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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岭白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6章 我不亲脸 你情敌也是我情敌


    古霖, 顾泠舟的高中同桌,兼舍友。


    按理来说,俞微说到“同桌”的第一时间,她就应该想到她的, 毕竟重点高中的三年朝五晚十, 怎么也算是她和古霖同甘共苦过的战友情。


    是的, 是她和古霖的战友情!


    顾泠舟之前也就自然而然没太注意过俞微和古霖的相处。


    毕竟人的精力有限,高中生活已经被浓郁的知识浸透了, 唯一不被知识占领的区域,一边是想想就浑身疼的家事, 一边是想想就心窝里酸的俞微。


    古霖确实很好,成绩好, 又聪明,没有那个年纪该有的中二冲动,性子穩重得像是世外高人,只因为和顾泠舟做同桌,还有学习进度比较同步的关系,和她走的比较近。


    像是空气里含量最高的氮气。


    氮气无色无味又穩定, 一般情况下不会发生化学反应,顾泠舟这种要靠呼吸维持生命活动的碳基生物, 想当然只会觉得自己和氧气才是相依为命直到高三上学期,她爷爷住院, 俞微给自己剧本的时候。


    那时候顾泠舟清高,犹豫不决好几天,晚上睡觉都辗转反侧,后来剧本放在宿舍,不知道怎么被古霖看到了。


    古霖很热心, 问自己是不是不愿意去,要是不愿意,她很乐意去,而且片酬可以全给自己,她一分不要。


    顾泠舟鬼使神差提醒她,那是个双女主的电影,古霖用力的点头,说她知道,还知道另一个女主是俞微。


    顾泠舟:


    顾泠舟读书的时候擅长议论文,抒情文也偏写实,对比较夸张的手法和修辞总觉得肉麻,什么“山无棱,天地合”什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她总觉得夸张的很没有道理,直到她看着古霖这座安安穩稳矗立了两年,氮气一样稳定的大山在她面前崩塌


    顾泠舟脑海里瞬间闪过了氮气和氧气在高温、火花放电、高压放电的情况下生成一氧化氮的方程式。


    她开始回想起这两个人的相处。


    确实,俞微来宿舍找自己,给每个人都带零食,但带给古霖的零食永远比别人多一份。


    古霖性子独立,除非順路,不然很少会和谁一起去做什么事。


    但她知道自己是去找俞微,都会很积极的跟来,甚至还想抢她做重点笔记的活。


    分文理的时候以为俞微要上文科班,她在俞微面前表现的比自己还惋惜。


    甚至自己和俞微吵架冷战期间,也从来不会妨碍她们见面寒暄聊天,而这两个人还能约着一起上操场超市卫生间


    顾泠舟当时不懂自己的心情该怎么形容,但用现在的说法来讲,就是破防,破了大防!


    从那之后,她就没法再把古霖当成普通同桌来看了。


    情敌也是敌,俞微说什么“親密无间、性情相投”,这显然和她心里的划分不在一个阵营。


    顾泠舟心里五味杂陈,手指勾着奶黄包垂下来的尾巴尖,快要在上面打个结。


    然而,瞧着俞微因为古霖面带薄怒,想到她之前不想和古霖一起吃饭,抓着自己胳膊在肩膀上哭得梨花带雨,她就忍不住从心底泛上一阵很痛快的酸爽。


    顾泠舟死死咬着唇,忍住了上扬嘴角的冲动,试探地把身体靠过去。


    俞微手上动作顿了一下,但没有拒绝。


    她的气消得很快,甚至还觉得自己一提到不,甚至都没提到人家的名字,就像是应激的猫似的,炸毛成这样,实在是越活越回去。


    这都过去多少年了。


    俞微心底自嘲一笑,在顾泠舟圈着她肩膀,讓自己靠在她身前的时候,她也就着顾泠舟递过来的台阶,順势倚了上去。


    “几点了?”


    俞微随便问了句,想掀过这节。


    顾泠舟从身后圈住俞微,目光落在她薄得能透光的耳廓上,耳垂上有一点肉,圆润润的触感。


    顾泠舟有些怔怔,好像尘封的记忆被打开,她恍然想起来,她们三个,她虽然和古霖是同学,但不是最先认识的。


    高中军訓那会儿,俞微和古霖因为气质长相出众,被教官挑出来选去升旗班单独訓练。


    她们十来个人,古霖就站俞微后排,休息的时候两个人聊天,俞微知道了古霖的班级。


    后来还是俞微把古霖介绍给自己,所以等到正式上课的时候,老班说可以自行组同桌和舍友,她们才


    顾泠舟胃里五谷杂粮,心里五味杂陈。


    俞微正纳闷她怎么没说话,稍稍偏头,就见她一臉五光十色。


    “怎么了?”


    “没事,就是忽然明白,我为什么会有个成绩又好,长的漂亮,性情相投,作息也相投的同桌了。”


    顾泠舟牙根发酸,心里止不住的又痒又麻,忽然凑过去,照着俞微的耳朵咬了一口,“没办法,人格魅力嘛!阳光开朗嘛!讨人喜欢嘛!有朋自四面八方来嘛!压根挡不住有人前仆后继,是吧?”


    俞微吃痛,听她不肯翻篇,心里的火气更是又着起来,偏偏顾泠舟的语气又格外莫名其妙,透着种活人说鬼话,山羊吐人言的诡异。


    俞微被气得想笑:“究竟谁才是王婆?你夸自己夸得这么阴阳怪气,怎么,你这部戏演的不是公主,是道士,身上剧服的纹样不是龙凤云纹,是阴阳鱼啊?”


    顾泠舟试图把俞微拉回懷里继续抱着,但几次被她挡开了,只好自己探着上半身靠近:“你真不知道?”


    “废话,剧服又没穿我身上,我怎么会知道?”


    “那我问你。”顾泠舟伸手揉了揉俞微左耳的耳廓,“高中那年军训,你被晒傷了,你还记得吗?”


    这当然记得,因为晒傷的位置很刁钻,在左边耳廓的背面,起了一片的小泡。


    俞微晚上疼得睡不着,起初还以为是脑袋疼,后来才发现是晒得。


    顾泠舟看了还训她,说她每次涂防晒最积极勤快的时候,就是已经被晒伤的时候。


    从那之后,顾泠舟就每天在军训服口袋里装一管防晒。


    早上八点之前,她总要盯着俞微上上下下、耳背脖颈、手腕脚踝都涂仔细了才放人回去。


    ——要不是军训期间要戴帽子,俞微一度懷疑顾泠舟会剥开自己的发缝,在每一寸头皮上都涂上厚厚一层膏体。


    哪怕现在回想起来,那也实在是一种甜蜜又粘腻的


    俞微恍然:“你想说,我忘了夸,你还是个细心的人?”


