的就是被人评论的这碗饭,她没什么好说的,但没道理让俞微平白受那份得不偿失的罪。 “更别说跟你去逛超市、去逛街,你想要的,我本来就给不了你多少,现在又是工作上升期,片约一个接着一个,能跟你在一起的空闲时间都少的可怜”顾泠舟喟叹一声,“说实话,你觉得我现在这样,算是个合格的女朋友吗?” 俞微无奈:“那你当初进娱乐圈,是觉得自己有了当影后的能力和信心,才决定去演习的吗?所谓‘万事开头难’,难在少一点‘我上我也行’的勇气而已,不是吗?” “你现在考虑的问题,明明确认关系之后也能慢慢解决啊,你没时间,我也要照顾侄女,大家各忙各的,等五六年之后,你轻松了,我侄女上大学了,我们都自由了,这些问题靠时间就能自然而然解决,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提前处理不可呢?” 顾泠舟苦笑:“刚开始就这样糟糕,这跟买了个欠费的手机号有什么区别?” “而且我当初去试戏,纯粹是想着兼职赚钱,你不一样啊。” “我真的很怕我会把它搞砸。”顾泠舟圈住俞微肩膀,埋在她发间深吸了口气,“你也知道,我不是科班出身,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和培训,没有同学校友和老师做人脉,我只是幸运,碰上了《花千树》的班底。” “那部电影能火,大部分原因在导演,在剧本设定。别的演员或许可以凭借这个好的开始,尽可能地接触同样优质的班底和剧本,少而精的去出境,去得奖。” “但是我不行,我知道我的能力不够,我必须得多进组,去积攒经验、去学习、去结交人脉,以免将来我没戏可演,没有工作可做,没有能力可以支撑。” “我才刚三十,按我和公司的计划,可能要再忙这几年,后面才会慢慢减少接戏的频率。” “所以,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俞微听罢,沉默良久,最终还是说:“我觉得你太焦虑了。” “从我这些年的经历来看,社会已经宽容很多了,像是一个面积很大的底盘,在这个底盘上的个人,并不需要十全十美,但凡她有一个长处,一根长板,都能凭借这个长处走很远。” “至于那些已经成了规模的庞然大物,要坍塌也不会是一个毛病导致的,一根稻草压不死骆驼,一堵墙塌了,整栋建筑也不会立马灰飞烟灭,那肯定是之前就有的很多毛病,在一起爆发才会失败。” “你的工作安排,我是外行,就不多说了,但就感情这事儿,我怎么也算当事人”俞微舒了口气,环抱住顾泠舟的腰身,“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我只知道,当初和我相亲的人,就算各项要求都符合我说的条件,我也会挑别的刺。” “我知道我不喜欢他,我也不甘心和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所谓的条件,只是拒绝的借口而已。” “但是,你是已经成型的庞然大物啊,本来没必要拿那些借口来约束你自己,哪怕这个过程里出现了什么疏漏,那随时填补上就好了,我们就顺其自然,彼此都轻松一点,不好吗?” “不好。”顾泠舟说完,看着满脸“你在放什么屁”的俞微,忍不住压了压嘴角,但她还是坚定反驳道,“一根稻草压不死骆驼,但所有人都这样想,每个人给祂加一根稻草,骆驼迟早会死。” “一根承重柱出现问题,建筑或许不会立马倒塌,但管中窥豹,可想而知其他承重柱的质量也并不会好到哪里去,倒塌就是必然了。” “再说人本来就是主观的,总是会放下一些临界点来区分一段时间,来衡定一段感情的始与终,好与坏。” “我不想你以后想起来我们恋爱之初的相处,是聚少离多的、是争执不休的。” 俞微:“” 俞微被反驳的哑口无言,感受到了一种耐心告罄的憋屈感。 她恼羞成怒,越琢磨越来气,深呼吸都不管用了,起身在床尾来回踱步:“合着我的决策權压根没有用,你自己决定你的主动权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是吧?那你还让我决定什么,决定我哪一天会被判定成豆腐渣工程吗?” 俞微起的猛,顾泠舟险些从失衡的凳子上掉下来。 闻言她抿抿唇,顺势在俞微面前站直了:“你的决策权是用来拉长战线的,不是让你以权谋私,把终点线直接划到我脚底下的。” 俞微气笑了:“以权谋私?哈!这话说的,不是,我们到底谁追谁啊?合着我现在是在求你跟我在一起?” “”顾泠舟也被问沉默了,半晌,她蹙眉垂首:“不管怎么说,我不能让它成为压死骆驼的其中的一根稻草。”—— 作者有话说:俞微:女朋友这种生物,就是昙花一现,悄无声息就有了,啪嗒一下就没了。 顾泠舟:请裁判按照比赛要求执行权力。 俞微:礼貌微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5-80 第76章 良言一语三冬暖 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常言道, 良言一语三冬暖。 有些话,过于深入人心,常常还会有余音缭绕的效果。 就好比顧泠舟最后那句——“我不能让它成为压死骆驼的其中一根稻草。” 不得不说,有些道理。 而且是俞微越琢磨, 越觉得有道理, 于是那句话的最后一个字, 直到她回了宣城,还在脑海里空谷传响, 绕梁三日不绝。 好在,她回去之后不像在杭州那么悠闲, 没那么多功夫琢磨乱七八糟的事。 首先,一出车站, 就先回了她妈那里一趟,把髒髒包和牛角包接了回来。 之后和姜云慧忙着确定店铺地址、和表姐介绍的前辈讨教经验。 也不知道是忽然回到北方,干燥得不太适应,还是顶着大太阳在外面跑,心里烦躁。 俞微回来没两天,嘴角就肿了老大个泡。 菊花茶没少喝, 吃的也清淡,桌上的各类水煮清炒绿叶菜占了半壁江山, 吃得姜云慧面色发绿,心里发苦。 纠结了一整天, 在又一次的绿化带品尝宴结束后,姜云慧按住了准备去遛狗的俞微,从口袋里掏出一塊表,郑重其事放在俞微手心。 是塊男款的劳力士,全金黑武士。 “上次回家的时候, 从我哥更衣间拿的。”姜云慧解释说,“拿去卖了,怎么也能卖个四十来萬,咱们拿去开店,开大的!” 俞微:“你这样不好吧?让你哥知道,你趁着他生日当天和他吵架不说,还偷偷拿了人家的表去卖,他得把你团成篮球打吧?” 俞微灵光一闪,“说不定还会以为你是故意和他吵架,轉移他注意力,其实真实目的是” “什么偷嘛,一家人的事,能算偷吗?顶多就是资金周轉而已,哦,总不能这钱总在他那轉,这么些年了,我这也该流淌一些金钱的洪流了吧?”姜云慧硬着头皮:“况且人就该多有个计划以防萬一,你看我让他投资,他把我骂成什么样?没让他赔偿我精神损失,都是看在大家一母同胞的份上了” 她越说越没底气,终究还是被俞微满脸的狐疑影响到了,“哎呀”一声,又从另一个兜里,掏出一塊女士表,恋恋不舍的放到俞微面前。 “那我卖我自己的总行了吧?”姜云慧咬咬牙,用力放进了俞微另一只手的手心,“蓝盘玫瑰金,我最喜欢的一块,比他那个还贵十萬呢!” 姜云慧深吸口气:“我想好了,我们到时候连隔壁也盘下来,打通了,还按我们早就说好的那样,在角落给我开一块地儿画画。” 俞微被姜云慧这副大出血,心疼的要死的样子给逗笑了。 她把表放在桌上,安抚牛角包急切的狗头——一个月不见,这只还在生长期的小狗又长大了不小,蹲坐下去能轻而易举地把嘴筒子搭在俞微膝盖上,哼哼唧唧的朝人摇尾巴。 狗尾巴一连抽了脏脏包好几个跟头,他也还是锲而不舍,把狗尾巴当逗猫棒,又扑又咬,乐此不疲。 至于奶黄包,她或许有点大花园戒断反应,生无可恋地在小房子里转了几天,终于接受了自己回到鸽子笼的事实,最近粘人粘的很是别出心裁,总是冷不丁出现在人触手可及的地方。 譬如姜云慧刚刚离开的餐桌椅,人的余温还没散,她就溜进去躺着了。 谁也没注意到她,俞微还在跟姜云慧解释:“这恐怕也不行,这表有编號,你前脚卖,你哥后脚就能查到你在哪儿,你确定不怕给他抓到?” “这我还真没经验。”姜云慧悻悻地往下坐坐到一半,被四脚朝天的奶黄包四爪并用地托住了屁股。 姜云慧反手把奶黄包捞到怀里,思考片刻:“那我跑去别的地方卖,他总抓不到了。” 俞微心里感动,无奈失笑:“但是,咱们还不至于要靠卖家当开店吧?” “怎么不至于啊!”姜云慧翻出手机里的记录,“你表姐那朋友也带着咱们逛了这些天了,就不说那种地段特别好、面积特别大的店了。” “嵩阳路那家,那门店又小又破,转让费就十萬,装修费我看少说要花二十万。还有建宁路那家,大是大了,房租三百一平,押三个月水电,交半年房租。” “你算算吧,这已经是这些天,咱们逛的性价比最高的两家了。”姜云慧长叹口气,瘫在椅子里,“比这两家好的,像是什么街口拐角,人流量大的那些,我是不敢想了,但要是再逛,我觉得也没什么必要了。” 姜云慧说:“你没听人说?金角银邊草肚皮,或许还有更便宜的店铺,在什么犄角旮旯,可要是位置差到都没人来,咱们租下来那不是平白当冤大头吗?得赚钱啊!” 俞微听着,目光看着姜云慧记的表格。 和她之前记录选品面包的那个表格差不多,江云会这个主要记录的开店前的筹备金,包括店铺转让费、租金、装修、设备和原材料购买。 后两项她还没填,不过对于前面几项支出已经有了个心里预期——转让费在八万到十万之间,租金半年二十万,装修十五到二十万。 算上设备的价钱笼统算下来,得小六十万。 姜云慧愁得头疼,一度想把两块表都卖了。 本来嘛,当初离家出走的时候,想的就是过不下去就给变卖了,结果俞微一顿一顿给喂到了今天,好歹没饿死,也就渐渐的没再打过卖表的主意。 今天听俞微一提醒,结果很显然,如果当初她熬不下去了,把表买了,肯定早八辈子就被抓回家了,哪儿还有什么自己创业的机会? 可见,它就是为了支持自己的事业而生的! 姜云慧狠狠心,“我看还是两块都卖了保险,总不能砸锅卖铁去开店,结果前几个月入不敷出,咱们还没赚回本,先把自己搭里面吧?” “你说的对。”俞微颔首同意,把手机还给姜云慧,“步子迈大了,容易扯到裆,没必要为了开店搞得那么狼狈。” “不过,咱们是不是也能考慮一下,降低开店成本啊?” “怎么降啊?真找那些无人问津、打路上走一圈,都不一定能看见铺面的店?” “我是这样想的。”俞微按着越来越躁动的狗头,“那些便宜的店铺之所以便宜,无非是位置不好,那咱们干脆搞成线上銷售,位置问题不就不是问题了嘛。” 姜云慧眨眨眼:“你想弄快递?” “我只是刚有个想法,”俞微被催促着,慢吞吞那牵引绳给牛角包挂上,说,“反正咱们的底线就一条,不能因为开店,把自己搞得砸锅卖铁,那成本未免太大了,在这个基础上,筹备金超过三十万的,就直接不考慮了。” “如果做线上銷售,那店铺也就是个操作间,面积不需要太大,位置也不挑,不管房租还是转让费,大概率能砍下来一半。” “装修也不需要太精美,只要搞一搞水电,做一点基础装修就好。” “最最最重要的,线上开团,有多少单子就做多少,免了面包店超过九点就要处理食品的浪费,虽然要交一点佣金,但我觉得,对我们这种小成本的生意来说,还挺实惠的。” 俞微说话间,已经被牛角包拉到了玄关,姜云慧抱着奶黄包跟着她,俞微邊换鞋边说:“只不过面包的运输怎么保鲜,我还暂时没想好,然后就是我们店的名字、包装LOGO、可能还有账號运营,后續客服,都要人来处理。” 