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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木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91师尊和她的废柴道侣


    ◎“喜茶不喜酒。”◎


    为了排查宗门内魔修的事情,简柯已经好几天没见到楼边夏了,她一直都没能回寒玉宫,而是待在玄机阁。


    秉持着山不就我,我自就山的原则,简柯心怀怨气的来到了玄机阁,那神情就像要去抓多日不着家都快跟人跑了的妻子。


    听说霜华仙尊与玄机真人是多年的好友,自霜华仙尊继任寂华山峰主后,便一直来往甚密,秉烛夜谈、留宿更是寻常。


    简柯鼓着气听这些话,好友?不是说霜华仙尊孤寂百年了,怎么还能有个好友,而且听起来还是……亲密无间的那种?


    她这想法委实是有些蛮不讲理,虽然楼边夏孑然一身惯了,但谁还没个交友的自由呢。


    而且玄机真人常年在外历练,回到临犀山的时间屈指可数,说是好友,倒也只是比其他人要稍微亲近些。


    自顾自安慰了一会儿,简柯才稍微压了下心头的不舒服。


    “我乃霜华仙尊之徒,来玄机阁是为了找我师尊,不知她现在何处啊?”


    入口处的长老撩了眼皮看了简柯一眼,抬手指了指玄机阁不远的天守阁,“这些时日,霜华仙尊与玄机真人一直在共同商议魔修的事情,此时应在天守阁的书斋内。”


    简柯施了礼,便迈步往那边走。


    玄机阁一向人数不多,除了管理和守卫玄机阁的长老,门下的弟子也不超过五指之数。


    玄机真人以卜算闻名天下,而这样的能力也需极高的天赋,专精不专多,是以近十年,对方都未有收徒。


    看着阁内简单的陈设摆件,朴实无华的玄铁石柱和大厅内唯一算作装饰的鎏金大鼎,简柯嗅到了一丝似曾相识的味道。


    楼边夏和濯玉正在书斋商量去一趟境外魔域的事情。


    “临犀山还需要你坐镇,我去调查就行,也不是第一次去了,正好想看看他们又要搞什么花样。”楼边夏看着手里从魔域传来的书信,眉头微蹙。


    濯玉:“还是我跟你一起去一趟吧,毕竟你体内的魔气……”


    “你现在是代掌门,”楼边夏似乎避开了这个话题,“临犀山上下一应事务都需要你,我没事,去一趟很快的。”


    “而且,我的魔气已经被暂时压制住了,没有大碍。”


    “能压制住?”濯玉微愣,有些意外道,“难道是你那个徒弟的原因。”


    楼边夏偏头,有些不自在地捻了袖口,“……是她,你当初的预言并没有错。”


    濯玉托腮,“那次卜算可差点要了我的命,没想到你竟真能找到人,晚到一步,那女孩可能就在雪天冻死了。”


    百年前,楼边夏闭关冲击渡劫期,冰谷里霜雪满地,无暇纯粹,她眼看着异象图景在身后明明灭灭,勾动天道。


    可就在某一瞬间,魔气的侵蚀如附骨之蛆,让楼边夏全身疼痛,如火烤一般,天地交织一片猩红,连五感都变得迟钝。


    等她再清醒时,周围只剩下黑色的焦土,而她也有了心魔。


    她想过无数的办法想要净化,却都无济于事,她修为境界高,灵草法阵不起作用,想要压制只能靠己身渡化。


    渡化的速度赶不上侵蚀的速度,实在束手无策,她便到玄机阁求了预言签。


    简柯,便是那个预言中、杀之能证道的人。


    楼边夏垂眸,目光望向窗外那雾蓝色的雪山轮廓,“……或许当初就不该带她回临犀山,给她找个好人家,平凡安稳地渡过此生才是更好的选择。”


    濯玉眯眼看着楼边夏,一向没心没肺的霜华仙尊何时这么蹰躇不前、忧思多想过,那简柯,还挺有意思。


    “霜华,你该知道她是你解决心魔的最后办法。你救她一命,让她活了那么久,已是给了天大的恩赐,现在只是收回这本就不该存活于世的生命……”


    濯玉未说话,就已经感受到楼边夏周身压抑冰冷的气息,对方在生气?


    “霜华,你要杀她的,对吗?”濯玉低语着,“若非这样,你怎么渡得了劫,当初辛苦将她找回来,不就是为了如今吗?”


    楼边夏瞳孔微缩,胸口似有一双大手在狠狠搅紧,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对方温婉的笑颜。


    “预言并不完整,个中的因果缘由还需要验明,你说过,现在并不是恰当的时间。”


    与此同时,靠在墙外的简柯手里紧攥着那枚幽幻的琥珀,心口疼得有些厉害。


    圆润的石头,分明没有任何的棱角,却硌得她掌心发疼。


    她想到了原身记忆里那道模糊的身影,踏雪而来,如仙人临世,风霜自她身侧绕过,那双深邃的瞳孔映出那个小小的,蜷缩的身影。


    原来楼边夏知道杀身证道的事情,她将原身带回药庐峰,又收自己为徒常伴左右,就是为了渡劫。


    简柯心情恍惚,迈出的步伐竟是有些游离,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的寂华山,只是望见那通往山巅的白玉雪阶时,突然落了泪。


    满涨的酸楚和委屈几乎压垮了她的脊梁,她颓唐地,一步步踏上去,雪片凝在她的睫毛上,又濡湿后滚落下颗颗晶莹。


    被杀身证道,这本来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最后结果,现在攻略对象和她目标一致,她合该高兴才对。


    至少不用忧虑之后楼边夏动手时会心慈手软。


    只是,这也意味着此前她对楼边夏做的种种事情,皆是白费功夫。


    面对一个终将被自己杀死的人,聪敏如楼边夏,又怎么会交付真心,只是不知那虚情假意里,藏有几分怜惜?


    想到四脚蛇曾说的让楼边夏爱上自己,成为她真正心魔的事情,她觉得这最后的任务,根本完不成。


    楼边夏无心无意,纵然自己百般的努力,也是讨不了她的喜爱。


    凛冽的风雪打得简柯直哆嗦,她倔强地看向那片发出皎洁玉光的山巅。


    也许早该认清的,楼边夏这座雪山,她是迈不上去的。


    *


    楼边夏从玄机阁回到寒玉宫时已是月上柳梢头。


    刚迈进大殿,她就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酒香味,醇厚甜软,盈盈的梅香混着清冽的冰酒,令人陶醉心旷。


    她敛下眉,脚步加快地走至简柯的寝殿,果然见到了散落一地的酒瓶,和已然喝得酩酊大醉的简柯。


    对方双颊酡红,目光迷蒙带了潮湿的水汽,正定定凝视着不远处挂在墙壁上的一幅画。


    那是从山下买回来的霜华仙尊小像。


    “咕唔……没良心的。”简柯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楼边夏靠近了几步,想听清楚,她却又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眉头微跳,楼边夏有些无奈地怒骂,“简、柯,我这几日未归,你就是这般日日放纵,酗酒纵乐的吗?”


    “我对你的叮嘱——”


    她话未说完,脚边就被简柯踢了个酒瓶过来。


    “谁稀罕……”


    简柯的眼神无法聚焦,意识也因为醉酒飘离大脑许久,只模糊得以为是幻觉,画中的小像似乎开口说了话。


    那一瞬间,楼边夏几乎被简柯脸庞上流露出的神情刺痛了,温柔似春水,却忧伤到再荡不起涟漪。


    升腾的怒气转瞬便消失了个彻底,她走上前,蹲坐在简柯面前,抢过对方的酒杯,“你心情不好?是因为明枢那日找了你的麻烦?”


    简柯不答,只伸出手,瞪着清亮的眼眸,“把酒杯给我,这梅子酒酿的可香可甜了,我还没喝够呢。”


    “是嘛?”楼边夏拿起边上的酒瓶,倒入杯中,澄澈的酒液散发出淡淡的光泽。


    入口顺滑,酸甜的梅子酒香似乎将骨肉都沁了香,没有狠辣的酒劲,温吞吞地,却已入侵了每寸的肌肤。


    “他已经因此事领了罚,被禁闭在剑阁中,三年不得而出。”


    楼边夏又接连喝了好几杯,唇瓣水润润泛起微光,温声道,“下次再想喝,需得同我一道。”


    简柯见自己的酒杯被人占为己有还抢不回来,便有拿了一个出来。


    “师尊喜茶不喜酒,就不必为了陪徒儿而强撑了。”


    楼边夏一顿,“我也并非总喜茶,偶尔喝喝酒也尚可,更何况这梅子酒酿得确实不错。”


    简柯垂眸,睫毛颤了颤,口气半真半假道,“这可是徒儿亲手所酿,只等着我与师尊结为道侣那日再启封同饮的。”


    地上的酒瓶咕嘟嘟滚到了四处,一共六瓶,都已见底,只余下简柯手边这最后一瓶。


    楼边夏滚了滚喉咙,感受到那灼灼目光,“……那为何你今日便饮下了?”


    简柯抬手搭在一边的脚凳上,懒懒地倚向身后的床榻,白衣松散得露出精致的锁骨,裙摆下的双腿撑着,纤细白皙。


    那散漫微醺的姿势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又极具魅惑力,仿佛在等待着被人俯身揽怀。


    楼边夏眼神一暗,伸出舌头舔过唇瓣,有股燥热的渴意。


    同色的衣裙交叠,酒瓶被拿了起来,震荡的酒液滴落在衣衫上。


    楼边夏俯身,拨开简柯四散的乌发,手指摩挲着那红唇,低头深吻。


    梅子酒在唇舌间被渡了过去,发软的红舌贪欢得厮磨。


    简柯耐不住酒意,将酒液悉数咽下,双眸都被急促的呼吸而染上熏烧的红。


    彼此的气喘让暧昧的气氛升腾至极点,楼边夏主动索吻,手按住简柯往下滑的手腕,将人抵在床上。


    她觉得自己在一片盛放荼靡的花海之上,醉人的体香和娇艳欲滴的花朵织成藤网柔柔将她托起。


    每一朵花芯都带着蜜,甜丝丝地,花瓣颤抖着,却又乖巧得任人采撷。


    楼边夏迷晕了,便一脚跌进了这个情欲的陷阱中。


    92师尊和她的废柴道侣


    ◎“自欺欺人。”◎


    简柯仰脸躺在床榻,任由身上的人折腾,白袍被剥离丢下了床,肌肤暴露在空气中,洁白无瑕,柔软的腰肢因为呼吸而颤动。


    楼边夏晕晕乎乎地,想去拆简柯的发髻,却因为酒劲上头而醉得厉害,眼前的一切都像带了柔光的滤镜,手抓着简柯顺滑的头发,不得章法。


    “呼……有点晕……”楼边夏运起灵气,想借此疏解掉酒意,却被简柯出言阻止。


    “师尊运了灵气便没意思了,喝酒就是要喝醉的啊。”


    简柯轻轻挣开楼边夏的手,主动解了发髻,又将楼边夏已褪至肩下的衣服也一并扯掉。


    身体被扯下,世界也蓦然颠倒,楼边夏抬眸,看进了简柯清透明亮的眼眸,大脑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不过才几杯而已,师尊这酒量未免也太差了。下次……还是喝别的?”


    楼边夏蹭着简柯温凉的肌肤,只觉得哪里都热,闻言也只嘟囔了一声,“我只是……没喝惯。”


    “埋在寒玉宫前的雪见酒会更甜一点,也不易醉……”


    或许是酒意,将她的所有感官都钝化了,楼边夏的记忆如被剪碎的布帛,一段连不上一段,只知道一次次被那妖冶摄人的花朵给搅紧吞吃。


    “简柯……唔……”


    她攀住简柯的肩膀,暗想自己今晚做的梦,一定是充满梅子酒香的。


    抚过身下人染上姝色的淡漠眉眼,简柯吐气启唇,“师尊,当徒儿的道侣好不好?”


    “你……”楼边夏微愣,反应迟钝得回过神,却不及回答,就被逗弄得只剩下细碎的软语。


    “不然徒儿不知道该不该坚持下去?”简柯一只手滑过楼边夏如丝绸般的大腿,在她胸口轻捻。


    下一秒,胸口作乱的手被捉住,楼边夏将她的手贴在了唇边,轻吻她的掌心。


    “好,我答应你。那梅子酒,徒儿*重新酿好不好?”


    简柯微顿,双目相对,竟是有片刻的沉默,随后她将眸中复杂的神色掩藏,唇角勾起灿然的微笑。


    “我骗你的师尊,真正的酒还好好埋着呢,我不曾动过,也不舍得动。”


    “师尊能答应我,我真的好高兴。”


    窗外寂冷的黑暗将寒玉宫缓缓笼罩,可殿内却流淌着温馨的暖意。


    相拥的躯体在四溢的酒香中温存依偎,简柯把玩着楼边夏的头发,又碰了碰她的鼻尖。


    眼皮发沉的楼边夏已撑不住困意,被这般阻挠着,便气恼得出声,“我困了,你抱我回寝殿休息。”


    简柯的指尖又滑到她的眉心,揉了揉对方微蹙的黛眉,“在这睡不是也一样。”


    能一样吗?她是不知道为何简柯在这种事上精力如此充沛。


    但忙活了好几天,连喝杯茶的功夫都少有的楼边夏却已经完全精疲力尽了,她急需要一个安稳的睡眠。


    没有某人的打扰。


    “抱我过去,你便回来,我……累了好几天。”


    说完,她便蹭进简柯怀里,闭眼沉沉睡了过去。


    简柯轻叹气,知道她是累极,也不再闹了,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往另一边走。


    两人的寝殿相距的不近亦不远,但自从简柯选好房间后,大部分时间她们都是同床共枕的,更多是直接宿在楼边夏的寝殿。


    分房而睡的次数五指都能数得过来。


    这样的她们,就是比凡间那些夫妻都更来得像夫妻吧。


    修真界结道侣往往只有两种类型,一是方便双修加快修炼,二便是情投意合当一对神仙眷侣。


    可就算是后者,也少有天天腻在一起的,大多是相敬如宾,修仙成道,似乎将七情六欲都削减了七七八八,寡情薄爱,视沉溺情爱于贪欲妄念,该舍该弃。


    什么天劫天道,分明是在考验一个人在拥有七情六欲时能否下决心全部割舍,无情道是这样,心魔劫也是这样。


    证道飞升,真有那么好嘛?


    甩了甩头,简柯拒绝再想下去。


    想那么多干嘛?这都不是她要思考的,天道、飞升,关于这里的种种一切只要她任务完成便都毫无瓜葛。


    简柯轻手轻脚将安睡的楼边夏放在床榻上,


    凝视着对方睡着后少有的恬静柔和面容。


    她没有将楼边夏和濯玉的谈话听下去,所以楼边夏知道渡劫的关键是要爱上自己吗?


    简柯想聪慧如她也许现在已经猜到了,不然今晚为什么会突然答应自己结为道侣。


    从怀里里拿出那个被攥了好几天的香袋,里面的琥珀自取出,便散发出柔和的光芒,那光似乎有安抚人心的作用,令人灵台清爽。


    为了方便悬挂,她特意用红绳穿了起来,正好可以系在床边。


    看着琥珀中央已渐透明的叶片,她忍不住抬手戳了戳。


    楼边夏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这琥珀的含义。


    *


    魔域在境外以西的沉渊海对面,自楼边夏修补上古阵法,以剑裂山海后,便隔了沉渊海和大裂谷与境内遥遥相望。


    想要跨越遍布风暴的裂谷,横渡巨兽横行的幽冥之海,就算是修为高深的魔修都难有生还。


    “那照这么说,那个柳明羽入魔也许与魔域并无关系,而是境内已经成魔的灵修所为?”


    简柯和楼边夏面对着坐在沙门关的茶楼上,出城门再往西飞个一天,估摸就能看到沉渊海的入口了。


    在这里,日落时分的昏黄似乎延续得格外久,硕大的火烧红日慢慢追下去,更远一些能听到马蹄和肃杀的风声。


    楼边夏从窗户望向下面的街道,分神去辨别空气里驳杂的灵气波动,“难度很大,但也并非全无可能,修炼至大乘期以上,天堑便很难阻止。”


    “而且世间法宝千奇百怪,瞬息千里的阵法也并不罕见,倘若真有混进境内的魔,沙门关是首当其冲。”


    简柯抿了口茶,又开始迅速解决桌上点的几道菜,连飞了数日,她累得都有些虚脱了。


    可随后,手背便被拍了一下,“既已为修士,怎么还总贪念口腹之欲,带的辟谷丸也没见你吃几颗。”


    在门派里就天天吃那破黑丸,现在好不容易到了凡间,点上菜了,还不许她吃几口了?


    “师尊,现在我们就是坐在这里品茶吃饭的普通凡人,”她语音在凡人二字上加重,“这点了菜光看着不吃,在别人眼里看着多奇怪……”


    楼边夏一时语塞,刚才跟店小二报菜名的不也是你。


    “这里的气息太复杂了,魔倒是没有,却有不少修为不低的散修聚集着,你这几日的修炼不必太过着急,教你的灵息之术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简柯认命地放下筷子,探出一缕神识,飘出窗外。


    正如楼边夏所说,街道混杂的灵修比例实在太高,十人里便有一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一伙的,都彼此戒备警惕着。


    简柯抹了下巴猜测,“难道是这里即将有什么法宝或是秘境现世?他们是来寻宝的?”