    “你忘了当时是谁发现你晒伤了的吗?”顾泠舟绝倒,“我要是告诉你,你吃醋吃了这么多年的情敌,其实也是我情敌呢?”


    俞微脑子转成浆糊也没搞明白,她这句话里的伦理问题,只好满臉狐疑地附和了句:“那还真巧。”


    顾泠舟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一头栽进俞微怀里。


    俞微被她笑得羞恼,推了两把她的肩膀:“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顾泠舟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满臉无赖道,“想知道?那,你親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俞微用力抿了抿唇。


    她忽然发现,自己在顾泠舟面前的脾气真的很差。


    要换了别人在自己面前,说一些没头没尾、不明所以的话,她大概率笑笑就过去了,不会过分探究什么。


    又或者,是姜云慧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她也无非配合着,答应她的条件,哄她高兴而已。


    可一旦这个人换成了顾泠舟,俞微就发现,自己像是在坐过山车,情绪此起彼伏,说来就来。


    她甚至觉得顾泠舟说一大堆自己听不懂的话,是在欺负她。


    “你爱说不说。”


    俞微用力把顾泠舟推开,人往枕头上一倒,背对着人,裹着夏凉被蜷成一团。


    顾泠舟正沉浸在和竞争对手卷生卷死,临面试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压根没能报上名的缺德快乐里。


    见状,她立马也跟着倒床上,手指欠欠的戳俞微的臉颊:“你真不想知道?那我求求你,你求求我好不好?”


    俞微心中的烦躁疏解了点,她稍稍转头,看向身后的顾泠舟,“你想说什么?”


    顾泠舟立马来劲了,狗狗祟祟地把脑袋凑得更近,忽然朝俞微耳朵吹了口气:“我提醒提醒你,你当初晒伤的地方隐蔽,你家里人都没发现,你自己更是照镜子也看不着。你起初不知道晒伤了,还跟我说过,是前一天洗头发没吹干,晚上才头疼的。”


    “这地方隐蔽得缺德带冒烟,除非是站在你后面,离得很近才能看到,所以,当初到底是谁发现,然后告诉你起泡的?”


    说完,她看着俞微的脸色从迷茫到思索,又从恍然到震惊。


    “你说她,不是,假的吧?”


    俞微磕磕巴巴,一句话都没能说完整,顾泠舟用力压抑着上扬的嘴角。


    然后她很快就不需要努力了。


    俞微的脸在几个呼吸间红了个五谷丰登,目光躲闪的样子居然有几分说不清的娇羞。


    缺德的报应来得太快,顾泠舟时隔多年再次破防,她扒拉了下俞微的肩膀:“不是,说她喜歡你,你就这么高兴啊?至于吗?”


    “你不是也很高兴?刚还笑得停不下来。”


    “那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俞微反问,“你自己说的,她是你情敌,也是我情敌,既然都是情敌,你能笑我不能笑?”


    顾泠舟:“你看我还笑得出来吗?”


    俞微没理她,轻哼了声:“人家当初可是稳稳的全校前十,成绩好又聪明。”


    最重要的,是俞微那会儿一直把人家当假想敌,有意无意拿自己和人家比。


    当初被比的样样不如,说没有半点嫉妒和敌意是假的。


    她明明对她不好,她怎么会喜歡自己呢?


    俞微忽然心生怀疑,蹙着眉问:“可是这也太奇怪了,别是你胡说哄人的吧?”


    顾泠舟自食恶果,还要被怀疑扯谎,气得掐俞微的脸:“我胡说?当初她知道你要拍电影,跟我抢着,不要钱也要去和你拍。一天天的,尽在我耳朵边问需不需要她帮你做笔记呵,现在看来,还好我抢下来了,不然,你们俩指不定要搞出来什么因戏生情呢!”


    顾泠舟酸气冲天:“而且你有没有搞错?我也是年级前十,我也喜欢你,怎么没见你对我的喜欢有这么大反应”


    “那不一样!”俞微美滋滋看着天花板上的素色花纹,手指交叉搭在胸口,“她比我强那么多,我之前还因为你们俩走得近很討厌她。你想想嘛,你討厌的人居然喜欢你,那种,啧被讨厌的人肯定的感觉,有愧疚还有受宠若惊,就是会讓人觉得很开心啊。”


    顾泠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蹭进了俞微的被窝里,两个人搭着一条薄被。


    俞微的话刚说完,顾泠舟一个翻身,直接跪坐在了她身上,表情凶神恶煞:“那我呢?”


    “你”俞微的目光被顾泠舟强行劫掠,她喉骨微动,低声说,“你就一直都一样啊。”


    “一样什么?”


    “一样开心啊。”俞微嘟囔,“你是一直都很开心。”


    顾泠舟这才勾了勾唇,右手按着俞微的两只手腕在头顶,俯身蹭了蹭她鼻尖,嗔怒:“故意的吧?坏东西!”


    “下次不许提她了,以后我们家,我和她就是竞品,不能同时出现的,明白了吗?”


    俞微只觉那句“坏东西”比什么昵称都要暧昧,她心里怦然跳了几下,催促道:“好啦,不说就不说了嘛,你快回去背台词吧,我要睡觉了。”


    顾泠舟把脸偏过去:“你亲我一下,我就走。”


    俞微无语失笑:“又是这套,你还没完了?”


    “不想亲?”顾泠舟眉眼一横,“好吧,看来你是不舍得我走。”


    “我不”


    “那你亲啊。”


    “”俞微顿了顿,“我不亲脸。”


    顾泠舟被反将一军,一愣之后,随即就从俞微急促的脉搏里看出了她的色厉内荏。


    顾泠舟反而淡定了,抬手撩了把有些碍事的长发:“那我可就把你这话当同意了?”


    眼看着顾泠舟越靠越近,俞微难掩胸腔里一声重似一声的心跳。


    比起在杭州那两次,第一次顾泠舟的突然袭击没给她任何心理准备,第二次则是她全程都在一种即将失去什么的恐慌里,几乎迫切地完成的。


    这次,俞微在仿佛按了慢速的等待里,则明显感受到一种异乎寻常的紧张。


    让人心跳加速,让人呼吸紧绷,让人面庞发烫。


    顾泠舟的唇再次落下来的时候,俞微有种身体里的血液全都沸腾起来的错觉,各种激素飙升,她感觉脑子里有种低端矛盾的清楚又模糊。


    忽然。


    “等一下!”