俞微直起身,拍了拍姜云慧的肩膀:“没错,你要是同意我们网上銷售的话,那么负责宣传、销售还有售后的人就是你,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了,公主殿下。” “你先考虑考虑,我不行了,牛角包再不出去就要拉屋里了,我先去遛遛,这事儿不急,回来我们继續。” “对了,明天见赵哥的时候,记得别跟他说线上销售的事儿,我前两天含蓄问过,人家家大业大,挺看不惯这种的,回头我们自己搞就算了。” 领路人看不惯是一回事,还有,就是俞微一直以为,姜云慧只是玩玩凑热闹的态度。 所以她心里虽然有了打算,但也没和姜云慧讲,怕她心心念念的画画角没能给她安排上,没法给她交代。 现在看姜云慧比自己还愁,俞微知道她上心,自然而然就没什么好顧虑了。 不得不说,她先前和顧泠舟争论的一堆,顾泠舟有没有听进去不好说,俞微自己倒是很受用。 或许“万事开头难,只是难在一点踏出去的勇气”这话,本来就是她对自己的劝诫。 再加上一点顾泠舟说的“万一万一”,俞微想,她和姜云慧之间的合同,也该有个“万一万一”的保障。 万一盈利了,万一不想合伙干了,万一赔钱亏本了,都该有个“丑话说在前头”,应该在合同上加个年限。 等到了五年十年,两人还想接着合作分钱,那自然自动續约,没话好说,可要分手的话,总得把钱分个清楚,免得到时候进退两难。 ——她不想因为开店就把自己搞得一穷二白,更不想因为开店,就和朋友搞得最后心生芥蒂。 唔,顾泠舟那一堆的废话里,还是有点有用的参考的。 遛完狗回去,姜云慧表现的兴致勃勃,甚至连别人公众号怎么搞都研究了七七八八。 要是按照先前的传统运营模式,姜云慧除了能提供一点前期资金,她也帮不上别的什么忙,现在销售渠道是通过网络,她总算也有了点合伙人的份量。 快到九点开直播的时间,姜云慧还讨论的意犹未尽。 她现在的开播时间已经改成每天两个小时了,晚上九点到十一点,想着回头开店了,总不能大白天的还在家里睡觉。 两人商量了个店铺名,也算是半只脚入了门,后续断断续续的忙着选品和学习,很快,六月到了底,一场考试结束了俞方晴的小学生活。 这天俞微接她和姜云慧一起出去吃饭。 这两个人心理年龄接近,饭间,她们就啄木鸟会不会因为捉虫得了脑震荡、白孔雀与绿孔雀熟美、长颈鹿的舌头能不能舔到耳朵里面等一系列的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一直到俞微送她回家的时候,俞方晴都难得没有表现出对她小姑的依依不舍,眼睛里都是想和姜云慧再战三百回合的战意。 可惜了,她的小学生活告一段落,但不代表假期可以肆意去玩,俞方晴一直上着的课外班还在继续,小姑娘还是住在她奶奶这里比较方便。 俞微妈妈也这样想,她知道俞微最近在忙着开店的事,不想小姑娘去给她添乱。 倒是俞微觉得,等她休息的时候,自己也就开始忙活装修、跑许可证了,那时候带上俞方晴也挺好,多看多学也没什么坏处。 按照俞微和姜云慧的要求,店铺位置很快定了下来,两个人忙忙叨叨盯了半个月的装修,期间俞微也没少往她大舅和她妈那边跑。 或许是这份“开头不算难”的顺利给了俞微自信,她琢磨着,她和家里人之间的问题和矛盾,也不是只有僵持在原地这一条路。 于是七月十八号,店里的装修和设备都已经搞定。 俞微用新的烤箱做了一批试品,给小区里的老客户们尝了一批,又一样带了一份给她大舅家里送了过去。 该说不说,先前她一看见她大舅就难受,对他的爱和恨各自参半,常常还没开口,喉咙里已经积攒了一团酸涩的哽咽。 现在别有用心了,死皮赖脸起来都没压力了,愣是求着他大舅,在朋友圈一水的经济发展高峰论坛、国内轮船产业发展报告、行业前景采访中,给她连发了七天的开业喜报。 姜云慧更是从店铺装修之初,就开始在公司账号上发表视频,开业当天成功引来了她们的第一批粉丝。 只是鉴于冷链运输暂时还没谈下来,俞微的销售只针对本地,账号的粉丝朋友们,包括俞微先前在外地的客户们鞭长莫及,倒是她大舅在本地的公司,几乎给予了她近半月,天天爆满的销售额。 顾某人更是送了辆车做开业礼物,早上去菜市场进货都方便了不少,只是姜云慧如临大敌,发出了自己啃绿化带啃了快一个月的第一句悲鸣。 “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第77章 给个机会上岗吧 不耽误你搬家,还能帮…… 不能怪姜云慧以为, 这两个人是分了手。 自从俞微从杭州回来,姜云慧每次提起她和顾泠舟的事,俞微都支支吾吾,表现的很难以启齿的样子。 这不是分手的意思还能是什么? 姜云慧当然也就很体贴的, 明面上没再多问。 谁想到顾泠舟在店里开业那天, 送了辆車不说, 她姐还一点寒暄客气、三辞三让都没有的收下了! 收下了也就算了,顾泠舟居然还很烂俗的在后备箱放了一車玫瑰花。 果然上了年纪的人, 送礼都送不出来点新意,就能搞这庸俗、老套、无趣的一套。 要知道, 俞微七月二十一号生日那天,自己可是送了一套亚克力流沙日历板给俞微。 每月的背景板都不同, 六月是她们盘下现在的面包店,五月是在贵州一起爬山划水,四月是留守在家的奶黃包满脸分离焦虑。 往前倒,有二月的元宵节,一月的除夕烟火,十二月雨雪交加的垃圾桶和奄奄一息的牛角包一路倒到最后, 是去年姜云慧给俞微过生日,亲手做的一个生日蛋糕。 全程全体都是姜云慧亲手制作, 俞微那天可是感动的不得了,比起那一車没有半点创意、还迟到了四天的玫瑰花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姜云慧心里不服, 有意想和俞微掰扯掰扯,顾某人看着不太靠谱,奈何开店前几天实在太忙。 俞微每天要很早去市场进货,之后几乎全天候的在店里做面包做面包。 自己虽然不用很早去店里,但也要做客服, 要及时回复消息、联系快递,下午的时候去店里帮忙派送快递。 剛开始的时候没经验,接的單子太多,常常忙到很晚,又或者店里的水电出现问题,烤箱的温度还没能立马掌握,烤出来的失败品不得不重新烤制 一直摸索着做了快二十来天,才差不多习惯了这份工作,摸索调整出来一点游刃有余。 这时候,姜云慧也早把顾泠舟那事儿忘到了九霄云外。 这天下午的时候,宣城酣畅淋漓下了一场雨,微风涼爽,天边晚霞恢宏似锦。 車子剛刚停穩,姜云慧就迫不及待地从电动车后坐下来,掏出手机对准天边。 “我看,以后还是定成一周开两次團吧。” 身后,俞微正把车子停在雨棚。 从店里骑电动车回来只要二十来分钟,开车还要找车位,要是不去进货,还是电动车灵活方便一点。 车篮子里挂着刚买的卤货和涼菜,还有早上蒸面包没用上的小半块南瓜。 鉴于两位合伙人公私分得没有那么明确,起码吃还是在一起吃,于是俞微把它带回来,预备晚上做南瓜粥吃。 等姜云慧拍完,两人并肩走进楼梯,俞微说:“两天出一次單也实在忙不过来,以后分成两批,周一到周三做一批,周五到周末做一批,周四能稍微休息一下,盘盘货什么的。” “那我把开團的时间改成周六和周三了?”姜云慧揉着酸痛的肩膀,长叹口气,“太好了,后天就是周四,终于可以休息了,这几天发货发得我腰酸背痛的。对了,改成一周开两次团的话,那我们还请人吗?” “要请啊。”俞微手按在姜云慧肩膀上,揉捏了两下,“等九月学生开学就更忙了,接送上下学、中午送午饭,我是想着,最好咱们的工作时间和工作量都能穩定一点。” “好在,我们现在已经和菜市场的老板混熟了,需要南瓜、芋头这些,可以提前一晚上和她订,第二天早上他们会负责送来,我们的人只要确认一下数量就好。”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门口,姜云慧掏出钥匙开门:“早知道这么忙,我们还不如一开张就招人,我感觉我每天看单子,分快递,都快给我看眼晕了。” 姜云慧揉了两把热情的狗头——俞微最近忙,遛狗的事就交在了姜云慧身上,毕竟狗也不能只进不出,对这种能解决自己三急的恩人,牛角包对姜云慧的热情简直空前绝后,开门后一路跟着姜云慧走向沙发。 姜云慧把整个人摔进沙发里,长长喟叹一声:“不过现在请人也好,八月都过了快一半了,总不会招来打暑假工的大学生了。” “省的到了九月,你正指望着她能帮忙的时候,她给你搞个失踪,培训什么的还得重新招人重新教,学校店里两边忙,那不是裹乱嘛。” 俞微已经麻利把包包们的口粮放进蒸锅,正拿砂锅淘水,闻言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问道:“八月多了,今天几号?” “十二号啊,怎么了?” “方茉说在开学之前,要带小晴去达姆施特丹参加一个什么古生物化石的馆。”俞微说着,掏出手机,“我得问问她们什么时候去,去多久。” “真的是,这些天忙的,满脑子都是星期几,差点忘了现在都八月了。” “德国啊。”姜云慧打了个哈欠,听这事儿跟自己没关系,又慢条斯理瘫回去,“而且还有件事哦,咱们房租快到期了,月底了还要搬家,趁着周四,先提前收拾收拾吧。” “周四没空了”。俞微看着方茉发来的消息,自动忽略那些阴阳怪气的问候,说,“她们要去十天,周五就去,我周四上午去店里,下午带小晴去超市买点東西,你要一起吗?” “算了吧,周四是讨厌的截稿日。”姜云慧捏着狗狗的嘴筒子,“我肯定在赶稿。” “不过话说回来,”姜云慧翻身,仰头看向廚房忙活的俞微。 俞微把那些卤货盛在碗里端出来,姜云慧立马凑到桌前,叼了一只鸭掌啃着,挤开廚房门口蹲坐着的脏脏包和奶黃包,自己也靠着厨房门说:“姐,你觉不觉得好神奇,之前我只画漫画,截稿日才能勉强交稿,可现在我一天这么忙,还是能在截稿日之前画完,这时间好像越用越多一样。” “时间短了,但是效率高了,你不是说最近的流量也很不错嘛?高产又高质,好事啊。” “那确实。” 姜云慧喜滋滋,“而且每天累的倒头就睡,给我生理钟都掰回来了。” 姜云慧忙活的风风火火,吃完饭就马不停蹄回到对面,接着干自己的主业。 俞微其实也累的晕头转向,她本来想去洗澡的,结果在沙发上坐了一小会儿,看了下手机,就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屋里已经完全黑了,猫猫狗狗在她身边睡成了一团,只有手机亮着刺目的光,在旁边嗡嗡震动。 电话接通,那边顾泠舟轻松愉快的声音传来:“我杀青了。” “提前杀青,下次进组在十天后,去甘肃拍《花千树》3,现在还在忙吗?给你发消息也没见你回。” “没有。”大约好心情就是会传染,俞微兴致高了不少,支楞着坐起来,有些意外的看着同样精神起来的奶黄包,说,“刚不小心睡着了,没看到。呃,奶黄包好像听出来你的声音了,现在一直在蹭我手机。” “看来这一个多月的铲屎官不是白干的,是吧奶黄包?” 俞微轻笑了一声:“你现在还在横店剧组?” “你刚睡醒?累成这样”顾泠舟的声音经过电子设备的变音,多了点沙沙哑哑的电音,不答反问道,“那看来我给你送的礼物很及时了,开门看看。” “嗯?什么礼物?”俞微又想起来姜云慧对顾泠舟那车花的嫌弃和挑挑拣拣,不由得失笑,懒洋洋地站起来往门口走,“你怎么三天两头的往我这儿送東西?” “送你东西还不高兴,什么人呐!” “快搬家了嘛,家里太多东西不好搬。” “放心,不耽误你搬家,还能帮上点忙。” 话落,面前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身深棕色连帽卫衣、墨镜口罩样样齐全的顾泠舟,眼疾手快地伸腿绊住了要冲出去的奶黄包,稳如泰山地拎住了一大袋肉蛋菜奶,拿着手机的手稍微空了一点,扯掉脸上的口罩,朝俞微擺擺手。 “老板,住家厨娘,给个机会上岗吧。” 