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师尊和她的废柴道侣
◎“共赴风月。”◎
濯玉和楼边夏跟着那个名叫“昆奴”的领头人一直走到一座古朴、造型诡异的魔殿外。
“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跟兹遇大人报备后再来。”
见那昆奴走进了魔殿,濯玉这才走到那一连串的凡人面前,举刀将绳索砍断。
“知道送你们过来的是什么人吗?”
人群里攒动着不安,只一个面色蜡黄的男人站了出来,道,“带我们过来的人只说是送予仙人炼药,其他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楼边夏:“炼药?知道是炼药,你们竟还答应过来?”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又沉默地低下头,刚才开口说话的男人回道,“我们都来自最穷苦的关西,在那边饿死冻死都是常事,答应来炼药,还能给家人留点口粮……”
关西闹雪灾,像这样没有活路的流民还有成千上万,那昆奴只用四个馒头的条件就能换来这么多人主动求死。
难怪他们一开始下船看到诡异的魔域时还面有恐慌,可不一会儿又毫无反抗地跟人走了。
楼边夏没再开口,只是扫视了一圈,从这些凡人的眼中,她看到了对苦难的麻木和对死亡的淡漠。
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濯玉:“我会暂时将他们放进桃源空间,等事情查清楚了,再将他们带到玉城,听说那边的城主有大义,愿意收留逃难的流民。”
楼边夏点了点头,“好,你好好安置他们,我先进去探探。”
濯玉拿出腰间悬挂的玉佩,那是天级的空间法宝,里面内藏一个桃源空间,别有洞天。
“记得凡事要小心,那凶魔既然有耳目能替他在人间搜罗这么多凡人,必然是修炼了多年的大魔。”
“你现在虽是大乘期巅峰,但凶魔的手段诡谲难辨,切不可掉以轻心。”
楼边夏握紧凝霜,“你放心,我会谨慎行事的。”
黑色的斗篷掀起一个角,楼边夏身形轻盈地跃进殿门,像一只游隼般消失在二楼的窗户。
简柯握紧匕首,上面的光芒明明灭灭,却毫无任何的指向。
这里是魔域,隐匿起来可比临犀山要容易,时空镯也被这里的魔气干扰,找不到准确的方位。
简柯偏脸看向濯玉,对方在目送楼边夏进魔殿后,便打开了桃源空间放人进去,一言一行看起来完全跟好人沾边。
难怪楼边夏这么信任对方,可真会装啊。
对方周身的灵气干净纯粹,就算是在这个盈满魔气的魔域里,都丝毫不受影响,显然仍未修炼那魔经。
如果……
“你就算用时空镯杀掉这个濯玉,等幻境解除,所有的一切还是会恢复原样。”池青似乎看出了简柯的想法,“濯玉的命数并不是在这里死掉,你杀她千次万次,也于事无补。”
“找到藏起来的那个才是正事。”
简柯敛了匕首,飞身往魔殿去,濯玉的目标是楼边夏,只要她跟着楼边夏,自然不愁对方露不出马脚。
魔殿内外也皆由黑色玄铁打造,坚不可摧,刀枪不入。
殿内空荡荡地,只有中央一座闪着红光的祭坛正汩汩地往外流着血水,看起来血腥可怖。
血水的中央浮沉着一颗头颅,通体发绿,空洞的眼眶处幽幽闪着妖冶的红光。
楼边夏一路跟着昆奴身上的印记符来到了大殿下面的地宫,里面光线昏暗,四角悬挂的夜明珠闪着幽微的光芒。
锁链碰撞的声音在甬道内不断响起,直到走到一道走廊的尽头,昆奴才单膝下跪,口称大人。
“新的一批人鼎已经送来了,我已挑出了五个根骨绝佳的,要献予大人。”
岩壁之中突然淌过淋漓的鲜血,随后又慢慢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做得很好,其他的,便都扔进祭坛里。”
“只是大人,我今日碰上另外两位魔修也想要追随大人,他们自言愿意献上百人来做投名状。”
“你说有其他人也过来了?”那道声音猛然尖锐起来,震荡的声音让整个岩壁都在颤动,簌簌的灰褐色墙灰掉落,露出里面近乎黑色的粘稠液体。
甬道似乎在这一瞬间发生扭曲,墙壁和地面似乎都在蠕动。
楼边夏闪身出去,却还未迈出殿门时,就被一道无形的阵法给挡了回去。
桀桀的冷笑声在半空中传来,“进了我这千魔阵还想出去?我让你有命来,没命走。”
楼边夏凝目,刚才还空旷的大殿内,竟涌现了无数的魔,种种杀招向她袭来,霜雪剑意自寒刃而出。
可因为魔域的压制,她只能使出五分的力。
魔气被一一打散,却又在跌落地面时再度凝聚,打也打不完。
站在不远处的简柯看得心焦,这千魔阵内蕴藏着丰厚的魔气,可幻化千面,且无穷无尽。
她曾在阵法书中看到过,破解之法唯有破坏掉最中央的血色祭坛,想来那凶魔的真身便是藏在里面,才得以操纵这千魔阵。
只是那祭坛的构造非低阶修士所能破坏,楼边夏现下又被千魔所困,腾不出手。
难道只能……
万千魔气冲袭向楼边夏,她紧拧着眉,甩手将其驱散,这些魔气对她来说还没到难以对付的程度,只是若长久地拖延下去,不是个好办法。
她分了会儿神,并未留意的当口,突然有一股强劲的魔气直逼入她的体内。
那种感觉玄而又玄,当楼边夏想提劲驱散时,身体却有片刻的眩晕,差点连剑都拿不稳。
见楼边夏状况不对,简柯再顾不得多想,第一时间幻化了实体,拼尽所有灵力使出了绝封霜,刺向祭坛高悬的头颅。
随着清脆的头骨碎裂声音,空中还在进攻的魔气像是突然定格了似的,蓦地化成了一股股黑烟,朝祭坛聚拢。
简柯持剑站在楼边夏身边,剑身的震颤令她虎口的地方还在发麻,那些黑烟渗透进地底便缓缓消失,可没等简柯松口气。
下一秒,通体冰白的凝霜剑突然横亘在她的脖颈,凉得她一个激灵。
对上楼边夏幽深的眼眸,简柯没来由地感觉脊背发寒,“我刚刚才救了你,你这是要干嘛?”
“你那招……是绝封霜?”
“半成品,半成品。”简柯知道楼边夏会有此一问,连忙道,“看你练剑那么久了,模仿一下不可以?我剑术差,不使这招,怕救不了你。”
楼边夏的目光停留在地面的剑痕上,“学得虽只有五成,但仅凭看我练剑,就使得出来,已经算极有天赋。”
简柯有些心虚,这可是正儿八经跟着楼边夏学了一年多才发挥的真实水平。
“我生前于剑术上也是造诣颇深,看了你的绝封霜,就默默学了点,高级剑术,自然能融会贯通。”
楼边夏也不知有没有相信她的托词,而是从芥子袋里突然掏出了一本书递到了简柯眼前。
“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对吗?”
简柯定睛一看,忙不迭地想伸手去捞,这分明就是九层塔里被濯玉拿走的那本阵法书。
楼边夏:“它被藏在玄机阁的秘境中,隐秘到根本无人知晓。这不是关于鬼修的修炼阵法,而是魔修的传送阵。”
“你是魔,是个不断在蛊惑我、欺骗我的魔。”
她语气森冷,横在简柯脖颈上的凝霜微用力,便有一条血痕蜿蜒。
如玉的脖颈染上刺眼的血色,伤口的疼痛却远不及对方质疑的目光来得冰冷。
“我师姐那晚入魔,你也在,是你操控了她,对不对?”
“我曾怀疑过你,可以你的境界又怎么可能控制得了我师姐,原来你一直都在隐藏实力。”
简柯一时语噎,“我没有隐藏实力,梦华真人也不是我操控的,那晚我确实在现场,但我是想救你们。”
“谎言总是说得很动听,你离开没多久,师姐就来了,你说想救人,可当时你人呢?”
“你附在我师姐身上,她不惜自伤才将你逼出,你见事情败露才逃跑的。”
简柯看见楼边夏激动到泛红的眼眸,身形不由地往后一退,“楼边夏,既然如此,我为何又要回来?等你来杀我吗?”
楼边夏深吸一口气,心中的暴戾在层层叠加,“你当然有你的目的,让我帮你找阵法书不就是其中之一?”
简柯有口难辩,捋捋思路,竟然发现对方的推测确实说的通。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我做这些事确实有我的理由,但我真不是魔。”
“你想说你是鬼修?可是鬼修就算化成了实体,也没有体温和呼吸。”楼边夏冰冷地戳破事实,“你不是鬼修,从一开始,你的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
这么多年,楼边夏也陆续收集了不少关于鬼修的传闻,以鬼身入道,跳脱生死之外,就算化形“复生”,也是个半死不活的活死人。
“你只是魔气所化的魔,所以只有我才能看到,你待在我身边,就是想诱我入魔……”
楼边夏低声喃喃道,眼眸中有亮光闪过,可没一会儿又被幽暗吞噬。
简柯急得要内伤了,分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开始怀疑她了。
藏于袖口的池青突然道:“楼边夏的状态不对。”
简柯猛地一顿,“你觉得是濯玉?她直接附身到了楼边夏身上?她想做什么?”
池青没有回应。
空中有剑芒闪过,简柯避之不及,鬓边的一缕头发被削了下来。
“出剑!”楼边夏冷眼看向她,双眸通红得像染了血,如同挣扎在囚笼里的鸟雀。
简柯咬唇,“你若是不信我,大不了就这样杀了我,左右我是打不过你的。”
她比划着还残留道血痕的纤细脖颈,委屈得吸了吸气,“就直接冲这里来,别砍什么头发吓唬我,我绝对不躲。”
楼边夏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对方明秀昳丽的小脸此刻已布满了泪水,往日清亮灵动的眼眸盈满了悲伤的泪水。
心弦在震颤,与胸腔涌现的蓬勃杀意两相对抗,她发现这一剑自己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砍下去。
“你看你都下不去手,她就是那个最会蛊惑人心的魔,你不是想报你师姐的仇吗?那就杀了她。”
脑海里有道不可抗拒的声音在循循善诱,楼边夏昏沉沉地迈步,被牵引着将剑指向简柯。
简柯:“楼边夏,你清醒一点!现在被操控的人是你。”
她暗骂濯玉的手段卑劣,一只手戒备地搭在腰间的匕首上。
“你一直都在骗我,为什么?”
简柯摇了摇头,“我若是魔,又岂会想尽办法哄你开心,又怎么会在那晚邀你同醉共饮。”
她的声音听来温柔又缱绻,“我喜欢你,楼边夏,从前,现在,以后。”
“待在你身边,也并非是想诱你入魔。”简柯向楼边夏靠近,伸手握住她手里的凝霜剑,剑气逼人,却并未伤到掌心分毫。
简柯知道,自己还是赌对了。
哪怕是被濯玉乘虚而入,楼边夏心底也从没想过要伤害自己。
“而是想知道自言无心无欲的你,是否愿意同我共赴风月红尘。”
楼边夏恍然,呼吸间似乎又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体香,矛盾吵闹的脑海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
“楼边夏,我在表白。”简柯叉腰,似乎对楼边夏的反应相当不满,“难道魔……也会爱人吗?”
锋利的剑刃终于被收了回去,楼边夏呆呆地抬起手,触碰着简柯微凉的脸庞,上面的泪痕还未干,潮湿得像连绵怅惘的雨季。
差一点,就差一点。
也许就要面对令她余生都在懊悔的事情。
楼边夏脑海里的恶念还在拉扯,却又被坚定的执念给驱散了出来。
她晃了晃身体,不自觉向前跌去。
池青游走到简柯腰间,卷起了匕首,就朝逸散的魔气追去。
简柯张开手,抱住呼吸急促的楼边夏,莫名有种珍宝失而复得的喜悦。
“分明只要再化成虚影就能逃走的,”楼边夏抬起头,目光凝在那道看起来有些吓人的血痕上,“为什么不逃?”
简柯:“只是……不想再留你一个人了。”
楼边夏目光微动,突然抬手将简柯的脑袋下压,一个轻柔的吻便印了上去。
那甜软的感觉一如记忆里那般,她像简柯那般试探性地伸出软舌探索,后背却抚上一只暧昧的手。
“嘴上这么说,但好像每次我都是那个被留下的。”
楼边夏的眼眸水光盈盈,歪头靠在简柯肩膀上的神情有些倦怠,却有说不出的风情。
“教教我吧……教我风月,教我情爱,教我话本上从未体验过的……”
“在你再次离开之前……”
102师尊和她的废柴道侣
◎“帮你束发。”◎
以祭坛为中心的玄色魔殿开始四分五裂地塌陷。
轰隆的地震声震耳欲聋,脚下的裂缝也在不断加大,涌动的金色岩浆顺着缝隙喷溅而出,侵蚀着魔殿四周筑起的玄铁壁垒。
没想到这座魔殿竟是依靠阵法铸建在岩浆之上的。
又是这种古怪的阵法。
简柯皱起眉,心里泛起一丝异样感,能支撑起这么大的阵法,还懂得用人鼎献祭的凶魔真有那么好对付?