    不像有背靠门派资源修炼的宗门子弟,散修更多仰赖的是机缘,若放在千年前,有修炼天赋的散修也能成气候。


    可放在灵气衰竭的现在,毫无机缘可言,他们的修炼之道更是难上加难。


    楼边夏凝眉:“今晚暂时先留下,先不去魔域了。”


    她有一种很不放心的感觉。


    简柯点了点脸颊,“既然师尊不放心,那我们就上街好好巡查一番,不怕他们藏着诡计露不出马脚。”


    “现在,师尊就尝尝这现蒸的荷叶□□。”简柯夹了块肉放入楼边夏跟前的碗,“口感可比那干巴巴的辟谷丸好吃多了。”


    楼边夏别扭地看着,总觉得简柯刚才提到上街巡查时怀有别的目的。


    默了默还是算了,这趟出来,危机重重,简柯本不应该来的,但想到自己体内随时都有可能会被魔域激发的心魔,便还是自作主张地将人带出来了。


    她拿起筷子夹起肉,送进嘴里,荷叶清香四溢,倒是挺合她胃口的。


    上一次迟到人间的饭菜是什么时候,楼边夏已经记不清了。


    只是此时看着对面吃得正香的简柯,她唇角上扬,这一次她会记得的。


    城坊中的闹市直到天完全擦黑后,才慢慢点起灯,热闹的东阔街开了一条街的胡肆花楼,氛围竟是比白日还要来得喧嚣。


    上次的千灯会简柯就看到了凡间的繁华,而此时的沙门关又是另外一种风味。


    “师尊,那边有好大一棵姻缘树,树下还有个小道士在算卦,人聚得好多。”


    楼边夏皱眉看向前方,她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刚想回不去了,就被简柯拽着往前跑。


    这场面很是似曾相识,千灯会上,她也是这般被牵着步进了人间和红尘。


    简柯很喜欢凡间,这是楼边夏听她说过不下五十遍了,每回都是旁敲侧击地暗示,带她下山。


    楼边夏常常拒绝,因为修行与红尘本就是背道而驰的,可她见不得对方灵动的眼眸次次失望,便还是会心软一次。


    也许在她还未察觉的时候,她和简柯之间的感情就已经变质。


    几乎是在她认清自己感情的同时,她明白了某件事情的真相。


    阔别许久的心魔再次幻化成简柯的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曾经的执念和渴望,尽数崩塌,而纯然得只剩下那一身白衣,不染纤尘的女子。


    百般的侵蚀与痛苦,她或许终究是胜不了这天劫的。


    “师尊怎么最近总爱发呆?”简柯不满地嘟嘴,在对方跟前挥了挥手,“那个小道士说,只要将两个人的名字写在红绸上再挂上去,就能永保婚姻喜乐,平安顺遂。”


    “买一条红绸还能免费算上一卦,听说可灵了,师尊,我们挂一条吧。”


    简柯晃了晃楼边夏的胳膊,撒娇道,“我这趟过来可辛苦了,师尊连这点小事都不答应吗?”


    楼边夏微顿,抬眸看向挂满红绸的姻缘树,似乎隐约能听到这些凡人喜悦的祈祷声。


    她挣开简柯的手臂,淡淡道,“这都是凡人自欺欺人的把戏,我们是修士,自不需要信仰这些。”


    “此番是为正事而来,你莫要再玩闹下去,找一找那些散修才是正理。”


    自入夜之后,那些白日出现的散修似乎都在一个个消失不见,不知所踪,这座城必然有古怪的地方。


    简柯闻言,眸色渐暗,她并不想管那些个什么散修,只是想让楼边夏感受一下凡间夫妻的恩爱相携。


    最近的师尊似乎变得有些奇怪,偶尔会像道侣一般与自己亲密相依,可偶尔又会露出挣扎抗拒的神情。


    简柯以为她试着完全接受自己还需要一段时间,可却又敏锐地感觉到对方那抗拒怀疑的态度是在针对她自己。


    猜不透楼边夏的想法,简柯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是探着石头过河。


    “师尊说什么便是什么,两个人找肯定费点力,我们还是分开吧,我东你西。”


    楼边夏抬手,想拉住气得转身离开的简柯,却抓了个空,又慢慢落下来。


    “这样……也好。”


    什么好?这也叫好?


    简柯气闷地往前走,只觉得浑身的气血都要被楼边夏一句话给点燃了。


    关心这,关心那,天下之大,难道她真能这样一件件事都管过来?


    简柯从没见她像上心凶魔般上心过自己。


    简柯怒意冲冲地往东边跑,灵气的感知力放到了最大,刚才在姻缘树下,她确实是看到一个灵修的身影往东边掠去。


    可走了许久,似乎也没有异常,难道是她多想了?


    这时前方,突然有好多股灵气波动传来,一个街道前,聚集的全部都是灵修。


    他们皆保持着距离,既不交谈也不接触,只是仰脸注意些什么。


    简柯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到了不远处的天空若影若现地呈现出一座九层佛塔。


    真有秘境降世?


    简柯正疑惑,就听那佛塔突然发出一声接一声的洪亮钟声,此间的天地似乎也因此而颤抖。


    捂住双耳,简柯维持住并未震慑的心神,看见随着钟声敲响变得越来越凝实的佛塔,仿佛它原本就是在这里存在的,而非刚才的蜃景。


    那边的散修们也突然开始骚动起来,在不知议论了些什么后,便纷纷往那座佛塔赶。


    简柯紧随其后,这突然出现的佛塔可算是吊足她的胃口。


    等走到近前,她才更清晰地看见了佛塔的全貌。


    红墙青瓦,屋檐挂有雕刻精巧的铜铃,塔顶尖尖地,看起来似乎还有些眼熟,但好像所有佛塔都长这个样子吧。


    不见里面有僧人的气息,却隐隐有诵经的声音传出,只是那声音听起来没有庄严虔诚的感觉,而是透着诡异。


    简柯踟蹰着,小心地不再往前,而那些散修却只顾一味地向前冲,眼里满是狂热,生怕被别人抢了机缘一般。


    她挪了挪脚,这哪里是秘境,分明邪得很。


    屏气凝神侧耳听了一会儿,简柯知道自己为何觉得这佛音诡异了。


    因为那念的根本就不是佛经,而是引人入魔的魔经。


    她必须得快点把这件事告诉楼边夏。


    简柯四下望了望,却有些想不起来自己来时的方向,索性将怀里的传信符掏了出来。


    “城东九层塔有异,速来!”


    可没等她将信传出去,就看到一个黑夜里最醒目的白衣从另一个方向袭来。


    简柯一喜,连忙喊道,“师尊,师尊!”


    可楼边夏只冷冷暼了她一眼,就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塔内。


    简柯:……


    师尊刚才……是不是眼里冒红光了?


    遭了,她该不是要入魔了吧。


    简柯站在风中凌乱:师尊被魔塔抓走了!她该怎么救啊??


    93师尊和她的废柴道侣


    ◎“何时成亲?”◎


    塔内传出的诵经声未停,反而更响了,魔音灌耳,听的简柯有股呕吐的冲动,胃部被翻搅得天翻地覆。


    她站在一层的佛塔前,这里没有门,视线望进去只有黑洞洞一片,强按下胸口的不适,简柯还是蹙眉走了进去。


    夜明珠映照出积灰的木架和石桌,扑面而来的是潮湿阴冷的寒气,盘旋而上的楼梯中间是空的,可以直达顶层。


    但进了这里后,所有的法术灵力似乎都失效了,她没办法用飞剑,只能一层层往上跑。


    越往上,那摄人心魄的魔经效果越强,她额头沁出冷汗,后背也湿透了,有些气喘得扶着楼梯弯腰。


    她在拼命地反抗脑海里的杂音,以至于不就此失去神智。


    可脚下每踩一步,就如千钧重,等她走到第六层的时候,她实在迈不上去了,脑袋像裂开一样,疼得厉害。


    这时,空中飘荡的魔音突然消失了,四下突然安静,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简柯觉得手背上一湿,像是有雨滴落了下来,她抬起手,却看到上面一片粘稠的血液。


    再下一秒,上面就有重物坠了下来,重重砸到底楼,毫无声息。


    心登时被揪紧,她开始拼命往上跑。


    九层佛塔的出现,必然是为了蛊惑世人,那些散修也许是听闻佛塔里有什么不出世的法宝才会那样的前仆后继。


    可魔经入耳,扰乱心智,他们如若不能清醒,便只会沦为凶魔的盘中餐。


    那楼边夏呢——


    现在的师尊到底是清醒的,还是又一次被心魔操控只剩杀戮。


    若是后者,她真的能让对方恢复神智吗?


    回想之前楼边夏入魔,简柯摸了摸脖子,仍心有余悸。


    可无论她如何犹豫,脚下的步伐也并未停,九层很快就到了。


    浓重的血腥味几乎在同一时间冲击她的感官,阶梯之上还有两个挤在一块的散修,应该是察觉到什么,第一时间往下跑。


    却已经太迟,连一声尖叫都发不出,就被一剑封喉,眼睛瞪大,面容只剩下扭曲的恐惧。


    简柯迈过这两具尸体,入眼却满是鲜血,附近横七竖八躺了大概有五六个人,皆是一剑致命。


    再走几步,死得人更多,有不少都是白日里刚见过的散修。


    简柯心凉了半截,想出声喊楼边夏,喉咙却发紧,耳边除了她细碎的脚步声,静到可怕。


    干脆出众的剑法,有人在几息间就将这里的所有人都屠杀了个干净,包括那些修为并不低的散修在内,他们甚至连反应和喊叫的时间都没有。


    始作俑者是谁,不言自明。


    这可不是她能解决的局面。


    简柯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她可制不住入魔的楼边夏,还是赶紧跑吧。


    硬往上冲也只是白白送条命,先回临犀山搬救兵,也许那什么掌门有办法呢?


    她佯装镇定地转身,可脚却僵立在原地,挪不动。


    救兵?她回临犀山真能搬来救兵吗?


    连门派中有弟子入魔的事都想要遮掩的长老们,在知道朗月清风的霜华仙尊才是真正的魔时,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大概是不计后果要将她除掉吧,哪怕除不掉,也必然要冠上背叛师门、残害同门等理由与楼边夏彻底划清界限。


    她能去找谁帮忙,是那些只顾门派清誉的长老,还是那个口口声声迫不及待要让楼边夏杀了自己的玄机真人?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抖,楼边夏最初知晓自己生有心魔时,也是这般无能为力又举目无助的心情吗?


    深吸了一口气,简柯再次转了回来,硬着头皮小声低喊道,“师尊……你在吗?”


    话音还未落,她就敏锐感觉到黑暗的某个角落一道如有实质的视线凝在自己身上,不知道已经悄无声息看了多久。


    “师尊?”豆大的汗珠从简柯鼻尖下坠,她感觉自己的命就悬在一线。


    腰间的血藤鞭因为弥漫的杀意在蠢蠢欲动,被简柯死死按住。


    “怎么上来了?”楼边夏的声音听上去与往日毫无变化,仿佛眼前的血流成河并不存在似的。


    “……我担心师尊,就上来了。”


    楼边夏似乎低低笑了一声,随后便是“锵——”地一声,似乎是剑入鞘的声音。


    简柯松了口气:自己这算是逃过了一劫?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只不过是些求入魔求疯了的灵修,拿着半部魔经就妄想修魔,结果也只会成为这魔塔的养分。”


    简柯一愣,竟然还能有这种操作?要知道这里修为境界最高的散修已达到了元婴大圆满,距大乘期仅一步之遥。


    自断修炼之路,选择堕入半疯半魔、不死不活的魔道,图什么?


    似乎是明白简柯的疑惑,楼边夏解释道,“对于这些人来说,修仙一途已经望见了尽头,再难寸进分毫。”


    “要么默默了却余生,要么寻求别法,以魔入道。”


    “原来如此,那师尊是不是……”简柯刚想问她是不是没有被魔音影响,话到嘴边却陡然拐了个弯。


    “以魔入道?师尊,这修魔还能入道?”


    楼边夏抬手,房间内熄灭的蜡烛被一一点燃,火光跳跃,将墙壁喷洒的鲜血都映得发亮。


    简柯脸色发白,看见楼边夏站在唯一干净没被污染的角落,她一袭外罩的白袍已被鲜血染红了大半,连垂下的几缕发丝都沾湿了,往下滴血。


    绝美冰冷的脸庞露出妖冶的微笑,双眸红似天边落日,她抱胸走了过来,“当然能,魔也分三六九等,只要杀的人越多,修为就越多,这岂不是比修仙来得更方便?”


    简柯滚了滚喉咙,对上楼边夏的视线,“可是……自古以来也没听说有魔成道的,反倒是有不少因杀孽太重而被天道抹杀的。”


    要是修魔都能成道,这天下岂不是要大乱?


    “被天道抹杀?那些死在天劫下的渡劫期修士不也是被天道抹杀了吗?二者,有区别吗?”


    当然有,简柯在心里默默道,一旦化魔,便会日日夜夜受到烈火焚身的魔气烧灼,唯有杀戮才能缓解片刻。


    直到化归于无的那一日。


    楼边夏在简柯面前蹲下身,自地上捡起一本带血的经文,嫌弃地翻开了几页,便又合上。


    “竟然连半部都不是,靠这种修的魔,怕是连柳明羽那种程度的都算不上。”


    她将经文丢掉,走到简柯面前,突然伸手抱住了她。


    又亲昵地将下巴抵在简柯肩膀上,“只要徒儿肯乖一点,师尊便教你如何修魔,日后便可神魂不□□携飞升。”


    简柯:呵呵,谁想修魔了?


    “师尊,徒儿一直很乖的,只是……修魔太痛了,徒儿承受不住,修不了。”


    楼边夏抬头,攫住简柯的双眸,“是修不了还是不想修?当灵修有什么好,要匡扶天下,要锄强扶弱,要除魔卫道。”


    “最后连自己都成了魔,被所谓的正道厌弃,只有魔才能随心所欲。”


    楼边夏抬手,捏住简柯圆润的耳垂,狎昵般玩弄,“连情爱一事都要循规蹈矩被修行束缚……徒儿就不想一直待在师尊身边吗?”


    对方吹过的热气打在耳朵,让简柯的脊背不由自主地升起酥麻,“……师尊,我想回寒玉宫了。”


    “你还记得我埋在宫里的酒吗?说了要等我们成亲时再喝的,师尊这是又要不守承诺了吗?”


    “还有那副我为你画的小像,画了好多次你都不满意,我都没画完呢。”


    “我的剑法才练了三层不到,要什么时候才能用绝封霜,我是天下第一剑修的徒弟,结果连剑都没练好……”


    “……明年的千灯会我还想去,师尊再带我下山,好不好?”


    “还有……”简柯话未说完,便被楼边夏一只手掐住了命门,她的双眼如怒火中烧,看的简柯心生畏惧。


    可她还是强忍下,继续说完,“师尊,我们何时成亲啊?”


    此言一出,楼边夏的身体猛地颤抖,松开了钳制简柯的手。


    “你……你……”她的话不成调,如见了洪水猛兽般连连后退,避开简柯。


    简柯见状,一个健步上去,将楼边夏抱住,又轻柔地在她唇边落了一吻,“师尊,跟徒儿回寒玉宫吧,马上,马上就不痛苦了。”


    楼边夏靠进简柯怀里,神智在清醒和沉沦间摇摆,“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只要杀了你,我就不会再有心魔。”


    “不不,我杀不了,我舍不得,我们一起入魔好不好?我们一起入魔!”


    楼边夏用力抓住简柯的肩膀,神色癫狂,“我们回寒玉宫,现在就回,只要杀光临犀山的所有人,我们就可以回寒玉宫!”


    “那些外门的弟子不是总欺负你嘛,我将他们杀个干净,再剥皮抽血,用他们的尸骨炼化成傀魔,可好?”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简柯垂眸落泪,哽咽地冲她喊着,“我想要你恢复清醒,想要你变回过去的样子。”


    “楼边夏,你可以杀我,但不是现在。”简柯颤抖着唇,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像是怎么都流不完。


    给我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


    等你,爱上我。


    “我本就是为此而来。”


    楼边夏望着简柯泪流不止的模样,那滚烫的泪水仿佛流进了她心里一般,撕心裂肺,比被魔气烧灼还要痛上百倍。


    “我错了,是师尊的不对,徒儿莫要哭了。”楼边夏想帮简柯拭泪,却蓦地瞥见了虎口处的殷红,那是拿剑时沾上的。


    她缩回了手,身形因为疼痛而颤抖,“师尊答应你,我们回寒玉宫……”


    楼边夏将简柯推远了些,在简柯还未反应过来时,便是拔剑刺肩。


    下手毫不手软,锋利的凝霜剑捅了个对穿,霎时间鲜血如注,冰透的剑身都被鲜血染红了。


    楼边夏再将剑拔出,身体已然不稳。


    眼前模糊一片,又逐渐被血色覆盖,楼边夏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师尊!”