第78章 齐皓云 我得发到付 实话实说, 顾泠舟杀青之后会来宣城她不意外,但确实没想到她会来的这么快。 这人的体力精力实在是非同一般,拍了几个月的戏,好不容易杀青了也没怎么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就跟着俞微到了店里。 到店之后围裙口罩厨师帽一戴, 帮着俞微处理食材、打下手, 忙活了一早上,快中午的时候还回去做了顿饭, 順带捎来了一脸酱色的姜云慧。 如果说顾泠舟是精力充沛得异于常人,那姜云慧的脸色可以说是丰富得堪比调色盘了。 一顿饭吃得,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米饭没见吃多少,生生是被吞下去的话给喂饱的。 俞微下午还有的忙,叮嘱姜云慧吃玩把这里收拾好,就回了操作间。 她们店虽然是网上销售,但也可以选擇自提,所以除了操作间之外, 一进门还有一块算是前厅的地方。 当时装修的时候,沿墙打了一排柜, 用来放电脑和出票机,以及一些自提的货品、分装一下快递。 姜云慧吃完饭, 就坐在电脑跟前回消息。 一抬头,能透过一大块玻璃窗,看见操作台里的俞微和顾泠舟。 看见她笨手笨脚,学着她姐的样子给面包整形,看见她一手一盘面包, 送到烤箱门口,看见她打鸡蛋打的行云流水 姜云慧总觉得心里像是被人砸掉了一块。 之前顾泠舟不在,她和她姐在店里各忙各的,那感觉是齊头并进,是各司其职,是殊途同归。 可顾泠舟一来,中间那透明的窗户好像一下就變成了实体,把她拦在外面,把人家两个圈在里面。 姜云慧满心忿忿。 她没体会到晕晕口里的“我一进门,看见她们两个抱在一起亲,那感觉跟迎面朝我砸了个陨石一样”的快刀斩乱麻。 相反,她的心情是跟着这两个人游移不定的关系来回拉锯。 一邊希望她姐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一邊又担心她有了女朋友,会和自己疏远。 一邊觉得还好这两个人关系没定,自己还没到孤零零一个人的可怜境地,一邊又觉得她因为这种事庆幸,实在忘恩负义,好像她看不得她姐过得好一样。 这份纠结落在顾泠舟身上,消无声息地,就演變成了一场暗戳戳的竞争欲。 于是,看到顾泠舟凑在她姐耳边说悄悄话时,姜云慧就像是抓到了学生早恋的教导主任,顿时雄赳赳气昂昂地抖擞起来,打定主意要让顾泠舟好好看看,所谓好员工的上班态度。 早先店铺装修时,姜云慧就在运营的那个账号也没浪费,每周上的新品,姜云慧会把俞微制作的过程拍摄下来发布。 这周上新的是款开心果乳酪贝果,俞微要制作的时候,姜云慧已经提前架好了摄像头,调整好了角度,驱赶了店里的无关人员,最后又在俞微脖子上挂了一款运动相机。 从揉面、整形、发酵、糖水煮,再到进烤箱,最后热腾腾地出炉展示,全程一个多小时。 姜云慧摆着三个镜头拍,不苟言笑地跟着忙活了一个多小时。 忙完出去的时候,和顾泠舟擦肩而过,她捏着半块掰开的成品,愣是认真严肃出了一股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 看得顾泠舟一背过身就绷不住笑。 俞微累的时候是真不想说话,见状只好瞪了她一眼,顾泠舟这才清了清嗓,满脸感慨的竖起大拇指:“果然能幹的人,身边也都是能幹的人。要说工作还是要有个工作的样子,有这份态度,做什么都会成功的,对吧,小姜?” 姜云慧得意的很隐晦,三两口把面包塞进嘴里,套上手套,拎上快递盒,帮着分装快递去了。 有姜云慧在暗戳戳鼓着劲儿,带得面包店里的工作氛围也格外热烈。 听见有人进门的时候,姜云慧头还没转过去,声音已经先响起来:“你好,欢迎光临Sugar面包店,自提请出示单号。” “我不买面包。”说话的女声微微含笑,她挪开墨镜,目光在店里三人脸上转了一圈,“我找人,俞微在嗎?” 没被认出来的俞微眼睛先是一亮,很热切的跑到女人跟前:“姐?你回来啦!” 她立马招呼叫姜云慧:“这就是我表姐,帮我们联系刘老板来着。姐,这是我朋友,姜云慧,我俩合伙开的店。” “这是”目光转到顾泠舟身上,俞微介绍的话就打起了磕绊,看顾泠舟压了压帽沿,她才赶紧补上后半句,“这是我们请的帮工,最近生意挺好的,哈哈。” 俞微幹笑两声,好在齊皓云刚刚忙着和姜云慧寒暄,没意识到俞微那一瞬间的尴尬,她忙拉着她姐在边柜旁边坐下,问道,“你新疆那边的工作结束了?要回来几天啊。” 齐皓云先是对她发套边沿露出的粉毛表示惊讶,又看她必过年见面那会儿更黑了一点、瘦了一点,微微蹙起眉,说:“没呢,休息,就回来呆两天,想着你在开店,顺路过来看看。” 她眨眨眼,順手把墨镜卡在头顶,扭头一扬下巴,指着外面街上停着的那辆,显眼又硬朗的橘色牧马人说:“喏,行李都还没来得及放呢。怎么样,你这边还没忙完?” “快了快了。”姜云慧手上动作不停,“等快递小哥来了,送上车就行,姐,你和表姐也好久没见了,就先走吧,这边交给我们就行了,你们去叙叙旧。” “不着急。”齊皓云说,“忙完了一起吧,吃顿饭的事儿。” 看出俞微脸上的为难,姜云慧余光扫了眼边上的顾泠舟。 大明星有什么了不起,在她姐家里人面前,还不是连个名分,连张正脸都不能有? 哪儿像她呀,是大大方方在亲人面前走过明路的朋友! 姜云慧几乎要可怜顾泠舟了。 她压住了自己上扬的嘴角,还是决心要把稳重懂事的人设贯彻到底:“下次有机会吧姐,你不知道,我这一天打着两份工,晚上还得回去加班,实在走不开。” “宣城的路况也差的不行,晚高峰堵的要命,趁着现在天还早,你们快去吧,省的被堵在半路上,那才难受呢。” * 齊皓云一路开车回来,也是累了,想着随便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两个人能安安静静说说话就挺好。 于是,她带俞微乘着观光电梯,一路到了顶层的花园餐厅西餐厅。 巨大的玻璃穹顶之下,室内建筑金碧辉煌,只是现在天还早,里面没什么人,两人挑了靠近观景露台的窗边坐。 这些年除了过年的时候,两人很少见面了。 这会儿又没有什么亲戚生意要忙活,两个人难得聊得尽兴。 齐皓云甚至说起了她刚到德国上学时候的事。 那时候俞微还在大舅家里住,表姐去国外的时候,俞微跟着舅媽去送行,结果安顿好了表姐要回来的时候,她哭的不行,舅媽和阿姨两个人都没能按住她。 当时就差没把自己团吧团吧塞行李箱里,求她姐把她留下了。 “我妈现在还总时不时提起呢,说她当时也心酸得想哭,结果被你那一嗓子嚎的,伤心都咽了回去,去机场的一路上都在提心吊胆,生怕被当地警察怀疑她是绑架儿童。” 俞微一脸羞愧地捂脸,直求她姐别再说了,正在这时,对面楼体的LED屏亮了。 俞微这才注意到外面天都黑了,不知道是谁组织了一场灯光秀,刚刚开场。 两个人吃得也差不多了,就在外面观景台透风。 俞微掏出手机拍了会儿表演,齐皓云则对这种发光二极管不怎么感兴趣,她抿了口红酒,看着俞微兴趣盎然的样子,忍不住有点感慨。 “或许真是年纪大了,我本来还一直觉得,人的选擇权应該永远握在自己手里,选自己想要的,不管结果是好是坏,接受就好,哪怕为人父母,也不該干涉。” “可是看你现在这么辛苦,我又忍不住怀疑,怀疑当初,我是不是不該在你訂婚之前告诉你那件事。” 俞微一愣,收起手机,看向她姐。 她姐因为大学专业的事和他大舅起过矛盾,从那之后,不是逢年过节的,几乎没怎么回过家。 上次这么不年不节的回来,就是俞微訂婚前一天。 那年怎么说呢,俞微很难用一句话概括自己当时的状态。 那感觉像是和陈致逸在茶庄游玩时,就已经捆绑在身体上的、汲取感知和情绪的黑洞,一直跟在她头顶。 它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什么会出现,俞微一概不知,只知道上一次情绪崩溃,是在和陈致逸看电影的时候。 那时候她工作不順,无奈辞职,俞微心灰意冷地接受了自己无能的事实,在任性去找顾泠舟,和老老实实选擇陈致逸之间犹豫徘徊。 就在那个时候,他们去看了场电影,顾泠舟主演的《花千树》 电影一炮而红,也一炮打碎了俞微自以为是的幻想。 先前她说“以后别再见”的时候,她没觉得两个人要分道扬镳,后来大学典礼上,顾泠舟没来的时候,她也没觉得这是要一拍两散。 她过于相信自己的直觉,自己的感受,深以为顾泠舟对自己也是喜欢,只是开窍太晚,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 可时至如今,两个人的人生如同交错的线条,顾泠舟凭着自己蒸蒸日上。 而她,等她拨开那层身份家世的光环,发现自己不过是一片无能的废墟,才终于开始怀疑和反思那份直觉,反问自己,顾泠舟为什么会喜欢她?怎么可能喜欢她? 那天,俞微看着顾泠舟光鲜亮丽的脸,自惭形愧,泪眼滂沱,祭奠她原来早已逝去的友情和爱情。 空荡荡的废墟上,她感觉身体和世界被压得很低很窄,一片漆黑之中,只有她大舅摇着亲情的油灯,站在婚姻的尽头。 俞微觉得自己的生命窄到,好像就只剩下了结婚那一条路。 后来她姐在自己订婚之前回来,俞微看见她还是很高兴的,但对自己未来的婚姻,实在提不起什么期许。 她妈和方茉总觉得她会自杀,但扪心发誓,虽然她当时状态不好,但她妈和方茉担心她要自杀,实在是杞人忧天。 她那个时候真的没想过去死,她只是觉得,人总会死,或许会像大嫂一样,生子之后,和丈夫死于一场车祸。 又或者,她等到了儿子长大成家,女儿上了大学,只是丈夫生意出现了问题,绝望跳楼,儿子儿媳无辜丧命。 再或者,她儿子儿媳没出意外,他们也生育了儿女,自己甚至当了太奶奶太外婆那她差不多也該死了。 从生到死,匆忙又寡淡。 在她这片废墟之上,一切都乏善可陈。 俞微只好扯着些有的没的,自嘲着跟她说,“没想到以前的同事还给我发了祝福,当时我干什么都很差,感觉尽给大家添乱了。” 齐皓云跟着问了两句,而后有点了然的冷笑一声,“我当时读研的时候,我爸还找我导师吃过饭,你知道嗎?” 俞微摇头,随即心里又松了些,“他嘴硬心软,还是心疼你,想让导师多照顾照顾你吧?” “照顾?呵,他巴不得能打点好我导,让他拒收我,好让我乖乖听话回家。” “你本来就是在自家公司上班,可想而知他是怎么交代底下人的,人家只是听话办事,犯不着得罪你,当然要送个祝福,省的你们自家人对完账,最后把气撒在人家头上了。” 俞微浅浅吐出口气,看着齐皓云被对面的灯光照亮的半张脸,眨眨眼问道,“你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实话说,我真是烦透了老头说一不二,我行我素的性子,知道你逃婚的时候,我也是真高兴,觉得你之后也能和我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非要受他的摆布。” “但是我这些年,也算是形形色色的人都见了不少,多的是在十几岁,二十来岁的时候,搞不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喜欢什么的人。所谓选擇,大多数情况下,也都是懵懵懂懂的随波逐流。” 齐皓云叹了口气:“我不是想说你不好,只是不同的人本来就会有不同的选择,你这样温和的性子,天生就比我们这种执拗的人,对其他选项的接受度更高,更能适应。当时,或许你只是一时气愤,可如果你们那会儿真的结了婚,别的不说,起码现在不必这样辛苦不是嗎?” 俞微每次垂下眼的时候都显得格外乖顺,像是兔子,她抿抿唇:“姐,你觉得我当时逃婚,是因为生他的气,故意报复他是嗎?” 