可不容她多想,不远处的岩浆就快要漫至脚边。
楼边夏想御剑飞出去,可体内的灵力却无论如何都运转不出。
“这里不对劲,我们得快点离开。”
他们朝魔殿的出口奔去,身后岩浆的活动也更加剧烈起来。
灼热的热息烧得皮肤都发烫,空气中浓郁的魔素像是魔域外围压缩了几百倍的魔气,呼吸间令人头晕目眩,越为纯粹的灵力被压制得就会越厉害。
眼看出口就在前面,简柯不敏感的灵识突然触碰到一丝阵法的气息,她下意识伸出手去拉前面的楼边夏。
“别去!”
可手掌却从对方的衣袖穿过,因为时空镯的离开,她所能维持的实体时间有限,已经再次化为了虚影。
眼前一花,简柯已经看不见楼边夏的身影,只是魔殿出口的不远处却站着面色淡漠的濯玉。
她还是穿着那身伪装的魔气斗篷,可兜帽已经被掀开,身边那本诡谲散发魔气的魔典正幽幽地悬在半空。
简柯不用想都知道楼边夏突然的消失必然和她脱不开关系。
她想去找楼边夏,身体却因为限制而离不开。
而就在这时,整座魔殿都陷进了熔浆之中,高温的火舌窜至半空,连四周赤色的焦土都蒸腾出热气。
所见,无一物一人可幸免。
纵然知晓楼边夏不会死在这里,可望见那可怖滚烫的熔浆,简柯的心也无法冷静下来。
她焦急地仰脸,寻找池青的踪影,天边划过一道刺目的白练,总被魔气笼罩晦暗灰黑的魔域像被劈裂开一道天梯。
从那天梯里,池青像一个白点狼狈地翻滚到简柯面前,被她伸手拽住。
白色长条的鳞片自尾端到中部泛起漆黑和痕迹,池青显然受伤不轻,叼着时空镯,也不住地喘息。
“这该死的魔修,竟然敢引天雷劈我!三百年前我化成蛟龙的时候,都没劈得这般厉害!”
简柯渡了些灵力给她,“你不是说时空镯是顶级神器,就算拿着它的是个三岁稚童也有资格和渡劫期叫板吗?”
池青心虚地垂头,“……楼边夏呢?你不是一直跟着她吗?”
简柯拿过时空镯,就往滚烫的熔浆方向飞掠而去,“过去的濯玉在殿口施了传送法阵,楼边夏不知道被她传送到了哪里。”
“这里环境有古怪,她的灵力被压制了,我怕她有危险。”
池青顾不得伤痕累累的身体,迎风扯住她的头发大喊,“就算你不去,楼边夏也不会出事的,你又何必……”
简柯飞得摇摇晃晃,在靠近岩浆边缘时,就不受控制地从飞剑上跌落下来。
那股炙热感似乎能穿透她的神魂意识,肌肤骨骼都有要融化掉的错觉。
而此刻,在岩浆的中心,楼边夏正无力地跪在一块赤红的岩壁上,她倚着凝霜剑,周身稀薄的灵气闪着点点星光,像是在拼命抵抗些什么。
顺着岩壁不停闪烁的红色脉络,简柯依稀能辨认出这是一个吸收灵力的法阵,霸道悍然,不把阵眼中心那人的灵力吸光,是绝对停不下来的。
哪怕楼边夏如今是大乘期的修为,只怕也抗不过一日。
简柯扫了眼脚下,咬紧了牙关踏入那滚烫的岩浆中。
方才的灼热并不是错觉,这魔域内流淌的岩浆就算是神魂意识都可侵蚀,可简柯又并非属于。
所以在侵蚀之后,又是意识的重塑。
她并不会真的死在这里,可疼痛却也是真情实感。
金色河流透过身体,骨头熔化又愈合的过程仅在几秒,可这一过程似乎重复了上百次。
简柯疼得浑身颤抖,却仍固执地看向对面脸色苍白的楼边夏,一步步往前迈。
短短数米,却给人以从未有过的漫长感觉。
机敏的楼边夏察觉到了这边,疲乏虚弱的身体却在看见简柯那一刻有了更深的颤抖。
“——别过来。”
她发出的声音干哑难辨,但根据口型,简柯还是猜到了。
她没有理会,反而加快了步伐。
喷溅的火舌在脚下绽开,高热的温度让简柯眼前浮现混乱的黑斑和五彩斑斓的线条。
置身于火焰地狱,却仍然固执地不肯回头。
楼边夏握着凝霜剑的手掌因为过于用力而磨出了鲜血,丝丝红色从掌缝间下渗。
脸颊滚落下的眼泪在还未坠地时便已蒸发,自己的软弱无力似乎总在一次次拖累她身边的人。
简柯拾起时空镯,将阵法四周的刻印一一破坏掉,才踩上岩壁去看楼边夏。
“你怎么样了?”
楼边夏呼吸急促,再握不住剑柄地跌到地上,幽深的眼眸似还带着湿红,在彻底昏过去的时候依然坚定地看向简柯。
*
冰冷潮湿的血腥味在一望无际的黑暗里传来。
楼边夏无助地四处张望,周围却只剩下黑暗与她为伴。
耳边是响彻不停地潮汐,波澜不大,浮浮起起带着经久不息的永恒。
直到如雪山飘落下的白絮扑在面上,她才被激得睁开了眼睛。
“你可算是醒了。”入目是濯玉焦急的面色,她将醒神水放在一边,“见你倒在岩石上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昏死了。”
楼边夏觉得额头很痛,慢慢从床榻上坐起身来,脑海里挥之不去地还是简柯置身岩浆的那一幕。
“……你见到魔殿完全消失了吗?”
濯玉递了杯水过去,急忙点头,“消失了,谁能想到那魔殿建在岩浆之上,你杀掉了凶魔,破坏了防御的阵法,那地底的岩浆就冒了上来,将整个魔殿都侵蚀了。”
“只是我到处找都没找到你,后面才看到你倒在一处岩壁上。”
“我出来时好像碰到了传送法阵,你在周围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吗?”
濯玉沉吟了一会儿,“我到的时候似乎是隐约看到一个人正抱着你,但随后也不知怎的,就消失了……难道是那人……”
楼边夏轻咳了几声,将她的话打断,“而且这里是哪里?我怎么听到了海浪的声音。”
濯玉:“你还记得停靠码头的玄铁巨船吗?听那些凡人说,他们就是登了这船才安全横渡的幽冥海。”
“虽不知这玄铁船是由何铸造而成的,但放在魔域就是个祸害,我想还是把它带回师门妥善安置吧。”
楼边夏闻言,摇了摇头,“带回师门就不必了,这等诡异灾祸的东西,等靠了岸,就直接销毁。”
濯玉面有犹豫,“可这也算是顶级的法宝,就这样销毁也太暴殄天物了,不如我先禀报师门……”
“不行,必须就地销毁。”
楼边夏抬眸感知着整艘大船,那种若影若现令人眩晕的气息跟魔殿深处的同出一源。
濯玉无奈:“好吧,就听你的。此番调查,我们不仅解救了这些被送来当凶魔的人鼎的凡人,还一举摧毁了那魔殿,相信日后不会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了。”
“但愿吧。”楼边夏垂眸,露出疲累的神情,“我有些累,想再休息一会儿。”
濯玉转身出去,于房间暗处,简柯的身影慢慢化形。
“濯玉不是什么好人,你别跟她走太近。”
想到楼边夏一直以来对濯玉的态度,简柯心里便有股无力感,那是早知未来会发生什么,却无法改变的无奈。
楼边夏只以为是简柯吃醋了,并没太放在心上,“那岩浆是不是对你有影响,我说了别来,你还是……”
简柯抻了抻身体,坐到床边,“我没事,我连实体都没有,岩浆当然伤害不了我,就是那古怪的魔息,搅得我有点难受而已。”
可楼边夏紧抿唇,显然并没有相信。
简柯轻叹了一声,凑过去在她唇边窃香,声音低哑,“某人说过要让我教她风月,我想问,还作数吗?”
注意力被瞬间转移,楼边夏耳朵腾地泛红,羞得连眼神都不知道要往哪放。
当时在魔殿,她是怎么会说出那番不知羞的话的,肯定是脑子突然不正常了。
并没意识到自己被魔附身的楼边夏,紧捏着手指,白皙圆润的指尖粉粉的,垂落下的发带划过肩膀,被另一只手抓起。
“头发有些散了,我帮你重新束发吧。”简柯贴在对方的耳侧轻语,“凡间的爱侣,也总会帮彼此束发。”
楼边夏坐在梳妆镜前,看着简柯修长的手指在自己柔顺的乌发间穿插,又动作娴熟地挽起发髻。
冰透的蓝玉发簪衬得人更加地冰肌玉骨,简柯抚摸着头发,又起了心思给她编了两股小编。
有点俏皮,和楼边夏清冷疏离的气质不太相符。
“凡间不似修真界,每年都有各种各样的节日,元夕、花朝、灯会、庙祭……凡人会聚在一起欢庆,热闹得很。”
“恋人便可趁此谈情说爱增进感情。”
楼边夏再凡间游历的那些年,并非没有经历过那些盛大热闹的节庆,只是她从未关注过,仅仅只像个局外人那般在人群中穿梭。
“节日越热闹,聚集的人越多,就越是妖魔下手的好机会。”
简柯无奈,或许在修士眼中,凡间的娱乐活动还不如降妖除魔来得有意思。
“但你若是喜欢,我可以陪你看。”
楼边夏垂眸,看向镜子中的简柯,“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喜欢上凡间。”
简柯心尖颤抖,快要被这样的楼边夏可爱疯了。
这可跟那个一谈风月情爱就色变的清冷师尊态度截然不同。
“师姐受了伤,修为境界都大不如从前,她必须要待在寂华山静养,我打算去极北寒原找千年雪针为她疗伤。”
提及师姐,楼边夏的眸色黯然,她口中的受伤只怕实际要来得更加严重。
千年雪针虽有疗伤的奇效,又和梦华真人的灵气属性相契合,但若是伤及本源,外物终是无力回天。
简柯胸口涩然,她知道结果是什么,此时却只想一心宽慰楼边夏。
“听闻临犀山有雪脉灵护佑,再辅以千年雪针,梦华真人的伤势一定会大好起来的。”
幽冥海黑如深渊,忘不见底,看不清的漩涡暗流总在吞噬着海中的一切生物,巨型的海怪形状各异,在黄绿的极光映衬下,丑陋骇人。
这里终年散发着陈旧阴冷的血腥味,魔气灵力驳杂混乱,有传言这里最早是由上古战场所化,自天堑后,就变得更加古怪诡异。
黑沉的玄铁船平稳地在波涛和海啸中行进,那些海怪像是完全没察觉似的,对此视而不见。
就算迎来暴风闪电,船身也只轻微的颠簸和摇晃。
这里就像是被放逐了的一方世界,静到沉寂。
只是在片静谧中,升起过温暖的肌肤相亲,凌乱绮丽。
房间被隔绝,那暧昧的声响并没有一点流露。
衣物摩擦的声音在作响,雪白的玉体横陈,紧绷出优美的曲线,浑圆的双丘高耸,尖端泛起嫩白的红。
手指在衣服在抓出褶皱,不成调的声音被吞咽下去,沉闷的喘息混成一曲寻春记。
脚下的波涛汹涌,身体不受控制地颠簸,又下落。
指尖划过宛如上等丝绸的身体,整个人仿佛踩在云端,要化在那云朵里。
乌黑发亮的头发沾了点汗湿的粘腻,床榻之上,又纠缠在颤抖的腰间。
楼边夏咬在手背上,眼角已滑落下泪水,在此之前,她从没想过世间还有这等折磨。
这似乎比修炼打架还要来得难对付。
楼边夏只觉得自己的灵台混沌成浆糊,身体和精神抽离,却都被掌控在另外一个人手里。
房间里很黑,没有丝毫的光亮,所有的五感被放大。
无论是潮湿相贴的肌肤,还是近在咫尺对方的呼吸,甚至连血液流动的声音,都敏感到幻听。
她伸出手,迎来一个又一个拥抱和深吻,黑暗带来的不安焦虑被瞬间抚平,这样的环境似乎……还能觉出点乐趣。
有些像之前话本上拿亵衣绑眼睛的画面。
简柯的动作轻柔又小心,于情事上极温柔,像是生怕伤到楼边夏似的。
可对方脑袋晕晕乎乎地,还有空分神去想别的乱七八糟。
待*到一轮过去,楼边夏倚进简柯怀里,脸颊的余韵还未消,手依然紧紧地搂在腰间。
有片刻的宁静,却让人很是安心。
“师姐之前说想要我当寂华山的峰主,我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当。”
“对我来说,寂华山就是我的一切,我的归属,在碰见你之前,我想不出除了修炼这世间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当峰主,从此以后待在寂华山潜心修炼,不涉凡尘俗世,就是我本该做的选择,没什么可迟疑的。”
“但那一刻,我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你的身影,我觉得你可能并不喜欢寂华山。”