    *


    大概是因为楼边夏用了十足的力道,又是为凝霜剑所伤,连着三日,她身上的伤都未见好转。


    简柯坐在客栈床边,端了盆热水,轻柔地为她擦洗身体,今日是第四日,那伤口总算是不再渗血。


    “师尊要是再睡下去,临犀山可能就要出大事了。”


    简柯没日没夜地守在楼边夏身边,回想这次魔塔事件,却咂摸出了些不对劲。


    那股对九层塔的莫名熟悉感来自于临犀山的玄机阁。


    虽然玄机阁内的精巧繁复是这个魔塔比不上的,但外在,二者却是像了个□□成。


    当时天黑,再加上这九层塔的砖瓦因为年代久远过于古朴,简柯并没有注意到。


    直到后面她带楼边夏出来,亲眼见到它于天光熹微时消逝,才终于确定。


    还有那带出来的半部魔经,简柯翻了书的扉页,上面只有一句不知何人留下的谶语。


    “卦卦入玄机,成魔便成道。”


    简柯直觉那魔塔便是玄机阁的前身,又或者说才是真正的玄机阁。


    临犀山的玄机阁应该是照搬的这个,那问题来了,一个正道剑派存放功法秘籍的宝阁干嘛要照搬一个会引人入魔的魔塔?


    玄机真人名字里也有玄机,这总不会是巧合。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更多的念头便止不住了,诸如柳明羽之前从紫阳峰突然消失,又悄无声息地进了玄机阁的秘境。


    也许并没有什么外来闯入的魔,而是临犀山里就有魔。


    眼下,楼边夏被派出去魔域,玉箫真人还被关着,濯玉便是门派上下唯一的代掌门。


    这一切总不会是巧合,她究竟想做什么?


    简柯在想通关窍的第一时间就将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通知了两位师姐,只是路途遥远,希望传信符能早点赶到。


    “唔……”这时,床上沉睡的人突然咕哝了一声,简柯连忙收回布巾,看向睁眼的楼边夏。


    “师尊,你醒了?”


    楼边夏看向陌生的床帐,又偏头看简柯,“我们现在……这是在哪?”


    简柯:“沙门关,师尊受了重伤昏迷,如今已是第四日了。”


    “塔里的事……师尊是都不记得了吗?”


    “塔?什么塔?”楼边夏捂着肩膀起身,“我们有遇到什么塔吗?”


    简柯微顿,又快速地接上,“就是一座长得很像玄机阁的佛塔,里面讲的竟然是引人入魔的魔经,师尊已将那些人诛灭伏法,但那魔塔并不寻常……”


    “师尊险些被迷惑了神智,便选择了自伤肩膀来恢复清醒。”


    十之八九的真话,还有一两分的假话,虽然听起来有些漏洞,但还是挺有可信度的。


    “师尊,你看看这魔经,我觉得玄机真人有问题,这趟魔域还是她让我们过来的,也许就是为了……”


    为了调虎离山?还是为了一石二鸟将师尊引诱入魔?


    简柯细思极恐,脸上的神情也愈发凝重。


    楼边夏拿着魔经,神色凝重,“玄机阁当年就是濯玉一力主建的,她曾说是从一上古佛塔里获得的灵感。”


    “卦卦入玄机,修仙先修道。这是她题在天机阁书斋墙壁上的字,而且这两者之间的字迹,很像。”


    简柯:“那师尊——”


    楼边夏翻身下床,将边上的衣服穿好,神色冷然,“我们必须抓紧回临犀山。”


    简柯按住她的手,“你的伤太重,根本飞不了,我先回临犀山把消息带给掌门,你在这里先调养身体。”


    楼边夏固执地摇头,“那就太晚了,我必须回去,玄机蛰伏已久,所图必然不小,只怕整个临犀山会就此颠覆。”


    简柯咬牙,提高声音,“可现在你身负重伤,拿什么去跟她打?拿你这条命吗?”


    “楼边夏,你就不能信我一次吗?”


    “在你没回来之前,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临犀山。”


    94师尊和她的废柴道侣


    ◎“等你。”◎


    肩膀撕裂般的疼痛并没有让楼边夏露出任何痛苦的神情,可对上简柯通红的双眸,她却有些束手无策。


    九层塔那一剑她刺得太重,本就虚耗的身体因为重伤而更加难以为继,就算回了临犀山,只怕与玄机之间也是伯仲难分。


    简柯说的并没有错,可她……


    楼边夏低眸握拳,想起自己在塔内的失控,当时的简柯看见了陷入魔化状态的自己,却没有太多的惊讶,想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她竟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险些入魔,还自以为将心魔压制下去了。


    “两日,我会在这里修养两日,然后便即刻赶回临犀山。”


    简柯憋了一肚子的话想劝一劝她固执的师尊,没想到楼边夏如此轻易就答应了。


    “好,师尊,那我现在就出发。”


    简柯转身,衣摆却蓦地被抓住。


    “万事小心,”楼边夏蹙眉,语气是千万个不放心道,“你首要做的事情不是设法保护临犀山,而是好好保护你自己。”


    “还有——把凝霜剑带上。”


    简柯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凝霜剑,下意识拒绝,“师尊,我不需要……”


    “你的剑法还未成熟,没办法驾驭飞羽剑,凝霜剑乃我的本命剑,修有灵识,可自主护主,它会替我,保护你的。”


    楼边夏垂下的睫毛轻颤,病气的面容带了倔强,简柯能清晰感受到她此时的脆弱。


    “师尊,徒儿等着您。”简柯俯身搂住楼边夏,轻咬她的耳垂,撒娇威逼道,“等这件事解决了,我们便成亲,道侣大典就在临犀山办,看还有谁敢欺负我。”


    楼边夏喉咙干涩,对上简柯期待的视线说不出任何的拒绝。


    “好。”


    *


    从沙门关去往临犀山尚需四五日的行程,就算一直用瞬息千里的阵法也还要三日,简柯咬牙御剑,甚至未注意从手腕攀上肩膀的东西。


    “趁她病要她命,如今楼边夏正是最虚弱的时候,绝好的机会,你就该杀了她再启程!”


    简柯差点被耳边的声音吓得掉下飞剑,她掐住那条阴魂不散在肩膀蹦哒的四脚蛇,“你到底从哪冒出来的,该不会一直躲在我梦里监视师尊吧。”


    池青目露凶相:“听说你们要来魔域,我便跟了过来,楼边夏明明生有心魔,却还敢去魔域,是想去见识自己未来如何下场吗?”


    “你既然一路跟着,当知道师尊为了从魔化的状态下清醒不惜重创自己。罪魁是那个引人心魔的魔塔,是它蛊惑了师尊。”


    “她若当真无欲无求,一心成道,就不该轻易被蛊惑心魔初生时并不会盘踞在人心,只像一道幻影,只有主动回应它才会被它所控……”


    简柯实在听不下对方的胡言乱语,将长条蛇拉扯至两边,“我和师尊的话你应当都听见了,你自称为龙神,想必脚力不错。”


    “既然想守卫人间,那就该助我迅速回临犀山。”


    池青气急败坏:“我是龙神,才不是坐骑。”


    “你要是再不变回原身,我就到人间四处散播你这蛇妖装神弄鬼四处害人!”简柯揪着四脚蛇的两根须,硬按着对方化形。


    翻滚的云层之上,渐渐显露出巨型蛟蛇的影子,白色的鳞片流光溢彩,龙爪锋利,乳白色的角泛起莹透的色泽。


    腾云驾雾,几息便去达万里,简柯趴在龙背上,死死抓住对方的龙须,护身法阵几乎撑不下去支离破碎,唯有凝霜剑亮起光,护在简柯身前。


    直到依稀能看到临犀山的轮廓,池青才放缓了速度,躲入了高空的云层中。


    “你就不能飞得更稳当点,我差点掉下去摔死。”简柯七荤八素地躺在龙背上,只觉得半条命都丢了,看什么都晕。


    “我看,你是来迟了。”池青圈起身体,将身形化小了些,“护派阵法已破,门派内也察觉不到任何生人气息。”


    简柯一惊,“这不可能,我已将事情提前告诉过师姐,她们肯定会有所防备……我们去寂华山。”


    池青冷哼了一声,这一次倒是破天荒没对简柯的使唤发表意见。


    一人一龙隐秘地在天空盘旋,临犀山上下安静到了极点,不见任何人踪,连平日饲养的仙鹤也消失不见,唯有那座亮起血色阵法的玄机阁,充斥着不详。


    寂华山下围了一群黑袍守卫人,他们死死堵在山隘口,像是在戒备些什么*。


    简柯认真看了看,发现了不少熟面孔,都是临犀山弟子,领头的是宗门大比那日的剑阁明枢,诡异的是他们浑身散发的灵气并不纯粹,像极了堕魔的前兆。


    池青幸灾乐祸道:“还以为你们天下第一门派有多厉害呢,这门下弟子当中藏了这么多的魔,都漏成筛子了。”


    简柯紧皱着眉,“临犀山有护派法阵,怎么会……”


    “这种半吊子,魔气稀薄,稍微用点遮掩的术法就与常人无异。”


    池青掩了身形,降落到不远处的石头后,又成了四脚蛇的模样,圈住简柯的脖颈。


    “雪山深处似乎有结界的气息……”


    简柯:“那是雪脉灵的结界,他们堵在这里,说明临犀山其他弟子也许就躲在里面。”


    现下问题,就是如何避开他们的耳目悄无声息进去。


    “明师兄,我们已经在这里蹲守了一天一夜,一点儿人影都没看见,玄机真人确定他们是躲进了这里吗?”


    明枢握剑抱胸,目光却频频望向西方,“既然玄机真人让我们守着,那就守着。而且霜华仙尊回来,我们也能第一时间报告。”


    “她们一道去了魔域,想必回来得不会那么快,玄机真人如今修为连掌门都能打败,不知道类比霜华仙尊如何?”


    想到早晚会回来的楼边夏,说话的那位弟子声音中都不自觉带了颤抖。


    明枢嗤笑了一声,“有何好怕,霜华仙尊要是回来了,也许我们又多了一大助力。”


    “你难道真相信玄机真人所说……”那位弟子还未说完,忽见天空飞来一柄宝剑,带了强大的威压,又直直刺进包围圈不远的山体中。


    众人立刻戒备得围了上去,又差点被剑荡漾开的气势震得后退。


    明枢凝眉抽剑,破掉了那股压制,又迈步上前将剑拔了出来。


    “这是……飞羽剑,它怎么会在这里?”明枢惊愣,随后便看到剑锋处刺着的传信符。


    展开来,“林双师姐,宗门可还安好,我与师尊平安无事,现已踏返途,不日将归。”


    只是封再普通不过的传信符。


    众人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明枢将飞羽剑挂于自己腰间,又将信交给了旁边的弟子,“拿去给玄机真人。”


    因为飞羽剑的霸气出场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简柯才顺势溜了进去,直奔山谷。


    雪脉灵的结界在寂华山的谷底,简柯也只是跟楼边夏去过两次,那里极寒的气候甚至堪比人烟罕至的极北寒原。


    简柯硬着头皮进去,跌跌撞撞,辨不清方向,那风雪似乎有种莫名的力量,推着她往某个方向走。


    直到空中闪起北极星般的光芒,简柯面前才骤然出现了一扇冰雕的巨门。


    晶莹剔透的冰门散发着寒气,上面镌刻着上古的法阵,经过时光荏苒,依然有无可抗拒的力量。


    简柯抬手按在门上,那门便如心有灵犀开出了一条缝。


    从缝里进去,又是一段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甬道,直到面前再度豁然开朗,简柯就已身处在雪脉灵的结界中。


    这里与山巅的寒玉宫如出一辙,只是房梁屋顶皆是由冰雪打造,经久不化。


    此时,里面挤满了临犀山弟子,或站或坐,身上都有些狼狈,还带了伤,显然是早经历过一番激战。


    “简柯?你回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林双师姐跑了过来,又望了望她身后,“怎么就你一个人,小师叔呢?”


    简柯未来得及答,边上就有受伤的弟子喊起来,“还能为什么,霜华仙尊已然入魔,和那玄机魔头是一边的!枉费我等平日如此敬重她们。”


    简柯眼皮一跳,濯玉可真够狠的,现下将楼边夏入魔的事情说出来,让楼边夏失去临犀山的信任,最后只能走投无路被迫加入他们吗?


    想得美。


    林双怒意瞪向那个弟子,“我已说过,是简柯和小师叔提前将濯玉有异的消息告知于我,不然早在三日前,我们就被那魔头拿去祭塔了,岂容你安然无恙地在这里叫嚣!”


    “你不相信小师叔,倒是相信那魔头的信口胡言?小师叔现在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你这时候怀疑她,是何居心!”


    那弟子看向众人谴责的视线,讷讷地低下了头,但这几日人心惶惶,被玄机真人那句话拨弄得疑神疑鬼的大有人在。


    简柯神色冷然地扫了一圈,默默将手里的凝霜剑举了起来。


    这一下,所有哗然窃语的声音都静了下来。


    “如果师尊和她是一伙的,那她为何不留下来,把你们一网打尽?她修为已是渡劫,若是想害你们,害临犀山,你们觉得你们逃的掉吗?”


    “而且那濯玉为何突然朝你们发难,还不是仗着师尊远赴魔域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才敢出手暴露。”


    “那你回来了,霜华仙尊为何没回来,我们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她了。”


    简柯抿唇,“师尊去魔域是濯玉的阴谋,她早就已经设好了圈套要置师尊于死地。”


    “幸好师尊修为高深,察觉不对后,第一时间将我送了出来,让我为你们通风报信,但她还需几日才能赶回来。”


    “所以在那之前,我们只需安静等待便可。”


    简柯说完,却发觉周围弟子的神情并未就此放松下来。


    林双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难道这就是修真界的大劫吗?我们待在结界中自是无碍,可是山下那些毫无修为的凡人……”


    简柯:“师姐,这几日到底出什么事了?还有雪霁师姐呢,我怎么没看见她?”


    林双语气涩然:“自收到你的传信,我和雪霁便第一时间告诉了掌门,惩戒堂和管事堂长老都出动了要捉拿濯玉,却没想到那厮竟早就到了渡劫期。”


    “众人不敌,连掌门都被她一掌重伤,生死不知。这时候……那些叛徒,那些平日隐藏极深的叛徒突然就朝弟子们杀将过来,我们厮杀许久,还是不敌,只能暂时逃到了这里。”


    “幸好有雪脉灵的帮助,可这之后,玄机阁便散发出浓郁的阵法气息,雪霁……想知道濯玉到底想做什么,就独自潜了回去,带回了消息。”


    “可她……也身受重伤,”林双眼眶里滚落下眼泪,死命强撑了几天,终于还是忍不住,“现在躺在疗伤的冰床上昏迷不醒。”


    简柯阴沉下脸,咬紧了牙关,“所以那魔头到底想做什么?!”


    “她……她竟想要用阵法将整个魔域搬过来……你说她是不是疯了?要是这阵法真成了,临犀山……方圆万里,都将变成炼狱。”


    简柯:“这阵法还要多长时间?”


    林双:“三日。”


    简柯哑然,低下头思考了片刻,又提剑开始往外走。


    林双顾不得满脸泪水,连忙拽住她,“你想去哪?!”


    简柯垂眸:“我答应了师尊要好好保护临犀山,我不能让它变成人间炼狱,我会想办法破坏阵法。”


    林双瞪大了眼睛,拼命摇头,“你能有什么办法?玄机阁周围全都是她的人,个个都是元婴以上,更不必说还有濯玉,就算是小师叔来了,也未必有把握。”


    “我和大家商量过了,身为临犀山弟子,当以护佑苍生为己任,半日后,便下山与那魔头决一死战,必不能让阵法成功。”


    简柯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这是到最后万不得已的办法,但请师姐放心,我有办法拖延阵法的继续,绝不乱来。”


    “是什么方法?”林双抹了把脸,“师姐和你一起去。”


    简柯摇了摇头,“我一人足已,不需要其他人,师姐现在要做的,就是照顾好剩下的弟子们。”


    “可是……”


    简柯:“师姐知道我性子的,行事稳重又小心,最怕死了,一旦发现有什么危险,我肯定第一时间就逃跑,这瞬息千里的阵法我带的很够。”


    “而且我还有师尊的凝霜剑护体,她都把这剑给我了,保命没问题,师姐无需担心。”


    只待了几刻,简柯便又从结界中走了出来。


    池青从袖子里钻了出来,“小小金丹,竟还有胆子说大话,那可是和你师尊一样强的渡劫期,你能有什么办法阻止?”


    简柯嘴角含笑得看着她,看得池青莫名升腾起不妙的预感,果然,下一秒——


    “我没办法,但你有办法。”


    池青暗叫糟糕,刚想跑,又被简柯两指夹了回来,“你跑什么啊?只是想让你小施幻境而已,又不是要你的命。”


    池青梗着脖子喊,“那跟要我命没区别好嘛?还小施幻境,她是渡劫期,用什么幻境都没用。”


    “四脚蛇,你不老实,都这个节骨眼了,还诓我?那日引我师尊入的幻境是什么?”


