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鸡岭至汜水关的道路,不过千里,西岐大军却走得仿佛没有尽头。
雄关已在身后,那面象征着胜利与荣耀的西岐玄鸟大旗,依旧在队伍的最前方迎风招展,只是,再也无人为之欢呼。
拔营起寨的军令在姬发的严令下被严格执行,但整个队伍都弥漫着一种死一样的寂静。
攻克天堑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与迷茫。
士兵们不再高唱激昂的战歌,只是默默地埋头行军,眼神空洞,脚步沉重,仿佛一群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提线木偶。
那一场对金鸡岭无辜百姓的驱逐与镇压,像一根淬了剧毒的倒钩刺,深深地扎进了每一个尚存良知的人心中。
他们想不通,自己离乡背井,抛家舍业,为之奋战的“仁义之师”,为何会向手无寸铁的同族举起屠刀。他们一直以为自己是在解救万民于水火,可最后,自己却成了那制造水火的恶兽。
这份信仰的崩塌,远比任何一场惨烈的败仗更能摧垮一支军队的魂。
杨戬独自一人走在队伍的最后,与前方那死气沉沉的大部队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两个格格不入的世界。
他身上的白袍依旧一尘不染,可那双总是清澈如水的眼眸,此刻却盛满了化不开的阴霾。
他手中的三尖两刃刀,前所未有地沉重。
这柄随他斩妖除魔,护卫苍生的神兵,第一次让他感到了厌恶。他想起了那些被粗暴驱赶的百姓,想起了那个在血色残阳下显得无比讽刺的“替天行道”的大旗,想起了自己下山前师尊玉鼎真人那殷殷的教诲。
“以苍生为念,不可堕了我阐教的威名。”
威名?
杨戬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高悬于天际的日头,只觉得那光芒刺眼得让他想流泪。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何而战。
夜幕降临,大军于一处平原之上安营扎寨。
篝火燃起,却驱不散那笼罩在营地之上的阴冷与死寂。士兵们围着火堆,默默地啃着干硬的麦饼,没有人说话,只有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与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夜枭的啼鸣。
帅帐之内,亦是一片愁云惨淡。
云中子、太乙真人、黄龙真人等一众阐教仙人围坐一堂,却无人开口。
那场发生在金鸡岭的人间惨剧,他们都看在眼里。
那股冲天而起的怨气,即便是他们这些大罗金仙,也感到一阵心悸。
他们是玄门正宗,是奉了天命,前来行“吊民伐罪”之举的。
可如今,他们辅佐的这位“明主”,却亲手将“仁义”的面具撕得粉碎,露出了与那殷商暴君别无二致的狰狞面目。
这让他们如何自处?又该如何去面对昆仑山上的师尊?
那份坚守了无数元会的,属于阐教金仙的骄傲与信念,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就在这压抑的沉默中,帐帘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缓缓掀开。
杨戬走了进来。
他没有行礼,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了帅帐中央的案几前,将那柄陪伴他无数岁月的三尖两刃刀,轻轻地放在了上面。
“铛。”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帅帐中显得格外刺耳。
姜子牙缓缓抬起头,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得意的三代弟子,那张总是沉稳如水的俊朗面庞上,此刻满是痛苦与挣扎。
“师叔。”杨戬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粗糙的砂石在摩擦,每一个字都透着无尽的疲惫与迷茫。
“我们……究竟在为何而战?”
他没有质问,没有咆哮,只是用一种近乎于哀求的眼神,望着这位名义上的三军统帅,这位他一直敬重的师叔,希望能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一个能让他那摇摇欲坠的道心,重新找到支撑的答案。
姜子牙看着案几上那柄散发着森然寒气的三尖两刃刀,又看了看杨戬那双写满了痛苦的眼睛,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说这是为了大局?说这是必要的牺牲?
这些话,在那些被无辜牵连的百姓面前,在杨戬这纯粹的质问面前,显得是何等的苍白无力,何等的可笑。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顺天应人,是在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个被“天命”绑架的傀儡,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率领的军队,一步步滑向罪恶的深渊,自己却无能为力。
那份属于封神之人的荣耀,在这一刻,化作了压在他心头最沉重的枷D锁。
最终,所有的言语,都只化作了一声充满了无尽悲凉与自嘲的长叹。
帐外,云中子、太乙真人、黄龙真人等人,将帐内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看着帐内那两个同样陷入了巨大痛苦与迷茫的身影,心中那份属于阐教玄门的骄傲,那份“顺天应人”的自负,在这一刻,被这残酷的现实,彻底击得粉碎。
他们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为之奋斗的这场封神大业,究竟是对,还是错?
西岐大营的夜,深沉如墨。
当阐教的仙人们在帅帐内外愁云惨淡,怀疑人生之际,军营的另一端,伤兵营所在之处,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
万丈金光自营中冲天而起,将半边夜空都映照得一片辉煌。
祥和、温暖的佛光之中,夹杂着阵阵缥缈的梵音禅唱,那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让这片被死亡与痛苦笼罩的营地,都多了一丝宁静与祥和。
弥勒与药师二人,正盘坐于伤兵营的中央。
弥勒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他袒胸露腹,手中捻着一串硕大的佛珠,口中诵读着玄奥的佛门经文。
他每念一句,周身便绽放出一圈柔和的金色光晕,那光晕如水波般扩散开来,笼罩了整个伤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