简柯一直安静地聆听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楼边夏的头发。
她轻柔地吻在对方额角,“我喜欢寂华山,喜欢寒玉宫前的雪阶,埋在树下的梨花酿,山后空茫却寂静的雪原,更喜欢……待在屋檐上陪我一起看苍穹的你。”
“你若是想当峰主,我便陪着你待在寂华山修炼,偶尔也可以下山玩一玩,只要身边的是你,我就不觉得乏味枯燥。”
楼边夏深吸着气,埋在简柯颈侧,“我会变得更强的,努力修炼帮你重塑身体。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再受伤害。”
简柯手指微动,想搭上楼边夏的脊背,却又黯然地放下,嘴角扯出一抹笑,“那我的生命安全可全都要仰仗真人您了。”
楼边夏抬起头,打趣道,“毕竟你这样一个修为不高的鬼修,连化出身体都有时间限制,又能欺负得了谁。”
“其他人我不知道,但稍微欺负一下你,还是可以的。”简柯挑眉,嘴角露出个坏笑。
身体上下颠倒,又一轮情事在楼边夏羞恼如桃花般的脸庞中开始。
玄铁船在幽冥海仅仅航行了三日,她们便能隐约看到海岸的影子。
楼边夏站在甲板上,这几日无论她用何种方式窥探,都探寻不到更多关于玄铁船的异常。
“那魔殿内的凶魔根本算不上多厉害的级别,却能修建那样一座阵法魔殿,又有这艘玄铁船……只怕它也只是替人办事,背后说不定还另有其人。”
濯玉偏脸看她,勾起温和的笑意,“你总是想得太多,凶魔从来只讲欲望杀戮,各自为营,想要让他们听谁的,帮谁办事,那都是天方夜谭。”
“可是这中间真的有不合理之处。”
濯玉摊手,“我觉得那魔殿或许早就存在了,并不是那只凶魔修建的,只是它鸠占鹊巢地住了进去,还掌握了一些操控的办法,这玄铁船也是。”
千年前便是修炼的大世,各种法术门道层出不穷,秘境法宝也多如牛毛,有几样为现世所难以解释的东西遗留下来,也不足为奇。
毕竟现在想再造这样一艘玄铁船出来,比登天还难。
楼边夏:“或许是这样……”
“对了,待在桃源空间里的那些凡人还好吗?上岸后去到城镇还要个十几天。”
濯玉拍了拍腰间,爽朗笑道,“放心吧,我的桃源空间大得很,里面的灵泉灵果够他们享用大半年的,等上了岸我会平安将他们都带过去的。”
楼边夏点头,她也会第一时间返回临犀山,将魔域的情况尽数告知掌门和长老们。
但没一会儿,随着天边轰隆的闪电和渐起的狂风骤雨,楼边夏突然察觉到不对劲。
——船停了。
不,更准确来说,是船开始原地下沉了。
无形的漩涡将整艘船都包围了起来,船开始失去方向感的打转,船身也渐渐没入海中。
那股浓郁的魔息再度飘荡,楼边夏扶额,脸色难看道,“这船或许就是由凶魔所化。”
炼器祭人鼎,是上古就有的传统,说是能增强刀剑的戾气和锐意。
而千年前,更是有将魔附身并封印在兵器上的做法,但这样的武器自带魔气,容易侵蚀主人的神魂灵力,早已被列为炼器门派的大忌。
濯玉也同时反应了过来,“你船头,我船尾,我们先把船稳住再说。这凶魔不在中间沉了我们,却在我们即将要上岸的时候沉船,肯定另有目的。”
但灵力所能发挥的也实属有限,在濯玉和楼边夏的两方灵力加持下,玄铁船总算不再下沉,可那股抗拒的力道也并不因此屈服。
气氛就这样许久僵持不下。
简柯站在楼边夏身边思索,“它被人封印在船内,最想要的,应该就是有人能解放它,不在中间沉船,反而在我们上岸时沉船,摆明了就是威胁。”
楼边夏咬牙,高声道,“我是决计不会放它出来的,大不了它沉下去,大家一起同归于尽,我看它敢不敢赌。”
这话刚落,她自腰间挥手,手上就骤然多出了一把玄铁扇。
一道传音响在简柯脑海,“这里离岸上不远,玄铁扇不受幽冥海的影响,只要运起风诀或许就能平安上岸。”
“倘若这凶魔执迷不悟,待船将沉时,我们便离开。”
那玄铁扇触手温凉,通体坚韧发沉,显然也是出自炼器名家之手,与这玄铁船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这扇子……怎么看怎么眼熟,她似乎是在哪里见过的。
扇柄镌刻有银白的花纹,像是半开的荷花。
简柯摩挲着那个图案,电光火石间,突然想起之前秘境中碰到过的那个临犀山同门。
对方当时拿着的玄铁扇好像就是这样的。
“这玄铁扇,难不成是哪个门派的批发?”
楼边夏没听清简柯的嘀咕,见她一直摸着那把扇子,以为她很是喜欢,便道,“这扇子天上地下仅有一把,可御风而行,并不比飞剑慢,你要是喜欢就拿去。”
“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简柯语气惊疑不定,一种可能的猜测浮现在脑海,却让她有些不敢确定。
楼边夏:“秘境历练,我在宗门大比得了第一,这把玄铁扇就是奖励。”
简柯张了张嘴,还想问些什么,却发现好像没继续开口的必要。
真相就水灵灵摆在自己面前——秘境那位自称“祁无霜”的道友就是楼边夏本人。
难怪她总觉得对方那种目空一切的态度有莫名的既视感。
简柯不是滋味地咀嚼着那点酸涩,楼边夏,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既然放心不下,还特地幻化了容貌陪在自己身边,为什么一句都不提呢?
想起之前和对方的对话,楼边夏从未展露的情感就这样慢慢地清晰呈现在眼前。
“我相信,她一定会喜欢的。”
“我已经有一个了,不需要第二个。”
“情爱一事,非我所擅,但我觉得道友,此番必能得偿所愿。”
……
一桩桩一件件,像走马灯似的在脑海快速闪现。
简柯怔然在原地,原来在自己毫无所觉的时候,楼边夏已经隐晦地表达了她的爱意。
既然如此,后面又为何要那般疏远?
是早知寿元不多不想让自己深陷,还是知道相守无望在一起只会徒增离别的痛苦。
简柯觉得此刻自己的心上像悬了根琴弦,反复地拉扯,反复地切割,刀割的疼痛已经让她将眼泪都变得廉价。
想起楼边夏曾经答应她交往时闪烁星辉的眼眸,简柯又想哭了。
楼边夏因为简柯突然的情绪吓了一跳,不自觉走了神,“你怎么了?”
“我……”
简柯语调哽咽,话没说完,一股杀意自两人身后传来。
只见本该站在船尾的濯玉不知何时返了回来,锋利的长剑泛起血色的寒芒,刀锋直逼向楼边夏。
短短的一瞬间,苦苦支撑玄铁船的楼边夏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噗嗤——”
利刃扎进身体的声音,似乎在耳边被放大了数十倍,简柯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手脚冰冷地跌在了地上。
顾不得下沉的船,楼边夏拼尽灵力抬掌将濯玉震飞了出去,又伸出手将简柯揽进了怀里。
一向冷静自持的脸上慌乱得六神无主。
简柯仰倒着,低头摸了摸鲜血喷涌的腹部,汩汩的热意沾湿了衣服,那种倒在雪地里的冰冷寒意又向她袭来。
她觉得身体格外地疲乏,眼皮沉重,困倦得要昏睡过去。
抬眸撞见楼边夏悲痛的神情,她暗想:好像真的没办法再继续陪你走下去了。
103师尊和她的废柴道侣
◎“我绝不食言。”◎
不远处,被红色魔气笼罩的濯玉,满脸冰冷,地上投射的黑影慢慢化作一团面目模糊的黑雾。
简柯白色的衣裙很快被鲜血濡湿,一滴滴,无声浸湿了黑漆的甲板。
身处幻境,这伤落在她身上,本应要不了多久就会恢复的……
可感受着体内神魂力量的迅速衰竭,简柯像是突然有了心灵感应,明白当下就是这场幻境的终点——
她要离开了。
楼边夏嘶哑地喊着她,一边用力捂住腹部的伤口,一边不断输送着灵力,可一切就像泥入大海,毫无作用。
“……怎么会没用,我该怎么治好你……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救你!”
掌心不断流逝的温热在提醒她——
又一次地,她没能保护所爱的人。
简柯看着眼前的场景逐渐变得模糊,耳边若有似无地传来唢呐和尖锐的叫声,像是要把她的灵魂从身体扯出来,再撕裂成一片片。
她强撑起身体,抓着楼边夏的衣襟,张口缓慢道,“我是……鬼修,不会死的,这点伤害……只要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入目皆是刺目的血红,楼边夏自十七岁下山,杀过那么多的妖魔恶人,见识过那么多堪称炼狱的景象,却从未像现在这般,被无边的恐惧侵蚀。
“……你骗我,你又骗我。”楼边夏感受到简柯生命力的流逝,那是她就算耗尽全身灵力都无法填补拯救的。
她怨恨着自己,明知道简柯修为贫弱,是个连修炼之法、如何成鬼都一问三不知的小小鬼修,却还央求着对方能化出身体好日日陪伴在自己身边。
若简柯还是从前的魂魄形态,那本该捅进自己身体的一刀就不会伤她至此。
“这一次,我绝不会……食言。”
“也许是十年五十年,又或许是百年,我会……再一次出现在你面前……”
就在讲完这几句话后,简柯就像是耗尽了所有的气力,缓缓闭眸,身躯逐渐开始虚化。
“不要,我求求你,别离开我……”
楼边夏喉咙里压抑着孤雁失爱侣的悲鸣,却怎么也救不了怀中的爱人,“是我不够强大,没能保护好你……”
彻底陷入黑暗前,简柯感受到一滴热泪滚落在脸颊上,烫得让她的灵魂都在震颤。
好像楼边夏的一生都在失去。
少年失去了如母亲般照料她的师父,长大成人又失去了关心爱护她的师姐,就连身边唯一可勉强称为好友的濯玉也选择了背叛。
往后漫长的百年岁月,唯有终日沉寂的雪山风霜常伴。
难舍却又无力。
因为那本就是简柯从未参与过的过去。
点点星光从楼边夏怀中四散开,她发了疯似的去拢那些神魂碎片,可星光穿过她的指尖,很快消逝在半空。
往后再无人缠着她落吻了。
*
身体的疼痛在剥离,当简柯再度睁眼,却是眼熟的不得了的大红帷幔,身下是那张喜床。
时空镯高悬在她胸前,琉璃般的光芒流转,在慢慢修复受创的神魂,池青则站在床边。
简柯:“……我是不是不能回去了?”
闻言,池青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厉声道,“那只是幻境,一切所言所行皆为虚妄,你还想待多久?!”
“没,我只是……”
池青抱胸打断道:“只是什么?身处幻境,消耗得一直是你的神魂力量,力量越强,驻足幻境的时间也越久,你真以为凭你一个金丹期的实力能一直陪楼边夏下去?”
“如果不是你体内有楼边夏渡给你的真元,你早就……”
千年的时光,池青见识过有太多探寻过去却不可自拔沉迷过去的蠢人,这些人的下场无非是一种,在幻境中待到魂飞魄散。
简柯垂眼,又连忙问道,“那濯玉呢?你把我带离了幻境,她呢?”
池青沉默摇头,“我要解除幻境。”
“楼边夏已经把破解阵法的方法告诉你了,你出去后第一时间就去打断血祭。”
“可是如果不把濯玉困住……”简柯没再继续说下去,她看见池青仰头,似乎隔着这虚无的时空在凝视什么。
一瞬间明悟——
楼边夏来了。
此刻,玄机阁外围了一圈的弟子。
他们紧握着剑,脚步缓缓向后退去,目光看向来人皆是难掩的不安和恐惧。
有许多似曾相识的面容都落到楼边夏的眼中,凛冽的冰霜寒意自脚下蔓延而来。
“让开!”
没想到楼边夏来得这么快,为首的明枢沉着脸,按濯玉真人的计划,现在的她应当还在沙门关才对。
而且,这周身纯净的灵力……哪有半点要入魔的迹象?!