    “她也是渡劫期,却对此毫无感觉,甚至连幻境的记忆都能被抹杀得一干二净,你虽武力不行,但这幻术却堪比大能。”


    池青闻言迅速在地上幻化成了女童模样,昂起头模样傲然,“我已活了千年,自然有我擅长之事。”


    “可你也知道这只是幻术,顶多让她做场噩梦而已,可完全伤不了她。”


    幻术一起,所有在其中的人心神都会被幻境吞没,在里面所遭受的所有伤都是虚幻,只存在于精神,而非肉身。


    “她是魔,冤孽缠身,血债累累,那怎么会仅仅是个噩梦呢,只要让她走不出幻象,那阵法便成不了。”


    “在这期间,我会想办法从她的记忆里找到破坏阵法的方法。”


    “龙神大人,你我通力合作,一定能阻止这场人间浩劫,到时凡间必定会赞颂宣扬你的事迹,也会有更多的信徒追随你。”


    池青脸颊微红,畅想了一番大街小巷都挂满她的龙神卷轴的画面,轻咳了几声。


    “我认真思考了一下,好像不失为一个绝佳的办法。只是倘若中间出了任何差错,我随时都会逃跑,你可千万不能指望我救你!”


    “不救不救,当然是自己的命最重要。”


    池青抱胸轻哼,两边的辫子晃了晃,有点憨态可掬的萌态,却又故作老成,“那其他守卫呢,你一个金丹期能打得过谁。”


    简柯没说话,只含笑不语地看着池青。


    池青顿时炸了,白皙的脸颊都气得粉红,“你怎么就会使唤我,碰上你这个废物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简柯掏掏耳朵,喜笑颜开地将小娃娃抱起,不知为何,欺负化成人形的四脚蛇时,她心里竟会泛起点愧疚。


    幼崽,果然会让人心生慈爱。


    “能者多劳,怪我不中用,龙神大人您消消气。”


    *


    深夜,玄机阁。


    濯玉盘腿端坐在大殿的中央,周围的血色阵法似网状散布,她一身黑袍,平日温吞近人的脸上此刻全是阴郁诡谲。


    她紧闭上眸,阵法的中央悬浮着一颗晶透的红宝石,一波波的气息自下而上,如咆哮出笼的野兽。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濯玉皱眉睁眼,“不是说不要来打扰我吗?”


    那弟子恭敬地将信递了过去,“真人,是……是霜华仙尊那徒弟的来信,说是她们已踏上归途了。”


    濯玉将信拿了过来,看完后,道,“除了这封信,没有其他东西了?”


    “应该是没有了。”


    信被烧尽,濯玉偏身,一个探手,就将那名弟子隔空举了起来,又丢进了阵法中央。


    “真人!真人这是要做什么?我是之前就宣布效忠您的玄机阁弟子,真人……”


    濯玉歪头,面容无悲无喜,“既是我的弟子,为我分忧不是你的荣幸吗?”


    下一秒,玄机阁内响彻了一声惨叫,阵法中央的那名弟子在极短的时间内化成了一滩血水,融于阵法化为乌有。


    濯玉闭眸,周遭再度安静下来,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而这时,一股极淡的幽香自阁外传至阁内,那香气几乎令人察觉不到,等发现时,却已经为时已晚。


    濯玉蓦地睁眸,一记魔气打出,就将藏在房梁之上的四脚蛇打落在地,周遭的画面也逐渐扭曲。


    喜堂、香烛、唢呐……


    一眼勘破是幻境,濯玉冷笑了一声,再度朝四脚蛇袭去,“不知死活。”


    她下手并没像当初楼边夏那样留情,池青尖叫了一声,尾巴被雷击劈中。


    眼见烛香还未起效,简柯猛地持剑格挡过来,却被一剑捅穿腹部,她吃疼地被濯玉一把甩了出去。


    虽然幻境中的伤是虚假的,但疼痛却是真实的,简柯捂着腹部站起,又被濯玉一剑刺穿了肩膀。


    “凝霜剑,楼边夏把这个都留给你了?她人呢?是死了……还是已经入魔了?”


    简柯疼得窒息:“果然……那九层塔是你做的手脚。”


    “我真好奇,你是怎么突然回来的,按我的计划,就算你们活着回来了,我的阵法也早就完成了。”


    简柯:“没什么,只是突然多了个坐骑。”


    “你才是坐骑。”池青从角落窜了过来,一击打在濯玉的脖颈上,又被一剑钉在了墙壁上。


    濯玉嗤笑一声,刚想说什么,身形便突然开始打晃,她诧异地看向简柯得逞的笑容,“你们?”


    简柯趁机爬起来,冲她狠砍了几剑,“可算是起作用了。”


    池青虚弱地游过来,“这香修为越高越容易中招,会慢慢渗透进灵气,随丹田运转,越是精粹越浓郁,魔气亦然。”


    “现在就让我看看你心底最害怕的事情吧。”


    骤然的黑暗将周遭都吞没。


    池青晃了晃尾巴走到简柯身边,“我不知幻象能困住她到几时,在此之前,你一定要从她记忆里找到解决阵法的办法。”


    简柯点了点头,随后便觉一阵睡意袭来,整个人如同坠进了绵软的云层。


    直到耳边突然响起了声音。


    “濯玉,听说梦琼真人今年新收了个弟子,才八岁便已是金丹期大圆满,修行天赋可谓是千年难有。”


    简柯模糊睁开眼,发现眼前是灵泉山后的紫竹林,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正走在僻静的林间小径。


    中间那个面容秀丽的正是年轻时候的玄机真人濯玉。


    “既然这般厉害,为何要跟着梦琼真人?谁不知道她是从剑阁下来的,叛出师门,另辟峰头,也不知道掌门是如何同意的。”


    “自傲负气呗,仗着剑法已经比她师尊还要好,就想当峰主,我可看不惯。”


    濯玉蹙眉,“你们都别说了,梦琼真人才不是这样的人,她必定是在剑阁遭遇了什么,才会决定下山的。”


    “能有什么,你总帮着梦琼真人说话,可我看她根本不受同门师叔的待见……哎呦!”


    一颗碎石头突然弹了过来,将多话的人的脑袋敲了个正着。


    简柯顺着方向看过去,却蓦地愣住了。


    那是一个模样七八岁的小女孩,粉雕玉琢,一身白袍,蓝色的发带高竖着发髻,一丝不苟。


    精致如瓷娃娃的小脸紧绷着,黑亮的眼眸像大颗的葡萄,闪着亮光,粉嫩的唇瓣肉嘟嘟的,此时微抿着,透着些不悦。


    虽然五官尚显稚嫩,却已经初具长大后的雏形。


    这分明是小号的楼边夏。


    95师尊和她的废柴道侣


    ◎你能跟着我吗?◎


    对方隔着竹林,蹙眉望过来。


    简柯的心脏像是突然被一箭击中,晕乎乎地有些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哪里来的破小孩,怎么敢拿石头随便砸人?!”被石头砸到的少年捂着头,指向楼边夏。


    “又是哪家放出来的狗,怎么敢在这里乱吠咬人,我砸石头,是为了防恶犬。”清脆的童音还未脱去稚气,却格外掷地有声。


    简柯噗嗤笑出了声,尽管知道这里的人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依然乐不可支地点评,“就是就是,恶犬就该老实栓绳。”


    “我当是谁,你就是梦琼真人新收的徒弟?我们刚才说的可并非是假话,你去问问其他人,大家都知道梦琼真人人品败坏,叛出师门。”


    嘶——这破小孩。


    简柯双手叉腰,无奈地摇头,“都说玄机阁晓尽天下事,怎么连门前的这点雪都扫不明白,梦琼真人之所以会下山,全都是她那个嫉贤妒能的师尊逼得。”


    对面的楼边夏眸底突然积了寒气,这是她动怒的表现。


    她眉头未动,只抬起双指,就有一道清脆的破空声响起,空中飘下的一片竹叶便似刀片般擦过对方的脸颊,掉落一小截鬓发。


    虽然那少年看起来比楼边夏长了不少岁,但论境界修为才堪堪到金丹中期,自然是打不过楼边夏。


    他脸色涨得通红,被边上的少年扯住,才不甘得甩下一句,“这事我定要秉明惩戒堂长老,你就等着受罚吧。”


    楼边夏冷漠偏脸,教训完人后又径自往前走。


    濯玉并没有跟随那两个同门离开,而是顿了一会儿,朝楼边夏的方向跑去。


    池青截取到的记忆一般都是幻境主人比较印象深刻的,这一幕显然是濯玉和楼边夏的初遇。


    简柯摸了摸下巴,心里颇有些不爽,难怪称得上是朋友,原来是自小就认识。


    “梦琼真人待人和善又温柔,根本不是会因私而叛出师门的人,我那两个师弟只是不明内情,还望道友多多见谅。”


    濯玉露出温和的笑意一路跟着楼边夏,“听说道友已经是金丹期大圆满了,梦琼真人有开始教你剑法吗?”


    “你这柄佩剑真好看,就是长了些,用着还习惯吗?”


    “……道友怎么都不同我说话呢?”


    前面的楼边夏步伐越来越快,只将自己视作空气,濯玉相当无奈,只得喊道,“楼边夏,我想和你切磋!”


    楼边夏这才停步,侧目看她,简洁明了,“你打不过我。”


    濯玉:“还没开打,你怎么知道我打不过。”


    楼边夏站在台阶上,林间的阳光洒在头顶,似镀了层光圈,白袍因风摆动,周围只有簌簌的风声。


    濯玉将这副场景记了很久很久。


    对方微抬下巴,神色冰冷,“十五岁才到金丹期大圆满,这辈子你都打不过我。”


    这一语掷地有声,在风中盘旋,让濯玉瞬间无言以对。


    简柯眨巴了眼睛,捂着嘴,实在没想到那个沉稳如斯的楼边夏竟也有轻狂放狠话的时候。


    她还以为对方打小就是个老古板呢。


    楼边夏的身形越走越远,简柯想跟上去再看几眼,却因为濯玉停在原地,而不得不留下。


    ——她没办法脱离濯玉十米远。


    而紧接着,眼前又是一花,是新的一段记忆袭来。


    濯玉是玄机阁的内门弟子,天赋放在整个临犀山也是拔尖的,而且修炼刻苦,待人周到,没多久就成了亲传。


    只是,她从未赢过楼边夏。


    简柯百无聊赖地倚在树旁,望向正在比试的两人,不愧是大佬,哪怕是年少时都让人无比惊艳。


    濯玉落寞地挥开剑,施了一礼,“是我输了。”


    楼边夏点了下头,收剑走向了树下的石桌,凝霜剑被随意放在了石凳上,她揉了揉肩膀,又从芥子袋里拿了茶水出来。


    简柯坐在她对面,托腮描摹着对方已经长开的眉眼,自语着,“又在惩戒堂受罚了?那些人怎么总来招惹你,打不过就告状,真会仗势欺人。”


    “那个陈琦也是小肚鸡肠,总把你往重了罚,还不是觉得寂华山的人就是软柿子。不过往后等你到了渡劫,他可再不敢动你了。”


    简柯目光柔和,却恍然和正抬手喝茶的楼边夏对上视线,幽深的眼眸已有了往日高深莫测的影子。


    不过这显然是她的错觉,这是濯玉记忆里的楼边夏,只是个幻象透射,她看不见自己。


    “……不知道师尊的伤好了没,现在是不是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


    简柯有些难过地仰脸看天空。


    幻境十年,也许在外面只过了几个时辰,池青说过将濯玉完全困住后便会来找自己,可到现在她还未来……


    这时,一股清风吹过,盛放的早樱摇曳晃动,簌簌吹起满天的花雨,落了满地的浅粉,阳光熏染的暖意随着花瓣落在身上,又被风拂过掉进茶盏。


    简柯被好看的花雨迷了下眼,伤感的情绪冲淡了不少,便听到旁边的人突然问了一句,“……你师尊是谁?”


    初时,简柯还未反应过来,怔愣了一会儿才发现那并不是幻听。


    她瞪大了眼睛和楼边夏对视上,不是,对方是真的能看见她?


    “……这怎么会,难道说师尊你也进幻境了?”


    可眼前的楼边夏显然对她毫无记忆。


    楼边夏好奇地盯着简柯看,她已经注意到这个濯玉背后灵很久了。


    “你是鬼吗?上古时代,听说除了灵修和魔修,还有介于二者之间的鬼修,你就是鬼修?”


    简柯张口无言,末了还是点了头,“是,我是鬼修。”


    “你为何要一直跟着濯玉?”


    简柯“唔”了一下,业务不熟地开始瞎编,“我……是个沉睡了千年的鬼修,濯玉偶然间将我唤醒,我便跟着她了。”


    楼边夏耐心听着,右手却突然将茶盏放下,慢慢向简柯摸了过去,意料之中摸了个空。


    “我觉得你有趣,你能跟着我吗?”楼边夏两眼放光地看向简柯,瓷娃娃般的面容有说不出的可爱。


    “应该、不能。”


    楼边夏瘪嘴,以为简柯是不愿意:“她都看不见你,不能陪你说话。我比她修为高,兴许还能早日帮你炼出实体。”


    主打一心一意挖墙脚。


    简柯摆手,信口胡诌:“我修为太低,只能暂时绑在濯玉的身边,也许等我再修炼个几百年,大概就能离开了。”


    “几百年?那么久?”楼边夏愕然地皱起脸,将信将疑地看向身形虚幻的简柯。


    “你看起来……那么弱吗?是不是你那个师尊没有好好教你?”


    简柯一噎,下意识抬手就想掐对方的腮帮子,却苦于掐不到,只得郁闷道,“是我修炼不到家,怪不得我师尊。”


    楼边夏露出迷茫的神情,“鬼修该如何修炼,不知道玄机阁有没有这方面的典籍……那等你修成了,定要跟着我。”


    简柯有心想逗逗她,“……我好像没答应跟着你吧,天高海阔,我去哪里都是我的自由。”


    “那你平日总关心我,对我嘘寒问暖,我还以为你想跟着我呢?”楼边夏垂眸,看起来似乎相当失望。


    寂华山和玄机阁离得远,她和濯玉碰面的机会很少,就是上早课,两人也常常不在一个班。


    而只要距离不远,那个背后灵就总会偷偷溜过来坐在自己旁边,要么是偷看她写字,要么就是趴在桌上大声跟她讲八卦。


    “……李芸和方文又坐到一起了,世风日下,这时候的临犀山门风如此开放吗?”


    “瑶光仙人怎么又忘记带书,一百年了,连被灵龟坐骑啃了的借口都没变过……”


    “楼边夏,快低头!那个此方又从隔壁走过来了,他该不是现在就开始暗恋你了吧?真不要脸。”


    条件反射将书拿起遮脸的楼边夏,无语地听完背后灵剩下的话,牙咬得很紧。


    有没有可能,此方是过来一起参加下节早课的……


    简而言之,楼边夏对这个背后灵最大的感受就是——


    “聒噪。”


    楼边夏不耐烦地出声,周遭便蓦地安静下来,不少学堂弟子都望了过来,惊讶平日素来哑巴的“天才”怎么开口训人了。


    简柯却毫无所觉,还随口附和起来,“就是,如此吵吵嚷嚷,多影响我睡觉啊。”


    楼边夏:……


    虽然聒噪,有时候又很关心人。


    因为在门派内各种“惹祸”,楼边夏几乎是惩戒堂的常客,有时候濯玉实在看不过眼,便会过来劝她。


    “纵然你天赋极高,但对上那些已修炼近百年的师兄师姐还是没有胜算的,你就不能暂时忍一忍?”


    楼边夏从惩戒堂出来,后背的白袍已被血濡湿,她脸色苍白如纸,气息不稳,却愣是一点痛苦的表情都不显露,“忍不了。”


    简柯看得气堵,此前她看到的都是霜华仙尊受人敬仰的一面,尽管她并不受那些长老们的待见,却也无人敢不遵从她的意思。


    却没想到,过去的楼边夏竟也会被人欺负。


    “他们遭的雷刑可比我严重,一个个躺着被同门抬走了,我这只是些轻伤。”望见那聒噪的背后灵罕见地沉默下来,湿红眼眶,楼边夏忍不住解释了一句。


    “不过下次他们要是还来,我自是不会退缩的。”


    简柯在心里暗道:有一个算一个,她都记下了,等回去,一定要挨个找他们算账!


    楼边夏没想到听这只鬼絮絮叨叨竟渐渐成了件有趣的事情。


    只是——


    “过几日我便要下山历练了,这一走不知道要几年才能回来,一个人闯荡实在无聊,你愿意陪我下山吗?”


    简柯滚了滚喉咙,对上楼边夏的视线,她想说自己当然愿意陪她下山。


    相比只是从那些传闻中模糊了解那个意气风发、持剑向魔的楼边夏,她更想陪她一同经历,亲身所感。


    只是,这里是幻境,并非现实与过去。


    她也只能待在濯玉的身边,动弹不得。


    简柯低下了头,摇了摇。


    她不知道为何这里的楼边夏能够看到自己还能与自己对话,但她清楚这里的一切终成虚幻。


    楼边夏面色纠结,倘若她是多年后的霜华仙尊自然明白什么叫强人所难,可她不是。


    “但你不愿意也得愿意。”


    “濯玉,”楼边夏偏脸冲不远处仍在苦练剑法的人喊道,“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放下剑走过来的濯玉惊奇地挑眉,“怎么,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楼边夏竟也会开口求人了?什么事?”


    楼边夏气定神闲地看着简柯,慢悠悠开口,“过几日我要下山历练,师尊说我刚下山对凡间四处都不熟,得找个结伴的,你能陪我去吗?”


    濯玉一愣,“你师尊竟舍得现在就放你下山?”


