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般的眼神,惊惧而又骇然地看着武吉。
这哪里是什么太师?
这分明是一条最阴毒,最擅长玩弄人心的毒蛇!
这计策,已不能用“狠”来形容。
这是在用饥饿与死亡作为兵刃,去剖开人性最丑陋,最黑暗的一面,让他们自相残杀,最终心甘情愿地沦为走狗。
这,是黑暗兵法。
武吉的毒计,如同一阵来自九幽的阴风,吹过西岐的大殿,让所有人都从骨子里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短暂的死寂之后,一位须发皆白,身着紫色朝服的老臣再也按捺不住,颤颤巍巍地自队列中走出。他乃是三朝元老,西岐德高望重的太傅南宫适,亦是军中大将南宫适的父亲。
“公子,万万不可!”
南宫老太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地哭谏道:“此举与那殷商暴君的炮烙之刑,又有何异?我西岐自文王起,便以仁德立国,方能得天下归心。如今行此绝户之计,与虎狼何异?此举有伤天和,必遭天谴!若此事传出,天下人将如何看我西岐?我等‘仁义之师’的声名,将毁于一旦啊!”
“请公子三思!收回成命!”
他身后,亦有数位老臣跟着跪下,皆是声泪俱下,苦苦相劝。
然而,此刻的姬发,早已被权势的欲望与那虚无缥缈的“天命”冲昏了头脑。
他看着下方跪倒一片的老臣,眼中非但没有半分动容,反而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烦与鄙夷。
一群只知仁义道德,不知变通的老顽固!
他心中冷哼一声,目光转向武吉,那眼神中,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满意。
看看!看看什么叫肱股之臣!
既能为孤分忧,又能为孤献上此等一劳永逸的绝妙奇策!
“太傅此言差矣。”姬发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冷漠,“孤乃天命所归,行事自有天道护佑,何来天谴一说?那些刁民,既不识天数,不尊王化,便是自取灭亡。孤如今给他们一个幡然醒悟的机会,已是天大的仁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众人,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君王的霸道与决绝。
“此事,孤意已决!不必再议!”
“武吉太师!”
“臣在。”武吉上前一步,躬身应道。
“此事,便全权交由你督办!”姬发的声音冰冷,“若有违令者,或阳奉阴违者,无论官职高低,一律……军法从事!”
“臣,遵旨!”武吉的脸上,露出一抹计划通的,深藏于憨厚之下的阴冷笑意。
南宫老太傅闻言,如遭雷击。他呆呆地看着龙椅之上那张年轻而又冷酷的脸,眼中最后一丝希望之火,彻底熄灭。
他仰天发出一声悲怆的长叹,猛地将头上的官帽摘下,狠狠地掷于地上。
“罢了!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老臣……有何面目,再见文王于地下!”
说罢,他竟真的转身,步履蹒跚地朝着殿外走去,那佝偻的背影,充满了无尽的失望与悲凉。
姬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却终究没有再开口。
他需要杀鸡儆猴,但不是现在。
至此,西岐那件披了几十年的“仁义”外衣,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被它自己的主人,亲手撕得粉碎。
……
命令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金鸡岭下的前线大营。
帅帐之内,杨戬在接到这份写着“将金鸡岭百姓尽数关押,断其水粮”的军令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反复看了数遍,确认那上面盖着的,确实是西岐的王印,那双总是沉稳如水的眼眸中,第一次,浮现出了清晰的、难以置信的震撼。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冲出了自己的营帐,径直闯入了姜子牙的帅帐之中。
“师叔!”
杨戬将那份军令重重地拍在姜子牙的案头,声音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这……这是真的吗?公子他……他当真下了这等命令?”
姜子牙看着那份军令,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上,早已是麻木一片。他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发出一声悠长而又充满了无尽疲惫的叹息。
那叹息声中,有无奈,有悲哀,更有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深深自嘲。
杨戬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了。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自他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想起了自己下山之前,师尊玉鼎真人的殷殷教诲。
“杨戬,你此番下山,乃是顺天应人,辅佐明主,行吊民伐罪之举。切记,当以苍生为念,不可堕了我阐教的威名。”
顺天应人?
吊民伐罪?
杨戬看着手中的军令,只觉得这八个字,是何等的讽刺。
将手无寸铁的百姓关押,用饥饿与死亡去逼迫他们屈服,这与那传说中残害万民的魔道,又有何区别?
他们所辅佐的这位“明主”,与他们口中那个“无道昏君”,又有何不同?
“师叔……”杨戬的声音变得沙哑,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竟有些泛红,“我阐教的初衷,便是如此吗?我们为之奋战的‘天命’,便是要用这等手段去实现的吗?”
这声质问,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姜子牙的心头。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辩解的话语,在眼前这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他能说什么?
说这是为了大局?说这是必要的牺牲?
这些话,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最终,所有的言语,都只化作了那一声充满了无尽悲凉的叹息。
杨戬看着他,心中那份坚守了多年的信念,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为正义而战,为苍生而战。
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不过是一把被握在别人手中的,沾满了无辜者血泪的屠刀。
他缓缓地,一步步地退出了帅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