“明师兄怎么办啊……”旁边的弟子低语道,“不是说霜华仙尊远在魔域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我们……我们怎么打得过嘛。”
明枢咬牙,“可玄机真人的阵法尚未完成,要是放楼边夏进去,所有的计划就功亏一篑了。”
见那些人没有散开,楼边夏眼眸沉了下来,周身灵力荡开,以气化形,便将几个挨得近的弟子激得口吐鲜血。
“既已叛出临犀山,便不再是我派弟子,更与魔道为伍,可杀之!”
闻言,那些人面面相觑,心中游移,他们之所以愿意站到濯玉这边与整个临犀山为敌,就是仗着门派最高战力的楼边夏不在。
可如今她回来了,凭他们,又怎么可能对付得了。
想跟着濯玉修魔成道是一回事,可道还没成就要死在楼边夏手里就是另一回事了。
还是暂时逃命为上。
几个胆子小的连忙扔下了剑,颤着身体连滚带爬地往山下冲。
可就在这时,轰然的魔气自玄机阁溢出,汹涌得似要遮天。
地面开始震动,黑雾如有生命般四处游走,速度奇快。
“啊——啊——”
正在逃亡的几个弟子惊恐地吼叫起来,他们的身体被黑雾慢慢笼罩蚕食,最后几声惨叫之后,地上就只剩下一滩黑色污浊的泥水。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剩下的人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掐住了脖子,握剑的手都在发颤。
可黑雾并没有因此而停下,它没有声响地继续游动,任凭哀嚎声再一次响起。
明枢的额角沁出冷汗,想要逃跑的念头彻底偃旗息鼓,他惊惧地跪了下来,口中大喊,“请真人饶命!请真人饶命!”
黑雾在吞噬掉除明枢之外的人后便渐渐显出濯玉的身形。
她披了件红色的长袍,隐在兜帽里的面色无悲无喜,却有种诡谲的狰狞之感,那本魔经静静浮在她身边。
“你去阁内守着阵法,有两只老鼠溜了进去,我要她们死!”
“是!”明枢微松了口气,连忙拎起剑跑进玄机阁。
濯玉打量着楼边夏,启唇,“看着师门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你这个天道第一人此时作何感想啊?”
楼边夏语气淡淡,“我与你,已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濯玉嘴角轻勾,嗤笑道,“怎么,觉得我化为魔不配和你说话了?”
“楼边夏,你真该好好看看自己的样子,被魔气侵染很痛苦吧,日复一日的烧灼,为了维持你那光风霁月的仙尊形象,还要拼命压制心魔。”
“其实你早就是强弩之末了。”
长袍衣角翻飞,濯玉执起魔经时,半边如玉的脸庞竟突然化出了青紫的骨相,“是不是有些后悔没能对你那徒弟下手?你明明就很想杀她,却选择收她为徒悉心教导。“
“呵,真虚伪。”
话落,诡谲的魔气便再度出现冲楼边夏侵袭而去。
两个渡劫期之间的战斗,几乎波及了整个临犀山,就连待在雪脉灵结界中的临犀山剩余弟子都能感受到那种骇人的威压。
守在雪霁身边的林双抬起头,眼角噙着泪,“是霜华仙尊回来了,小师叔……来救我们了。”
阵法多日未成,显然是简柯的拖延方法起了效,现在楼边夏回来了,众人心中又燃起了热烈的希望。
林双目光坚毅地起身,走到大家中间,“如今霜华仙尊已归,正在同濯玉那个魔头相战,我们此时不下山更待何时?”
“这几日的休养,大家早就做好了同魔头血战的准备,我们一路杀到玄机阁,定要将魔头的阵法破坏掉。”
“……血债该血偿,那么多无辜丧命的弟子不能白死。”
……
林双舒了口气,望向玄机阁的方向,既然小师叔回来了,那小师妹如今是否已安全了。
而此刻,玄机阁内。
被挂心的简柯处境并不算好。
从幻境苏醒的第一时间,她和池青便开始破解血祭阵法,因为阵法本身的繁复玄妙,两个人忙活了好一会儿。
却在即将成功的时候,突生了变故。
只见万丈金光从血色阵法中闪耀而出,金光中是一个身穿素色袈裟的和尚。
他盘腿而坐,眉目慈严,双眸紧闭着,周身被一圈圈佛纹刻印缠绕,那是来自天道的气息。
仅一步可登天,又是位渡劫期。
简柯心脏猛地跳动,刚想后撤,就见那人紧闭的眼眸突然睁开。
下一瞬,她觉得自己的灵台如受洗涤般清明畅快,清晰的佛音入耳萦绕,仿佛一切的苦厄艰难都一并抛却。
她不信仰神佛,此时此刻却如那些虔诚的真正信徒一般,想靠近佛光,向往极乐。
脚步也不知不觉朝法阵中央迈进。
直到手腕传来钻心的疼痛,她涣散的精神才被拉了回来。
池青不知何时变回了四脚蛇,毫不留情地给简柯的手腕咬了个对穿。
“别盯着他的眼睛看!”
简柯连忙低下头,后背的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了,若是池青提醒得再晚一点,自己恐怕就要被血祭了。
会出现在这里,还那么邪性的和尚除了千年前那位血祭掉整座城的“圣僧”还能有谁。
“……他怎么会在这里?不是,他竟然还活着?!”简柯心有余悸。
池青眯眼打量前方,“这里如果坐的是他本人,你现在早没命了。”
“那这是……”
“只是千年前留下来的一缕残念而已,”池青语气冷了下来,“大概是那本魔经上的,被濯玉利用来守护阵法。”
只是一缕残念就有这么大的威力?而且那诡异的法门,竟是能在瞬间就夺人心魄,让人无知无觉踏上死路。
像是看穿了简柯的想法,池青开口,“对他来说操控一个人的心神易如反掌,尤其是那些毫无修为的凡人,只能挣扎在绝望的梦魇中难以醒来。”
“他自诩出家人不杀生,所以就用了这个手段让全城的人自相残杀。”
她的声音里有毫不掩饰的嫌恶,“确实天赋异禀,旷绝古今,该是个天生的魔种,却爱披着这副蛊惑世人的圣僧皮,令人作呕。”
冰凉的蛇身游走在简柯的手腕,她敏锐地察觉到池青周身突然笼罩的森然杀意。
都是千年的老古董,莫非……有仇?
那和尚闻言,抬眸将目光落到了池青瘦小的身体上,无波无澜地开口,“小白蛇,你主人千年前便已飞升,怎地将你给落下了。”
“你这新主人,对比羽化,可不怎么样。”
简柯在旁一愣,羽化仙尊?池青的来头居然这么大?
“她可不是我主人!”池青像是被踩中了痛点,怒斥一声,从简柯的手腕游出去,立马在空中显出了几米长的真身,与那和尚对峙。
只是这痛点不知是前者还是后者。
和尚双手合十,金色的佛相在背后闪烁:“成魔成仙,本是各行其道,她却斩我飞升路,将我灭杀,唯留这残念,飘荡于世。”
池青啐了一声,“以血为祭,残害无辜,为天地所不容,你竟是装起可怜来了?”
她一记灵力直接拍了过去,极强的灵力冲击,让整座玄机楼都在震颤。
但法阵中央的和尚岿然不动,如瀑的金光倾泄而下,气势竟是不输池青。
简柯密音传给池青:“打得过吗?你想办法拖住他,我去毁阵眼,时辰要来不及了。”
池青轻哼一声,“一缕残念而已,厉害不到哪里去。”
她挥刀而出,将那金色的天幕割开,却只留下一道黢黑如新月般的裂开。
而伴随那道裂口的出现,无数漆黑混沌的黑雾从里面冒了出来。
细看下,那黑雾里沉浮着血色的、如尸块般粘稠的骸骨,在金光法相的衬托下显得尤为诡异。
沙哑低沉的嘶鸣尖叫不绝于耳,那流动的稠血慢慢淌下来,竟与地上翻滚的血阵互相呼应。
阵眼的周围也被那血色弥漫,凡是踏入其中,只有蚀骨化血,融为一体。
和尚沉稳的声音响起,“除非我死,你们走不过去。”
这和尚显然就是在拖时间,她们只能尽全力放手一搏。
凝霜剑悬在身侧,简柯咬牙咽下涌上口腔的腥甜,从芥子袋里摸出两枚丹药。
幻境里的伤还未好,以现在这副身体,想用绝封霜是痴人说梦,只能暂时用丹药顶一下。
简柯暗自运气,刚想提剑而上,却发现有人进来了。
来人还有几分眼熟。
当看见本该远在关外的简柯出现在这里,明枢哪还不知道自己中了计。
“那天的传信符根本就是假象,你和霜华仙尊其实早就回来了。”
简柯目光落在对方手上拿的飞羽剑上,“宗门大比输了,想明抢没抢过,现在选择偷,你就这么喜欢这把剑?”
明枢看清简柯眼里的轻蔑,仍攥着剑不放,胸腔的屈辱却在看到凝霜剑时达到了极点,“霜华仙尊怎么能把自己的本命灵剑都给你!”
他嫉恨地看向简柯,嘴角扭曲,“你个废物,凭什么?!”
难怪连飞羽剑都看不上可以随意丢弃,原来,是有了更好的。
那人的偏宠、护短,简柯轻易就能得到,而他不仅被罚思过三年,还成了宗门的笑柄。
或许从那时起,他的剑道就注定走不远,以至后来境界倒退。
所以堕入魔道,他未曾感到惶恐,只有欣喜,原来这世上还有再简单不过的飞升证道,不需要数百年如一日的苦修,不需要磨砺心性守无谓的宗派戒律。
只是杀人而已。
山下那些凡人寿数不过百,须臾而过的人生毫无意义,但若是用于血祭,真能让濯玉真人飞升证道,也算功德一件。
届时,他也能随之一起飞升。
可这个简柯偏偏又出现挡他的路!
翻涌的魔气从明枢身体溢出,手中的飞羽剑发出激烈的铮鸣,“现下,霜华仙尊在外面,这里无人能护你!”
简柯眉目一凛,持剑格挡,充盈的灵气注入剑身,如冰霜般冷冽的剑气将四周都冻成了雪白。
凝霜剑作为斩邪之剑,甫一接触明枢身体溢出的魔气便更激起了凶性,她又强行将境界提到了金丹后期,如此应对明枢倒不至落入下风。
外面里面,皆是一场难以打破的僵局。
池青焦急的声音传入简柯耳边,“现在怎么办?距离阵法完成不剩半个时辰了。”
简柯看向眼前入魔已深的明枢,淡然一笑,“既然没时间了就一招定胜负吧。”
明枢闻言一愣,猩红的双眸在望见简柯右手熟悉的动作时,猛然瞪大。
那个起势,他通过回像壁看过无数次霜华仙尊使用,他肯定,这就是绝封霜。
“就凭你现在的修为,能使出绝封霜的半分威力吗?”
简柯耸肩,嘴角的笑容高深莫测,“你怎么知道我做不到?我手上拿的可是凝霜剑,还望师兄你拼尽全力啊。”
肃杀的剑势在四周弥漫开,空间因为承载不了骇人的波动而扭曲,这可与当初在秘境内施展的半吊子水平不同,是可堪一击的剑招。
果然,每天被楼边夏耳提面命地练剑是有用的。
凝霜剑诀是楼边夏自创的,共有剑法三层,绝封霜是最后一层,也是最难练成的,这不仅代表着灵气与剑招要完美融会贯通,还考验坚定一往无前的剑心。
按理来说,剑法层层递进,日积月累,终有领悟剑心的那刻,简柯却是朵奇葩。
她学会的第一招就是绝封霜,也是三招中学得最好的。
楼边夏曾暗自感叹莫非她真收了个剑道天才为徒,可又回回被简柯不像样的剑招气到黑脸。
或许是有赖于阵法的精细学习,简柯在灵气的控制上堪称天赋异禀,绝封霜才是真正适合她的剑招。
霜雪似花瓣飘落,密闭的玄机阁内有风而起,灵气在聚拢,收缩,汇于一点。
当所有能量全部迸发,幽蓝的剑光却突地改变方向,遥遥指向阵法的中央。
与此同时,简柯猛咳出一口血,呵道,“飞羽!”