    历练一事,或早或晚是每个内门弟子都需要做的,内容也多是从管事堂领凡间上报有关妖邪作祟的任务。


    但楼边夏年纪尚轻,就算再等个十年下山,都不算晚。


    “我已到元婴大圆满,师尊说想要突破大乘,需得去凡间历练。”


    濯玉闻言,怔然地看向眼前的少女:“难怪刚才比剑,我感觉你的剑法似乎更强劲了……”


    “十七岁的大乘,只怕是前所未有。”


    濯玉沉默了一会儿,坐在了楼边夏和简柯中间的石凳上,声音哑然,“看来你说的很对,我果然这一辈子都比不过你。”


    楼边夏光顾着看简柯,闻言一愣,张了张嘴:“……我当日不过是一时气急,你莫要放在心上。”


    濯玉:“……我知道,你因我们谈论你师尊在生气,可你说的却是你心里的真话。”


    楼边夏一时间竟没想到反驳。


    空气中有尴尬的沉默,望着濯玉难看的脸色,她后知后觉地找起补来,干巴巴道,“你也很强了,二十五岁的元婴中期,同期中可没人比你更强。”


    简柯捂脸,感觉对方应该并没有因此安慰到。


    濯玉无奈摊手,“我答应陪你下山,就你这得罪人的性格,别还没开始斩妖除魔,就被那些凡人给拒之门外了。”


    楼边夏似是不解,“我帮他们除魔,他们为何要赶我?”


    濯玉眼神里划过几分厌恶,又很快遮掩下去:“人心复杂,并非简单的善恶就能区分,你未下过山,所以没见过他们的贪婪自私、怯懦胆小。”


    “凡人明明弱小得像蚂蚁,却总是野心勃勃肖想着一些不该属于他们的东西。”


    楼边夏并没察觉到异样,而是勾唇冲对面的简柯眨了眨眼,那意思是:我自有办法让你陪我。


    初春化雪,笑靥如花。


    简柯看着眉眼含笑的楼边夏,心尖颤动,小号的师尊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不过这画面……是不是过于暧昧了?


    96师尊和她的废柴道侣


    ◎“有歧义。”◎


    楼边夏在管事堂领的第一个任务,是多年悬而未决的“鬼镇失踪案”。


    “鬼镇”原名齐贤镇,靠山靠海,大多人以捕鱼为生,是远近闻名的“鱼乡”,也常有外地客到这里坐船出海。


    可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小镇里就陆陆续续有人失踪,有外地客,也有当地人,都是一夜之间消失,不知所踪。


    各种传闻四起,有说是水妖作祟,也有说是凶魔杀人,可每回去调查的灵修皆是一无所获。


    阴凉的水汽笼罩渔镇,雨滴敲打砖瓦,当楼边夏和濯玉抵达鬼镇时,已是深夜,她们只找到一家还开着的客栈暂住下来。


    望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势,濯玉不解看向楼边夏:“这刚下山,你怎么就接了这个任务?”


    楼边夏:“到现在鬼镇依然每年都有人失踪,我只是希望能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阻止这一切。”


    “之前我曾听师兄说过,这鬼镇失踪多半是人为,不归我们管。”濯玉撩了衣袍坐到桌边,看着桌面蒙上的一层灰,直皱眉。


    楼边夏看着倚在窗边的简柯,淡淡道:“这都是揣测,没有发现真相前,不能轻易下判断。”


    见楼边夏不相信,濯玉又道,“齐贤镇里齐是大姓,县志记载,这里最早安家落户的便是一户姓齐的商贾人家。”


    “这么多年的开枝散叶,大部分镇民都与这齐家沾亲带故,可那些失踪的人里却没有一个是齐家的,你不觉得奇怪?”


    楼边夏:“所以你觉得是齐家联合起来害死了那些人。”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这齐家肯定有问题。”濯玉摊手,“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我们得去这齐家好好走一趟。”


    客栈的房间格外地小,虽然她们订了两间包厢,但其实距离并不算太远。


    简柯没有跟着濯玉出去,而是仍看着窗外发呆。


    楼边夏走过去,看见对方隐在阴影中怅然所失的神情,心里有说不出的郁闷,难道是因为自己强逼*她下山,生气了?


    “喂,你好像到现在都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楼边夏挪到她身边,“你要是真不愿意下山,大不了这个任务结束后,你就跟濯玉回临犀山好了。”


    简柯收回视线,眼眸褪去担忧,浮了几分笑意,“下午是谁说的,要一直绑着我,现在又退缩了?”


    “我从没见过鬼修……”楼边夏睁大眼眸,缓缓道,“书上说,鬼修都是死过一遍的人,肉身腐烂,只余魂魄飘荡,终其一生恐怕都是只孤魂野鬼,不得善终。”


    “……所以你不害怕?鬼修最擅长的就是勾魂摄魄之术,尤其是你这样年纪轻又灵力高的小姑娘……”


    “我们可喜欢了。”简柯俯身朝楼边夏靠近,贴着对方的耳畔吸气,似真的在吸人精魄一般,鬼魅妖冶。


    “勾了魂便能修为大涨了吗?”楼边夏摸了摸下巴,竟然真的认真思考起来,“这样看起来,鬼修的修炼方法更接近魔修……”


    “但你们尚存意识和神智,没有弊端,就是失去了身体,不管做什么都会力不从心。”


    这样看起来似乎又公平了些。


    简柯听得有些无奈,她好不容易想吓唬吓唬楼边夏,结果对方还是那个修炼狂,一心只想修行。


    “喂,知道了我的真面目,你就真的半点不怕?虽然我打不过你,但临犀山弟子那么多,我随便挑几个过来……”


    楼边夏半点不怵,甚至更紧地贴了上去,“你要是想这么做早做了,又何必等到现在,而且用不着别人,我修为高深,你吸吸我也未尝不可。”


    赤果果的潜台词:我知道你的真面目到底是哪个,别装了。


    望向楼边夏偏头特意露出来的修长脖颈,简柯眯眼舔牙,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有些饿了。


    这小破孩,难道不知道这种主动送上门的样子很让人把持不住吗?


    “类似的话,你常跟别人说吗?不知道这话听起来很有歧义吗?”


    楼边夏微愣,“什么歧义?我只是觉得这样的话你修炼速度会更快一些。”


    简柯张了张嘴,现在的楼边夏还只是个半大孩子,不晓人事。


    “没什么,说来说去都是修炼……楼边夏,除了修炼,你平日里就不做些别的了?这样的生活岂不无趣得紧?”


    楼边夏茫然地摇头,“我是修士,自是以修行为重,不修炼,还能做什么?”


    不对,自从这个背后灵出现后,她就多了件事,那就是听她唠叨,虽然有时候她会听不懂对方的话。


    简柯抱胸,“比如逛逛街、吃吃人间的美食,既然都下山历练了,不把这红尘中的事一一体验一番,又怎么能叫历练?”


    楼边夏纠结地抿唇,神情肃然,“我从不对这些外物感兴趣,历练也只为了早日突破大乘期。”


    “这些于我突破毫无益处。”


    不感兴趣?


    那当初简柯从人间带回寒玉宫的小玩意儿怎么有一半都去了书房。


    还有楼边夏钟爱的雪山紫叶,为了找到适口的茶点,简柯足足跑了好几趟凡间,茶具也都一连买了好几套。


    她当时摸着腰间空空如也的荷包,看向不停摩挲小茶盏的楼边夏,“师尊,再买下去,徒儿就真的没钱啦。”


    说好的无欲无求呢!


    那会儿脸皮已经有些厚的楼边夏轻咳了一下,“不是给了你许多灵草嘛,换给山下的凡人,能拿不少银两。”


    简柯:“……当初师尊不还对我说修士最好少接触凡人沾染因果,现在还真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现下,是十七岁的楼边夏,性子还没有往后的沉稳冷漠,虽然还是一副面瘫脸,却跳脱不少,偶尔也能笑一笑。


    简柯不知道后来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楼边夏越来越高冷孤僻。


    但一想到往后百年,她都是孑然一身待在那个寂冷的寒玉宫里,简柯就觉得胸口酸涩。


    “没体验过,你怎么知道自己不感兴趣?而且你师尊让你下山历劫,肯定是觉得人间有契机让你突破,你什么都不做,哪来的契机?”


    楼边夏直觉这背后灵是在胡诌,可又觉得听起来有那么几分道理,“……那你觉得我该怎么找契机?”


    简柯沉吟了一会儿,突然一锤定音,“那就先从看人间的话本开始吧。”


    她曾经从万晴那里借过几本凡间畅销的话本,故事精彩,还讲了不少地方的风土人情,正适合楼边夏这种刚下山的新手。


    “话本?那是什么?”


    简柯:“就是能帮你了解人间的指导书,你看了那些说不定能从中有所启发。”


    楼边夏找不到对方话里的破绽,点头答应了下来,“……那我试试。”


    成功将小孩忽悠了,简柯忍住上扬的嘴角,连忙将脸转向窗外。


    外面的雨似乎小了几分,雨帘如纱,将远处黑暗的轮廓都模糊了,从这个方向,看不见那片深海,可风中,那浓重的鱼腥味却从未散去过。


    就在错眼的一瞬间,简柯似乎看到不远处的群山间浮现出一个偌大的黑影,可再去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山间萦绕着一圈雾气,朦朦胧胧地,又是雨夜,看错了应该也正常。


    “喂,既然我都答应你了,那你就不能把名字告诉我吗?”楼边夏似是不满简柯的突然走神,绕到了她面前,将木窗放了下来。


    窗外是有谁在吗?为什么老是盯着看?


    “只是一个名字而已,我总不能老是喂喂喂的这样叫你吧?”


    简柯不知道自己过度干预濯玉的记忆,是否会造成影响,但自从楼边夏和她进行交谈后,幻境里记忆的跳转变得越来越慢。


    难道这幻境并不是完全依托濯玉的记忆诞生的?


    简柯眸底划过暗芒,停顿了一会儿,才道,“……无霜,祁无霜。”


    对不起了,祁道友,这个关头要起假名字我只能想到你了。


    自从秘境出来,简柯就再没碰到过那个


    好心的同门,对方的伪装很完美,哪怕真的面对面,简柯大概也认不出来。


    可奇怪的是,临犀山上下所有门派她都问遍了,都说没有一个叫“祁无霜”的人。


    要么是对方藏得够深,要么就是这个名字也是假的!


    “祁无霜?”楼边夏反复念叨了几遍,像是要刻进她脑海一般,“我记住了,往后你要是真的自由了,我一定会倾尽全力帮你重塑身体,绝无虚言。”


    楼边夏并不是同情心泛滥、见谁落难都要帮上一把的类型,大多时候她只会选择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情。


    濯玉也曾评价,她是偏执冷漠到了骨子里,才会毫不在乎周围人对她的看法。


    可如今,生性凉薄的楼边夏却轻而易举与个不知来历的鬼修定下了承诺,简柯都差点怀疑眼前这个是他人假冒顶替的了。


    “其实我不是……”简柯刚想坦言自己其实不是鬼修,可门外却突然响起了一阵交谈声。


    “今夜雨大,齐小姐难道又不打算宿在柳儿这里吗?”说话的人声音娇娇软软的,听的人耳根都有些酥了。


    紧接着是另一道略低哑的嗓音,“不行,家中规矩,每逢雨夜,就不能在外留夜,我得赶回去了……唔唔……”


    随后便是一阵暧昧的水声。


    在五感敏锐的灵修耳中,这点动静就像是在耳边被放大了几倍,听得真真切切。


    “砰——”


    楼边夏房间的木门被突然撞上,靠在门板上的两人却还在忘我地亲吻。


    简柯感觉一阵尴尬,耳朵微红地被迫听墙角。


    明明旁若无人、百无禁忌的是那两个人,她却莫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偏偏这时,楼边夏还一脸好奇地看过来,“她们在做什么?听起来似乎挺……开心的?”


    “这也是你要我体验的红尘趣事其中一种吗?


    97师尊和她的废柴道侣


    ◎道道皆是魔。◎


    对上楼边夏那双幽深的眼眸,简柯不知为何突然心虚起来,她压下脸颊的红意,紧握拳头抵在唇边,“……有些事,你还太小,不需要经历。”


    楼边夏闻言,不满地走向门口,似乎想开门一看究竟,却被简柯猛地挡在身前。


    楼边夏嘴角下撇:“你又拦不住我,我就是要看看什么事情是我年纪小不能经历的。”


    简柯:“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情侣在……接吻嘛,你不是也听见了。”


    楼边夏五岁上临犀山,八岁被梦琼真人带到寂华山收为亲传弟子,近九年的光阴里,除了修炼和打架切磋,再无其他。


    她不是没在临犀山见过彼此亲吻的道侣,但似乎——


    “不一样。”


    “她们衣冠不整的,之前在房间里还总贴在一起,发出些奇怪的声音,一个接吻,需要亲这么久吗?”


    简柯微愣,没想到楼边夏之前就听遍了墙角,果然是修为高,灵识开的范围都比别人广。


    “你这灵识范围……就不能收一收吗?容易听到些不该听的。”


    楼边夏不赞同地道:“这里可能潜藏了妖魔,如果发现得不及时,我们就会陷入危险。”


    这时,门外拥吻的两人停了下来,又拉扯亲昵地进了对面的厢房,门沉闷地关上,拉下一室的情色。


    楼边夏:“她们不是刚从房间出来吗?怎么又进去了?”


    她很认真地在发表疑问,而简柯看到她无知无觉的样子,却已经有些压不住上扬的唇角。


    “留宿,刚才不是说了是留宿。”


    简柯轻咳了一声,又义正言辞道,“她们应当是情侣,但在公众场合亲吻还是非常有伤风化的,所以,这种失礼的事没什么好学习的。”


    楼边夏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只是神情格外专注,似乎在认真倾听什么,过了一会儿又失望地垂眸。


    “好像真的在睡觉。”


    简柯噎了一下,“你才十六岁,接触这些事有些早了,而且这种事,是只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做的,你有喜欢的人吗?”


    楼边夏没有,便只能暂时收敛了好奇心。


    她上了床,盘腿打坐起来,周身澄净的灵气波动,给人以宁静沉稳的感觉。


    简柯坐在她身边,试探性地伸出手,明明无法感受到这里的一切,指尖却似乎真的触碰到了暖意。


    “你不睡吗?”


    楼边夏眼也未抬:“我不需要那么长的睡眠时间,打坐便是睡觉。”


    闻言,简柯耸了下肩,便毫不客气地躺进了床里,“你不睡,那我睡,走了一天的路,可要累死我了。”


    楼边夏:……你走了吗?你不是一直站在她或者濯玉的飞剑后。


    “难道每个鬼修都如你这般贪睡?”


    简柯翻了个身,面朝墙,“我又没碰到过别的鬼修,我可不知道。”


    黑夜更沉得压将下来,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时停歇了下来,四下陷入诡谲古怪的死寂。


    简柯半阖着眼,不明白自己都是虚幻的状态了,怎么还总是犯困,得睡个囫囵觉才能消掉疲惫。


    可这回她睡了没一会儿,就感觉到魂魄被强行拉扯起来的疼痛,她惊得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从客栈床上飞了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外飞。


    她左右看了看,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踏过房檐的濯玉。


    大半夜地不睡觉,跑出来当夜游侠啊!


    简柯只得强打精神地往前追,等走到濯玉边上时,却发现了不对劲。


    对方看起来精神异常恍惚,双眸呆呆地看向一个方向,没有聚焦,脚下的步伐也片刻未停。


    这是被操控了?


    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钟声从耳畔响起,像是从亘古传来,渺远浩然。


    简柯神情一肃,总算是来到了对的地方。


    濯玉一路向东,出了鬼镇,便转向山路往古道山上走。


    简柯知道自己当时在窗边看到的一闪而过的巨大黑影是什么了。


    钟声渐响,空旷无人的山峰竟凭空出现了一座塔,高耸入云,黑压压的轮廓似虚非幻,只有走到近前,才能看清它的真面目。


    濯玉落在了佛塔前,简柯注意到。此时的九层塔并没有后来出现在沙门关那般的古旧苍老。


    墙皮似是被精心刷过了漆,大门被镀了层金箔,金灿灿地,还真有些佛门自在的假象。


    濯玉在手搭上塔门的时候便清醒了过来,她茫然地四下扫了扫,竟然记不起自己是如何一路从小镇跑过来的。


    望向眼前古怪的佛塔,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唤她进去。


    “吱呀——”


    大门被推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山野间传出去很远,可整座山却毫无生灵的气息。


    与之相比,塔内倒似热闹不少,里面灯火通明,蜡烛点亮了每层楼,站在阶梯向上望,还能隐约听见从顶上传来的说话声。


    濯玉走到一楼的书架前,望着成列摆放着典籍功法的书架发呆,从万花门到齐渊派,从洛天阁到武当派,内门心法样样齐全。


    再往上,修真界大大小小几百个帮派的典籍记录都在底下三层楼摆满了。


    三层往上皆是刀剑暗器,低中高都有,光是精品灵针便是满满一大箱。


    简柯跟着看,一边咋舌一边纳闷,玄机阁里面的东西该不会都是从这里拿的吧,但似乎没现在这么全。


    濯玉继续往上走,到六层楼前却蓦地停住了,因为翻涌的魔气和怎么都遮不住的血腥味。


    几具凡人的尸体死状凄惨地倒在不远处的血色阵法中间,他们的血似乎被抽干了,只剩下一层皮包骨,四肢也被拧断,脸颊因为死前的极度恐惧而扭曲着。


    濯玉暼了一眼,踏过地上斑驳的血痕去看阵法旁边翻开的书,那似乎是一本专门记载传送阵法的上古典籍,翻开的那页歪歪扭扭写了不少字。


    “以血为祭,可召凶魔。”


    传闻魔域生活着万千凶魔,他们有的自相而生,天生为魔,有的被放逐驱赶,堕落化魔,可不管是哪种,活下去的唯一方式就是互相残食。


    他们压不住心里的暴虐嗜血,唯有杀戮。


    而这种上古的法阵可以直接将魔域的凶魔召至凡间,只需献上对等的血肉即可。


    简柯在其他法阵书有提到过这种邪术,百年前凶魔之祸泛滥,有很大原因都是因为这种法阵的存在。


    后来有了天堑,这法阵便失效了,不横渡幽冥海,根本传送不过来。


    但濯玉似乎从中找到了可以无视天堑,将整个魔域都传送过来的方法,简柯站在旁边死盯着这本阵法书,她有种预感,自己想找的破解方法就在这本书上。


    但这时,九层楼上的说话声变得更大了。


    “她是齐家的人!要是被齐家知道被我们拉来献了祭,他们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是她先违反规矩在先,就算齐家人问起来了,也是我们占理,而且她只不过是一个不受关注的旁支,放荡任性,你觉得齐家会管?”