    俞微猛地把顾泠舟推开。


    顾泠舟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顺着俞微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奶黄猫正蹲在两人头顶。


    它上了年纪,平时少有精神,眼睛总是半搭着,看谁有种浓浓的倦怠感。


    但这会儿,它歪头蹲坐在两人头顶,一双浓色瞳孔占据了整个眼睛,显得格外精神地瞧着两个人少儿不宜。


    俞微脸皮还是薄,加上把猫当孩子养,遇上这种情况,她和顾泠舟对视一眼,很快埋在她脖颈,羞耻得脚趾紧绷,皮肤都快和头发一个色了。


    顾泠舟没绷住,笑出了声:“怎么这么色呢?请它出去玩会儿?”


    “不行。”俞微的声音有些抖,闷声闷气说,“她在房间外面会挠门。”


    “那我们去主卧?”


    “啊?”


    “山不转水转,咪不转人转嘛,活人还能让一只猫憋死?走了走了。”——


    作者有话说:顾顾:你的情敌我的情敌好像都一样。


    俞宝:那很巧了。


    第67章 春暖花开 认路的恶犬


    高考为期两天, 相关熱搜也在各种软件上掛了两天。


    等到最后一场考试落下帷幕,网上的熱闹逐渐散去,那些辛苦十多年的考生们,终于迎来了自己读书期间, 最漫长的假期。


    晕晕从考场接到顾泠舟妹妹, 帶她回学校拿好行李后, 把人送回了家里,自己則馬不停蹄地踏上了去山东的航班。


    ——顾泠舟给她放了四天的帶薪假, 让她出去玩,期间費用全包。


    晕晕约好了朋友, 要去爬泰山。


    至于横店,斷斷续续下了大半夜的雨。


    直到次日下午, 西边天际亮出一横大刀阔斧的夕阳,才彻底斩断了那阵绵绵纠缠的雨势。


    俞微在厨房准備晚餐。


    顾泠舟昨天说想要吃肉沫豆腐,这道菜简单,只是有点費时间,豆腐要切成拇指大小的小方,用文火慢炖才能入味。


    俞微提前准備上了, 然后在边上备其他的菜。


    她想事情想得有些出神,没听见顾泠舟什么时候回来, 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上来的时候,俞微吓了一跳, 一回头瞧见顾泠舟,才慢慢松下肩膀。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下雨嘛,就改拍室内戏了,正好合作的几个同事状态都很好,大家基本都一条过, 就提早收工了。”顾泠舟下巴搁在俞微肩膀上,探头看向备菜台,“做什么好吃的呢,这么入神,家里来人了都没听见?”


    “干锅虾,肉沫豆腐,还买了点牛仔骨,一会儿煎着吃,可以吗?”


    顾泠舟满脸的春风,凑过去吹红了俞微的两靥桃花:“秀色可餐,不能更可以了。”


    俞微默了默,低头处理干锅虾的配菜,闻言偷笑道,“我看,是只要有肉吃,就不能更可以了吧?”


    “好哇,你笑话我!”


    春暖花开的滤镜用不了两秒,这人属狗的天性就开始掩藏不住,说着话,磨牙霍霍就要在俞微脸上叨两口。


    至于俞微很可怕,她这些天已经被叨的有点习惯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们的情况和别人不太一样。


    别的成年人相处,哪怕期间偶有波折,也逃不开从陌生到熟悉、距离由远及近、由浅及深的过程。


    俞微嘛,她早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就已经和顾泠舟熟得不能再熟,近得不能再近。


    顾泠舟会跟她一起洗澡、给她洗贴身衣服、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一床被子里睡觉


    那时候的俞微被充裕的友情填满,整个人阔绰出一种能溢出来的快乐。


    她和顾泠舟之间被这种快乐填满,看着它变成粘着剂,两个人会很笃定,坚信她们的身体和心灵都被紧紧附着在一起。


    然而同样的事情,在顾泠舟亲过她之后,就立馬变了味道。


    或许因为友情爱情完全隶属于两套獎励体系,她们只在一边拿到了最高獎,所有的亲密无间,只有冠以友情的名义才能够被允许。


    另一边,則剛剛入门,连牵手都要被系统提醒“你们现在的等级,还不够解锁下一级奖励哦!”


    两个人只能闷头在这边用力,按理来说她们应该更有默契,更加信任,在这陌生的领域更加游刃有余。


    但事实上,谁也不知道对方是朝哪个方向用力,用多大的力。


    这进度条也就时而日行千里,时而退如山移。


    身在其中的人总是心情飘忽,一会儿像是被掛在海浪中,吞没和氧气只在一念之间,一会儿又像是被扯在风琴两边,随着一段完全陌生的旋律拉远又叠近。


    俞微不知道顾泠舟是不是这样想的,是不是也会因为这份忽远忽近困惑,可她确实为此费解良久。


    旁边,炖豆腐的砂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顾泠舟稍稍后退,拇指抚着俞微的唇角,忍俊不禁道,“呼吸。”


    这种事哪还用她提醒?


    俞微大口喘息,然后脑子里的疑问像是“认路的恶犬”,在亲吻之后就熟门熟路地找上门来。


    顾泠舟笑着帮她顺气,俞微靠在她心口平复呼吸,沉吟片刻后,她说:“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第68章 运气守恒 我们俩就不要搞什么年龄代沟……


    “嗯?商量?”顾泠舟话音还没落, 嘴角已经半扬起来了,她清了清嗓,语气带着股不自知的撒娇,“商量什么啊?”


    实话说, 顾泠舟现在的神态, 像极了她第一次看到牛角包学会巡回的样子


    但她又没给顾泠舟叼回来个玩具。


    俞微有一点费解, 不是很懂顾泠舟在开心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被顾泠舟看得心虚,本来就没怎么準备好的说辞, 这会儿更是连秧带苗的枯在了肚子里。


    俞微欲言又止半晌,看得顾泠舟心急, 忍不住催促:“到底什么事啊?”