被强烈魔气萦绕的飞羽剑震荡不止,却在第一时间脱手而出,绕过简柯,尾随着凝霜剑轰然攻向那道佛光普照的身影。
其后是一声龙吟伴着一道亮如星辉的白光划过,那金光终于不堪重负地破碎掉。
两柄飞剑交相辉映着,死死钉进那血水蚀骨中,最后的阵眼开始崩坏。
成功了。
力竭的简柯脱力地坐在地上,不住喘气,望向不远处半个身体被魔气反噬已然是不人不鬼模样的明枢。
就在她使出绝封霜的时候,她就控制着飞羽剑吸收尽了明枢浑身的魔气。
只为了——借刀杀人。
明枢惊恐的脸庞还有未褪去的难以置信,因为耐不住烈火焚烧般的灼痛,他发狂得撕扯着衣服和不见完好腐烂溃败的肌肤。
飞羽剑与凝霜同宗同源,皆属斩魔剑,哪怕没有简柯提早设好的印记,明枢也使用不了,只会反伤自身。
“咳——咳呵——呃——”
黑雾并未因主人绝望的挣扎而消退半分,简柯眼看着对方的身体一寸寸变成焦炭,随后啪啦一声断裂四散到地上,只余一捧黑灰。
崩塌的法阵中央裂开了数道沟壑,有灼热气息从裂缝中升腾,由绝封霜造成的冰霜在顷刻间融化。
透过那沟壑缝隙,依稀能看到静静流淌的金红色岩浆,它们无声舔舐过熔岩,这如地狱般的景象似曾相识。
是魔域。
但这景象只持续了一会儿,转眼便如幻觉消失了。
池青落地化成了人形,“想将整个魔域搬过来,真是个十足的疯子。”
简柯咽下喉间的血气,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在一阵阵发黑。
阵法被破解,如今便只剩下了濯玉……
楼边夏打得过吗,她身上分明还带着伤,她必须得去帮她。
她强撑着起身,提步往外走,只是还未走出几步,池青便拦在了她面前,神色变幻莫测,却透着莫名的肃然。
“真不愧是正道魁首,被誉为天下最有可能飞升的第一人,竟然连一只渡劫期的魔都不能与之抗衡。”
她仰脸望向窗外,眸底却无一丝笑意。
“……就是可惜了。”
池青幽幽叹了口气,转了转手腕流光溢彩的时空镯,歪头看简柯,“她要入魔了。”
简柯睁大了眼睛,想说些什么,下一秒却被对方一掌拍在胸口,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横飞出去。
大口腥甜从口腔内涌出,简柯听到池青淡漠的声音传来,“现在,或许是能杀了她的唯一机会。”
“我知道你下不了手,剩下的这只魔我来除。”
104师尊和她的废柴道侣
◎“任务已失败。”◎
又是熟悉的锥心之痛,抑制不住的魔气在体内乱窜,将仅存的灵力蚕食殆尽,筋脉似在沸腾腐烂。
整个身体如坠滚烫的铁水,反复烧灼。
但楼边夏没发出一声痛吟,因为百年的时光里,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折磨。
丹田在迅速运转,调息凝气皆是身体的第一反应,可这次魔气的暴动,却与往日都不同。
越压制,在周身蔓延得越快。
若是现下有旁人在,便能看到楼边夏那双已化为赤色的眼眸,血雾自她身后升腾,近看竟是比濯玉身上的更为浓烈。
“没用的,你杀濯玉几乎耗尽了你全身的灵力,现下的压制,只会让魔气更加肆虐。”
妩媚的嗓音在楼边夏耳畔响起,冰冷的吐息萦绕在脖颈,暧昧又放肆得一再靠近。
“简柯”伸出莹白如玉的双臂,柔柔环过楼边夏的肩膀,轻盈柔媚的身躯紧接着便贴上来,得寸进尺。
这只是一副充满恶念、蠢蠢欲动、又贪婪野心的躯壳。
“简柯”面对楼边夏无动于衷的反应,舔了舔唇,妖冶泛红的眼尾满是猎物到手的满足。
“现在的你和方才被你杀掉的濯玉有何区别?楼边夏,你到底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你我本为一体,相扶相依,我们才合该在一起,永堕阎罗。”
“你不是想飞升吗,我能帮你啊,只要你将身体分给我。”
楼边夏薄唇微启,掌心向上一翻,只冷冷道,“痴心妄想。”
只见一道色彩斑斓的流光从芥子袋中快速落入她掌心,那似是一块通体莹白的玉,却能感受到里面蕴藏的巨大能量。
这是雪脉灵的一部分,凝结了上千年散落下的一小块碎片。
可心魔见状只嗤笑一声,“这里可不是寂华山,雪脉灵的结界镇压都拿我毫无办法,这一小块碎片,能做得了什么?”
果然下一瞬,因为承载的魔气太多,那碎片竟在楼边夏手中爆裂开,消散于无。
混乱、嗜血、狂暴、虚无……被各种情绪充斥脑海,楼边夏只觉眼前一黑,意识仿佛从塞满了魂灵的阿鼻地狱中抽离出来,再不愿清醒。
*
“师尊!师尊……”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轻唤。
“师尊!说好的成亲,你别是反悔了吧!”
如梦初醒,少女明丽的面容近在咫尺,楼边夏回过神来,注视着对方清亮的眼眸,莞尔道,“早便答应了,岂敢反悔。”
少女勾起唇角,眉眼盈盈如波,一身鲜*亮的红色嫁衣更衬得肤白貌美,美艳动人。
大红的帷幔上是跳动的烛光,总是通体雪白的寒玉宫此刻却被里里外外精心装点了一番,那红似乎将往日的寒冷都冲淡了不少,多了几分暖意。
简柯坐回梳妆台前点唇,许是室内的光线有些暗,铜镜内映照的模样不分明,口脂擦过丰润娇艳的唇,漾开了一道红痕。
她蹙起眉,眼神怨念地盯着铜镜,颇有几分苦大仇深。
楼边夏淡笑不语,抬脚走到她身后,“还是我来帮你画吧。”
她一只手拿过笔,一只手撩起简柯的下巴,细软的毛刷落在饱满的唇峰。
简柯睫毛微颤,似是被这轻柔的力道搅得心痒,耳朵通红一片,垂在腿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衣摆的红纱。
楼边夏目光扫过,只抿唇装作不知,手下的动作却又轻了几分,似在挑逗,俯身往下渐渐靠近。
——直到连彼此如擂的心跳都清晰可闻。
暧昧的气氛刚刚好,简柯眼尾带了点红,被蛊惑着闭上眼慢慢抬头。
却扑了个空。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楼边夏似笑非笑的神情。
简柯大窘,“师尊!”
楼边夏松开她的下巴,语气调侃,“我只是帮你画唇,你满脑子都在想什么?”
简柯睁大了眼睛,鼓着脸像是无声控诉着对方的“薄情寡义”。
略有心虚的楼边夏轻咳了一声,“我们还未拜堂,这刚画的唇可不能弄花了。”
简柯闻言,却不依不饶地直起身,将人拉进怀里,便欺身覆了上去。
柔软的唇瓣被人采撷品尝,唇齿交融着湿意,软舌在口腔内舔舐那抹甜,直至晶亮的银丝断在唇边。
简柯轻抚过楼边夏因喘息而红润的脸颊,“花了就再重新画。”
“师尊,”她与楼边夏紧贴着额头,如情人间的轻语呢喃,“我心悦你。”
楼边夏觉得整个胸口都被暖化了,柔软得像裹进云端。
“我亦心悦你。”
喜堂之上,有分坐两边的宾客,他们形容各异,盯着走来的新人,口中纷纷道贺,又笑作一团。
楼边夏望向他们,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她认识这些人吗?
身影幢幢如虚幻,可没等她再细究,手腕便被执起。
“娘子怎么在这个时候发起呆了?”
简柯粉面含笑地牵起她的手,两人都没带盖头,凤冠步摇随着脚步,发出轻盈的铃铛声,暖香盈袖,熏人心神。
楼边夏晃了神,冒出的那点儿疑惑也被抛下,只下意识地跟着往前走。
可走到近前抬眼,高堂上原先空荡无人的椅子不知何时竟坐了人。
寂华山一脉传承的银丝白袍,手指间流转一把绣有鸾凤的折扇,仙风道骨的仪态,却因此时唇角挂起的漫不经心的笑容而显出一派风流。
眼前的人凤眉微挑,额间落着那枚熟悉的朱砂痣,脸庞轮廓都与楼边夏记忆里相差无二。
“……师尊?”
出口的声音干哑艰涩,楼边夏滚了滚喉咙,霎时呆站在了原地。
而这时站在梦琼真人身边的女子开了口,“你自小上了寂华山,就是师尊一手带大的,她老人家坐高堂,师妹总不会有意见吧?”
女子话音刚落,便被梦琼真人一扇子敲了头,“我有那么老吗?”
女子捂头低声嘀咕了一句,“……都快五百岁了,还不算吗?”
成功换来了师尊一个热切的大白眼。
看着两人拌嘴,楼边夏眼眶一片湿红,往日沁冷如寒玉的眼眸闪过细碎的泪光,睫毛颤抖着,呼吸间满是压抑着的呜咽声。
衣袖被轻扯了一下,简柯满含关心地温声道,“师祖的事是我没提前与你说,原想着给你个惊喜。”
“可是她们……不应该在这里……”
简柯:“是啊,她俩四处云游,想找回来可费了我好大的功夫。此番既然回来了,你可一定要让她们在寂华山多待些时日。”
“不,这一切都是假的。”
楼边夏望着眼前的两人,像是要永远将她们的模样刻进心里,目光眷恋又哀伤。
随后便抬起手,磅礴的灵力在掌心聚拢……
“楼边夏!你想做什么?”简柯在旁边焦急得喊着,企图阻止,“她们回来你不高兴吗?”
楼边夏沉默着闭眸,毫不犹豫地打出一击灵力,悬在眼角的泪终于落下,不颤不曳,没入无声。
“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们回不来了。”
被攻击的幻象不断波动,如湖面荡开层层涟漪,那些熟悉虚幻的人影顷刻间便消散于无形。
偌大的殿内,便只剩下了这对身着喜服的璧人。
红烛不知何时已燃了一半,却被殿外陡然刮过的冷风吹熄了。
“好不容易见到了,就这么舍得下的去手。”褪去了方才的柔情妾意,“简柯”的眼眸也在瞬间变成了血红色。
楼边夏声音冰冷,“假的终归是假的。”
“简柯”眨了眨眼,探手想拂过她的脸颊,却被楼边夏不耐烦地避开,“所以我也是假的?”
“师尊,你怎能这般冷性无情,你分明答应过我要与我成亲的,你连这个都不想要吗?”
“就是可惜,这拜堂也无人可来观礼了。”她用手指点了点下巴,似在思索,末了勾起笑。
“不若,我们直接洞房吧。”
仿佛看不见楼边夏愈发冰冷的神情,“简柯”的嘴唇缓缓贴上她的脖颈,柔若无骨的玉手轻搭上她的腰腹。
柔媚吐息:“她能做到的事情,我都能,我与她,别无二致的。”
可任由“简柯”怎么撩拨,楼边夏仍是无动于衷,她紧攥住对方的手拉开,声音低沉,“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其他人呢?”
“简柯”脸上的笑容冷了下来,放弃了再与那条带缠绵的想法,摸了摸发间低垂的步摇,淡淡道,“已经迟了,楼边夏。”
“你醒得……太迟了。”
一刹那,难以自抑的惶恐如波涛般席卷楼边夏的心头。
“渡劫以下,皆凡人。”
“你猜一个渡劫期的大能,能在几个瞬息内屠尽整个宗门?”
“简柯”歪了歪头,换了个语调,“师尊,他们都欺负我,你会帮我杀了他们的,对吗?”
转而又大笑,“哈哈哈,你的身体可太好用了。”
“这不可能!你在骗我!”楼边夏迅疾出手,紧扼住“简柯”的咽喉,逼问道,“放我出去,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象。”
与此同时,浓烈的黑气再度从她体内翻涌,澄明的灵台也被赤色的魔力侵染,如附骨之蛆灼烧攀附。
喜服衣摆下露出的莹白手臂也露出似被火烧般黑红的纹路。
这是魔力的反噬,坠魔的最后征兆。
“简柯”:“幻象?幻象不是被你打破了吗?当下,就是现实!”
“这不可能……”楼边夏微愣,慢慢松开手,低下头却看到自己的身上脚边,竟淌了一地的鲜血。
不绝于耳的惨叫在脑海里响彻,定格在一个个惊惧的面容上。
……是她杀了他们?
楼边夏绝望得嘶吼,瘦削的脊背剧烈起伏,胸腔气血上逆,吐出大口黑血,如泼墨般溅落在衣袖,她的身躯已然魔化,大概过不了多久便会彻底被魔气侵占。
“简柯”看向因为灵智被魔气侵蚀而陷入失常的楼边夏——
“你若还不肯信,那就看看这个。”
她信手一挥,一柄通体冒着寒气的剑便出现在楼边夏眼前。
是凝霜剑,简柯走之前,楼边夏亲手交予她防身的。
如今,只见剑不见人。
莹白的剑身震颤着发出铮鸣,围绕在主人身边,却不敢靠近,幽蓝冷锐的剑锋指向的是已将入魔的楼边夏。
“凝霜剑……怎么会在你手上?!”
