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夕阳如血,将他孤单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杨戬独自一人立于帐前,任由那带着血腥味的晚风吹拂着他身上那件一尘不染的白袍。他手中的三尖两刃刀,此刻仿佛重若千钧。
他没有回去,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被遗弃的神像。
帅帐之内,那份盖着西岐王印的军令,终究还是被传了下去。
当那道“将金鸡岭周边村落百姓尽数驱离,集中收押”的命令,以不容置疑的姿态,传达到每一个百夫长、伍长的耳中时,整个前线大营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短暂的死寂之后,便是压抑不住的哗然。
“啥?把那些老百姓都抓起来?”
“这……这不是跟强盗土匪一个样了吗?”
有良心未泯的士卒低声质疑,换来的却是百夫长一记响亮的耳光。
“执行军令!违令者,斩!”那百夫长的眼中,早已没了往日的清明,只剩下被战争与杀戮磨砺出的麻木与凶戾。
最终,所有的质疑与不忍,都在“军法从事”这四个冰冷的字眼面前,化作了沉默的服从。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声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那鼓声中再无半分激昂,只剩下令人心悸的肃杀。
数万西岐大军,如同一头被唤醒的黑色巨兽,张开了它冰冷的獠牙,朝着那些尚沉浸在暮色炊烟中的宁静村落,缓缓压去。
……
张家村,村口。
年迈的村正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拦在了一队甲胄森然的西岐士兵面前,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满是惶恐与不解。
“军爷,军爷,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我等皆是良善百姓,从未有过半分不敬啊!”
为首的百夫长甚至懒得与他废话,直接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眼神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奉公子之命,清剿奸细!所有村民,立刻出屋,前往村外营地集合!反抗者,格杀勿论!”
一声令下,原本还算克制的士兵们,瞬间化作了如狼似虎的凶兽。
他们踹开一扇扇脆弱的木门,粗暴地闯入百姓的家中。
“出来!都给我滚出来!”
饭桌被掀翻,热腾腾的饭菜洒了一地。
正在给孩子喂奶的妇人被一把拽住头发,从屋里拖了出来,怀中的婴儿受惊,发出撕心裂肺的啼哭。
“军爷,求求你们,我家婆娘还病着,经不起折腾啊!”一个壮硕的汉子跪在地上,死死抱住一名士兵的大腿,苦苦哀求。
那士兵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身后百夫长的刀鞘已经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背上。
“磨蹭什么!忘了军法吗!”
那一丝不忍瞬间被恐惧所取代,士兵一脚踹开汉子,与同伴合力,将那病榻上早已气若游丝的老妇人,如拖死狗般拖拽了出去。
哭喊声,求饶声,孩童的惊啼,女人的尖叫……
无数种代表着绝望的声音,在张家村的上空交织成一曲悲怆的哀歌。
昔日里宁静祥和的村庄,顷刻间化作了人间炼狱。
与张家村一样,金鸡岭周遭数十个村落,都在同一时间,上演着同样的悲剧。
百姓们被强行从家中驱赶出来,他们甚至来不及带上任何一件行李,就被士兵们用冰冷的刀枪驱赶着,汇聚成一股绝望的洪流,朝着那临时搭建的,由粗大木桩围起来的巨大营地走去。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一张张写满了惊恐、茫然与绝望的脸,在血色的残阳下,显得愈发悲戚。
而在那通往营地的道路旁,一面巨大的西岐玄鸟大旗,正迎着晚风,猎猎作响。
大旗之上,“替天行道”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却也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讽刺。
杨戬就站在不远处的一座山坡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一张张绝望的脸,听着那一声声凄厉的哀嚎,感受着那股冲天而起的怨气。
他手中的三尖两刃刀,不知何时已被他捏得“嗡嗡”作响。
他想起了自己下山之前,师尊玉鼎真人的殷殷教诲。
“杨戬,你此番下山,乃是顺天应人,辅佐明主,行吊民伐罪之举。切记,当以苍生为念,不可堕了我阐教的威名。”
顺天应人?
吊民伐罪?
以苍生为念?
杨戬缓缓地闭上了双眼,那张总是沉稳如水的俊朗面庞上,第一次,露出了一抹近乎于痛苦的神色。
他一直以为,自己手中的刀,是斩向暴君的义刃。
可现在他才发现,这柄刀,同样也刺向了那些本该被他守护的,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
那份坚守了多年的,属于阐教金仙的骄傲与信念,在这一刻,被这残酷的现实,彻底击得粉碎。
……
九幽道场,黄泉水镜之前。
苏玄端着一杯新泡的黄泉花茶,将金鸡岭下这出人间惨剧,从头到尾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看着镜中那些哭喊的百姓,看着那支所谓的“仁义之师”犯下的恶行,又看了看山坡上那个身形萧索,道心破碎的杨戬,脸上却无半分波澜,只是平静地呷了口茶。
待看到那面“替天行道”的大旗,与被驱赶的百姓队伍交错而过时,他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错。”
他轻声赞了一句,语气中带着几分棋手对自己棋子表现的欣赏。
武吉这颗棋子,当真是没让他失望。
他不仅完美地执行了自己的意图,甚至还超额完成了指标,将这场戏的戏剧冲突,推向了一个全新的高潮。
苏玄要的,从来都不是简简单单的胜负。
他要的,就是让这场由天道圣人亲自导演的,所谓的“正义之战”,变成一场狗咬狗,比谁更烂的闹剧。
他要亲手撕下阐教那张“顺天应人”的虚伪面具,让他们所谓的“天命”,成为洪荒万灵眼中最大的笑话。
“就是不知道……”
苏玄的目光变得幽深,仿佛穿透了无尽的时空,落在了那遥远的昆仑山玉虚宫。
“当元始座下的那些宝贝弟子们,亲眼看到自己辅佐的‘明主’,双手也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时,又会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他摇了摇头,轻笑出声,端起茶杯,眼中的期待,愈发浓厚。
这出戏,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