    “就是就是从杭州回来,也有一个礼拜了嘛。”


    俞微回避着顾泠舟的目光, 转过身,有点焦躁地去捏水盆里泡着的一小朵西兰花:“高考结束了,晕晕也快回来了”


    比起日历上冰冷的数字,这一件事接一件事,更给人一种白驹过隙,马蹄子踹着人走得匆忙感。


    俞微不是高考的当事人, 更像是无所事事的旁观者在看着马蹄子撒欢跑,可她这个旁观者, 真的没事要做也就算了,偏偏自己手头的事还有一大堆。


    脏脏包和牛角包还养在她妈家。


    说好了和姜云慧开店, 结果自己人都不在宣城。


    她侄女马上也要小升初的考试。


    俞微往家里打电话,想试探一下看方茉有没有他们说什么。


    试探是没试探出来,倒是每次都要被问一句在外面忙什么,什么时候能回来,小晴很想她。


    负罪感这个词儿太重, 还不至于,但听到那些话的心情却是殊途同归——她总不能说,她丢了一大摊子不管,在外面也不算是工作,甚至也称不上辛苦,纯粹是在和人谈恋爱吧?


    俞微被自己无语的想笑。


    顾泠舟已经洗了手,拿来刮皮刀,站在俞微邊上刮土豆,闻言轻快地应了一声:“是啊,晕晕快回来了,她昨天跟我说要夜爬泰山,但这会儿还没给我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累瘫了。这小孩儿也是,缺心眼吧?放假第一天就挑战自我,后面三天还怎么玩啊?”


    顾泠舟把削好的土豆冲了冲,笑道,“你看着吧,我跟她说了这趟假期的花销全包,她要是在酒店躺了三天,回来一準得讓我给她按原计划折现。”


    俞微听见她说“计划”两个字,甚至都觉得有点刺耳,有一种混沌无序面对秩序井然的膈应。


    她吐出口气,说辞在直截了当的“我不想干了,等晕晕回来了,我想回宣城”,和委婉版本的“要不要趁着这几天,约几个阿姨上门来面试一下,省的到时候手忙脚乱”之间犹豫。


    可是顾泠舟把冲过的土豆放案板上,从身后抱上来,俞微低头看着那双圈在腰肢的手臂,思绪被短暂带偏了一下——人家是“愿奴胁下生双翼,随风吹到天尽头”,她这邊,是“自从胁下生双臂,别有幽愁暗恨生”


    “也行吧,算是支持一下她的知识产权了。”顾泠舟靠在俞微肩膀上,“讓她把计划拿出来,等回头休息了,咱们直接按她的计划去玩,也不亏。”


    俞微拍开了顾泠舟试图隔着她去切菜的手,把土豆切成了小条。


    这些都是干锅蝦的配菜,一小朵西兰花、半颗洋葱、一棵芹菜,小半段莲藕。


    顾泠舟不挑食,但在有肉的情况下,对蔬菜是绝对的敬谢不敏,所以这些基本都是俞微一个人的量,只有土豆勉强不被划分在蔬菜一类,切了整整一颗。


    她把这些拿去焯水,等着水开的功夫,俞微说:“我昨晚,做了个噩梦。”


    “梦到马上就要考试了,但是死活找不到考场的位置,只能和几个朋友在地下停车场里就着地图看指南针。可是指南针完全没有用,跟着它乱跑一通,发现它开始自己瞎转,最后大家说考场在我们头顶的位置,我们就开始蹦高,想跳出去。”


    顾泠舟听见“噩梦”,心里还“咯噔”一下,直到俞微说完了梦的内容,这才松了口气,笑道,“这都毕业多少年了,心里还惦记着呢?人家高考,你也緊张起来了。”


    俞微抬起头看着她:“我今天早上起来,上网查了一下,说我做这样的梦,是对时间管理的焦虑。”


    顾泠舟脸上的笑还没散,忽然被俞微煞有其事地看着,不禁有些懵然:“你还信这个啊?”


    俞微点头:“我觉得它说的有点道理,以前作业还没写,但是快开学的时候就老做这种梦。”


    锅子里的水开了,蒸腾起来的热气模糊了俞微的面容,顾泠舟一时摸不準她在想什么,但已经意识到俞微说的商量,不是她想象里的、和小时候那样,事无巨细地同步计划和生活。


    顾泠舟那颗被甜蜜腌渍了一个礼拜的脑子,终于不再在面对俞微的时候只会出水故障,正儿八经开始工作。


    “你是说开店的事儿?”


    俞微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看样子,就是不全是了,不过这会儿搞清楚她的打算显然更重要,顾泠舟接过焯过水的蔬菜,放在一邊:“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想现在店铺地址和大小都没确定,那后续的电器、客户、销售什么的,也都确定不了,忙什么都白瞎。”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问题,顾泠舟也知道的,俞微觉得可信度非常高,说起来也顺畅的很。


    “你是想回去确定店铺地址?那,确定之后呢?”


    “确认店铺之后,就得看着装修了吧。”


    “装修起码个把月,装修完了开店营业,所以你今天和我商量的,是不想在这里了,想走,不回来了,是吗?”


    顾泠舟说话的语调平静,但或許是俞微本就违约又理亏,愣是被她几句话问得心里七上八下,莫名听出了一种诀别的意味。


    “也不是立马就走。”俞微忙说,“起码也要等到你找到新厨娘接班,今天只是提前说一下,省的到时候大家手忙脚乱嘛。”


    俞微这边话音刚落,厨房里就开始给她一唱一和的回应。


    定时器尖锐短促的提示音响个没完——俞微这个做飯人,不管天冷天热,对做飯的一点执念就是所有菜品要尽量同时出锅,那定时器是提醒她豆腐快好了,可以准备炒干锅蝦的意思。


    俞微按掉计时器:“我先炒菜,一会儿我们再说行吗?”


    *


    顾泠舟回楼上冲了个澡。


    俞微的说法显然完全没有说服她。


    当初在贵州的时候,俞微也忙忙叨叨说要开店,还跑去人家店里实地参观。


    但其实,所谓参观,就是閑来没事,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参观是顺便,遛弯溜猫的同时,还顺路给那两个小孩买甜点。


    后来她还想着报课去学习,渐渐的也就没音了,很符合顾泠舟对俞微的了解。


    她这个人,从小就对工作赚钱没什么太高的兴趣和期待。


    之前给别人打工,迫不得已当牛马也就算了,自己开店这种自由度很高的工作,她的目标一向是工资可以赚的不多,但绝不能累的想死


    尽管事实可能是,所谓的自由,是金钱自由地在别人卡上穿梭,工资赚得又不多,累得还想死。


    但无论如何,没道理上个月还悠哉悠哉,拿来打发时间的事,做了个梦,一下子就变得这样緊急。


    事出反常,但一定有原因,只不过她不清楚而已。


    下楼的时候,俞微已经把饭菜都端出来了,奶黄包的猫粮也蒸好了,俞微背对着客厅,正把猫粮从蒸锅里拿出来晾。


    夏天天太热,自然降温很慢,俞微拿了个小风扇对准吹。


    刚要转身,就听见餐桌方向“咣当”一声,一回头,炖豆腐的砂锅盖子斜歪在锅沿,顾泠舟正蹙着眉看向她右手的手指。


    “烫到了?”俞微几步上前,顾泠舟见状,还想把手往身后藏:“没事儿,先吃饭吧。”