“简柯”笑意盈盈地靠近,“明知故问,这人死了,剑自然就留下了。”
“我不能杀她,不代表其他人不行,一个小小的金丹,死得可快了,一点痛苦都没有。”
她环起胸,转身对着殿外,似在回忆些什么,“不过,她大概不会想到害死她的竟然是自己的师尊,她临死时的神情,你想……”
“简柯”的声音戛然而止,凝霜剑自后心贯穿了胸口,只在一息间。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楼边夏陷入疯魔,握剑的掌心一阵刺痛,已是血肉模糊,这是除魔之剑对魔气的天然排斥,哪怕有本命灵契压制,也会反噬自身。
她咬牙将剑拔出,剑身带出的血液,顺着刀刃汩汩流下,粘稠又温凉。
“当啷——”
是剑落地,而被刺中胸口的简柯也同时脱力倒了下去。
鲜血像绽开的彼岸花将她身上的大红喜服洇湿至深红,她疼得蹙眉,画好的唇妆也被嘴角溢出的血沾花了。
那双赤色的眸化去了伪装,褪成了清浅的琥珀色。
其实模仿出心魔说话的姿态并不困难,毕竟她曾在楼边夏的幻境中体味过,而且她太知道楼边夏的软肋了。
望向眼底猩红被魔气折磨得浑身颤栗的楼边夏,她张了张唇,发出的声音却微弱到几不可闻。
“师尊……很快……一切就都结束了。”
“这是我种下的因……就该结这样的果,有些事,竟是早已注定了。”
简柯哽咽着,一滴滴泪水从眼角滑落,脸色也越发苍白,“……对不起,骗了你。”
“但我说过的,你一定能飞升。”
眼前的视线变得模糊,所有的声音都归于寂然。
当简柯的意识最终涣散,天穹之上突然绽开了万道霞光,有洪亮如梵音的钟声从天际传来,震彻整个天地。
寂华山终日肆虐的风雪停歇了,金光盖顶,远望有七彩的仙气升腾而上,在那缭绕的仙气中,大道镌刻的图纹道法交织浮现。
伴随着异象迭出、玄音妙法,仙门大开,浓郁的灵气汇向人间。
钟声响彻了三日三夜才止息,这是天道对飞升之人的认可和彰显。
*
“滴——宿主您好,检测到第三阶段任务已完成,现下发系统奖励,请于魂体回收后自行选择其他的平行世界,系统将会为你提供……”
“滋——滋——”
“……错误,系统发生错误,未捕捉到宿主魂体……”
“滴——检测到任务进度未完成,请宿主——请——”
“滋——任务已失败——”
“检测到第三阶段任务已失败——”
简柯是被脑海里喊破天的系统消息给吵醒的,人还不大清灵,却觉得浑身都在叫嚣着疲惫和酸软。
那感觉就像置身于海底,身体被一块沉重无比的巨石捆绑,想自在地向上飘,又被重物拖拽着不断下沉。
无知也无觉,甚至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她费尽了力气撩开眼皮,光芒有些刺眼,在一阵空茫的昏白后,才看清身下的一阶阶台阶。
青绿的苔藓薄薄一层,覆盖在纹路斑驳的石砖,脸颊吹来温热的柔风,带着山林特有的水雾和泥土混杂的气息。
——并不是寂华山。
她被人背着,踏着台阶一级级往上,熟悉的冷香盈盈浮动,简柯耐住喉咙的干疼,出声,“……师……尊?”
声音小到像是气流的吹拂,却还是被身下的人听清了,对方顿了顿,随后便“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简柯感受到自己被一股温和磅礴的灵力包裹着,这和楼边夏从前身上散发出来的相似却又更加玄妙,没有半点儿魔的气息。
任务失败,自己也还活得好好的,只能说明当时她被楼边夏一剑穿胸后还没死透。
不是,这都能活,她命这么硬的吗?那是不是代表楼边夏身上还有心魔?!
简柯紧咬唇,眼眶有些发酸,不甘和懊丧充斥胸口,明明就差那么一点点,她的计划就万无一失了。
现在楼边夏铁定猜到了自己的意图,那下一次呢,下一次怎么办?
扮演心魔的花招再用一次,楼边夏还会上当吗?她还能想出什么办法让楼边夏杀她?!
一定……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简柯眼眸泛起湿意,脸颊紧贴在楼边夏的脖颈,却失落得再说不出任何话。
两人的气氛有片刻的安静。
随后,楼边夏突然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话没头没尾,但简柯却知道她在问什么,此时再装傻狡辩已是不可能。
“宗门大比结束那天,你和濯玉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楼边夏目光微顿,想起那天简柯喝得酩酊大醉的模样,原来是因为这个。
“所以,你就决定自我牺牲,还演了一出戏,让我主动杀你?”楼边夏明显动了怒,声音低沉下来,“我平时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师尊”简柯吸了吸鼻子,含泪咬牙,“那你呢?我体内的真元是怎么回事?”
“所以淬炼身体为假,给我灌输真元才为真,你想与心魔同归于尽,有没有考虑过我!”
楼边夏一愣,随即语调平静道,“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怎么会与我无关……”简柯攥紧了手指,抑声道,“师尊的心魔缘何同我长得一模一样?”
楼边夏皱眉,“只是巧合罢了,百年前我心境大跌,闭关修炼,境界却一直凝滞不前,许是对修炼飞升的执念太深,才会心生虚诞。”
她从没想过心魔与简柯之间有别的联系,只以为这是天道所选,命中注定。
“那心境大跌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简柯追问着,固执又忐忑得想要找到某个真相。
楼边夏微顿,“那都是百年前的事情了,因为一个宗门任务我去了趟魔域,那里魔气横生,各类妖魔肆虐,我心境大跌当是受了些影响……”
“当时去魔域的只有师尊一人吗?”简柯心口发酸,仍然固执得问下去。
“不,还有濯玉。”
悬在头顶的利刃终于挥下,尽管简柯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真当那个令她恐惧的真相赤果果摆在眼前时,她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
楼边夏离开魔域的时候还好好的,是什么事让她突然心境大跌?
所以通过时空镯回到过去的她,还是对过去的楼边夏造成了影响?
那楼边夏这些年所遭受的痛苦折磨,就是拜自己所赐。
“简柯,简柯!”楼边夏的喊声把陷入自厌情绪无法自拔的简柯唤醒。
“不要胡思乱想,心魔只是天道对渡劫期的考验之一,距离飞升一线之遥,就算我没出现心魔,也会有别的劫难,这跟任何人都无关。”
“可是……”简柯嗫嚅着,还想说什么,却被楼边夏打断。
“况且,是我赢了。”
楼边夏抬眸看向穿透云雾的阳光,“如今心魔已死,你不用再担心我,我不会入魔了。”
简柯眨了眨眼,胸口积攒的情绪一下子吹散了,“……赢了?”
“那师尊如今……算是仙人了?”难怪周身的灵息那般古怪。
楼边夏:“嗯。”
简柯眉眼弯弯:“师尊好厉害!不愧是天道选中的天命之女,天赋卓绝,战力超群,千年来独一份,这渡一个心魔劫自不在话下。”
“少贫嘴,”楼边夏不理会简柯的彩虹屁,“你觉得你这样说,伪装心魔的帐我就不会找你算了?!”
简柯心头一跳,这才觉出不对劲来,她视野穿过山腰的树林,再向上,是白云缭绕的成片梯田。
浓郁的药草味传入简柯鼻腔,相当熟悉。
“师尊,我们这是去哪啊?”
楼边夏挑眉,“明知故问。”
简柯心下忐忑,“师尊,我们来药庐峰干嘛?”
“你也有段时间没回来了,正好妙丹真人回了药庐峰,你不见见你师尊?”
“……师……师尊?”简柯紧张得结巴。
妙丹真人是药庐峰峰主,按理说,虽然简柯没有正式拜师授课过,但作为曾经的药庐峰弟子,也能称其为“师尊”。
“我如今已不是药庐峰的弟子,这么称呼不大合适吧,而且,我已经……有师尊了,不需要别的师尊。”
楼边夏闻言,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迈上一个个台阶。
峰顶往后,是简柯记忆里的后山,因为许久无人打理,药草灵植生长得过分肆意了些,倒是那个草庐还是跟原来的一样。
楼边夏将简柯放在草庐里的床铺上,又用灵力点了点简柯眉心,一股充盈的灵力涌入,将她身体的疲惫缓解了。
“你的魂体还不稳,近期要尽量少动用灵力,药瓶里的药记得每日都吃。”
简单交代了一句,楼边夏便要走,可刚要起身,衣角却被人死死攥住——
楼边夏垂眸,看向简柯紧抓的右手,她攥得很用力,白皙的手背青筋渐起,忍着还未适应的身体,倔强得不肯让人走。
“师尊,是真的不要我了?”
琥珀色的眼眸带了几分伤痛和委屈,简柯扯了扯衣角,“我不该骗你的,是我错了。”
“师尊,我知道错了,你不能不要我。”
可是,当对上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时,简柯明白,她等不到楼边夏的心软了。
凡事只要楼边夏认定了,就不会轻易更改。
就像当初在惩戒堂不顾任何人的反对要收她为徒一样,现在,楼边夏不要她了。
“为什么?”
楼边夏神情淡漠,“寂华山不需要自作主张、欺师抗命的弟子。”
“我把凝霜剑赠予你,便算全了我们这段师徒之谊,从此之后,各自安好。”
105师尊和她的废柴道侣
◎师尊真的不要我了。◎
临犀山主峰,云海翻涌,山巅之上的祭坛上浮现着金光闪闪的符文,一群身着白衣的弟子盘腿坐在四周,吟诵祭文。
主峰供奉的长老命灯已消散了大半,那些修为高强的掌事长老大多都被濯玉投进了血祭阵法,连尸首都不剩。
而各峰弟子除开叛出宗门、尚活着的也不足之前的十分之三,若是没有简柯的提前报信,只怕如今,天下第一门派的临犀山,便不存在了。
已晋升大乘期的林双站在祭坛下方主持着祭祀大典,因为宗门长老的凋零,她被众人推举成了新的代掌门。
休养了几日,身体已然大好的简柯站在外门弟子的队伍中,看着空无一人的长老位发呆。
楼边夏飞升成仙,勾动天地异象的事情她听不少弟子议论过,毕竟这事现在算是天上地下头一等的大事,临犀山门口这几日被不知多少门派的人堵了个水泄不通。
所有人都想见到这位千年后的飞升第一人。
只是楼边夏,再没在人前出现过。
她想去寒玉宫找楼边夏问个清楚,可没想到就连寂华山她都上不去了。
山口被弟子层层把关,谁来都不放行,她去找了林双师姐,对方也只是含糊其辞地敷衍。
“简师妹,师叔做下的任何决定,无人可违抗。她既赶了你下山,就说明……你已不是寂华山的弟子。”
“非寂华山弟子不得入山门,你现在这样强闯为难的是那些守山弟子,作为掌门,你若仍然违抗宗门规定,那我也只能将你……赶出师门了。”
想到楼边夏离开前那疏离冷淡的目光,简柯难受得垂眸,因为自己的欺骗,所以师尊决定永远都不见她了?
祭坛上的祭文还未诵完,下面站着的弟子中却是响起了碎语。
“这样重要的祭祀大典,为何霜华仙尊没来?我还想一睹她成仙的风采呢?”
“都成仙了,自然不会理会这些凡尘俗事,只是不知道那位打算什么时候飞升上界。”
人群中有人阴阳怪气,“哼,若是她早点回来,临犀山何至于牺牲这么多人,若是她早点成仙,那濯玉又有何为惧?”