齐皓云耸耸肩:“反正要换了我,我肯定也这么做。” 俞微笑了笑,叹口气说:“姐,你小时候从没被人说过‘每天就知道玩,一点也不肯在学习上上点心’吧?” 俞微耸了耸鼻子,有点抱怨的语气:“我之前就老被人说,然后被人说的烦的,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从现在起,我一定好好学,往死里学,每天二十四个小时的学,学到说我的人都害怕,跑来求我说你别学了,休息休息吧,我求求你了。” 齐皓云嗤的一声笑道,“那我怎么没见你真这么刻苦过?” “哎呀,那是举个例子嘛!”俞微很不满地扯了扯齐皓云的手臂,而后顺势靠在了她肩膀上,“我只是想说,我要是真的要报复,肯定当场把订婚宴變结婚宴。”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他再怎么费心给我挑的婚姻,也不可能十全十美,等结了婚,鸡蛋里挑骨头都能挑出一大堆的不如意。那时候呢,我就每天捧着那些不如意去给他哭,说你给我找的老公,怎么这么不好,我听了你的话,结果过得这么惨,哭得他巴不得求我赶紧离婚。” 齐皓云戳了戳俞微脑门:“真出息啊,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没本事嘛,就笃定他会心疼我。” “但你还是逃婚了,没去参加订婚宴。” 其实要换了别人起码换了齐皓云自己,她的报复和反抗,必然是要全盘否定对方的安排和选择的。 俞微这种“报复”,属于向内攻击自己的路数。 要换了别人来说,她是完全不信的,甚至还会觉得对方有既要又要,有软饭硬吃之嫌。 但说这话的,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亲表妹,齐皓云一听,就完全了解了俞微的逻辑,也很顺利成章能够理解,俞微觉得没有听从她家老爷子的安排,反而不是反抗、不是报复的想法。 她反而心里生气一股无名火,嫌她窝囊:“这脾气还是二十多年没變过啊,他给你工作使绊子,又逼着你结婚,这么大的事,不哄也能好?” 俞微挠挠鼻尖,抱着她姐的手臂:“也不是哄好了,就是那天你走之后,我就在想,世界上任何人一个人刁难我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他?明明他是我最亲的亲人,我觉得他天然就该对我好,结果呢?” “他让我们组长打压我,让组员们排挤我,说我的方案屁都不是,我想想自己之前都不敢找他哭诉,都觉得自己很傻,被他玩弄股掌之间。感觉被陌生人莫名其妙排挤要生气一百倍。” “然后呢?” “然后我又想,同样的事,为什么陌生人做,我觉得理所应当,他这样做,我就痛苦的不得了?亲人不是应该拥有更多的宽容和体谅吗?为什么我对他的标准这么严苛?” “我想,我应该是接受不了他自以为的好,他对我的好不是我想要的那种。” “可话又说回来了,他是我大舅,我要求他对我好,还得是我定下标准的好,那我呢?我也是他亲人,我是不是也理所应当,应该按照他的标准、他的期待,成为他心里的好外甥女?” 齐皓云哽了一下,想骂人都不知道从哪里说好了,不怪她每次都怀疑俞微是被她爸派来劝她投降的,闻言只好默默喝了一口红酒顺气。 “所以释然了?” “不是释然,是卡住了。”俞微一本正经纠正她,“逃婚的那三天,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办,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事儿好像谁也没法退一步,只好就一直停在这儿。” “三天?!”齐皓云惊了惊,她本来还以为,这是俞微出门闯荡十来年,吃了苦,受了罪,终于“幡然醒悟”,领会到一点她爸的强势也是有点微不足道的优点,才领悟出来的这番大论。 没想到她三天就想明白了。 她表情有点难以置信:“反正我知道他专门联系我导的时候,我是要气炸了。” “可是你还是读了研,顺利毕了业啊。”俞微说,“姐你目标明确,读研的困难不止这一件吧?你还不是一件件都解决了,你还知道大舅找了你导师,说明你导师也很喜欢你,愿意站在你这边,这都是你能力强,表现的好的缘故。” “我呢,没成功也没法完全怪他,他固然是给我添了点乱子,但我要是真的执意坚持下去,或者能力就是强到别人没办法否认,就算在自己公司待不下去,也总会有慧眼识珠的,要把我挖走吧?” “能力不行就是不行,就算是珍珠,也还没能打磨出来,就是块小石头。” “还有朋友跟我说,遇事情不要内耗,与其责怪自己,不如谴责世界。” “但是世界又没办法改变,谴责有什么意义吗?那不是另一种悲观的劝自己接受现况没办法改变?我不想把所有原因都归结到别人、外界身上,也不想接受现况,只能从能改变的自身上找原因,更不想让人觉得,所有的结果都是别人造成的,好像我没有半点主观能动性。” 俞微吐出口气,看着面前五光十色的灯光,眼神却没怎么聚焦:“所以我这些年确实越来越理解他,尤其有了俞方晴。” “她小时候不爱吃香菇,我觉得香菇有营养,就打碎了做成肉饼给她吃,但要是有一天,科学家做出实验,说香菇对未成年小朋友的弊处大于坏处,那这会反转我对俞方晴的感情吗?” “要是她读了十多年的书,临门一脚却不去高考,非要跑去打什么工,我想我也会想尽办法收买她的同事,一定要让她尝一尝别人冷眼、社会拷打,乖乖回来考试不可。” “时代在变化嘛,他那个时候,结婚或许是最稳妥也最保险的处理,就像是我们现在看待高考一样。” “但这些年的教育新规一项项出,说不定等俞方晴考试那会儿,高考的重要性也被削减了,很多不适合考试的人,可以有更适合自己的出路。” “他们那些身在变化里的人,或许更能体会到什么更适合自己,可是那时候,我也不敢保证,我还能不能跟得上时代的变化,不会固执地选择原有路径,让她走我觉得好的道路。” “我做不到跳出时代,更没法要求别人能做到,如果结婚在大舅眼里,和我眼里的高考一样重要,我没法怪他去安排我的同事,如果结婚在他眼里,只是吃不吃香菇那样的小事,我更觉得不应该否定他对我的关心。” 齐皓云:“” “你就跟我说实话吧,你是不是接了任务来的?怎么听你说完,感觉我都要回家包饺子呢。” “真没有。”俞微失笑,“先前确实是卡住了,不敢进也不敢退,所以自己琢磨了三天,觉得这婚不能结。后来有点慢慢理解他了,就更觉得没脸见他了,最近吧确实稍微有了那么一点点的信心,大概可能也许,我也不会把所有的关系都搞砸?” 俞微沉吟片刻,随后噗嗤一声,满脸银紫色的、狡黠的笑,道,“最主要的,是我没有听他的话啊。” “虽然觉得对不起大舅,没脸见他,但我还是觉得,我当时逃婚的选择没错。我就是不想和我不喜欢的人结婚,感觉生命的颜色都会被人抽取干净。” 她说到最后,脸上有种这些年少见的稚气,齐皓云深吸口气,脸上表情有些复杂,终究是露出些许欣慰的神情,满脸宠溺地看着她:“那你现在辛辛苦苦赚钱怎么算?” “算承担选择的代价吧。”俞微撑着下巴看着她,“姐,你工作也很辛苦,你有后悔过选择你现在的专业吗?” 齐皓云有点不赞同,毕竟她选的是她喜欢的,可俞微现在的工作 不过她也没扫兴,看得出来俞微今晚的倾诉欲很高,大约先前也没人能和她说这些心里话。 齐皓云眨眨眼:“现在我算是信了。” “什么?” “那会儿传言你退婚之后想出家,说你已经六根清净,四大皆空了。” 俞微一脸“什么鬼”的表情:“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是不着四六吧?” 齐皓云摇头笑笑,眼看灯光秀也要结束了,她揉揉俞微脑袋:“得了,今晚就到这儿吧,忙了一天了,早点回去休息,我也得回去补觉了。” “你回家吗?” “算了吧,我在酒店住,我跟他在一起可没法待,这次姐得指着你先去趟雷,你要是能和老头子缓和了,我再上。” “你中秋在哪儿啊?我们到时候要做月饼,给你寄一点过去。” “八成是在新疆。” “新疆啊,那你回头把地址发我,但是前期资金紧张,我得发到付。” 两人已经进了电梯,齐皓云闻言气笑了,“当老板的人了,还抠成这样?” “节约成本嘛。” “得了,我再给你叫个车,送你回去,成吗公主?” 第79章 挑衅 命运的回旋镖精准命中 姜雲慧把要发的快递送出去, 收拾完关门落锁,一回头,顾泠舟已经开着車,晃晃悠悠到了她跟前。 回家的路上, 車厢里是蔓延了一路的诡异安静。 姜雲慧早没了粉丝对偶像的滤镜, 正看顾泠舟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连带着这車,好像都沾染了顾泠舟那股所谓的“松弛”, 回家的路程看起来格外漫长,车里的座椅像是插了排排的细针。 姜雲慧坐得浑身刺挠, 偏偏顾泠舟自在的很。 快到小区的时候,她在超市门口慢慢降下车速, 很自然的吩咐姜雲慧:“去买点香菇、豆腐干、梅花肉,绿叶菜你想吃就买,不用买我的,水果家里有,但葱姜蒜不多了,都买点吧。哦, 还有面條,记得买手工面, 宽的细的我都行。” 车停稳了,顾泠舟把墨镜往下移了移, 目光透过后视镜,看向后排的姜云慧:“去吧,皮卡丘。” 她这是把自己当她贴身助理使唤呢! 恨顾泠舟正恨的牙痒痒的姜云慧:“你买这些干什么?” “做香菇肉酱面。”顾泠舟习惯性一挑眉,“你姐去吃饭了,總不能自己在家饿死吧?” 呵, 她还挑釁! 姜云慧心中气愤,恨不能扑上去跟顾泠舟打一架,奈何想起顾泠舟是武打演员出身,于是很識时务地压抑住了,抱着手臂一撇头:“我不会做,你做吗?” 说完还覺得没气势,她又补上一句:“今天要不是有你在,我早和我姐去外面吃好吃的了,谁还用得着回家自己做?” 当然,这话她也说得相当識时务,嘟嘟囔囔的,抱怨的音量相当低调。 不过顾泠舟还是听见了就是了。 而且顾泠舟不以为意,大有一种不以为耻的坚固脸皮,眯着眼睛笑得有几分回味:“确实,感覺像是被你姐金屋藏娇似的,啧这感覺还挺新鲜。” 姜云慧:“” 姜云慧终于无奈的意识到,比不要脸也比不过这个人,最后只能把自己气成无辜的河豚。 无辜的河豚被催促着下车买完菜不说,到了楼底下,还得cos一把探路的斥候。 先得确定这会儿没人从小区楼底下经过,然后观察楼道里也没人走动后,这才鬼鬼祟祟朝车里的顾泠舟招手。 说白了,她面对顾泠舟时,升起的无名竞争欲,竞争的,无非就是主客之间的那个“主”的身份而已。 她还在不情不愿地履行“主”的责任——给顾泠舟放风、给她开门、告诉她屋子里的锅子勺子煤气灶怎么用。 只是姜云慧太年轻,憋憋屈屈的干了一堆活儿,结果被成熟狡诈的大人轻飘飘的一句“行了,我知道了,你玩儿去吧”,就把自己辛辛苦苦争取来的身份,给抢了回去! 说到底,履行责任并不等同于拥有了身份,只有能够使用权利的人,才算是拥有了身份。 没见过谁家客人能到主人家里,使唤人家主人的吧? 姜河豚又胀起来了,气鼓鼓地回:“谁玩儿了?我要剪视频的好吧,一个多小时的素材,剪成三分不到,你以为很简单的吗?” “现在这种快节奏时代,短视频开头就得吸引人,每个动作镜头也就能停留三秒钟,时间一长就拖沓,流量直接断崖下滑,你都不懂,我跟” 顾泠舟打开了油烟机,在发动机的嗡嗡声里,长舒口气,脸上流露出“總算听到了最吸引人的开头”的轻松喜悦。 饭间的时候,姜云慧尝了口裹滿香浓酱汁的面條,滿脸意外:“你真会做饭?” “那不然呢?”顾泠舟轻轻一扬眉,“我大老远跑过来,专程来蹭饭的吗?” 