    “还是我先去问问齐杨民。”


    那道声音蓦然激动起来,“问什么?我快成了,我就要修成了,我等了这一刻等了三年,我不想等了。”


    濯玉蹙眉,将阵法书塞进了芥子袋,慢慢走上去。


    九楼的布置更像寺庙的大雄宝殿,正中央摆了尊阖眸念经的佛像,那佛像慈眉善目地,手里捻着佛珠,可盘腿打坐的莲台却全是骷髅头。


    “无言天尊?”濯玉喃喃了一句,目光落在了香台前供奉的魔经上。


    无言天尊乃千年前的大能修士,相传曾是法祥寺的一名圣僧,天赋卓绝,以佛入道,经由他出口念诵的经文,佛音万千,道法精妙。


    求他诵经的人日日从清晨排到深夜。


    明明从未修行过,一经入道便是大乘,后云游四方,普度众生。


    从他的前半生来看,这无疑是个天生佛子,降世渡苍生的故事,该写进佛教典籍,口耳相传。


    可后来,不知为何,他再也不念经了,终日都闭口不言,只静静坐在佛堂内捻着佛珠。


    他似乎在参悟些什么,却求之无果,所有人都觉得那是天道。


    也许哪一天他参悟了,就会功德圆满,证道飞升。


    每日寺庙外都挤满了人,来自各个地方的人都汇聚到这座城,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直到某一天的黄昏,惯例的敲钟三声后,盘腿打坐的人才缓缓站了起来,他推开门出去,望见在场的所有人,手里的佛珠断开,四散在地。


    谁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无言圣僧在佛前静坐了半年,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无佛无法,道道皆是魔。”


    那一日,血色漫天,惨叫和厮杀在苍穹下一一上演,黄昏落日,黑夜白天,第一缕天光乍现,最后一道生息也消失了。


    城内外血流成河,尸骨遍布,惨烈地将整条街道都染成了红色,昔日人声鼎沸的大都城,如今成了死城。


    无言和尚一尘不染地站在佛塔上,面色淡漠地俯瞰这一切,血祭了整座城。


    因为事情发生得太快,等所有人都知道个中内情时,已是三日后。


    举世皆惊,修真界的所有正道名门都在第一时间响应,要联合起来铲除这个魔头。


    可人就这样不知所踪了。


    飞升和湮灭的说法参半,反正人应该是不在此方世界了,但听说无言还留有一本魔经在世,得之可证大道。


    简柯看向香台上的魔经,看起来的确比她之前从九层塔拿出来的要厚了不少。


    如果那本是真的……


    远处的两人还未察觉有人侵入,在不断争辩。


    稍高的那个还在苦心劝说,“要是齐家将我们杀人祭塔的事情给抖搂出去,那帮灵修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


    “你害怕什么?一旦我修成了第一时间就把齐家的人全杀了,凭什么我只是个凡人,我也想成仙,我也想修道。”


    他将另一人步步紧逼,“你想去告密,你想阻止我成道,那你只能死。”


    魔气逼人,另一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剑斩喉,鲜血喷溅出好远,滴落在那本魔经上,一道红光闪过,又被迅速吸收殆尽。


    随后,那人又转向另一边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女人,“这次换你了。”


    他目露凶相,此时身上驳杂的气息在相互冲击,撕扯着每一寸筋脉骨头,“太疼了,只要我把你祭了,我就不疼了。”


    他拿起刀,冰冷的刀锋折射出阴冷的光芒,随后手起刀落,一颗面目狰狞的头颅滚落在地。


    濯玉面色冷寒,“献身成魔,人人得而诛之。”


    简柯待在边上看着,心情莫名。


    随后,濯玉便慢慢走向魔经,她的目光不知何时变得幽暗灼烈,恶念在道德的炉火上煎烤折磨,那道蛊惑的声音似乎又大了起来。


    简柯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可还没看到对方有没有将东西收走,眼前便一下陷入了黑暗。


    幻境消失了?难道池青失败了?


    简柯心里慌乱,喊了几声,“池青?你在吗?池青?”


    一个光点突然出现,又在简柯肩膀化成了那条熟悉的四脚蛇。


    “渡劫期果然难缠,我是困不住她了。”


    简柯没想到事情会往最糟糕的情况发展,紧咬着唇:“我大概找到了破解阵法的办法,在一本书上,现在应该就在玄机阁,若是幻境消失了,我会试着拖住她,你去找书破阵法。”


    “就你?能拖住她几息?”池青扯了简柯的头发,鄙视道,“你以为你拿到了凝霜剑,就成了你师尊,可堪比渡劫?”


    简柯讷讷道,“这不是没别的办法嘛……”


    池青甩了甩尾巴,“我虽困不住她,但不代表她就能出得去。”


    池青从简柯的肩膀跳了下来,随即化成了小女孩,她抬起白玉般的手腕,上面是一只晶透的双响镯。


    挥了挥手,铃声浅浅,黑暗的环境里突然涌现了许多的光点,透过光点,可以看到一段又一段的记忆。


    池青转身,“这些都是濯玉的记忆,只有透过记忆,我才能用时空镯将你带到与之对应的过去。”


    “过去?”简柯呆愣住,“我去的……是真实的过去?”


    池青点了点头,“通往过去,却无法干涉过去,只以意识的形态存在,这时空镯本是为追寻过去之事而诞生的。”


    “我困不住她,便暂时将她送到了过去。”


    简柯心里一紧,“你说无法干涉过去,但在过去,楼边夏能看到我,这是什么原因?”


    “因为你身上有她的大半真元,虽然模糊虚幻,但过去的她能看到你身形的大致轮廓,并不奇怪。”


    真元?我身上怎么会有楼边夏的真元?


    那一瞬间,简柯还以为池青是在跟她开玩笑。


    修真者的真元相当于凡人的阳寿,修为境界的提升,真元也会随之增加,反之,若是受伤过重,境界跌落,那真元就会消耗殆尽,死期将近。


    池青这话相当于是在告诉她,楼边夏要死了,因为她把命给了自己。


    “我也是送你到过去的时候才发现的,难道你一直都没有察觉到吗……”池青挠了挠头,也许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闭了嘴。


    楼边夏给真元,必然是趁着自己毫无所觉的时候。


    简柯脸色阴沉地回想起过去,那几次在药泉池,楼边夏告诉她是洗经伐髓,可每回她帮自己提炼完灵力都会脸色苍白,像得了场大病。


    楼边夏给出的理由是简柯天赋太差,所以洗经伐髓会消耗她所有的灵力。


    可现在再看,那分明是个漏洞百出的谎言。


    “……她为什么要把真元给我,是觉得自己熬不过心魔这一关?所以她其实早就……”


    心存了死志?


    这样,就算楼边夏堕了魔,也活不了多久。


    她把最糟糕的情况都算进去了,最后留给了自己一条死路。


    所有的情绪在此刻溃不成军,简柯崩溃得红了双眼,身体颤抖地瘫软在地。


    声音俱是悲愤和难过,“楼边夏,你凭什么擅自做这种决定!我有同意吗?!”


    “你这是想让我杀了你,呵——”


    “所以当时答应我的成亲,终究还是骗我的,你还是要失约。”


    98师尊和她的废柴道侣


    ◎“大开了眼界。”◎


    楼边夏再次看到“祁无霜”,已经是鬼镇那晚的十年之后,她晃晃悠悠地跟在已经是玄机阁阁主的濯玉后面,神情恍惚。


    对方的身形容貌看起来和从前并无分别,直到亲眼看见她出现的这一刻,楼边夏才终于肯定,之前的种种过往并不是她的幻觉。


    她也没有疯。


    楼边夏的唇抿成了一条线,清冷的脸庞看起来沉重了几分,她看向正手拿图纸忙活重建玄机阁的濯玉。


    “濯玉,我最近有功法上的事情不太懂,要暂且留在玄机阁了。”


    濯玉神色莫名,那样子似乎在说你自由出入玄机阁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打招呼了。


    心思漂浮的简柯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大脑似乎还停留在池青的那番话,连什么时候被池青踢回了过去都不太清楚。


    见此,楼边夏有些气闷,席地坐在距离简柯不远的地方,随手翻了一本游记出来,一边偷眼打量,一边压低声线,“你终于肯出现了?”


    语气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熟悉的声音将精神萎靡的简柯拉回了现实,她呆呆地转头,看见楼边夏,瞳孔蓦地一缩,声音是哭喊太久的暗哑,“……师尊?”


    楼边夏闻言,啪地将书本合上,胸口闷堵得厉害,又气又急道,“师尊师尊,谁是你的师尊?”


    “你从前就总念叨着你那师尊,怎么也没见他来找你?”


    简柯嘴角向下撇,心里的酸涩感似乎又决了堤,大滴的眼泪滚了下来,簌簌无声。


    她这模样,哭得实在让人心疼,楼边夏吓得有些语无伦次,“你别哭了……我就随口说……对不起,你真的别哭了……”


    简柯吸了吸鼻子,低头将眼泪擦干,“没事,我就是突然有点想她了。”


    楼边夏拧眉抱胸,“你师尊现在何处,为什么不来找你,教出你这样的半吊子,就撒手不管了?”


    “我若是有徒弟,断然不会让她陷入这般受人所制,不得自由的境地。”


    蹭地窜到楼边夏身边,简柯鼓着气,双眸仍有些泛红,“她只是被一些事给耽搁了,才没办法赶到我身边,我知道她一定比任何人都要担心我。”


    楼边夏听出她声音中的难过,对上那双湿红的眼眸,冷然地偏头,“是吗?你知道你不打招呼消失了多久吗?”


    “十年,我还以为你已经……”


    她没再说话,只是面色越发冷峻,“这世上,担心你的人,不止你师尊一个。”


    简柯猛地一顿,她依靠濯玉的记忆片段在过去不断跳转,有时是一日,有时是一月,而这一次跟池青说了些话再次进入这里,竟是过了十年。


    反应过来后,简柯才注意到楼边夏身上的变化,精致略带稚气的脸已经愈现成熟,冷艳的脸庞轮廓深邃。


    除了一点外露的小情绪,已经和往后的那个霜华仙尊一般无二。


    她错过了,错过了十七岁的楼边夏,错过了对方由青葱少年缓慢成长的这十年。


    “当时下山,还信誓旦旦地说要陪我见世面,你可是失约了十年。”楼边夏冷笑,腰间的凝霜剑似乎也因主人的情绪而振动了几下。


    简柯委屈地瘪嘴,腹诽道:这都是因为谁?如果不是被楼边夏寻死的事情气得够呛,她不至于缓了那么久才过来。


    “……我只是暂时睡了一觉,并不知道外面已经过了十年。”


    楼边夏:“那你这觉睡得真够久的。”


    久到她担心对方已经消散于世冲着虚空不断喊叫;久到她拽着濯玉的衣襟让人回忆过去打碎过几个坛子,是否唤醒过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久到她遍寻玄机阁都找不到拯救鬼修的办法被人当成失心疯。


    一个本就不存在的人又何谈去救呢?


    有时候甚至连楼边夏自己都在怀疑,她所看到的简柯,真的不是她的幻觉吗?


    没想到自己不打招呼走了十年,竟然给楼边夏留下那么大的心理阴影,简柯颇有些愧疚,但她也不是故意的。


    是池青把她突然拉走的,她还以为这里仅仅是记忆,没想到竟然是真实的过去,那濯玉——


    简柯看着已经初具后期玄机阁雏形的九层塔,转向楼边夏,“鬼镇的事有下文了吗?这短短十年时间,濯玉竟然已经当上了玄机阁阁主?”


    楼边夏:“鬼镇的事已经解决了,是几个凶魔作祟,拿人献祭,那齐家似乎早知内情,却因畏惧而避而不谈。”


    “是濯玉查出了真相,并且还将那几个凶魔偷藏的功法内经都搬到了玄机阁,对临犀山是大功一件。”


    简柯有些难以置信,“所以事情都解决了?她真的把所有东西都带回了临犀山?”


    楼边夏点了点头,“自那之后,鬼镇再没有失踪的事情发生,也因为这件事,濯玉成了玄机阁阁主候补人,现在则顺理成章成为了新阁主。”


    “那魔经呢?还有那个齐家姑娘,救出来了吗?”她虽不知道濯玉究竟是何时入的魔,但那本魔经她肯定没有交出来过。


    楼边夏神情一肃,“什么魔经?齐家当时的确是死了个姑娘,是被凶魔拉来祭塔的。”


    死了?


    简柯当时分明看见濯玉将那个要杀人的凶魔给一剑砍了,人怎么会死的,除非是……


    她脊背发凉,张了张嘴想告诉眼前的楼边夏,濯玉现在或许已经开始修魔了,手上有无言魔经的她不知道已经沾染了多少鲜血,你一定要离她远一点。


    可既定的过去已然无法改变,哪怕现在的简柯将濯玉会入魔灭掉临犀山的事情告诉楼边夏,一旦她彻底离开这个幻境,回到现实,过去的一切还是会重归原貌。


    楼边夏会遗忘关于“祁无霜”的所有记忆,她和濯玉也终会由友人变为敌人。


    既然说出口没有任何意义,简柯也不想让此时的楼边夏顾虑太多。


    “原来如此,我当时被濯玉扯了过去,感受到一股魔气就晕了过去,事情解决就好了。”


    楼边夏闻言,连忙道,“你是因为魔气冲撞才晕那么久的?”


    “真够弱的。”


    简柯不满抱胸,“这么多年过去,我看你的嘴是越来越毒了。”


    楼边夏没有反驳,沉默地从袖口拿了个白色莹透的小树枝出来,凑到简柯跟前,“靠近这棵灵枝,有利于温养你的神魂。”


    简柯能感受到从白色灵枝传来的灵气,心旷神怡,意识也更清晰了不少,只是这东西她越看越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是……灵果树的枝干?你探过秘境去过月岛了?”


    楼边夏:“你还知道月岛?看来你死前真的是临犀山弟子?”


    简柯:“……”


    想到自己和那位真正的祁无霜道友误打误撞进的月岛,她又是一阵心虚。


    “那你是吃过万年的灵果了?难怪现在修为变得那么高?”


    如今的楼边夏显然已经到了大乘中期,也许不日就将突破到后期了。


    “依靠外物升的修为境界非我所愿,只是听说这灵枝能疗愈天下一切,我才折了几只下来。”


    这就是大佬的思想境界吗?


    反正简柯这个恨不得多吃几个灵果的俗人是体会不来的。


    “楼边夏,你能帮我找本阵法书吗?”简柯突然道,既然这里是真实的过去,想必那本阵法书也会藏在玄机阁。


    芥子袋容易丢失,只有放在这个机关重重且能天天看见的玄机阁濯玉才会安心。


    最好,还能亲眼看看那本完整版的魔经,以魔成道,到底是个什么成道法?濯玉究竟想干什么?


    “阵法书?所有的东西应该都在这里,你想找什么类型的,我可以问问濯玉。”


    简柯:“……是关于鬼修的,你别问濯玉,要是被她知道天天有个背后灵跟着她,你觉得她会不会想办法先把我灭了?”


    楼边夏:“可我之前找过,这里全都是有关灵修的典籍,没有鬼修的。”


    简柯:“这些东西当然*不能给普通的弟子看,你最好趁濯玉不在的时候偷偷找,找暗门,你这个灵感最为敏锐的,必定不再话下。”


    提及灵感敏锐,楼边夏脸色突然阴沉下来,“你之前曾说,入人间需先看话本……”


    简柯面色讪讪,“你……真看了?我说的其实也不算错,肯定有帮助……吧?”