“这闭关百年都未突破,不偏不倚正好是濯玉差点血洗临犀山之后,你们说霜华仙尊这飞升的时辰是不是古怪了一些……”
“莫非临犀山有此一劫,是因为——”
那人话未说完,就被一颗飞来的石头堵住了嘴,尖锐的边缘险些划破他的嘴。
简柯一脸冷笑得走到那几人面前,又是一拳将对方嘴里的石头给打了出来,连带着几颗沾了血的碎牙。
“大言不惭!如果不是师尊,临犀山就会沦为人间炼狱,又岂容你现在在这狗叫。”
“有功夫在这颠倒黑白,怎么不问问你紫阳峰那些入魔的师兄弟在山下过得还好吗?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你是不是也想尝尝这滋味。”
那人闻言,急得破口大骂,“你瞎说什么呢,他们入魔关我什么事,紫阳峰的弟子又不是全都入了魔……”
各峰统计入魔弟子时,紫阳峰硕果累累,争得魁首,仅存的尚未入魔的弟子竟只剩下了十几人。
“哦?没入魔就清白了,门派都被渗透得底朝天了,你们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想入魔却连资格都没有,人家看不上。”
“你……你胡说!”对方捂着嘴,脸涨得红紫,望着其他门派看过来的眼神,神色闪烁,心虚得不行。
要说他们全不知道濯玉的计划那是假的,眼看着门派内其他弟子个个都提升了修为,他们自然也眼红。
可他们都是紫阳峰最外门的边缘弟子,旁敲侧击打听不到什么,等发现古怪之处也已经来不及了。
所有人集体入了魔,他们能做的也只有逃跑。
“在那种情况下能保下命已实属不易,简道友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一个剑阁的弟子出来打了圆场。
“并非所有人都像简道友一样,有霜华仙尊留下的本命剑保命,还能有实力越级杀掉明师兄的。”
简柯挑眉,这人讲话还挺有水平,看似在夸简柯实力强,却隐隐嘲讽自己是依赖师尊的护短,听着人膈应慌。
“明师兄?这祭坛上死在你那明师兄剑下的弟子可不少啊,道友如此称呼,该不会是愤然我斩杀邪魔,想讨回公道吧。”
那人变了变脸色,“我当然没这个意思,那……邪魔能死于简道友手中,乃是大快人心。”
“只是如今简道友不再是霜华仙尊的弟子,行事作风还是应避些锋芒,免得招惹麻烦。”
这时,一个人影站到了简柯身边,黛眉蹙起,双手叉腰,“招惹什么麻烦?你们一个个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简柯孤身一人去破坏血祭阵法的时候你在哪?那会儿不挺身而出,事后了在这放狗屁,一句道谢的话没有,你们的道德仁义都被吃进了狗肚子不成?”
万晴气得脸颊通红,一顿狂输出硬是把几个冒头的弟子给骂得一脸土色。
他们平时就嫉妒天资平平就被霜华仙尊收为亲传弟子的简柯,如今看她被赶下山,成了外门弟子,便觉得她没了靠山,想口头嘲笑几句,出出气。
简柯勾唇,露出了这几天来第一个微笑,“万晴,谢谢你。”
万晴拍拍她的肩,“朋友之间说什么感谢,有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你别理他们,若是霜华仙尊在,他们可没这个胆子编排你。”
万晴不觉得简柯会被楼边夏真的赶下山,作为近距离观察过这对师徒相处的人来说,她敢打包票,简柯和楼边夏之间的感情远比外界传言的还要深厚得多。
所以赶下山只是她们闹了些小矛盾,大概没几天就能和好。
简柯忍下眼角的湿意,可是师尊好像真的不要我了。
整个祭祀大典都未见楼边夏的身影,简柯失魂落魄得回到药庐峰,直到感受到体内不同寻常的灵力波动,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要突破了。
早在玄机阁的时候,她就隐隐感受到境界的松动,只是后面伤势过重,才一直拖到了如今。
金丹期后便要结婴,伴随着温热的灵力流淌过全身,简柯只觉得呼吸间的气韵都改变了不少,识海拓宽,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悬着一颗金色的太阳。
远望灼热如火,近看才能看到那太阳的中间正盘坐着一个闭眸的金色小人,同样的衣着打扮,赫然是个缩小版的简柯。
充盈的灵力盘绕在四周,形成了一个灵力漩涡,简柯能很明显得感知到,自己修炼吐纳的速度快了不止三倍。
只是没等简柯感慨完元婴期的玄妙之处,晴天白日一道雷直直得劈了下来,随后便是围聚在整个山头的劫云。
简柯看向那劫云,目光闪烁。
隔天,临犀山上下传遍了简柯跑到各大洞府渡雷劫的事,其中尤以紫阳峰的弟子劈得最惨。
他们都觉得简柯是在报复,因为那雷劫似认主一般,专劈往日欺辱过简柯以及霜华仙尊的人,一路火花带闪电,就是想逃跑都没用。
一旦被雷劫给锁定了,就是用上日行千里符也是无用的,只能站着挨劈。
有人将这件事告状到林双那里,却没想到只换来了一个轻飘飘的禁闭惩戒。
林双坐在首位,神色威严肃然,隐隐有一门之掌的气势,“霜华仙尊飞升在即,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应该不用我来提醒你们,要是那些编排的话传到了她耳朵里,你们觉得只会是被雷劈这么简单吗?”
此事过后,便没人再敢来找简柯的麻烦了,她也乐得耳根清净,被关了禁闭,便每日打理着后山药田,晒晒太阳,再撸撸小灵狐。
倒是与没遇到楼边夏之前的日子过得一样。
思及此,简柯心下涩然,她抬臂遮住有些刺目的阳光,却感到有湿润的泪珠落下。
似是感知到主人悲伤的情绪,小灵狐似安慰般舔舐着简柯的手背,“呜呜呜呜。”
还是柔和清亮的叫声,但听起来却比以往要多了几分无精打采。
简柯揉了揉它的脑袋,对上那双清澈的粉眸,“师姐说,以你现在的修为境界,早该能化形说话了,可你怎么连灵智都未开?”
她又上手摸小灵狐柔软的肚皮,“吃那么多灵药怎么光涨修为不涨智商呢?”
“呜呜呜——”大概能感觉到简柯在骂它,小灵狐蓬松的大尾巴就这样扫了简柯一脸,随后又傲娇得抬了抬下巴,将屁股对着简柯,不理人了。
简柯挠了挠脸,揪着它的尾巴上下看,嘀咕道,“倒是尾巴没杂毛了……”
曾经藏在雪白皮毛中的那几抹红悄无声息消失了。
简柯问过不少养灵兽的师兄师姐,但都对小灵狐的状况一头雾水。
不开窍、无灵智,仅从外表看,跟山间小兽无异,但修行的速度却天赋异禀,没有血脉的优势,却能比肩那些顶级灵兽。
这样的灵兽,潜力大又听话,是探秘境寻宝的一把好手,放在外面无疑是所有修士都要争抢的目标。
却偏偏跟了个简柯这样佛系生活的咸鱼,每天除了晒太阳睡懒觉,就是乐此不疲得偷吃灵草。
简柯戳它的屁股,暗想,自己要不要多教它些攻击的技能,免得有人来拐狐,小家伙还只会冲人龇牙挠爪甩尾巴。
这时,小灵狐的耳朵突然动了动,它抬起上半身,眯起浅淡的桃花眸,目光锁定某个方向。
“呜呜呜呜……”警戒的声音从它的喉咙里发出,简柯一瞬间明白了,有人闯了进来。
她顺着小灵狐叫嚷的方向看去,却没发现任何人,周围设立的防御阵法未被触发,四下静悄悄地,仿佛只是小灵狐感知错了气息。
简柯凝眸,“出来!”
气氛僵持了半晌,对面的草丛才有了动静,一条还没巴掌大的白色小蛇从灵植后慢慢游了出来。
小蛇顶上还有两个迷你小犄角。
熟悉又眼生。
普天之下,长角的小白蛇应该没几条吧。
但,它四个脚呢?
“池青?”
小白蛇游到简柯面前,目光凶狠得瞪向小灵狐,吐了吐蛇信,“你再叫,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吃了。”
小灵狐显然没被这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的“嘶嘶”声吓到,只轻蔑得看它一眼,随后一爪子将这筷子蛇给拍飞了。
池青晕得七荤八素,气得连忙缠上去,对着小狐的长耳朵就咬了下去,“早看你不顺眼了……唔唔……”
小灵狐吃痛,周身灵力波动渐起,按着小白蛇就开始一顿暴力输出。
不知为何,小白蛇一直没有化形,撑着细长条的身形硬杠上去,结果就是被揍得半死不活。
简柯笑着摇头,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她在玄机阁被池青打得有多惨,现在倒是小灵狐帮她报复了回去。
“好了,”简柯走过去,一只手顺着小灵狐的脊背安抚,一只手将已经半条身子入了狐口的池青抓出来,“我不是说过,脏东西是不能吃的吗?”
“简柯!”池青软塌塌的尾巴垂在简柯指间,脸颊气得微鼓,“你答应我的承诺,可不能忘了!”
简柯从芥子袋拿过药膏,涂在池青有些伤痕累累的身体上,这些伤并不是小灵狐造成的,而是被强大的灵力所打伤的。
“承诺?那你这身伤是怎么回事?你还是对楼边夏出手了?”
池青动了动尾巴,有些心虚得蜷起身体,“……当时的情况,我也是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
简柯气不打一处来,当时得知楼边夏将要入魔,为了阻拦池青,她差点就被对方杀了,好说歹说做了交易将人拦下来,结果这小白蛇转头就忘恩负义。
“我们不是说好的,你帮我布置幻境,我伪装成心魔引入魔的楼边夏杀我,事成后楼边夏飞升,她会带你去上界。”
池青冷哼,“你死了,她是渡过心魔劫了,可当她清醒后发现自己亲手杀了你后,那状态,跟疯魔了没两样。”
简柯微愣,“我不是……我不是没死吗?”
回想当时的场面,池青还心有余悸,当修为达到那种境界,成魔还是成仙就在一念之间,楼边夏只是抬根手指的功夫,就能压得自己遍体鳞伤。
如果不是时空镯的护持,她恐怕连接近楼边夏都做不到,冲天的戾气似刮骨刀震慑着神魂,“楼边夏,你若再次入魔,简柯就白死了!”
可身处灵气漩涡的人像是没听见,只垂头,呆呆看着怀里已没了生息的女人。
天际的钟声似*警示一般响在耳侧,楼边夏扬起瓷白的脖颈,眼眸哀伤得似浸透子夜的月光。
直到那眼神定格在某个虚空,她才如梦初醒般去感知简柯飘荡着却未消散的神魂。
池青含糊着跳过这段,只道,“倒是挺稀奇,你的神魂都离体了,竟然并未立刻消散,而楼边夏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你复原如初。”
她啧啧称奇,“难道真是仙人境界超凡绝伦,连起死回生都能做到。”
简柯突然想起之前昏迷隐约听到的系统提示音,自从它播报任务失败后,整个任务进度条就变成了灰色,像是被永远冻结了。
任务为什么会失败,从结果来说,应该算成功才对,难道是因为自己没死成?
简柯模糊得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可没等细想,就被一张金光灿灿的契书给转移了注意。
池青:“寂华山我进不去,也没办法拿契书找楼边夏兑现承诺,正好你没死,你去跟她说。”
简柯看着契书上的血手印,不自在得摸摸鼻子,“那啥,你没听说吗?”
“我被师尊赶下了山,已经不能算是她徒弟了,寂华山我也进不去,师尊也不肯见我,飞升的名额我要不到。”
“什么?!”池青都顾不得身体的疼痛,从简柯手掌蹦跶至她肩膀,“是你当初信誓旦旦说能让楼边夏带我去上届,我才没对你和楼边夏痛下杀手,现在你跟我说我去不了?”
简柯沉默,她的确是无话可说。
池青威胁道:“这契书可是有天道誓言的,你若违反,我会让天雷将你劈得魂飞魄散,还会殃及你的师尊,你想让楼边夏代你受过?”
简柯叹了口气,摊手,“你这话更应该跟楼边夏说,我是真的没办法帮你。”
也许是从简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摆烂模样明白自己的要求真的得不到兑现,小白蛇彻底自闭了。
它从简柯的肩膀跳下来,寻了棵不高的灵植,背对着在绿油油的叶片上盘成一团。
“我虽不清楚你们妖修炼的法门,但你修炼了近千年,也已化蛟,飞升对你来说,只是时间的问题吧。”
小白蛇冷哼了一声,“……你以为妖飞升就那么容易,我可是天赋异禀,天上地下独一份,给我时间,我自然能化龙飞升。”
“但这个时间,我不知道还要等待多久。”小白蛇的豆豆眼望向闪着金光的天际,它知道九天之上,那里有道打开的仙门,巍峨高耸,道法万千。
就连化出原型的她,在门前都不过是沧海一粟。
一旦有人想要强行闯入,便只有在天雷下化成劫灰。
她不过是化了缕神魂想钻进去,便被劈下了九天,坠落至海,沉睡了三百年才养好伤。
“千年的光阴,能改变的东西太多了,尤其是你们人,我怕我再不去……”就会被那人彻底遗忘了。
简柯并没有听说过太多有关羽化仙尊的事情,玄机阁内能以去上届为条件让池青放下杀心和自己合作,也是她从那位邪僧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来的。
那时的她别无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却误打误撞成功了。
“说来可笑,我其实只是想见见她,问一个答案。”池青垂下头,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执着有些荒唐。
没有妖是会执着在飞升的事情上的,他们生性自由散漫,从不过分热衷于修炼,因为比人类多了不知道几倍的寿元,对时间也从不计较。
春来夏往,有时只有打个盹的功夫。
可自从她孤身一人从海底苏醒后,就觉得这四时寒暑都难熬了起来。
简柯看着她蜷缩的小小身影,心里陡生出难以言喻的悲伤。
透过池青,她仿佛看到了未来日复一日无望等待的自己。
楼边夏飞升后,她们便是仙凡两隔,想再见面,只有拼命修炼。
可她没有楼边夏的天赋,也没有池青漫长的寿元,这样的废柴,大概这辈子临到死都跨不进仙门。
简柯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越想越气馁。
后半夜,月挂柳梢头,没有星辰点缀的苍穹下,万籁俱寂,一股强烈的灵力波动在小屋内浮现。
察觉到陌生气息出现的简柯神色一凛,她想立刻起身,可那诡异的灵力却瞬间侵袭了她的丹田,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平静的旷原刮起一阵暖风,那风初时还乖巧得懂得收敛,但察觉到简柯的无力顺从,便开始肆意得在各处张扬。
那沉在丹田中央的元婴小人似有反应,睁开金色的眸,却换来轻柔的抚摸。
越来越多的灵力在朝她的体内汹涌,熟悉的燥热感让简柯回忆起之前做过的梦。
她又做这种梦了?