一路跟着她姐蹭饭搬家的姜云慧:“” 很好,再次被挑釁了! 姜云慧连筷子都放下了,挺了挺自己被戳疼的脊梁骨,一本正经,开门见山:“直说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泠舟挺满意她的识时务,眯着眼睛点点头,一脸激赏:“我就说,你姐没跟你打过架都是有理由的。” 她可比晕晕听话懂事乖巧多太多了! 嘴巴虽然碎了点,但好歹没□□啊,念叨完也就完了,一天下来跟个气球似的,自己充气放气。 这也没什么,自娱自乐嘛。 “既然你这么懂事,那就辛苦你吃完饭洗碗了。” “我不是跟你说这个!”姜云慧又开始充气了,气狠狠的拍了下桌,结果没料想力气太大,角度太偏,刚好震到了手腕。 姜云慧话头一顿,悄悄把手挪到了桌下,揉了揉发麻的腕骨。 “既然你不肯先说,行,那我就先把话放这儿了。”姜云慧气势十足的盯着顾泠舟,“就算你和我姐在一起了,你也管不着我头上,更管不着我和她怎么相处。” “你不要以为今天挑我几个错处,回头吹吹枕头风,就能离间我们,算我给你一句忠告,疏不间亲。就算你们上学的时候认识,可她大学毕业都已经六七年了。这些年,是我们俩关系,比和你更亲近,所以,我是亲,你是疏。” “你永远永远也别想取代,我在我姐心里的地位,永远!” 顾泠舟听完,若有所思了两秒,还是困惑道,“我怎么挑你的错了?” 姜云慧不语,只一脸的“你就是,你还装。” “好吧,好吧。”顾泠舟饶有兴致地夹着肉酱里的豆腐干丁,“疏不间亲,但没说亲不间疏,所以你有跟她说我的坏话。” “你不要瞎说!” “我瞎说?一般自己怀疑别人会这样做的人,其实自己才是这样想的。” “哈,装不下去了吧,你还说你没挑我的错?” 顾泠舟:“” “我现在比较好奇,这些年你和你姐真的没打过架吗?” 姜云慧撇撇嘴,身体靠进椅背里,目光冷淡平静:“你就挑衅吧。” 顾泠舟深吸口气,还是无语到笑出了声。 “不是,”顾泠舟百思不得其解,“我真没明白,你是她朋友,又不是女朋友,跟我压根不是一个赛道的,我和你争什么?还是你觉得我是闲着吃屁吃撑了,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审判你?” “那可难说。”姜云慧一说起这事儿就忿忿不平,“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免不了有些自以为是的人,總觉得全世界都围绕她转。” “她喜欢谁,要追谁的时候,爱情好像就成了免死金牌一样,拿出来一显摆,所有人都得退避三舍,跪着喊万岁,还要自觉点,离人家心上人远远儿的。” 顾泠舟瞬间听出来这鸟确实存在,紧跟着问:“这人谁啊,追你朋友的时候,让你离你朋友远点了?” “她是谁不重要。”姜云慧气势十足地双臂盛在桌面上,结果被面前的面條香的吞了口口水,她屏了口气,“总之,清朝早亡了,你就算是有金牌,对我也不管用了,还不如融成金条,拿去治一治自己的控制欲。” 顾泠舟嗤笑一声:“她是谁当然不重要,她追的是不是你姐对我来说比较重要。” 她聊天的时候也没耽误了吃面,这会儿碗底只剩下了一点臊子,顾泠舟跟嗑瓜子似的,一颗一颗夹着吃,吃完了又舀了一勺。 “不过听你这意思,她们應该是没成,那我就放心了,这么说起来,我还得謝謝你呢。” 姜云慧面前的面都放坨了,顾泠舟顺手也拿过来,给她填了一勺。 姜云慧顺坡下驴,而且她也确实饿了,毕竟顾泠舟在里面放了豆腐干,炒制过后带着肉沫和香菇的味,还有豆腐干本身的咸香。 第一口吃的时候还没什么,但稍稍回味一下,简直要了命的勾馋虫。 “切,谁要你謝。”姜云慧拿起筷子拌了拌,“我又不是为了你。” “好吧,就算揭过这事儿不说,你这么多年陪在她身边也是真的,我还是得谢谢你。” 顾泠舟脸上添了几分正色,不等姜云慧再开口,便接着道,“就像是这个世界上的河流,总要上流水量充足,下游才不至于干涸。” “但有的河流南高北低,有的河流自北向南,像是有些人要先解决完物质困顿,才有余力追求精神满足,但也有些人,要感情富足,才有力气應付这个世界的琐碎。” “你姐她比我更坎坷一点,低谷期的时候,不论物质还是情感都失去过,那种人物成长型的电影里,一般管这个时刻叫至暗时刻,你姐说你画的漫画是冒险类题材,大概也能理解吧?主角充满困难和压力、迷茫和未知。” “对她来说,离家出走,外出打工,都是那个至暗时刻的滥觞之一,而你在那个时候出现,陪在她身边,也无疑是她的救命稻草之一。” “冲你这个朋友比我合格,我也是谢你都来不及啊。”顾泠舟眨眨眼,呼出口气,“所以,你就放一百八十个心吧,我除非是脑子长泡了,才会想着离间你俩!” 姜云慧沉默半晌,还是矢口否认:“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些事情,不管低谷期还是什么至暗时刻,我都没帮上她什么忙,一直都是她照顾我多。” “而且我和她的关系也没你说的那么沉重,那么夸张。只不过是两个人碰巧住得近,后来脾气相投,走得越来越近。你要是说这段感情让我姐变得开心,那更用不着你来谢,好的感情就该这样,我和我姐在一起我也开心。” “她鼓励支持我干我想干的,她懂我理解我,连开店赚钱都拉上我,我不光开心,我还吃饱了呢!” 顾泠舟一时无言,盯着姜云慧看了半晌,忽然笑出了声。 她一手轻托着下巴,说了句:“说实话,你姐在横店的时候,对晕晕也很好,尤其我跟她告白之后,她更过分了,以至于我都有点吃醋,总感觉她想把我推给晕晕。现在嘛我有点明白了。” 姜云慧听了一半,那句“你还说你不想离间”差一点脱口而出,好在耳朵先听见了顾泠舟的后续,她脑子没反应过来:“明白什么?” “明白她把和你之间的感情,投射在了我和晕晕身上,所以会很努力的去维护,怕晕晕伤心,其实也是怕你会伤心。” 姜云慧这次反应过来了:“那照你这么说,你一来就对我冷嘲热讽、明褒实贬、戳脊梁骨,这又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南橘北枳。”顾泠舟礼貌微笑,已经接受了这一个两个的,对着自己的时候,嘴巴都会淬毒的事实。 她优雅举起身旁的玻璃杯,遥遥一抬:“敬友谊。” 姜云慧对顾泠舟的疑心说不上消除了,但总算是没再涨,看着那两个字的份上,于是同样举杯:“敬金条。” 顾泠舟:“” 等俞微回到家的时候,友谊的小船由于盛着金条,已经很快翻到并沉底。 这两个人正撅着屁股,趴在水池子边,掰着水龙头,看谁先让碗里的水溢出来。 俞微一脸纳闷的凑过去,失笑:“这是干嘛呢?我在外面都听见你们在家里大呼小叫的。” “谁先把水溢出来谁洗碗。”顾泠舟回头,环住了俞微腰身,嗅到她身上隐隐约约的酒气时,语气一缓:“喝酒了?” “一点点。”说罢,俞微有些好笑,“有你们玩的功夫,早都洗完了。” “就是,谁没做饭谁洗碗呗。”顾泠舟连连摇头,“人心不古啊,现在的年轻人,懒成什么样了。” 碗里的水已经和碗面持平,姜云慧小心翼翼放出几滴水,这才松了口气,随后急赤白脸地对着俞微讨公道:“姐,这话也得看谁做饭吧?她就煮个面条,就两个人吃。” 姜云慧竖着两根手指,气到有点颤抖,“但是你看看啊,灶台一塌糊涂就不说什么了,地板溅了乱七八糟的也不说了,调料用完,盖子不盖,不放回原位,这也就不说什么了,可筷子怎么用,能用了五六双啊?” “家里俩案板都沾脏了,煮个面还用了俩锅,碗一共用了八个,盆用了三个,合着家里有多少餐具她用多少啊,这明摆着就是故意折腾人的嘛!哪儿有这么坏的人?” 这阵仗熟悉的,俞微瞬间就想起上次在杭州那次。 偏偏某人那天不止声势浩大的做了顿饭,还阴差阳错地让自己误以为俩人在一起了,后面被某人更加声势浩大且蛮不讲理地要求自己忘了这事儿。 俞微咬咬唇,深呼出口气,一本正经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们知道我在你们面前,要忍住不偏颇有多难吗?本来就控制不住,你们还在这儿胡说八道。” 姜云慧的毒液BUFF,由于顾泠舟在场的缘故还没失效,这会儿有点无差别攻击的意思:“姐,你这话说的,跟脑子有病似的。” 俞微借着酒劲但笑不语,独独顾泠舟被命运的回旋镖精准命中*2—— 作者有话说:顾泠舟:呼吸。 姜云慧:她在挑衅我!!! 顾泠舟: 第80章 我明天休息 我曾七次鄙视自己的灵魂 最后, 厨房是顾泠舟打着好姐妹同甘共苦的旗号,和薑云慧一起收拾完的。 俞微闲着没事,只好去收拾次卧。 说是次卧,其实就是俞微原本放原料的地方, 后来都拿去了店里的仓库, 这里就腾空了, 可以放下一张折叠床,顾泠舟这几天就预备住在这儿。 是的, 顾泠舟预备住在这! 俞微真的非常、非常、非常费解。 抛开小时候,俩人早就坦诚相待, 連澡都一块儿洗不说,就说今年再见, 顾泠舟也不是没和她同床共枕过。 但也不晓得她是什么毛病,和俞微确定了心意之后,反而在这方面开始避开她。 好像心里守着一条有情人授受不亲的封建条陈。 俞微心里是一向没有那些条条框框的,不管什么朋友、准女友、女朋友、未婚妻,说到底都是一个人。 既然是和同样的一个人相处,何必非要把相处的日子搞得像是爬台阶一样, 一步一个里程碑地走呢? ——她们都这么熟了,那直接从朋友发展成老夫老妻, 也很順理成章吧? 俞微明显是一步登天类型的選手,实在搞不懂, 大家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就至于还分床睡呢? 俞微这床,实在是收拾的是满心怨念,稀里糊涂睡着的时候,薑云慧是什么时候走的, 她一概没听见,顾泠舟什么时候进来的,她也不知晓。 只是被顾泠舟抱起来的时候,那瞬间的失重感让俞微惊醒:“别!” 看清面前的人,俞微才舒了口气,手臂收紧了,懒洋洋地在顾泠舟脖颈处埋着,嘟囔道:“是你啊。” 顾泠舟順势靠在床头,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这是谈了个睡美人吗?” 说罢,顾泠舟伸手把俞微额头上的碎发撩至脑后,手指穿插在她的发间揉了揉,低头落在头顶一个亲吻:“做噩梦了?” “没有。”俞微声音微微发哑,,“梦见我在沙发上睡着了,牛角包想把我驼进卧室里,但是没托住我脑袋,差点摔个倒栽葱。” 说完,俞微还短暂的睡过去一会儿。 这次梦境里出现的,是顾泠舟拿着戒尺给她画楚河汉界,于是清醒的格外利索。 不知道是不是那把戒尺,让俞微联想到了老学究。 但一想到顾泠舟这种谈恋爱还要像做实验那样,严格按照步骤来走的小古板,居然会喜欢一个女人,俞微的心情就有一种说不清的抓心挠肝。 抬头看向顾泠舟的时候,顾泠舟心疼的表情迅速一整——先前俞微失眠睡不着的时候她心疼,现在俞微倒头就睡了她又心疼。 直白点来说,她对俞微的期盼,一直都是希望她一生顺遂无波,但又能同时拥有解决任何问题的先天禀赋。 不希望她经过太多辛苦磨砺,却能拥有所谓百炼成钢的成就感与人生阅历。 “困成这样,我抱你回去睡吧。” 当然,或许更该去睡覺的是顾泠舟,梦话总比傻话来得有可信度。 俞微半阖着眼眸,摇头:“我还没洗澡。” 说完,她像是才想起来,眼皮抬了抬,看向床上剛铺好的床单,又轻咬着唇,一臉愧色的看向顾泠舟。 “又把你的床弄脏了。” 剛睡醒的缘故,俞微清亮的眸子上蒙了一层朦胧的茫然,像是森林里弥漫着雾气的湖面,带着牙印的下唇,红的殷然。 顾泠舟拇指的指腹揉着那块牙印,同时心里暗忖,是不是自己的生理期提前。 片刻后,手指挪到俞微唇角,顾泠舟勾浅浅笑了笑。 