    此言一出,楼边夏的耳垂涌起异样的潮红,冰冷的脸颊也泛了热意。


    “帮助,谈不上,就是对风月一事,大开了眼界。”她含恨咬牙,像是回忆起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话风月的?讲缠绵情爱也不错啊……”简柯话音一滞,从楼边夏面红耳赤的反应中觉出了不对劲,“你该不是看了……假话本,真戏图。”


    “我指的话本不是这种,你你……你还是因为好奇那两人做的事才……”


    “不是!”楼边夏罕见地大声辩驳了一声,脸都涨得通红,“我刚开始去了书铺,想买话本,结果每家都说没有,后来我是在一个书摊上找到的。”


    “对方说是时下刚兴起的一种话本,还有水墨的插图,我就买了回来,结果是……”


    她不再说下去,讲到这里对面皮薄的她来说已是极限。


    见楼边夏连脖颈都红了,简柯忍不住勾唇,“不就是不小心看到了那种话本嘛,能有什么,那种画的好的,其实也挺好看的。”


    “你还带着吗?要不……翻开来给我看看?”


    简柯满脸的跃跃欲试,让楼边夏相当无语,这可还是在玄机阁内:“伤风败俗,不知羞耻。”


    “此乃人之天性,有什么可羞耻的。”简柯不悦道,“不给看就不给看呗,凶什么。”


    楼边夏:“……书我早扔了,你也不许看。”


    简柯双手叉腰,“你不好意思看,干嘛管到我头上,你知不知道书到用时方恨少,往后你要是输在床笫之间……”


    可别怪我花言巧语、花样百出。


    楼边夏重重将旁边的书拍在桌上,“我看你对这些床笫上的事那么懂,想来生前有不少的红颜知己,尝过不知多少次鱼水之欢吧!”


    她这一声,喊得过于响了些,以至于旁边不少弟子的眼神都看了过来,目露讶异。


    简柯:“嘘嘘——你声音能不能小一点,到底是谁伤风败俗,不知羞耻,这种事还能高声谈论吗?”


    楼边夏脸红得快滴出血来,似曾相识的一幕过往好像也发生过,都怪这个背后灵如此聒噪。


    “红颜知己倒是没有,只有一个真爱的道侣,但实践出真知,我不仅知识丰富,实操也很扎实。”


    简柯以一副学术探究的口吻道,“要我教教你吗?”


    不知为何,真听到简柯承认自己有过道侣时,楼边夏的心脏还是忍不住涌起一副酸涩,她压下眉,将那点不自在的异样抛之脑后。


    “和你这个不正经的鬼修结成道侣,到底是哪个眼神不好的倒霉蛋?”


    简柯:……大可不必如此骂自己。


    “就是可惜了现在我没有身体,不然瞧你跟我道侣有几分相像……”


    简柯眯起狐狸眼,故作暧昧地凑在楼边夏耳边,活像在勾人犯戒的妖精,“也许晚上我能来陪陪你。”


    明知道对方没有实体,楼边夏却还是觉得耳侧依稀有灼热的呼吸扫过,整个脊背因此突然僵硬。


    简柯那话就像是带了某种魔力,反复在楼边夏脑海回荡,她侧头看向对方近在咫尺的眉眼,只觉得心尖像趴了只爱折腾的小猫。


    没事的时候都要抓几下,痒得酥麻。


    “真是荒唐。”


    楼边夏说完话,心慌慌地站起了身,像是受不了简柯,准备走人。


    可往外走了才三步,她又蓦地转身,“你这次出现了,后面还会继续消失吗?”


    99师尊和她的废柴道侣


    ◎不敢赌。◎


    简柯滚了滚喉咙,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楼边夏蹙起眉头,小脸紧绷,“你都失约了十年,别指望我就这样简单放过你,你答应我不会突然玩消失。”


    她模样显然是有些意难平,紧盯着简柯,好像只要对方不答应,她就不肯走。


    “我知道,”简柯放缓了语气,“我也正想听听你这十年的经历。”


    楼边夏得到了保证,像是胸口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又恢复冷傲的神情,这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简柯看向她的背影,手腕上一点白闪过。


    “记忆的跳转谁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中间的跨度也有长有短,你为什么要给她一个必然无法实现的承诺?”


    简柯表情一顿,失魂落魄地垂眸,她突然想起自己离开师尊,离开沙门关的那天,她撒娇般向楼边夏求了个成亲的承诺。


    ——等此事解决两人就成亲,在临犀山办道侣大典。


    当时的楼边夏是不是也像如今的自己,无法拒绝眼前之人的期待,更无法抗拒内心顺从的声音。


    便只能许下注定没办法达成的承诺。


    “反正一旦离开了这里,所有关于我的记忆都会消失,我答应还是不答应其实没什么分别。”


    “而且你不是让我将她支走吗?我若不答应,她又怎么会走?”


    池青吐了吐蛇信,眯着眼立起身形,“这就是你们人类的虚伪,可以面不改色地说谎,让海枯石烂的誓言成空,对我们妖而言,承诺就是承诺,一旦下了承诺,就要完成。”


    简柯无从辩驳,努力挥开心里的阴霾,“不是要把人找出来吗?濯玉没待在她自己的身边,又会去哪?”


    池青转动尾巴上的白玉戒,戒指便突然发起了光,朝一个方向指引,有了这时空镯的存在,简柯不仅能离开过去的濯玉,还能暂时凝成实体,行走四处。


    濯玉是渡劫期,空间对她的限制远没有简柯那么大,但她依然没办法离过去的自己太远,临犀山应该是她所能活动的最大范围。


    简柯甩着手里用时空镯幻化出来的白玉匕首,面色沉思地往前走。


    “虽然时空镯幻化的匕首能够直接伤害到濯玉的神魂意识,但你不会真打算用这个杀掉她吧?先不说能不能杀得掉,她是渡劫,又怎么可能任凭你靠近?”


    池青用不自量力的眼神看向简柯,在她看来,只要找到了濯玉在哪,将人盯好,就是成功拖延时间,没必要硬刚。


    简柯抿唇,“可这是能杀掉濯玉的绝好机会,就算杀不了,能让她的神魂受创,等师尊过来,就能增加胜的概率。”


    受伤未愈且失去了大半真元的楼边夏能不能打得过几乎是全盛时期的濯玉,简柯赌不起这个结果。


    她也不敢赌。


    或许在很早之前,攻略楼边夏在她心里就不再是简简单单的系统任务,女主的符号也像从书中渐渐脱离出来,化成那个更为真实的楼边夏。


    没有原著描写的那般光风霁月、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她的清冷孤傲是对别人,温柔体贴只对自己。


    因为心魔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却又咬牙闭关数十载,不肯屈服顺从。


    好不容易找到了渡劫的关键,将她收为了徒弟,却硬不起心肠杀掉无辜的人,只以消散真元来完成自戕陨灭的结果。


    简柯怨过她,在得知楼边夏答应自己成为道侣或许并不是出于真心的时候,在偷听到她和濯玉的对话得知“真相”的时候。


    在无数个难眠辗转的夜晚,她偏头望向对方熟睡的眉眼,心里都升起过难言的伤痛。


    她们之间似乎已经打成了死结,继续往下走,也只有一生一死的选项。


    简柯曾失望地以为楼边夏不懂爱,也学不会爱,可也许,她想错了。


    日久情深,潜移默化,相依相伴的时光中,彼此都将真心交付,弥足珍贵。


    简柯现在想将楼边夏从死的选项上推远。


    她深吸了一口气了,“况且濯玉现在也伤不了我,只要我能想办法靠近,伤她并不是异想天开。”


    “可若是被她找到了回现实的办法,那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简柯说完话,却见池青半晌也不回应,疑惑地点了点蛇脑袋,“我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清楚啊……”


    “或许她已经知道回现实的办法了……”


    简柯脚下一顿,“什么办法?你给我说清楚。”


    池青仰脸,“这里以她的幻境记忆为架构,想从这里清醒脱离,就要面对自己最恐惧的事情。”


    就像楼边夏的清醒是斩杀了心魔,以此类推。


    濯玉心里最大的恐惧是什么,已经通过她的记忆经历不少过去的简柯大概能想到。


    一个永远也无法战胜的对手,一座难以逾越只能仰望的高峰,好胜如濯玉,数十年如一日都只有落败的结果,再坚如磐石的道心也终难守住。


    简柯脸色难看,“濯玉的恐惧和心魔是楼边夏,或许是为了超越楼边夏,她才冒险修了魔经,走到了现在的渡劫期。”


    “若是能在这里杀一次过去的楼边夏,或许她就会离开这里?”


    “可是杀掉这里的楼边夏,她做得到吗?”


    池青:“她乃是魔,由魔气温养,尽管不能直接出手,却最擅长蛊惑,滋长他人的恶意。”


    “借刀杀人才是她的强项。”


    简柯面色收紧,连忙飞向了寂华山,若是濯玉真想到了其中的关键,她现在一定就潜藏在寂华山。


    百年前的寂华山看起来与百年后没有任何不同,简柯落在了寒玉宫,又拿出了白玉匕首,上面的光芒果然增强了不少。


    可她前殿后殿都找遍了,却没有任何人的影踪,只能垂头丧气地站在正殿中央。


    空气里飘过香烛的味道,这在寒玉宫是少有,简柯转头,焦急的心思在看到左边供奉的牌位时,蓦地愣住。


    那是梦琼真人的牌位,旁边还放着一盏已燃尽的魂灯,香烛大概燃了有一会儿,半截的香灰落到了烛鼎里。


    按时间推算,梦琼真人已仙逝三年多,那会儿楼边夏还在人间游历,听闻噩耗,没日没夜赶了三天的路回临犀山,还是没能和师尊说上最后的话。


    也是自那之后,除了吊唁上香,楼边夏便再不肯住在寒玉宫,而是躲在了清净无人的清风山,发现药泉池,也是在这期间。


    *


    晴空万里,阳光正好,清风山习习的微风抚过发鬓,带起一股淡淡的青草芳香,不似寂华山冷冽彻骨的霜雪,刮得人颤栗。


    耳边有细碎的蝉鸣和鸟啼,误闯进来的精怪还未开灵智,聚在草屋周围玩闹。


    楼边夏面色沉凝,冰冷的剑意在空中舞动,却失了章法和锐意,直到敏锐地察觉到视线。


    凝霜剑乍现寒芒,剑锋直抵向来人的喉咙。


    但下一秒——


    “师姐?”


    梦华真人手抬着玉箫,精准地将楼边夏的凝霜剑挡住,可剑身刺骨的寒意化作霜冰,将玉箫接触的表面冻成了白霜。


    “小师妹还是赶紧收了剑罢,师姐找这根玉箫找了许多年,还舍不得它碎掉。”


    楼边夏连忙收回了剑,施了一礼,“抱歉,师姐。”


    梦华真人望了望四处:“你究竟还想在这里住到几时?寒玉宫是师尊留给你的,你是不想要?”


    楼边夏没说话,只沉默地低头。


    梦华真人也有些无奈,自家这个小师妹打小就不爱说话,心思纯善却总摆着冷冰冰的脸。


    “师尊已然仙逝,你再耿耿于怀又有何用?她若还在,必然看不得你这副消沉寡言的模样。”


    楼边夏摇头,“师姐,我知道师尊已不在,我也并非耿耿于怀,只是那寒玉宫,我现在还回不得。”


    “有什么回不得?”梦华真人急切道,“难道师尊走了,你便不认寂华山,不认我这个师姐了?”


    “师姐,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梦华真人摆手,“我过来,是为了三日后寂华山的收徒大典,寂华山不能没有传承,届时你一定要参加,再多收两个徒弟,这也是师尊的意思。”


    楼边夏垂眸,“师姐多收几个便好,我现在暂时还不想收徒。”


    “你——”梦华真人无言,知道楼边夏就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决定好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我懒得管你了,无论是清风山还是风清山的,你爱去哪去哪,我只当没你这师妹了。”


    楼边夏无动于衷,“师姐,激将法对我没用。”


    梦华真人:“……”


    你可真是油盐不进


    她怒气冲冲地走了,并发誓这个月再不来看这个冷邦邦的硬石头。


    楼边夏收回视线,想继续练剑,却又被树后走来的身影吸引。


    简柯:“我说你怎么不好好待在寂华山,跑到这个野山峰自立为王,就这么不想面对?”


    微光浮动,虚幻的身形在阳光下愈显透明破碎,离得远,甚至连面容表情都难看究竟。


    楼边夏眉头紧锁,像是在瞬间被人抓住命门,“你在说什么,你觉得你很了解我?”


    简柯又走近了几步,耸了耸肩,“梦琼真人的身体在收你为徒之前就大不如前,你何必将所有的事,都推在自己身上?”


    梦琼真人身怀多年的暗伤,经年累计,难以治愈,将楼边夏收为徒后,真元就已经所剩不多。


    “可若非有我,她本不该含撼而终,”楼边夏紧抓着凝霜,心神震荡,“她将所有的精力都花费在我身上,只希望能亲眼看见我突破大乘。”


    咽下喉咙的哽咽,楼边夏闭了闭眸,再睁开,“可我让她失望了……”


    “我一直未突破大乘,师尊也耗尽了所有,油尽灯枯,倘若我没有故意压制修为,师尊或许能多开心几日。”


    同师尊待在寂华山的时光其实并不多,短短的八年,放在修真者漫长的几百年寿元中,不过是一柱香的功夫。


    可楼边夏生性凉薄,孤傲惯了,除了梦琼真人,她很少获得过他人的真心以待,她也并不稀罕。


    师尊到底是不同的。


    楼边夏双目泛红,直直看向简柯,“如果你的师尊也危在旦夕,却因你之过,而未得释怀圆满,你能原谅你自己吗?”


    三年过去,就算再难接受的事实也渐渐被消化,只是楼边夏难以原谅自己,才会停在原地。


    简柯脑子嗡地一声有些发晕,手脚冰凉得厉害,好半晌才听到自己低哑的声音响起,“……你不想突破大乘期,也是担心梦琼真人夙愿达成,了无生志。”


    “如果我是你,也一定会找到让她好好活下去的信念。”


    “楼边夏,你没有做错什么,能不能不要再继续自责下去了?”简柯目光恳切看向她,像是从笼中困兽一般的楼边夏身上看见了挣扎痛苦的自己。


    对方做不到释怀,也如简柯接受不了眼睁睁看楼边夏耗散真元而死。


    楼边夏手里的凝霜剑滑落在地,眉宇间是阳光也驱不散的阴霾。


    此刻的她像是整个人陷进了自我冰冷的世界,将重壳层层堆叠,隔绝自我,也隔绝其他人。


    “楼边夏。”


    身后是一声轻唤,随后楼边夏就感觉到一个带有温度的躯体从身后将她抱住,缱绻又眷恋。


    “我不了解你,也没别的办法再劝你。所以抱一抱你,你的心情会好一点吗?”


    100师尊和她的废柴道侣


    ◎“我便亲你了。”◎


    楼边夏嗅到了空气中陌生的发香,对方浅淡的灵气波动温和而平缓,勾连着自己筋脉中的灵力也欣喜地冒了头。


    “看来你这一觉睡得,长进了不少,连实体都化出来了。”


    她从不喜与他人亲近,可简柯这样抱她,却不讨厌。


    简柯将下巴搭在对方的肩膀上,“楼边夏,向前看,你的终点远不在此。”


    “大乘期往后便是渡劫,渡劫再往后便是证道飞升,你怀揣了天下修士的希望,定能做到千年后的飞升第一人。”


    “倘若梦琼真人还在,她也一定会如此期盼的。”


    楼边夏闻言,轻笑了一下转身,一只手半揽住简柯,又伸出另一只手点了点简柯的额头,“证道飞升?这可是千年都没有过,你这鬼修倒挺会张口就来?”


    “有你不就有了,我对你可有信心了。”


    简柯目光真挚,望着楼边夏,心里暗道:有我在,你一定会平安飞升。


    “当世之下,渡劫不过三人,连突破渡劫期都是一大难关……”楼边夏刚蹙了眉,便被一只温热的手给抚平。


    “我说你能,你就能,你不知道吗?鬼修天生有预测未来之能。”


    简柯眨了眨眼,一脸你要相信我的神情,楼边夏勾唇,胸口的沉重渐渐消失。


    就算知道对方说的是戏言,相信一下又何妨。


    情绪渐缓,楼边夏这才注意到两人隔得很近,她的手还搭在对方的腰间,搂得很紧。


    之前简柯还未化形时,两人也时常像这样挨近,但彼时她们还触碰不到,现在……


    毫无边际地,楼边夏突然想到那些话本里所描写的风月情爱,眼神也不自觉落到对方的唇瓣上。


    削薄柔软,浅淡的唇色如粉嫩的桃花瓣,看起来很好亲的样子。


    见楼边夏突然沉默,简柯以为对方还沉浸在失落中,便轻拍了她的肩膀,“你若是心里仍有郁结,我有个好办法,可以帮你暂时忘掉烦恼。”


    “什么办法?”


    简柯口吻神秘,“你跟我回寂华山就知道了。”


    楼边夏摇晃的心神被扯了回来,连忙将刚才脑海中荒唐的绮念给抛了干净,手也从简柯腰间撤回。


    “我说了,我暂时……还不想回去。”


    简柯抱胸:“你觉得你能逃避一辈子吗?你不回去我回去,枉费我……耗尽了灵力才化成的实体,往后我再不化了。”


    简柯转身,准备往寂华山的方向走,衣摆却突然被拉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以后再不化了?”