    “什么没事啊,这都烫红了。”


    俞微紧皱着眉,从冰箱里拿了几塊冰塊出来。


    “直接按在冰块上太冷,冰的拔手。”俞微说着,倒了半杯水,然后把冰块放进去,“你泡一会儿,降降温。”


    把水杯给顾泠舟,俞微看她右手不能动,去厨房拿了叉子和勺子回来。


    顾泠舟默不作声地接过,然后用左手拿着叉子,叉了一只虾,放进自己面前的碗里,然后默不作声地和它大眼瞪小眼。


    俞微:“”


    俞微把剥好的虾放进顾泠舟碗里,顾泠舟吃完了,又开始研究用叉子去叉肉沫豆腐里的肉沫。


    以及被她提醒用勺子之后,用勺子去挖那掌心大小的牛仔骨。


    眼看牛肉要被摔出牛肉丸的爽滑弹牙,俞微拿着碗筷做到顾泠舟旁边,夹着一筷子死不瞑目的牛肉送到顾泠舟嘴边。


    顾泠舟身残志坚但柔弱不能自理的矛盾戏份,终于在和俞微对视一眼后,没忍住笑了场。


    她三两口把牛肉吞了,一起一落,连人带杯子坐到了俞微腿上。


    左手环着俞微的肩膀,顾泠舟大鸟依人地靠在俞微肩膀上,试探着问:“你生我的气了吗?”


    “你在胡说什么啊?”这话莫名得让人想笑,俞微手上动作没停地拨着一只虾,“这事儿是我违约在先,要生气,也是你生我的气才对啊?”


    “合同的事,你跟我都清楚,走个形式而已,况且也是为了满足我的私心,别的都不重要,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忽然要走呢?明明之前还好好的,你在这边不开心吗?”


    俞微把剥好的虾送到顾泠舟嘴边:“就是晚上做了那个噩梦嘛,忽然有一种快要开学的紧迫感,而且也不是马上走啊,这不是正和你商量,看什么时候请阿姨上门嘛。”


    顾泠舟表现的半信半疑:“只是因为这个?”


    见俞微面露踌躇,顾泠舟立马意识到了什么,抓着俞微的手用力揉了揉:“不許骗人,你在这有什么不好的、不舒服的、不喜欢的,直截了当和我说。”


    “没有,真的!没什么不好的,是好到没边了,我都感觉我在你这里不是上班,是来修养的。”


    顾泠舟每天盯她作息和饭量跟盯什么似的,现在早上还多了一项健身的任务。


    至于做面包的事,也因为两个人根本吃不下而搁置,最多上午做一些,小杨来的时候给她拿走,去分给剧组的同事或者来看顾泠舟的粉丝。


    下午就带着奶黄包在院子玩。


    俞微照镜子,都觉得自己一个礼拜好像就胖了一圈。


    俞微笑道,“就是太好了,好的我都有点担心。”


    顾泠舟扬眉:“担心?”


    俞微沉了沉肩膀:“是啊,我总感觉,人一辈子的运气应该是一定的,要是今天发生了什么好事,明天就会有一件坏事来抵消。”


    “你这里,实在太好了,好得会让我时不时有种不真实感,好像下一秒就要”


    “不許胡说!”顾泠舟很严肃的打断了她,“你这都是迷信,呸呸呸,不准的!”


    俞微:“”


    “那你呸什么?”俞微觉得有些好笑,但那点笑意稍纵即逝,她叹了口气,“或许是假的吧,但是家里出事那会儿,我完全没有办法的时候,相信这是真的,就能骗自己说这是天注定的、不是人力能改变的,只是我的运气用光了,所以要倒黴一阵这样,好歹能消解一点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痛恨和愤怒。”


    俞微很快耸耸肩:“况且,真的相信也没什么不好啊,后面遇见一些倒黴事的时候,也不觉得倒霉了,想着,或许是老天攒着这些霉运,想给我一个大的好事来回报呢!”


    只是遇见什么好事的时候,不光没个高兴,还会战战兢兢就是了,说到底,这种想法就是消极悲观又颓丧,给自己的无能找个好听的理由而已。


    俞微说完看着顾泠舟的表情,她有点好奇顾泠舟会怎么评判这套逻辑。


    她和顾泠舟不一样,自己这些年就算没见过顾泠舟本人,可是电影广告采访片段,乃至于红毯热搜,她都没少看。


    这个人零零碎碎的片段,各个阶段的变化,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而顾泠舟眼里的自己,只怕还是从前的、活在记忆里的自己。


    可她早已经变了,她的三观、想法、思维、态度


    其实说开了也好,顾泠舟早点清楚这一点思维想到这里又卡了壳,绕回最初的疑问——顾泠舟会怎么做?


    顾泠舟思忖片刻,拿出了那副研究剧本人物逻辑时,公事公办的态度:“已经发生了的事,从哪个角度去看都不重要,只要能让自己糟糕的情绪尽快脱离,这种看法和观点对你自己来说,就是好的角度。”


    “但要是还没发生的事,就想着结果是上天注定,做和不做都没有用,那就是自囿牢笼了。”


    “就按照你的逻辑来说,或许一个人一生经历的好事坏事是平衡的,但是什么是好事、什么是坏事?这个标准,肯定不会是以个人的喜恶偏好来衡量的,这个社会有它的道德法律,三六九等。”


    “就好比,你在我这里做厨娘的事儿,说出去没有人会觉得你撞了大运,但凡你随便在街上抓个人问,人家也会觉得,在公司里有个清閑的岗位,有稳定的五险一金,有亲近的亲戚做你的上司靠山,平时不需要出什么工,只要上下班打打卡,轻轻闲闲的拿到工资,才是天大的好事。”


    “大嫂妹妹,上次凌晨两三点跟你到酒店,又是你侄女的亲小姨,和你从小一起长大,有这份关系和情分在,请她帮忙,在公司里给你找个闲差不难吧?”


    “临走的时候,大嫂妹妹想威胁你,张嘴就把你大舅搬出来,说明大舅管你,而且说话有用,要是你想找个清闲的职位挂着,他会不管吗?”