她低头时,俞微本以为那会是一个吻。 结果,顾泠舟临时偏航,凑在她脖颈处嗅了嗅:“香的啊,哪有弄脏?” 俞微:“” 俞微满心懊丧地想,她大约是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可还不等她重振旗鼓,顾泠舟已经撑着脑袋,正儿八经跟她聊起了闲天。 “你跟表姐挺久没见了吧?” 俞微只得点头,道,“她工作室忙,常常天南地北的跟着跑,有时候跑国外,过年也没法回来。”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齐皓云。” 俞微抓起顾泠舟的手,一笔一划的写在她掌心。 最后一个字写完,顾泠舟反手攥住了俞微手指:“我只記得你生日那次,见过她一面,那回她穿了条白裙子。” 俞微生日在暑假,她姐参加的次数很多,多到已经記不清她姐当时穿的什么了。 闻言,只忍不住腹诽:你怎么不记得那天,我抢走了你家的钥匙,让你留下来陪我,你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和我睡过一张床了? 只可惜顾泠舟没有读心术,先入为主地把俞微这会儿的满心惆怅,当成了别的缘故,试探道,“那你们出去,都聊了点什么啊?” “工作呗。”俞微不以为意,“她的工作,我的工作,罵一罵甲方和老板,说一说之后的打算。” 她和她姐的话题,也无非这么几样。 顾泠舟听罢,斟酌片刻:“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感觉你回来兴致不是很高的样子。” “没有啊,我跟我姐怎么会吵架。”俞微一臉纳罕地对上顾泠舟的目光,对视片刻,脑袋一歪,额头靠在顾泠舟肩头,“只不过,聊天的时候说起了我大舅和我侄女,然后就想起了纪伯伦的一首诗。” 顾泠舟捏着俞微的一截指骨:“什么,你的孩子,其实不是你的孩子?” “不是。”俞微失笑,“小晴本来就不是我的孩子啊,当小姑的,怎么样也不可能比得过亲生父母。” 良久,俞微慢慢呼出口气:“其实,是想起来了那个《我曾七次鄙视我的灵魂》。” “该进取的时候故作谦卑,空虚的时候用爱.欲填充。” “覺得工作困难,结婚容易,于是答应了订婚。” “覺得订婚不是自己想要的,又劝自己,和不喜欢的人共度一生才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未必自由,但确实软弱,不敢去见我大舅,还觉得自己打工能养活自己很了不起。” “我喜欢你和姜云慧这样,目标清晰,爱好明确,爱恨分明,整个人都透着浓烈的色彩的人,有多喜欢,就有多讨厌没有主见、随波逐流的人,然而那也正是我自己面具中的一副。” “算不上侧身于生活的污泥,但也确实得过且过,我更知道自己久而久之就会习惯,甚至連不甘心的畏首畏尾都没有。” 沉默片刻,顾泠舟换了个姿势,和俞微头抵着头,说:“一般情况下,每次我对自己的反思深刻到这个地步,往往都意味着,我觉得我自己已经脱胎换骨了。” 俞微眯了眯眼睛,皱着眉笑:“怎么,昨日我非今日我?还是不识庐山真面路,只缘身在此山中?” 顾泠舟摇头:“只是单纯挨不了这么深入骨髓的骂,除非骂的是别人,又或者是以前的自己,那时候就能事不关己地深刻剖析了。” “好吧,我也是。”俞微翻过身,在床上躺平了,“起码店开起来了,感觉现在没有那么不思进取了,和我姐聊天说起以前的时候,就有点,唔,怅然吧。” 顾泠舟枕着手臂,目光静静落在俞微带着几分倦色脸上,手指在她下颌处来回描摹。 “所谓目标清晰,很多时候,起码对小时候的我来说,只是被逼无奈,加上没有别的選择而已。” “也是因为只有那么一条路可以走,才显得喜恶分明,界限清晰,对意外的接受度很低,继而看起来性格糟糕,目光狭窄,脾气偏执,蛮横独断。” “所以啊。”顾泠舟耸耸肩,“要么说人家是研究人性的大师呢,你有你的七次鄙视,我也有我的。” “但我们俩还挺幸运,刚好互补,那就,多多指教呗,俞老板?” 顾泠舟玩笑着朝俞微伸手,俞微犹豫了下,才回握回去。 她有些疑问:“那你说实话,你有过目的很模糊,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候吗?” “当然了!”顾泠舟想也不想,甚至激动地坐起身,“我才是正儿八经侧身于爱情的泥泞,不甘心又畏首畏尾。” “就说你四月份第一次到杭州那次,你好不容易松口答应,我激动的一晚上没睡着,隔隔个一小时半个钟头的,就想去你屋门口趴着听一听你是不是还在。” “然后一邊谴责自己是个变态,一邊又要琢磨你是不是对我还有一点感情。” “一边想着循序渐进,就算你不喜欢我了,好歹也先做回朋友,一边又忍不住在你面前色诱。” “什么?” 以俞微现在的抓心挠肝,那最后那两个字听来简直无异于诽谤! 她恨不能大呼冤枉:“你什么时候色诱了?” “哈,你是觉得,我大晚上洗完了澡,特意举着哑铃是在那晾肉呢?还说呢!那时候你的心也不知道在谁那、装着多少人。我辛辛苦苦保持的马甲线啊,结果呢,纯晾肉给空气看,某人连个眼角都没分过来。” 俞微:“” 原来是那次啊,本来以为自己错过一个亿的俞微瞬间释然了,低声嗫喏道,“哪儿有那么夸张?” 她还是看见了的,不过不是马甲线,是肩膀上拉丝的三角肌。 俞微那会儿还寻思呢,当演员的维持身材就是辛苦,于是矜矜业业、想方设法地计划把绿化带给顾泠舟做的好吃。 俞微抱着枕头坐起来,眼睛眨了眨:“那我现在看回来,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一说到这,两个人谁也没心思去研究什么人性的弱不弱点了,谴责不谴责的了。 俞微一个抬腿,翻身跪坐在顾泠舟身上,手按着顾泠舟肩膀:“毛病要一条一条改,我觉得我不能再在本该进取时选择谦卑了,你也不能在这么独裁专断,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就好比你那个五年计划”俞微抿了抿唇,“起码不能啊?是吧,五年啊!” 俞微痛苦仰头,苦着脸反问:“你不是早就问过,我是不是柏拉图吗?我不是啊,那准女友和女朋友之间,其实除了个名头,别的也没必要分的那么清吧?” 顾泠舟手扶着俞微的后背,见她这样活色生香,完全忍不住心中的笑意泛滥,却还是故作为难,凝眉反问:“那你第一条进取了,第二条怎么办?” 【第二次,当它在空虚时,用爱欲来填充】 “没关系。”俞微很利落地回道,“我们可以在不空虚的时候做。” “顺带连第三条也能改了。你越是不同意,这事儿要做成就越困难,我就越该迎难而上。” 几句话,把俞微自己说热血了,干脆俯首含住了顾泠舟的下唇,模糊不清道,“我明天休息,不用早起。”—— 作者有话说:《我曾七次鄙视自己的灵魂》——纪伯伦 第一次,当它本可进取时,却故作谦卑; 第二次,当它在空虚时,用爱欲来填充; 第三次,在困难和容易之间,它选择了容易; 第四次,它犯了错,却借由别人也会犯错来宽慰自己; 第五次,它自由软弱,却把它认为是生命的坚韧; 第六次,当它鄙夷一张丑恶的嘴脸时,却不知那正是自己面具中的一副; 第七次,它侧身于生活的污泥中,虽不甘心却又畏首畏尾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81章【VIP】 第81章 炫耀的很明显吗? 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去…… 次日, 俞微难得不用起大早,算得上悠闲地吃了早饭,遛了狗,安顿好了顾泠舟也喂好了猫, 这才去店里盘货。 等从店里再出来, 已经快十一点了, 她直接开车去她妈家里。 彼时天蓝得油润阔绰,大团雲朵随风徐行, 像是被撕散开得棉絮。 俞微的心情比雲朵还蓬松,柔软又輕盈地填充在身体里, 然后飘在心头,遮挡住了夏日阳光的灼灼。 目之所及, 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是油润欲滴的绿叶,是宽敞平坦的大道。 而后车拐进小区,浓郁的绿植几天不见就又是一番杀气腾腾,知名不知名的生命,正被那专属于夏的潮湿酷热鼓动着, 浩浩荡荡,兵强马壮。 俞微把车停在了外面树荫底下的车道上, 正要进门,一辆再熟悉不过的宾利不急不缓抢过路, 停在了俞微前头。 俞微有些惊讶,俯身从车窗望进去:“你不是说开会,晚上才能到吗?” “取消了。”方茉放下车窗,扫了眼俞微身后的仰望U8,挑眉, “怎么,我在場,耽误你一会儿炫耀新车了?” 俞微无语失笑:“我说方小姐,不是你自己说有会要开,会到的很晚,让我们明天早上直接去机場跟你碰头,还让我今天带着俞方晴收拾好行李、买好东西,别耽误您贵人出行的吗?” “是啊,计划赶不上变化,我提前回来了。”说着,方茉手搭在车窗,妆容精致的臉上带着几分“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欠收拾,“你呢?本来以为我回不来,没法揭你的底,放松了不少吧?我比较好奇,现在忽然看到我,什么心情?” 心情?几个月之前确实提心吊胆,现在嘛,她倒是放心了,反正今天俞方晴在场,方茉再想看她一腦袋包,也不会当着小朋友的面说这个。 至于会不会背着小朋友,悄悄和她妈说,俞微就更没有这个顾虑了。 古人说衣锦不还乡,犹如黑夜行,刑侦专家还说犯罪凶手会在作案后后返回作案现场。 方茉怎么可能会在马上就要去德国,完全看不到后续的情況下,戳破这个雷呢? 俞微语气輕松,还有心情开玩笑:“速度七十迈,心情是自由自在啊。” 方茉面无表情:“所以那辆车就是她买给你的?” 不知道她是怎么推导出来的,但結果确实如此,俞微只好转移话题:“你先把车停好,咱们先进去再说吧。” “呵,一辆车而已,你口口声声挂在嘴邊,不会觉得这事儿很值得炫耀吧?” “啊?”俞微茫然:“我和你说话还不到两分钟吧?有炫耀的很明显吗?” 方茉:“” 她翻了俞微一眼,终究合上车窗,泊车去了。 烦归烦,方茉到底也没在吃饭的时候说什么。 事实上,她本来也没有很想告状。 毕竟俞微在她心里,那是从小到大的矫情做作脾气差,看着乖巧温顺的不行,实则人家越让她干什么,她就越是反骨不肯干。 上次订婚之前闹失踪,已经是前车之鉴了,这次要是硬碰硬,搞不好再给她闹出来一出梁祝,弄的像是别人棒打鸳鸯,她这邊自我感动,再反抗出什么真爱,什么罗密欧与朱丽叶,那就真成笑话了。 不过俞微当然不会知道她的心思,方茉仗着这一点,趁着俞微和晴方好在卧室里收拾行李的时候,特意当着俞微的面,把她们家长公主请了出去。 看见俞微緊张兮兮,她心里顿时顺畅了不少。 下午四点多钟,不太晒的时候,一行人出发去超市。 日用品可以到了再买,主要是担心俞方晴吃不慣那边的东西,带她来买点吃的。 小姑娘兴致勃勃,拎着小篮子去挑自己喜欢的零食。 俞微跟在后头,不緊不慢装了七包火锅底料。 虽然下午的时候,被方茉折腾得有点惊心动魄,但总的来说,她心情还是好得很,基本可以做到把方茉的那些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皮里阳秋当做过耳的一阵风,左边进右边出。 最多在被她逼得太紧的时候,耸肩反问:“那我问你,要是你连续上班三十多个小时,又饿又困的时候,你先吃饭还是先睡觉?” “难道你选了吃饭,以后就都不可以睡觉了?还是你睡觉了,等睡醒之后,也永远别想吃东西?” 