    简柯冷硬道,“就是字面的意思,这次化形只是我耗尽全部灵力才暂时得来的,维持的时间不过一天,原是想拉着你在寂华山好好逛上一逛,谁想到你……”


    “寂华山有什么好逛的,除了整日下不完的雪,就只有我和师姐两个人,虽然她总催着我回去,但实际上她也觉得山上过分冷清,便会找理由出去云游。”


    楼边夏既然也觉得寂华山格外孤寂,那为何往后的百余年都待在寒玉宫里,甚少下山?


    “不过你好不容易化形一次,陪你逛逛……也不是不行。”楼边夏将地上掉落的凝霜捡起来,“只是往后,你得多化形才是,一次才维持不到一天,你们鬼修修炼得也太慢了。”


    两人乘飞剑到了寂华山,简柯晃晃悠悠地松开紧抱楼边夏腰肢的手,有些无措地指了个方向,“霄云殿外从右往左第三棵梧桐树。”


    没头没尾的一句,楼边夏疑惑道,“什么?”


    “这下面可埋了不少的梨花酿。”


    楼边夏愣住,“你之前说的办法,就是让我来偷酒?”


    简柯抬手,“这怎么能叫偷,无主之物,被我们挖出来,也算是缘分。”


    “而且,就挖一小坛,大不了换了新酒重新埋回去,过个百年,依然是醇香佳酿。”


    “你从前应当没喝过酒吧,这味道乃是一绝。”简柯怂恿着。


    楼边夏没第一时间回应,反问道,“这里有酒,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从前来过这里?”


    “我……”简柯一愣,随即从善如流道,“我乃鬼修,有通灵之能,可以感应到一些灵力精粹的东西,有什么奇怪的吗?”


    发现这梧桐树下埋酒,还是简柯在霄云殿种灵草的时候,为了试验到底哪些土适合培植灵草,殿外三十里都被她挖了个遍。


    那些梨花酿显然是酿了已超过百年,坛身的黄泥都厚成块了,也不知道是从前哪位前辈埋下的。


    楼边夏迟疑地站在树下,沉思了一会儿,道,“师尊之前,这寂华山几乎无人到访过,她与师姐皆不嗜酒,那这酒到底会是谁埋的?”


    简柯抱着酒坛,闻着空气里馥郁的酒香,“管是谁埋的,今日我们喝定了。”


    “别是那只讨人厌的凤凰……”楼边夏低头喃喃了一句,眸色纠结,又从土里搬了两坛上来,“既然要喝,便多喝几坛,到时候自有苦主会找上门来。”


    坐在寒玉宫的房檐上,简柯像没骨头似的半倚在屋脊,手里的白玉酒盏溢满酒香,不一会儿就见了底。


    楼边夏抱膝,姿势不像简柯那般恣意放荡,只静静感受着天地间的浩渺,这里是临犀山最高的地方,更接近玄妙天机的苍穹。


    没有星星的夜幕,就像是被黑暗笼罩的前路,离群索居,只剩下点点燃烧不息的执念,聊以残活。


    “楼边夏,没酒啦,快给我倒酒啊。”


    她还未感伤完,边上简柯的絮絮叨叨就把那点心头刚冒的忧思给搅得一干二净。


    楼边夏皱起眉,放在旁边的酒坛已然见空,这才不到半个时辰,这一坛子酒就有一多半进了简柯的肚子。


    她把对方的白玉酒盏抢了过来,“我看你就是想喝酒了,还故意找我的借口。”


    “方才不是说只小酌几杯,现在倒好,喝起来没完。”


    简柯仰脸看她,澄澈的眼眸似在发亮,她勾起笑,抬起皎白的手腕,搭在楼边夏的膝盖上,语气撒娇般。


    “好好喝啊这个梨花酿,只喝了一坛,不够,我还想喝。”


    楼边夏没应,只将酒坛推远了些。


    “你别那么小气嘛,明明都搬了好几坛出来,干嘛不喝?”


    简柯直起身体,又慵懒地半靠在楼边夏的肩膀上,酒意熏染,媚眼如丝,伸了一根冰凉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


    “你要是不给……我便亲你了。”


    她的神情是娇纵一般的凶,看起来在吓唬人,实际比勾情摄魄的魅妖还要妩媚动人。


    楼边夏滚了滚喉咙,望见对方沾了酒渍的红唇,水艳艳的,似在等人一亲芳泽。


    因为挨得近,对方那独特的体香混杂着酒意,让楼边夏似乎也醉得失去理智,“亲……是怎样的亲?”


    可她分明才喝了半杯……


    简柯歪头,眸中的世界似乎变得模糊,不一会儿又更加清晰,她觉得自己真的是醉了,放任了胸口灼烈的感情。


    “这样的亲……”暧昧的呢喃消弭在温热的唇瓣中。


    楼边夏瞪大了眼睛,感受到唇上被碾过的酥麻,随后便是舔咬,软舌灵活地顺着微启的唇瓣滑进去。


    她微眯起眼,幽深的黑眸被逗弄得水波潋滟,这一刻,什么天地风雪,什么大道前路,都变得无关紧要。


    水声渐歇,简柯将楼边夏放开,任对方倚在自己肩膀喘息。


    她扶着额头,懊恼道:她是喝酒喝昏了头吗?敢这时候亲楼边夏,仗着酒意行不轨之事,等对方清醒,自己有几条命都不够她杀得。


    楼边夏将气息喘匀,再开口声音却低哑得不像话,“你……”


    简柯心跳咯噔,脑海里不停地想着如何辩解。


    “你……为何对亲吻一事这般熟练?”


    没想到楼边夏开口问的第一句话是这个,简柯目光茫然:“呃……我是因为……”


    “对了,你说过的,你从前有过一个真爱道侣。”楼边夏从她怀里推开,斜睨看她,“实践出真知,所以你实操……很厉害。”


    简柯张了张嘴,似是想反驳什么,又苦于不知如何开口,只得点头。


    “你还说过,我和你道侣长得有几分相像……”


    楼边夏眯眼,眼神突然危险起来,“所以刚才你醉酒亲我,是把我当成了她?”


    “啊?”简柯一惊,看到对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连忙道,“不是,我没有,我绝对没有。”


    “我很清醒,我没有喝醉,当然也不是……把你当成了什么人。”


    楼边夏闻言,挑了下眉,“哦,原来你很清醒,你也没有喝醉,那你方才……为何突然亲我?”


    “我这……”


    简柯语塞,刚才她的确是有些意识错乱了,只觉得气氛正好,才顺势亲一下……


    楼边夏审视着她,连耳边有些散乱的碎发都未及打理,“所以你邀我喝酒,也是图谋不轨?”


    “我没有图谋不轨。”简柯深吸了口气,努力澄清,“我一介修为贫弱的鬼修,哪来得胆子欺负你这样的大乘期,你可不得一个术法就将我打得魂飞魄散。”


    这倒是事实,从简柯周围的灵气波动判断,对方的修为不过才到金丹,想来是之前沉睡得太久,境界掉得差不多了。


    楼边夏:“灵枝虽有疗愈之效,但终究与那些专门温养魂灵的法宝有所不同,过几日我会去炼器门看看。”


    简柯连忙摆手,就算是再好的天材地宝,于她也是无用的。


    “我这是打坛子里就带出来的毛病,往后修行也就到这了,不需要大费周折。”


    楼边夏有些不悦,“试过了才知道,你何必自弃。”


    简柯还想再劝几句,就听池青突然在她脑海传音,“时空镯有反应了,濯玉现了身,现下就在寒玉宫内。”


    “我突然想起还有件事未办,你先在此喝着,我速速就回。”


    “喂——”楼边夏喊了一声,可一晃眼,对方就消失在了眼前。


    化形的一日还未到,怎么就这般走了?


    楼边夏垂眸看向仍带着酒香的白玉酒盏,将它拿了起来,自斟了一杯。


    时空镯化成了匕首,上面的光芒不断闪烁,简柯紧攥着,在寒玉宫内的房间巡走,呼吸急促。


    可一连走了许久,却还是没看到熟悉的人影,简柯走回正殿,却只觉得边上有红光一闪。


    她凝眉看去,看到梦琼真人的牌位后聚了一团黑红色的魔气。


    匕首出手,那魔气被瞬间打散,可匕首上面的反应却并未消失。


    简柯脸色突变,连忙抬头向上,“这是故意将我们引到这里,她的目标是楼边夏。”


    几杯酒下肚,楼边夏便再喝不动了,她不嗜酒,也没什么酒量,光这几杯,眼前便已开始有了重影。


    可偶尔喝这么一回,感觉似乎还不错。


    口齿间清冽的酒香让人爱不释口,倘若酒味再淡些,会更爽口。


    “师妹竟有这份闲情逸致在这里品酒赏夜?”


    不知何时,一袭白衣紫带的梦华真人就站在了房梁的不远处,腰间悬挂的玉箫不见了,手里拿了本命剑紫荆。


    冷风里吹来不加掩饰的杀意。


    楼边夏刚反应过来一个后仰,对方的剑已至面门。


    “师姐!”


    楼边夏唤了一声,却只看到对方充斥凛然杀意的双眸。


    凝霜剑悍然而出,两柄剑碰撞发出的声音冷脆。


    池青:“濯玉如今应当就附身在被蛊惑的梦华真人身上,你快点出刀,兴许能将她斩灭。”


    “可是——”简柯看向不受控制的梦华真人,“你不是说过,时空镯也会伤到过去之人,若是伤到了梦华真人……”


    “那就是她该有的命数,你该知道,她本就活不久,因伤陨落,就是她的命数,更何况还能阻止濯玉,你到底有什么好犹豫的?”


    简柯咬牙,“我知道要阻止濯玉,可也不能牵连无辜之人,更何况那还是楼边夏唯一的师姐。”


    她目光紧盯着缠斗的两人,“再等一会儿,她们打斗如此激烈,濯玉自然会藏不住,届时我再出手,便……”


    半空中,一股强大的灵力彻底爆发,楼边夏猝不及防横飞了出去,“师姐!”


    梦华真人目光冰冷地站到她的面前,剑柄下垂,“师妹,你便和师尊一道去了吧。”


    楼边夏咽下喉间的鲜血,慢慢站了起来,她知道眼前的师姐必然是受人所控,可九百多道霜雪的剑意却仍然未能将对方的控制解除……


    那人的修为境界只怕远在大乘期之上。


    ——渡劫期?


    现世的三位渡劫期都远在天南海北,又怎么会出现在临犀山?


    她不惧怕境界的悬殊,就算抵命一战,也不会退缩,只是对方用这种卑劣手段控制了她师姐,她便只能处处掣肘。


    千余招的对决,楼边夏已显疲态,可反观梦华真人,步伐气息却丝毫未乱。


    终于在又一个杀招下,楼边夏的凝霜脱手而出,她及时避身,紫荆偏了几寸,扎进了她的肩膀。


    大片的鲜血沾湿了脸颊和紫色发带,梦华真人身形猛地一滞,本控制已深的神智竟有了片刻的回归。


    “师……妹……快走,快走……”


    她颤抖着嘴唇,拿剑的手极力想要控制,却毫无办法。


    楼边夏捂住肩膀,“我走不了,对方就是冲我来的,我也不会留师姐一个人。”


    豆大的泪珠从脸颊滚落,梦华真人泪眼波娑地叹道,“我……是怪过你的,师尊病重的那段时间,便总盼着你的传信,她舍不得你,想再亲眼见见你。”


    “你的天赋数一数二,她便将余生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你身上,让我当峰主,师尊也是存了不想让你被外事干扰的念头。”


    “可你自师尊仙逝,便再不回寂华山,你想将这里的一切,将我也一并抛弃了吗?”


    楼边夏摇头,“不是的,师姐,不是的。”


    此刻,梦华真人目光坚定,失神的双眸也清醒过来,她露出一个极淡笑容,抬起手中的紫荆,反手朝腹部扎去。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就连楼边夏和远处紧盯的简柯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池青:“出来了,濯玉出来了。”


    一股只有简柯和池青才能看到的血红色黑影正缓缓从梦华真人的后背冒出,又迅疾地往外逃。


    简柯纵身追了上去,白玉匕首刺破对方的虚影,冒出了一团黑烟。


    厉声的尖叫响彻天地,这一刀并未停,简柯又接着朝黑影扎去。


    “你觉得这样就能杀得掉我吗?”幻影左闪右躲,浓烈的魔气让匕首再难扎进分毫,“下一次,楼边夏必死。”


    话音将落,濯玉便再次化成黑烟,冲向了天际消失无踪。


    简柯身形微晃,熟悉的感觉再度上涌,这是记忆即将要跳转的前兆。


    池青暗骂:“她是记忆的主人,大概是算准了这*个时间跑路的,刚才你砍的那刀肯定已经让她元气大伤,下一段记忆,我们必须更快找到她。”


    可是现在就要走?


    简柯回头,楼边夏还跪在原地,紧抱着受伤昏过去的师姐,沙哑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得去……跟她说一声。”下次一定还能见。


    我答应过了的。


    池青:“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这声落下,简柯看着远处哭到颤抖的身影变得虚幻模糊,周围的场景也瞬间改变。


    黑夜瞬间被交替成白昼。


    简柯呆站在陌生的台阶上,看到一身黑色道袍的濯玉正与自己擦肩而过。


    这里不再是临犀山,而是全然陌生的方外之境——魔域。


    烈火烹油般的炼狱,各种其形各异的魔物在流淌的熔浆中化成了灰烬。


    吞噬与被吞噬随时都在这里上演,如惨状般的深渊却是以杀为生的魔物们赖以生存的天堂。


    简柯注意到这里离幽冥海不远,青紫的极光在黑色的深海上方勾勒出诡谲的光芒。


    可不远处,竟是飘来了一艘黑色古朴的大船,玄铁炼制,隐在黑暗的轮廓如同一座大山,沉稳地在危机四伏的幽冥海航行。


    一声声海兽的咆哮震耳欲聋,大船却不受半点影响,如入无人之境,停泊至码头。


    不是说幽冥海上无舟可行吗?这艘巨船是怎么回事?


    简柯往前迈了迈,想看得更清楚,身后却突然响起一声破空。


    她甫一转头,就被人捂了嘴,拽到了旁边的一块石头后。


    记忆跳转得太快,她还没来得及让时空镯解除实体化。


    “别说话,看着。”


    熟悉的声音让简柯刚摸上时空镯的手又放了下来,她想偏头看对方,又被嘴上的力道紧箍。


    “别看我,看船。”


    楼边夏整个人都被罩在一件黑色斗篷下,也不知是术法的原因还是别的,身上竟隐隐流动着魔气。


    简柯拍了几下她钳制自己的手,那意思:快捂死了,松手!


    感觉到呼吸稍微流通了些,简柯才松了口气。


    而此时的不远处,有一大群人正从巨船上被赶下了码头。


    他们身着破烂的麻布衣,面黄肌瘦,肮脏满是泥点的身体颤抖着,眼里满是恐惧和不安。


    那些俱是贫苦交杂的凡人,如今竟被送到了魔域?


    来运送的人甩着虎虎生风的鞭子,落在那些人单薄的脊背上,催促着,“还不快下去,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不是刚吃过断头饭了,两个馒头都填不满你们的胃?信不信我现在就砍了你们的腿?”


    那人怒骂了几句,人群才惶恐地接连下了船。


    一直等在码头边的濯玉见状,走上了前,开始跟为首的那人交谈起来。


    黑暗中,有更多恶意、掠夺的视线在涌动,贪婪地落在那些茫然无措的凡人身上。


    探出灵识查探的简柯几乎要被那些视线给恶心吐了。


    这时,一道清凉的叶片被强行塞进了她嘴里,那恶心富有压迫感的感觉才慢慢消退。


    “这里魔气浓厚,没有提前做好准备,被侵蚀心神不过一柱香的时间。”


    闻言,简柯摸上时空镯,还是老实地将身体虚化了。


    “我这样……就不怕了。”


    楼边夏无言,像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鬼修没有实体,就连魔气的侵蚀都能一并免疫。


    这合理吗?


    可是没有另一个鬼修能让楼边夏参考,她也只能跟以往一样,对简柯出现的特异能力视而不见。


    “好好跟着我们,别惹事。”


    丢下这句话后,楼边夏便走了出去,站到了已经交谈完的濯玉身边。


    简柯有些呆愣。


    前一刻看到的还是悲痛欲绝的楼边夏,此时对方的身上却只剩下了高冷和淡漠。


    她不知道这次的时间跨度有多久,可却已真真切切感受到楼边夏的变化。


    那是寡言冷漠、是置所有人于之外的疏离,比后面的霜华仙尊看起来要更加地冰冷,毫无温度。


    更像……魔化后的楼边夏。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楼边夏身后,双手在衣摆不停搅弄着,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的表情。


    楼边夏似是被看得不耐烦,冷眼看向她,“你想说什么就说。”


    简柯垂眸,眼眶不知为何酸得想落泪,“……对不起。”


    对不起不该将无所适从悲伤痛苦的你丢下,对不起不该不打一声招呼就从你的世界消失,对不起每次都没能好好地陪伴你到最后。


    可千言万语也只化作了一句简单的对不起。


    楼边夏看了一会儿,很缓慢地开口,“我们之间算什么呢?”


    “连朋友都不是,没必要遵守什么约定,更没必要说什么对不起。”


    “往后你想走就走,是继续跟着濯玉还是追寻自由,都与我无关。”


    简柯浓密的睫毛眨下一颗晶莹的泪珠,望向楼边夏转身而去的背影,心口像是突然被挖走了一大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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