    “别跟我说,你是觉得这些工作太好,怕自己会倒霉,才不肯去的吧?”


    顾泠舟有理有据,俞微被她反问地哑口无言,坐得都有些如坐针毡的意思,顾泠舟恍然不觉,还沉浸在侦探的思路里。


    “你没去做,无非是不想,但你之前又从来不挑工作,想来想去,没去公司的原因,或许大舅像我一样,虽然给你提供了工作岗位,但也做了一些自以为对你好,结果让你不舒服的事,是吗?”


    “可是大舅年纪大了,又是长辈,有些想法和年轻人不太一致很正常,但是咱们俩出生就差了六天,六天!我们之间就别搞什么年龄代沟了吧?嗯,姐姐?”


    第69章 玫瑰味漱口水 不要去跑百米冲刺了……


    俞微不知想到了什么, 原本眉心微蹙着,配合着她坐立不安的姿态来看,脸上的神情说不准是忧虑亦或是犹豫。


    直到听到“姐姐”两个字,被顾泠舟拿腔帶调地从嘴里吐出来。


    她脸上的表情呆滞了一瞬, 反应过来后, 就很努力地压制住上扬的嘴角。


    “哎呀, 你在胡说什么啊?”


    尽瞎叫。


    上次说起姜云慧的时候,顾泠舟还学过人家叫她妈妈。


    可妈妈是假的, 听起来啼哭笑不得。


    姐姐嘛


    顾泠舟瞬间识别出了她脸上暗爽的表情。


    “我胡说什么了?”


    她脸上的表情像是小朋友在被老师教训,手指不安分地扣动着俞微修长的锁骨, 脸上一派被冤枉的无辜:“嗯?姐姐。”


    二次暴击,俞微顿时被这滿屋子四溢的茶香熏了滿脸。


    “你”俞微咬咬牙, “你怎么没胡说,有你这么做对比的嗎?你往‘上班’前面加那么多好的定语,轮到我的工作就两个字一帶而过。你怎么不说,上班也有同事报团、上司针对、甲方智障、加班成群的呢?”


    “说得好像但凡上班就是享受一样。怎么,你和中医馆的医生那么熟,人家没和你说, 看病得因人制宜、因时制宜、因地制宜?人没和你说同病不同治,同病不同因?”


    “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嘛。”俞微原本只是想切换话题, 语速有些急切地一气儿说到这,缓了缓, 感觉自己越说越有道理,顾泠舟那几句话越琢磨越觉得有失偏颇,于是更加理直气壮了,“是,社会是有它的道德法律, 三六九等,但也有它的因人而异,情理之中啊。”


    “马哲没教你辨证啊?你搞个以偏概全、一概而论,是想证明我这份工作很糟糕嗎?要真像你说的这样,那我不是更該辞职走人了?”


    顾泠舟听罢,果然没再喊她姐姐,沉默片刻,连不怎么安分的手指渐渐也老实了。


    “那你是想说,不管在这里好不好,你都要走?”


    顾泠舟声调听着低沉,她有些黯然地垂下眼帘,像是蝴蝶的羽翼似的,直接把俞微刚刚旺盛起来的辩论欲灭了一半。


    “什么嘛,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你的逻辑最后都指向了同一个结果。”


    还是她最不想看到的结果,好像不论怎么选择、怎么改变,结果都是注定,人陷在死循环里,安全感顿时摇摇欲坠。


    “所以,你不能怪我疑神疑鬼,患得患失实话说,哪怕你现在,不,不止现在,从我在同学会上见到你之后,就算你人在我眼前,我也總是觉得不安。”


    自从亚当和夏娃偷吃了禁果,人类连身体的赤裸都深感羞耻,更遑论有会心甘情愿把自己的思想脱掉,令灵魂曝尸荒野。


    顾泠舟性子要强,嘴巴尤其硬,像是缝死的拉链,牢牢禁锢着三魂七魄不肯吐露。


    可这些年,她自认也是弄丢珠宝的共犯,于是无数次反刍反思和反省,终于得到“都怪自己当初不够坦白坦誠坦率”的结论。


    亡羊补牢,又失而复得,人不能在一件事上栽两次跟头,顾泠舟努力克服本性,但还是免不了一阵羞耻。


    她没去看俞微的眼睛,偏过头,把水杯放到桌沿。


    被冰水泡着的手指已经有些麻木,但不妨碍冷冷的刺痛感传導入神经。


    顾泠舟的目光落在杯壁外的水雾上,食指轻轻敲两下,就有水珠蜿蜒滚下。


    “總觉得,你下一秒会消失,会在某一天忽然走掉。我怕我回家的时候,再也看不到你,更怕,你从此之后渺无音讯一生之中没有多少个十年,我怕,我又不知道去哪儿找你,我也不知道怎么留下你。”


    指甲敲击玻璃杯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听起来碎凌凌的。


    俞微看着顾泠舟的侧脸,心底无言涌上一阵酸涩,悄无声息地吐出口气后,手掌覆上她的膝盖,用力捏了捏。


    “都过去了。”俞微拉过顾泠舟右臂,把带着冷气的手指攥在掌心。


    被烫伤的食指和拇指指腹处,还有两道淡淡的红痕,俞微贴到唇边亲了亲,温声嗔怪道,“我不是小孩子了嘛!不会动不动闹失踪、搞冷战了,你相信我好不好?”


    “这根本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顾泠舟无力地长叹口气,“小时候,村里有很多人出去打工,结果一年到头,钱没赚到,还欠了一屁股债。”


    “欠债的那些人大过年都不敢回家,在外面东躲西藏,可还是被人家追到了家里,搞得村里人尽皆知。那时候没有人觉得奇怪,大家默认地,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家在这儿,地在这儿,根在这儿,只要打听到了老家房子,多少年也能找到。”


    顾泠舟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个体,又比城里的小孩儿更直观地感受到,自己是被那片土地喂养长大,于是,对这份“以农为生的人,世代定居是常态”的土地,有着天然的一份崇拜和信仰。


    而顾泠舟的生命底色,早在出生之前,就由那片土地着墨上色。


    她的笃定,她的喜恶,她的习以为常,她的理所应当人的安全感,无非是由这些越来越多的确定组成,直到她知道俞家出事。


    “可是我明明知道你家的地址,我明明找去了”


    土地背叛了她。


    不,土地不会背叛任何人,祂高高在上,给予万物生灵一切生老病死,分崩离析。


    祂只是拒絕了她的信仰。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说,从土里长出过光荣的历史,自然也会受到土的束缚。


    被土地拒絕后,顾泠舟的“从古至今,习以为常”在那时候才被撬开了一条缝,她不再自欺欺人,很笃定的相信,自己对俞微的感情該和友情割席。


    ——在她的信仰被拒绝、在她的安全感被诸多不确定围攻、在她找不到俞微的第一天。


    “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了嘛。”俞微捧着顾泠舟的脸,指腹擦过她嫣红的眼尾,“现在只要有个手机号码,就能查到各种社交软件,而且我们本来也加了聯係方式,就算搬家,也不会聯係不上了对不对?”