方茉冷笑一声:“你要是把当初的事比成吃饭睡觉,那就更好说了,有人习慣饿着肚子睡,有人习惯吃饱了睡,她当初选了什么很明显吧?你怎么敢保证,她下次加班三十多个小时的时候,你不会第二次落选?” “那有没有可能,她饿着肚子睡了一次,发现太难受,第二次要选择的时候,就先吃饭了呢?”俞微觉得有些好笑,“说这种压根没个影的事儿,你不觉得有点太远了吗?都不一定会发生的事,为什么要提前假设,然后提前焦虑,提前痛苦啊?” “所以你要从根源上解决痛苦,就是离个人远一点啊。”方茉双手一摊,眉心紧紧皱着,“你都在她身上吃过一次亏了,为什么还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两次?我是真不懂,姓顾的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你就这么死心塌地?” 俞微脸色已经有些撂下来了,这位大小姐从小随心所欲,“我想要,我得到”的久了,跟她说这世界上的许多事情,根本没得选这种事,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两个人沉默地逛了半晌,方茉还是没忍住,撇过臉,冷声冷气警告:“别说我没提醒你,事业和感情,她一早就做过选择,或许像你说的那样,因为失去过,这次懂得珍惜了,于是决定吃饱了再睡觉。” “可现在晴方好还小,离她高中毕业还有六年,你那位大明星这会儿又在失而复得的兴头上,她能等你六年吗?” 俞微闻言,脚步慢慢的站定了,若有所思的看着方茉。 她想到了顾泠舟那个讨人厌的五年模拟计划。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太容易想当然,容易固执上头。 当时一听到顾泠舟的拒绝,满腦子就只剩下了要说服她这一件事。 可也正是顾泠舟没同意,两个人的关系没盖章定论,俞微才能没什么心理负担的,让顾泠舟躲开俞方晴。 站在自己的角度来说,她不想自家侄女在未成年、三观都没建立的情況下,得知自己小姑有个女朋友的事。 从顾泠舟的角度来说,保密对她的工作更有好处。 权衡之下,让顾泠舟避开和俞方晴的见面,显然是对两个人都好的决定。 方茉的话让俞微恍然。 她这才从“让女朋友避开侄女”和“让准女友避开侄女”之间,那一点微妙的心态差异中,得出关系里的临界点,确实有存在的必要的結论。 得出没准备好的不只是顾泠舟,显然还有她自己的结论。 于是,夜里。 趁着俞方晴已经安然入睡,俞微蹑手蹑脚出门,溜到对面,敲响了房门。 开门的是顾泠舟。 俞微昨晚跟顾泠舟商量,本来想让她先去酒店里住一晚的,结果顾泠舟自信昂扬,声称一起洗过碗后,和姜雲慧已经是同甘共苦过的朋友。 于是今天一大早,趁着姜雲慧赶稿赶到还没睡,顾泠舟怀着一腔信任,相当不见外地进了人家家里。 “回来了。”顾泠舟看了眼对门,“睡着了?” 俞微点点头,反手关上房门,错身的瞬间,凑向顾泠舟唇角轻轻啄了一口:“有点事要和姜云慧说。” “姐你回来啦。”姜云慧盘腿坐在沙发上,闻声后仰着脑袋,跟俞微打招呼,“姐,我算是知道她做饭为什么要用那么多碗了,你敢信,她做饭是要切好所有的菜,然后全部放进碗里盛着,再开火炒的?一个碗还只用一次,我真的” “啧,你还告状上了。”顾泠舟一扬眉,颇显得几分凌厉,“怎么,你少吃一口了?放下碗就骂厨子,你可真出息啊。” 姜云慧往后缩了缩,抿着唇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你没在直播吗?” 俞微还有些谨慎,进到客厅后打量了眼她平时直播的地方。 姜云慧摇摇头,指着顾泠舟抱怨:“她简直跟我初中班主任一样,看了我一下午,画完之前愣是不让我玩手机,这周的稿下午就画完了。” 顾泠舟半眯着眼睛,趿拉着拖鞋,在沙发扶手上坐下:“帮你提高效率,不用谢。” 俞微没忍住,被看着的人不是自己,她很没良心的偷笑出声,而后才清了清嗓,扶着顾泠舟肩膀,说:“明天我得去机场送小晴,但是和菜市场的大姨说好了要送货,小姜,你明天可能得早点去店里一趟,下午你回来休息,可以吗?” 姜云慧很痛快地比了个“OK”的手势,而后瘫靠在沙发背上,“反正今天收工早,能早早睡了。” 姜云慧表情怅然,甚至有点痛苦的困惑:“可是我怎么感觉这么憋屈呢?” 顾泠舟皮笑肉不笑,丢过去一个沙发靠枕:“孩子不舒服,多半是欠打,多收拾收拾就好了。” 姜云慧一阵龇牙。 “还有一件事。”俞微斟酌片刻,打断了两人联络感情,“那个,表姐明天就要回新疆了,我想着做点面包给她送过去。” “嗨,表姐帮了我们那么多忙,送点面包应该的嘛,这种小事,姐你不用跟我说。”姜云慧一摆手,而后又想起来,“那我回家之前给表姐送过去?她住哪儿啊。” “不用。” 俞微捏着顾泠舟衣领处的一截布料捻挫,顾泠舟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抬头看向俞微,展臂把她环到了身前,还惹得姜云慧抱着抱枕,一阵怪叫。 顾泠舟问:“怎么了?” 俞微低头看着顾泠舟,极力在分辨自己此时的想法到底是一时冲动,还是本心如此,思忖片刻后,她看着顾泠舟的眼睛,问:“明天你有空吗?” 顾泠舟若有所感,脸上有些诧异。 俞微点点头:“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去,你有空吗?”—— 作者有话说:方茉说的:早分晚分都会分,不如你快刀斩乱麻。 俞宝听见的:你让她没名没分六年跟着你,不可能的。 于是俞宝下一秒:不能见未成年,先去见见成年人。 宝子们十一快乐呀~ 隔壁《公主何日出柜》已开,古穿今,又名温柔公主的现代历险记,感兴趣的宝子欢迎收藏~ 喜欢贴贴的猫猫公主vs口嫌体正的傲娇淡人 昭宁一朝落水,再睁眼,人已经在千年之后。 她遇到一个顶顶好心的人,让她白吃白住,带她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只是,这个好心人家境不好,出门的马车没有顶棚,家里的厨房更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一应俱无,每天早上只能喝又苦又涩的黑豆汁裹腹。 昭宁把自己仅剩的青玉簪送给了她,希望她拿去卖钱,好改善生活。 后来眼看着穿越回去无望,昭宁深感生活压力巨大,每天瞒着宋鸢,勤勤恳恳去种地,辛辛苦苦去卖货,终于小有积蓄。 直到一日,一场争执之后,她带着猫咪毅然离家出走。 宋鸢紧赶慢赶到达现场。 公主勃然小怒:“你跟踪我?” 宋鸢:“有没有可能,我收到了扣款通知?” 昭宁:“胡说,我自己有钱,用的自己账号!” 看着昭宁手机页面上,当下最火的全息类种地游戏的账户余额。 宋鸢:“” 难怪角色名都用真名。 —————————— 十八岁生日这天,宋鸢家里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重伤昏迷的女人。 女人一身湿透的古装,醒来之后,说自己叫昭宁,从唐朝来。 宋鸢当然不相信所谓穿越的鬼话,怀疑她别有用心,是被老宅的人派来的。 她配合昭宁演戏,几天观察之后,她在书房,拿出合同试探昭宁。 昭宁接过纸张,面色从轻松转为凝重,由凝重转为铁青,最后,她忍无可忍,讲纸张丢在桌上,附加锐评:“丑甚!” 宋鸢看着面前那张落着自己签名的合同,目光从审视到怀疑,从怀疑到冰冷:“” 宋鸢:真的很讨厌一些没有分寸感的人。 然而,这个没有分寸感的人,却一次次打破自己的底线。 智能家居管家机器人275:小姐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你完了,你坠入爱河啦~ 爱河?笑话! 陪她演戏?这不过是为了套她的话! 带她逛街?那只是想刺激她恢复记忆! 和她同床而睡?那是演员的职业素养! 看穿她的谎言还自欺欺人?那是以大局为重! 她想学游泳就买有室内游泳池的独栋别墅?那房产证上写得也是自己的名儿! 什么?她要和自己保持距离?!还离家出走? 宋鸢面若寒霜,带着司机保镖气势汹汹赶往小旅馆。 漆亮的鞋子踩在嘎吱作响的木地板上,宋鸢走路带风,紧绷的下颌线一股冷硬的气质。 下一秒,她眼圈微红,一边解下围巾,大步走到公主面前,把带着体温的柔软布料一层层缠上公主冰凉的双手。 “给你亲,回家吧,好不好?” —————————— 小剧场: 公主想努力赚钱,卖字之余兼职给宋鸢上书法课。 课上了数月,她问宋鸢:“六月科考之后,有做书法家的意愿吗?” 宋鸢冷淡垂眸丢笔:“没有。” 公主长舒口气:“还好,不然我就要报警了。” 宋鸢恼羞成怒:“有你说的那么差吗?” “没有。”公主摇头:“没有丝毫学习过的痕迹。” 宋鸢: 毒舌传染给老婆了怎么破?在线等,挺急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82章【结局】 第82章 结局 终身成就奖 “嚯, 这么多面包,这我得吃到什么时候?” “哎呀,你那么多同事,大家分一分嘛, 而且在新疆”俞微想了想, 说, “那么干燥,大概率也不会放坏吧?最多放得久了比较干燥, 会稍微有点影响口感。” 齊皓云刚起床。 她这两天忙着见朋友,忙得脚不沾地, 这会儿说话的声音都还有点哑,睡衣也还没换, 懒洋洋地踱步到酒店沙发旁,掰了一块馅料满满的芋泥紫薯包往嘴里送。 闻言,她轻笑一声,“得,我当囊吃了呗。” “不过话说回来了,你这面包做的也确实好吃, 难怪这么快就火起来了。昨天聚会的时候,我还跟人推荐呢, 说这是我妹新开的店,讓他们多照顾照顾。” “结果有人跟我说, 你们家店的生意已经好到要限量了,反倒是听说我是店长她姐,还问我能不能卖点面子,托关系走走后门。” “唉,你可要好好干呀, 到时候姐还能托你的福,讓他们欠我的人情。” “哎呀,这些都好说。”俞微一溜小碎步绕过茶几,坐在齊皓云旁边,一脸殷勤地边捶腿边道,“其实吧,姐,我,那个” 俞微吞吞吐吐,不知道怎么开口的好,加之视线不受控制,總瞥到站在茶几对面的顾泠舟,她就更不好意思了,挠了挠鼻尖,支支吾吾的开口:“我有点事,跟大舅有关,想想讓你帮我说说情。” “帮你,跟他说情?还让我?” “你的店开的好好的,生活工作連带俞方晴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他还有什么看不惯?”齊皓云一脸不可置信:“我觉得你的主谓宾有点问题,你重新说。” “哎呀,就是上次我们打电话,你还记得吗?”俞微提醒她,“我跟你打听,大舅和我妈那边有没有什么异样,你还问我惹了什么祸,说兜不住的时候跟你说一声,你要回来看直播。” 俞微说罢,眨着眼一脸无辜:“我现在觉得,趁着你在,早早告訴你比较好。” 说完,俞微一鼓作气,起身去拉着顾泠舟的手。 两人在齊皓云面前站定,顾泠舟摘了帽子和口罩,轻声叫了一声“表姐”。 顾泠舟素面朝天,加上也没做什么造型,齐皓云看了一会儿,才把她和电影里的某个角色对上脸。 然而也就仅此而已了,她不怎么关注娱乐圈,名字想不起来,只好说:“你长得,好像一个明星啊。” 俞微牵住了顾泠舟的手,才发现到顾泠舟手心一片濡湿,关节有些僵硬用力。 像是当初,顾泠舟表白,俞微心里本来还不十分确定,乱七八糟的在心里担心了一大堆,瞻前顾后地觉得,没有清清楚楚也好。 自欺欺人地觉得,俩人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处的好就处,处的不好,那断了也不算是分手。 没分手就是没有失去,痛苦也会稀里糊涂的模糊过去。 可后来等顾泠舟正儿八经跟她说了一堆“没準备好”,她固然有点哭笑不得,但对这段感情的信心,反而立马就安定,甚至坚定了。 俞微不觉得自己是抬杠,实事求是的说,想的多不算坏事,入情入理的说,这应该叫谨小慎微,叫顾虑周全。 因为顾虑的多,才会束手束脚,才会犹豫不定。 也因此,看到顾泠舟比自己更犹豫,更不安,就约等于她比自己更周全,更谨慎,俞微会安心是理所应当, 俞微安下心来,就只剩了一往无前。 她和顾泠舟十指相扣,跟她姐说:“不是像,她就是,姐,她叫顾泠舟。” 顾泠舟。 这三个字从俞微嘴里说出来,立马勾起了齐皓云更加久远的记忆。 她眯了下眼睛,回想片刻后说道,“姓顾?我记得你上学的时候,有个关系挺好的朋友,好像也是姓顾吧?” “姐你还记得啊?”俞微有点惊喜,把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把自己带着戒指的手,举到她姐面前亮了亮,“就是她呀!” 当然,那戒指不是顾泠舟送的,也没什么特殊含义。 俞微工作的缘故,顾泠舟送来的那些零零碎碎里,从来没有戒指手镯之类,耽误工作的首饰,最多就是送些项链。 这戒指还是来的路上,俞微临时去买的,为的就是在亲人面前说出“我恋爱了”这四个字,于俞微而言,实在是有种脚趾挖别墅的尴尬。 俞微寄希望于她姐能夠见微知著,大家最好能心照不宣,结果那钻戒或许还是不夠亮,她姐愣是没注意,更没往别的地方想,只是笑了笑。 “那很好啊,这么多年了,再碰头还能处的这样好,这都是缘分,别站着了,坐着说。”齐皓云拍拍身旁沙发,“不过,碰见老朋友是好事啊,有什么要和我爸求情的?” 有那么一瞬间,俞微是希望方茉在场的。 按照那人的敏锐,别说刻意戴戒指了,从自己和顾泠舟前后脚进门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雷达全开,开始捕捉空气里的暧昧分子,挨个拉出去枪毙了。 想到这里,俞微心一横。 “姐,其实她不算是我朋友,準确的说,是女朋友。” 齐皓云微笑的表情上,有那么一丝丝的龟裂,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面无表情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面包。 浓郁的芋泥香气在口腔里扩散,齐皓云了然,心说:这哪儿是面包,分明是糖衣炮弹啊! “别告訴我,你们是来我这儿演习,打算一会儿就回去告诉我小姑跟我爸。”齐皓云语气笃定,“他们俩会杀了你,还有你的。” “那肯定不是啊。”俞微断然否认,“现在肯定不合适,我们俩商量着,怎么着也得等小晴高中毕业之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坦白。” “但是在此之前,姐,万一我们俩没藏住,你一定得救救命,帮忙打打掩护啊。” 听她这么说,齐皓云很快想开了。 感情这档事儿,来去如流水,今天要死要活,明天形同仇雠的也不在少数。 只要俞微没有疯狂到立马跑回去告诉她爸,那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说不定,她们口里那个所谓的时机来到的时候,这两个人早分崩离析了也说不定,她现在担忧也是白担心,于是摆摆手。 “我就知道,你这面包都是糖衣炮弹!现在还把我拉下水了,合着吃了一口你的面包,我就成了你俩共犯了?” “姐~我最好的姐姐。”俞微扒着她胳膊撒娇,喜形于色的很明显,“你这样想,以后大舅知道了,肯定把我当重点问题对象,都不会催你结婚了对不对?你也轻松了呀。” “而且我保证,以后不管你什么时候,在哪儿,只要你想吃面包,我肯定以最快的速度做好,連夜就给你寄过去。嘿,姐姐?好不好姐姐?” “行了行了。”齐皓云无奈,偏偏又从小就吃她这套,故作嫌弃地推开她,“谈个恋爱,撒娇的本事都捡回来了,真行,你可别粘着我了,刚吃了面包,本来就甜,现在更齁人了。” “那我们回去了?” “快走吧,我看见你就头疼。” 回店里的路上,俞微和顾泠舟,一喜一忧。 喜的当然是俞微,她觉得告诉家里人这种事,属于重要,但不紧急的事。 因此提前跟表姐坦白,属于提前减少负担,心里轻快的不得了。 顾泠舟呢,是提前打了一场没準备的仗,裸考出来,總要忧心忡忡好一阵的,偏偏俞微心情又好的不得了,她不想扫她的心,一路憋到了店里。 好巧不巧,今天下午有试岗的员工在,姜云慧提前给俞微发了消息,俞微就没让顾泠舟进店,让她跟顾泠舟先回家了,自己在店里忙活了一下午。 等到俞微回家的时候,顾泠舟这边的补考计划都做了七七八八,也就没必要跟她说裸考时的恐慌了。 后面的几天,俞微只觉一切都顺利的堪称丝滑。 自己有了员工帮忙,工作量减少了很多,下午也不需要姜云慧跑店里一趟了,她可以在家里回复消息,畫畫漫畫。 顾泠舟则在家里帮忙收拾行李,准备月底的搬家。 或许是她和姜云慧相处的时间变多,这两个人的关系也迅速密切,顾老师还顺带帮姜云慧调整了工作时间和状态,避免了她拖拖拉拉,漫画拖稿的现象发生。 而俞微和顾泠舟之间,因为达成了某种共识,顾泠舟总算不再和她分床睡。 忙碌充实又被满足的生活过了七天,好消息是试岗的员工终于确定了下来,只是顾泠舟飞去了甘肃那边的剧组,临走之前还要走了表姐的联系方式。 俞方晴和方茉也从德国回来了,俞微挑了个周四搬家,赶在九月俞方晴开学之前,终于落定了所有的前期准备。 初中生开学之后的生活更加规律。 俞微请的员工是个二十出头,大学毕业没两年的小姑娘,叫白瑾。 她们商量的工资是月薪三千,上四休三。 小白休周四和周末,这三天只有俞微在,不过周四盘货,周末的时候,方茉来带俞方晴去玩,完全足够俞微在工作日的时候,给初中生做飯送上学。 再加上俞微不舍得俞方晴中午吃食堂,每天十一点要回家做飯,也就顺手包了小白和姜云慧的午餐,成功留住了小白同学的胃的同时,还留住了小姑娘的人,当即发誓,要跟着俞微干到全国连锁。 俞方晴中考那天,俞微新店的店铺装修也到了尾声。 这次的店铺面积,大了原先三倍有余,小白成功晋升管理岗,连姜云慧招的客服都多了三个。 店里员工的数量成功突破个位数,网上销售的范围,也从原本的宣城,拓展到了周围数个省份。 俞方晴高中期间,俞微更忙了。 高中生起的更早,回来更晚,中午休息时间又少,俞微当然一切要以高中生为先。 店里的生意,靠着小白经理挑起了大梁,俞微也开始认真考虑开分店的事。 但显然小白经历的野心永远比俞微更大一层,已经很有先见之明地,开始撺掇着俞微再开饭店,被俞微婉言谢绝后,又不死心的去让姜云慧来劝。 姜云慧以一句“我们住一起,开不开饭店,都能吃到我姐的饭”,成功招的小白经理破防,随即干劲十足地开始琢磨和俞微住进同一个小区。 至于顾泠舟,她这些年戏没少拍,奖没少拿,圈内劳模的名头戴的稳稳的。 而且她很难得的没有别的明星那种,火了之后,由于物质的极大丰富,对生活丧失了野心的状态。 顾泠舟从出道起,身体里绷着的一根弦,好像从来没有放松下来过。 去年,她凭借着一部魔幻现实题材的《原野》,斩获多项国内外奖项。 那之后,顾泠舟在宣城小住了一段时间。 两个人聊起《原野》里的女主,顾泠舟说,她心里觉得混乱的时候,也会刻意给自己制定一些边边框框。 俞方晴高二暑假那年,俞微妈妈来家里看她们。 结果,俞方晴偷偷跑去看演唱会了,家里只有顾泠舟在。 俞微回来的时候,心里莫名平静,当着她妈的面,直接了当的出了柜。 三天后的一个工作日,大舅把顾泠舟叫回了家。 俞微彼时还在店里看着装修——这次务必要给姜云慧留下一个挂满花藤的角落画画——她还是看到她姐的消息,才知道这事儿。 紧赶慢赶跑回去的时候,她妈和面色很差的方茉在客厅里聊天,她大舅则和顾泠舟在书房里,两个人竟然相谈甚欢。 俞微问了她妈才知道,原来她妈回来就告诉她大舅了,然后从大舅到舅妈,再从舅妈到表姐她姐当天就回了家一趟,二话没说,给了她大舅一份合同。 内容包括顾泠舟的全部财产明细,以及一份,如果两人某一天分手,此前的所有收入,都归自己,分手之后的所有收入,一半也归自己的声明。 至于那份财产报告上的日期,还是五年前的了,是顾泠舟见过表姐之后,定下“补考”的计划之一,俞微直到今天才知情。 回家的路上,两个人都安静的莫名。 俞微心里很清楚,顾泠舟现在红得发紫,身价直逼十位数,完全足够她满世界的开连锁。 但她又从来没有想过要分手的事,因此对那份看起来更像是离婚财产判定一样的声明,产生的触动寥寥,只有一种被大舅接受后,无所适从的茫然。 路口红灯的时候,俞微停車,余光瞥到前面摆放的一个龙猫玩偶。 很久的了,是俞微老早之前送给顾泠舟的生日礼物,已经灰扑扑的看不出原本颜色,只有钥匙环还亮着金属冷光。 俞微甚至记不清,自己是哪一年送给顾泠舟的了,只记得,也是高二那年,她和顾泠舟已经冷战了许久了,又在期末前一个月,俞微的心肝宝贝鱼片粥去世。 俞微忍着难过,直到考试结束才找上顾泠舟,想她暑假放假的第一天,跟自己回家一趟。 回家的时候,是顾泠舟骑着自行車载她回去的。 俞微坐后面,帮顾泠舟抱着沉甸甸的书包,手指把玩这书包旁边的挂饰。 到家下车的时候,她把包递还给顾泠舟,手指被那枚闪着金属冷光的钥匙扣圈套了一下。 于是,就在那么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俞微的情根破土开坚地开了窍,悄无声息舒展开一片嫩嫩的幼芽。 下车的时候,小区里的树木绿得泛着油光,顾泠舟猝不及防地抱住俞微肩膀,如释重负般的呼出口气。 “紧赶慢赶,好歹在五年之内,跑到终点了,俞老板,我把家产都托付给你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行使你的决定权,给我颁个终生成就奖啊?” 俞微叹了口气,实话实说:“我现在还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我大舅居然没打我,也没骂我?” 像是个很普通的某一日,两人边说着话,边走进电梯,顾泠舟手里甚至还提着准备做晚饭的食材。 “你很失望啊?” “我就是本来以为要我发挥的,这么多年,你都不知道我在心里排演了多少遍。” “你可以回去演给我看,我吸取吸取经验,说不定下部戏,能用的上。” “你?对着你,我演不出来。” “啧,一个优秀的演员是不挑观众和场合的懂不懂?” “那也没办法。”俞微走出电梯,走廊的窗户正映照着大片橘红璀璨的夕阳。 她眯了下眼睛:“我想说大舅要是不同意,我说我就是爱你,认准了你,这辈子都认定了。可对着你说,那就是事实了吧?这怎么演?” 顾泠舟暗自得意,伸手要去挠她的痒,忽然对面的门豁然打开,姜云慧尖叫着从屋里冲出来。 “啊啊啊啊啊,姐,我的漫画要出版了!” 她兴奋地抱起俞微,转了好几个圈,身后,晕晕捂着耳朵跟出来:“你们总算回来了,她叫了一天了,我耳朵都快聋了,有没有人管管啊?” 话刚落,屋里的牛角包脏脏包此起彼伏的应和起来。 窗外的夕阳到了尾声,然而哪怕夜色降临,也总有新的繁星填充穹宇。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