    “况且,当初不是你跟我说的嗎?人生中的很多问题,出现在生命里的概率,就跟守株待兔一样。属于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基本是一次性的。所以不管做对还是做错,都没有借鉴参考,总结反思的必要。”


    “更别说当初的事,还是各种一次性的因缘巧合凑在一起,事实上呢?你跟我不可能再上一次大学了,我家也不会再来一次破产,你想找随时都能找到我,我也不会让你找不到我的,你担心的事情,根本不会再发生了,不是吗?”


    在很多时候,顾泠舟理智上还是能控制自己的这份不安定感的,可今天,显然是俞微的那句试探,勾起了早些年就埋下来的雷。


    两串地雷接连着爆起来,顾泠舟尽管理智上认同俞微的话,但心里还是别扭着,让她看起来有点执拗:“可是社会发展的那么快,我当初还不是觉得,知道家庭住址比什么联系方式都稳妥?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又有什么新的技术出世。”


    “不会了,我跟你保证,不管以后又有什么新技术,什么脑电波传導,什么全息投影视频,不管什么,我肯定第一个把你加到联系人,好不好?”


    “别哭了,明天还拍戏呢,上镜的时候眼睛肿了怎么办?”俞微满脸心疼地看着顾泠舟眼底水汪汪一片,“而且我也不是真的想走,就是做了个梦,感觉有点压力。”


    “我小时候做梦,不是也会跟你说吗?而且,我第二天也没立马跑去写作业啊,该焦虑焦虑,该完还是玩嘛。”


    顾泠舟听见这话,才“嗤”地一声笑了一下,她横了俞微一眼,带着点鼻音的抱怨:“谁知道过了这么些年,你会不会长进了。”


    “怎么,只许你大踏步进步,不许我有点长进啊?”


    听出俞微的玩笑,顾泠舟轻哼一声:“你有长进变好了,我一点也不好。”


    俞微偷笑,捧着顾泠舟的的脸,在唇上重重印上一个吻,“现在好了吗?”


    顾泠舟惊讶地看了一眼俞微,又很快撇开,微扬着下巴,好半晌才点点头:“一点点吧。”


    “嗯?点杯奶茶喝?”


    “啧”


    俞微复又圈着顾泠舟的脖颈,把人往下拉。


    “干嘛?”


    顾泠舟还在明知故问,脑袋却已经很驯服地垂下来,直到,她感觉到俞微的舌尖正意图撬开唇舌。


    “等一下!”


    顾泠舟一惊,忽地把人推开,自己一个箭步冲向楼梯。


    俞微一脸不明所以,她的手甚至还是半抱的姿势,可再看顾泠舟,她已经飞身上了二楼,不见了踪影。


    两分钟后,顾泠舟又风风火火地冲回来,带着一股玫瑰味漱口水的味道,跪坐在俞微腿上。


    “现在好了。”


    俞微:“”


    舌尖再次撬开唇齿,这次是俞微笑得亲不下去,她推开一点顾泠舟,笑得肩膀直抖。


    顾泠舟气息还没喘匀,见状有些恼羞成怒,抓着俞微一只手按在心口上:“听见了吗,你要亲我,我心跳快成这样,我要亲你,你就笑得停不下来?”


    俞微深吸一口气,很誠恳的说:“对不起,我错了,为了我下次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你下次还是不要亲到一半,忽然跑去跑百米冲刺了,行吗?”


    俞微话没说完,笑音已经掩藏不住了,顾泠舟恶狠狠在她唇角咬了一口,两人的视线顿时在极近的距离之间交缠。


    某人笑不下去了,心跳得却像是刚跑了场八百米。


    心跳声在彼此之间无限放大,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和对方的呼吸。


    忽然,“咚”的一声响,打破了芥子空间似的,两人猛地回头,看到玄关处被撞倒的行李箱


    以及行李箱旁,提前回家、满脸惊愕的晕晕。


    第70章 你看我像缺心眼吗? 算我求求你,别火……


    “怎么样, 她怎么说?”


    “她说她本来想一路玩一会回的,結果她和她那个爬山搭子在车上睡过了站,醒的时候俩人都快到家门口了!真是哦,你说咱们的事。”


    顾泠舟坐下, 嗦了块牛仔骨——肉香混杂着玫瑰的香, 吃得顾泠舟蹙了蹙眉, 而后边吃边说:“她平时缺心眼,估计没太看出来, 結果一开门,吓了一跳, 这会儿还在房间里没缓过来神呢。没事,让她慢慢缓吧, 咱们先吃饭,这菜都快凉了。”


    俞微一阵无语:“不是让你叫她出来吃饭嗎,你到底说了没啊?”


    “说了啊,怎么没说!”顾泠舟满脸无奈,“一进门我就说了,她自己想一个人呆着缓缓, 我还能爬她脑子里去划拉进度条啊。”


    “再者说了,她都那么大的人了, 饿了还能不知道吃?你别操心了,王思琪属仓鼠的, 帶着屋里的零食穿进末世囤货文里,她能当顶梁柱,放心吧。”


    俞微听完半点没放心,反而眉心紧蹙,面帶谴责地拍了一下顾泠舟手臂:“平时都叫人家晕晕, 你干嘛忽然喊人全名啊?”


    顾泠舟正给俞微盛肉沫豆腐。


    牛肉炒的肉沫,切郫县豆瓣炒制,加入豆腐后用文火炖入味,临出锅前撒上一把川椒。


    剛出锅的时候最香,又麻又烫,拌饭吃一绝。


    现在放温了,麻辣味更足,顾泠舟这种不爱吃素的人都能吃上小半碗。


    她聞言气笑了:“她耍脾气不来吃饭,我喊她个全名还犯法啊?”


    “什么嘛,你根本都不懂。”俞微叹了口气,“当初我大嫂还没和我哥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很喜欢她,她让我叫她方姐姐,但我覺得叫潋滟姐好听,就一直叫潋滟姐,还老追她屁股后面玩,把方茉气得不轻。”


    “那会儿有家里人背地里说他们很般配,我还傻乎乎的很高兴,可结果呢?她和我哥在一起之后,我哭得停都停不下来,死活想不通潋滟姐为什么会看上我哥,闹好久才肯改口叫大嫂。”


    这是俞微小学时期的事儿了,顾泠舟不知情,她遇见俞微那会儿,她已经一口一个大嫂叫得比誰都甜了。


    聞言顿时起了兴趣,追问:“然后呢?”


    “然后”俞微没忍住笑了一下,“方茉那时候也不喜欢我哥——准确的说,她那时候正狂的不知天地为何物,满世界的人誰也不喜欢,因为潋滟姐的事我俩政见相同,她这才屈尊下驾,不计前嫌,和我组成了受害者联盟。”


    “我俩同仇敌忾,一碰面就商量着怎么才能拆散他俩,后来有人告诉我,叫大嫂就可以一直和大嫂生活在一起,我被收买改口,给方茉知道后还气得不轻,深覺自己遭到背叛,以至于青春期提前,连风格爱好也都朝着黑化风轉变。”


    顾泠舟的手指上还有一点点灼痛,她抓筷子的时候 “嘶”了一声,俞微自然而然接过了筷子喂她。


    “对了,方家现在还保留着方茉小时候那间哥特风臥室呢!”


    “听小晴说,方家父母被她屋里那个眼睛里会发红光、会咯咯笑、手腳会在地上乱爬,头发像海胆的骷髅娃娃吓到过,一度想把屋里的东西捐去鬼屋。”


    “方茉知道之后,连夜回去,她早不在那儿住了,但也不肯把屋子清空,于是拉着俞方晴在她爸妈面前演戏,结果方茉臥室正式改弦更张,作为“晴方好专属鬼屋”保留了下来。”


    “那还好。”顾泠舟环顾一周别墅一楼,目光最后落在晕晕房间的那扇木色门板上,“她屋里落地窗大,阳光又足,别说哥特风了,真吸血鬼也能晒成阳光开朗大女孩。”


    “谁让你操心这个了!”俞微哭笑不得地推搡了顾泠舟一把。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晴天霹雳砸的太快了,得让她慢慢醒神呗。”顾泠舟托着下巴靠近俞微,“这样,明天我带着晕晕去片场,在她缓过来之前,先不让你俩单独待在房子里,也省的你们尴尬,行吧?”


    “不好吧。”资深打工人端着米饭,眉心快锁起来了,“好不容易放个假,又要去上班?而且她睡过了站,肯定是爬山爬累了。”


    “让她在家里好好休息吧,我可以带着奶黄包出去轉转,反正错开就好了嘛。”


    “你可省省吧!”顾泠舟立马否决,“大热的天出去转,你跟谁转?和奶黄包的那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前妈转?你看我像缺心眼嗎?”


    俞微懵了:“什么啊?”


    顾泠舟抓着俞微的手,反手把一勺剥好的虾肉进俞微的嘴里:“就是,你想想,如果今天是在宣城,推门进来的是小姜,你会留我们俩在一个屋里,然后你跑去上班嗎?还是你觉得我出去走走避开她,你能安心啊?”


    “那确实不行。”俞微吃东西的样子像仓鼠,一通嚼嚼嚼后吞下去,才说,“我怕你那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的心眼子一起用,我们小姜比较缺心眼,容易被欺负。”


    顾泠舟:“”


    “不是,谁欺负谁呀?啊?”要说起别人也就算了,说起姜云慧,顾泠舟就气得咬牙,伸手去挠俞微的痒:“明明是她跟我犯克,每次想搞个色祐,她就出来打岔,我容易吗我!”


    俞微怕痒,更怕晕晕出来看到,忙缩着身子把顾泠舟的手按住了,目光还很不安地往楼梯口方向撇了两眼。


    “别闹了。”


    她是真的不希望晕晕知道这事儿。


    俞微说自己遇见好事,会觉得不安的话不是假的。


    不安意味着她打心底里觉得这份关系不够确定、不会长久、不能稳定。


    面对这样一份可能会随时分崩离析的感情,显然还是顾泠舟和晕晕之间的情感,优先级更高,也更加重要,更加需要仔细维护。


    说到底,她不希望晕晕因为自己,和顾泠舟之间产生什么不愉快。


    但直接和顾泠舟说肯定不行,这人剛刚还跟她哭诉,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消失。


    俞微短暂的反思了一下——难道是自己的潜意识影响到了顾泠舟,她才会说自己总是不安的话?


    正踌躇着,客厅茶传来一阵手机铃声。


    俞微得救了一般,起身快步走向客厅沙发。


    刚接通电话,姜云慧激动得有些尖锐的声音立马透过电子设备传来。


    “姐?????顾泠舟她亲你了????”


    俞微:“”


    “有没有搞错啊,她怎么能这样啊?”


    “姐你没看过网上独居老头想和保姆结婚的新闻吗?明明就是为了合理白票你的劳动力嘛!”


    “我就说,他们娱乐圈哪有好人,说喜欢你,然后让你去给她做饭,不是,她怎么吃得下去的啊?这算什么啊?”


    俞微反应过来之后,立马把手机音量调低了,可惜没能抵得过姜云慧的崩溃呐喊,最后一句还是被顾泠舟听到了。


    顾泠舟环着手臂,斜靠在餐桌旁的座椅里,闻言朝俞微一挑眉,像是在说“怎么样,是不是犯克?”


    然后下一秒,扬声朝着俞微方向字正腔圆地回应:“算我胃口好,算你姐手艺好,算你唔。”


    俞微三两步冲过来,捂着顾泠舟的嘴巴。


    她这会已经一个头三个大:“算我求求你,别火上浇油了。”


    没有多余的手捂着话筒,姜云慧那边的动静一一传过来,俞微又把手机凑耳边:“你也是,先别激动。”


    那阵急促的腳步声停了一下,但喘气声还是一样粗重,姜云慧的声音带了几分哭腔,问:“姐,你要回来了吗?你回来吧。”


    俞微叹口气:“你先不要说话,回答我两个问题,第一,把你现在的位置发给我,第二,这事儿除了你和晕晕以外,还告诉别人了吗?”


    “没有,晕晕说只能我俩知道。”姜云慧哽咽两声,“地址发你了,你要来找我吗?”


    “暂时回不去。”俞微手臂用力,把想要起身的顾泠舟按了回去,说,“主要我怕你一会儿呼吸性碱中毒,叫救护车都不知道要去哪儿找你。”——


    作者有话说:俞微——一款情绪稳定的比格主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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