不对,她刚才可没有睡过去吧?那这昏昏沉沉像是吃了瞌睡药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高温不断蚕食着她的理智,直到某一刻,滚烫的身体覆上一双温凉如玉的手。
“唔……嗯……”简柯发出浅淡的声音,是唇瓣抿不住,泄露出的一丝隐秘呢喃。
与之前的迷蒙恍惚相比,这次的她在知晓身上的一切都非梦境时就有了些抵抗力。
可她撞进了一双浅粉色的眸,似桃花灼灼,粉雾的海显出几分天真与空灵,像是丛林间偶然迷失的旅人。
再往上,是精致熟悉的眉眼,却不再如上次见面般冰冷,有说不出的艳丽魅惑。
柔软的唇瓣抿成一条线,瓷白如玉的脸颊此刻浮现出极秾艳的绯,垂首乞吻时,月色映照下的眼眸,亮得灼人。
——简柯猛地呆住,连唇瓣传来的湿软都来不及反应。
和前几次的掠夺掌控不同,这次的亲吻相拥显得格外缱绻温柔,柔韧光滑的身体带着熟悉的气息,这是曾与之欢好缠绵的自己绝不会认错的。
“师……”话还未出口,舌尖传来一丝疼痛,对上楼边夏无辜的神色,简柯滚了滚喉咙,只觉得浑身都烧得厉害。
灵力因天然的契合交融相汇,情欲则因太久未见的思念而逐渐释放。
于情事上,简柯的技巧要比楼边夏更胜几筹,一方面有系统送的双修秘术加持,而另一方面……
师尊明明经验不足,却总爱虚张声势,这会让简柯坏心眼得想加倍欺负。
简柯手指拂过那如绸缎般细腻的肌肤,温柔注视着对方因无措而泛起水雾的红眸。
床榻很小,用力紧绷的双腿横过床沿,因颤抖在虚空划过微小的幅度。
简柯吻过对方扬起的脖颈,有心想泄愤咬一咬,却又舍不得地轻轻将散在脸颊的发丝拨开。
她低身,喃喃的话语消弭在体温和冷香中。
“师尊,我想见你。”
106师尊和她的废柴道侣
◎“你不该来的。”◎
春宵残梦,风月了无痕。
第二天,简柯是被却脸颊传来的濡湿感和耳边连绵的“呜呜”声给唤醒的。
外头已日上三竿,暖洋洋的阳光照在身上,她觉得整个身体像浸泡在温泉中,灵脉运行畅通无比,丹田也充盈得似乎拓宽了好几倍。
吐纳间,灵气顺应而出,慢慢地在虚空中凝出了一柄巴掌大的冰剑,在耀眼的光芒下,近似于透明,却泛着锐利的剑光。
“去——”简柯低声挥指,那冰剑便破空而出,刺向窗外大树上一只停在叶片上栖息的蜂。
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只见那冰剑偏了寸方向,扎在了离蜂远一寸的树身上,随即便消散无形,只留下一道窄小的缝隙。
“准头不太行,还得多练。”简柯挠挠脸,目光一转,落在了床边正歪头瞧她的小灵狐。
“呜呜呜呜——”小灵狐抬着前爪一下下抓简柯的衣角,眼神看向门口,那意思,该出门挖草了,本狐饿了。
可简柯不为所动,只眯起眼瞧它,“昨晚的事我可记得呢!”
她之前就怀疑那春梦有古怪,这下算是逮住狐狸尾巴了。
“师尊——”
“楼边夏——”
“你出来呀,”她用手指点着小灵狐的鼻尖,“我知道你躲在这小狐壳子里,你干嘛不出来?”
小灵狐甩了甩头,神色澄澈且茫然,她不理解简柯讲的话,还是拱着脑袋“呜呜”催促。
简柯将小灵狐抱起,对上熟悉的粉眸,昨晚的楼边夏和小灵狐之间相像的就是这样一双眼睛。
联想到之前做的梦,身边都有小灵狐陪伴,真相再不可思议,也是真相。
可无论哪次楼边夏从小灵狐幻化出来,都是意识不清醒的模样,所以,也许楼边夏也不知道这事?
简柯没有从小灵狐的眼中看出任何蹊跷,心里的疑窦更深了,这种情况,在简柯限有的知识中,只有一个答案能解释。
灵力分割凝炼出的身外化形。
这是只有少数大乘期强者才会的独特秘术,没有法门,全靠运气和领悟。
但化形与本体是五感共生的,相当于修士本人的分身,灵力越是高强,分身可幻化的形体越是多变,但若是灵力耗尽,这个分身也会消散。
原理有些像刚才那把冰剑,若是简柯会身外化形,就能让分身化剑,目光所及,那只蜂便逃不掉。
可小灵狐好像并不属于这种情况,她一直未开灵智,待在药庐峰那么久了,也没有消散,更重要的是,她还会修炼,甚至比自己的进度还快。
简柯咬牙,一夜过去,瞧着尾巴又蓬松油亮了不少。
“呜呜呜……”小灵狐不满简柯的注视,甩着长尾巴给她了一个迎头痛击,随后就昂着头,大摇大摆走出房门,不再施舍给她一个眼神。
简柯捂脸,望向窗外,“我要上山!”
……
三日后,寂华山山脚,一人一狐一蛇。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鬼鬼祟祟、偷偷摸摸。
简柯望着山顶,有些憋闷地想,为什么每次回趟师门,都像在做贼啊?!
“今日是掌门继位大典,大部分弟子都会去,没多少人守山门,我们可以趁机闯进去。”
池青站在一边,撩起眼皮,“闯山门?你就不怕被大义灭亲?”
简柯摸摸鼻子,她闯山门不是一次两次了,大义灭亲应该不至于,被赶出临犀山倒是有可能。
但一想到往后可能再也见不到楼边夏,待在临犀山好像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简柯举起手中的凝霜剑,冰冷的剑身倒映出模糊的轮廓,她的心跳得很快,等待的这么多天里,她过着和没遇到楼边夏前一样的生活。
任谁来看,都觉得她过得相当没心没肺,每天不是安安静静侍弄药田,就是在房内打坐,亦或者在树下练剑,仿佛根本就没把被赶下寂华山这件事当回事。
想看热闹的人散了,他们想,也许是这个禁闭,让简柯明白了自己想回寂华山就是痴人说梦,毕竟连如今身为代掌门的林双都不愿站在她这一边。
放弃和认清现实是理所当然的。
可只有简柯知道在这样平静的表象下,是一颗多么彷徨焦急的心。
若是她闯进了山门,楼边夏还是不愿见她怎么办?
要是楼边夏见到了自己,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震怒的、失望的、又或者……
还是那副冰冷漠不关心的样子。
她会说什么?
你不该来?我不想见你,你做的一切让我很失望。
“简柯,我不再是你的师尊,也不想当你的道侣了。”
汹涌的剑意瞬间在剑身表面凝成一层幽蓝色的冰霜,简柯闭了闭眸,又将剑收回芥子袋,换成了飞羽。
“呜呜呜……”埋在简柯胸口的小灵狐茫然地呜咽着,似是感受到她的不开心。
简柯抚摸灵兽顺滑柔软的皮毛,紧绷的心弦稍松,抬脚往山上走。
本预想的苦战没有发生,因为山门口连一个守山弟子的踪影都没有。
这着实太奇怪了点,总不至于所有人都跑去看继任大典吧。
简柯心里诧异,但难得的机会容不得她多想。
她御剑,飞过霄云殿,直到在通往山巅的雪阶前停下。
这里的风雪早在仙门大开的那日就止歇了,天边霞光璀璨映亮了大半座山,积了千年的雪未化,四下只余寂静和空茫。
记得刚上寒玉宫那会儿,每回都是楼边夏带她走的。
因为闭眼不好走,偶尔简柯会松开楼边夏牵着的手,耍赖让人背。
楼边夏目光凉凉地看着她,但“看不见”的简柯假装不知道,后面也总是楼边夏败下阵来,总不能师徒两人站在这中间耗一天吧。
简柯不断得靠近、撩拨,就是想打动这座万年冰山,可攻略任务攻略着攻略着倒是先将她自己陷进去了。
想要真情,就得付出真情,其实也挺公平的。
只是当听到楼边夏收自己为徒的初衷只为了杀她渡劫时,简柯才恍然发现并不公平,爱分先后,也分深浅。
她只是没那么重要,没有飞升重要,没有临犀山重要,没有让人间灵气重新复苏重要。
她接受这样的结果,所以做好了准备,却差点被孤注一掷选择放弃所有的楼边夏击溃。
楼边夏,这三个字被简柯含在唇边反复轻碾,她才惊觉自己好像从未看清过她。
登山的人以为自己已经看清了山的全貌,全无从窥探山的背面和被重重云雾遮掩的山顶。
怀着惴惴的心绪踏进寒玉宫,简柯抬眼一看,脸上却闪过一抹惊讶。
殿内张灯结彩,还是当日简柯精心布置的样子,两边高悬的喜字灯笼因为打开的殿门,摇晃了几下,朱红的绸带从梁上垂下。
顺着鲜红染血的地毯,正中央那张白玉供桌上还放着两支鎏金未燃尽的喜烛。
简柯摸着垂落的红绸,有些不自在得想着,楼边夏怎么还把这些东西留着,这可都是自己“犯案”的证据。
还是赶紧撤了吧。
可感受掌心的柔软,简柯忍不住想起楼边夏凤冠霞帔的模样,色彩浓烈的大红色,衬得白瓷般的肌肤明艳动人,不可方物。
眼尾染了朱砂,明亮流光的双眸在烛火下,深深倒映着人影,仿佛从此,整个天地都只装得下这一人。
缓缓松开手,简柯抬脚越过正殿,往寝殿走。
空无一人的房间,靠窗的软榻上蒙了一层灰,空气中楼边夏的味道淡得几不可闻,书桌茶几也是一副许久没用过的样子。
简柯蹙起眉扫视了一圈,走到墙角的一个箱子前,那箱子像模像样得挂了把锁——是当初她从人间买回来的。
她略一挥手,那锁便“咔哒”一声掉了下来,箱子应声而开。
果然——
房间里少掉的东西全都放在了这个箱子里,画像、茶几、没喝完的酒坛……
甚至还有两套大红嫁衣,叠得整齐放在角落,金线绣织的鸾鸟有些晃眼,指尖划过的触感粗粝扎手,让简柯忍不住红了眼眶。
叠好的嫁衣上放着那颗原先挂在床头的琥珀石,此刻还散发着柔和宁神的光芒,红绳的尾端和一个香囊紧紧绑在一起。
简柯咬唇,拿起琥珀石和香囊。
所以就连自己送她的东西,楼边夏都一概不要了?
捏紧香囊的手传来异物感,简柯打开,从里面倒出来一根断成两半的竹签。
那竹签有一指宽,上半截的顶部写着“下下签”三个字,顺着粗糙的木质肌理往下,是两截合在一起的“有缘无分”。
裂痕从“有缘”和“无分”之间断开,断面还带着毛刺,像是被人用力掰断过。
胸腔内翻起酸楚,简柯眼眸发红得看着那卦象,手心被硌得生疼。
脑海里浮现的是当日沙门关姻缘树下,楼边夏疏离冷淡的面容,她说,求姻缘保平安都是凡人自欺欺人的把戏,修者不需要信仰这些。
因为他们本身就能做到绝大多数凡人所渴求的事情。
但倘若强大如楼边夏都束手无策呢?
简柯曾回答过楼边夏,“凡人所求只为心安,虽然事在人为,却总有人无能为力不能及之事,这时的信仰便是他们最后的一点希望。”
所以当时的楼边夏究竟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去求的签?又在看见卦象显示后,激起何种的震荡,以至于在听到魔经念诵后,轻易就着了道。
她们背对着靠近彼此,却总不肯袒露最真实的想法。
就在简柯对着竹签发呆时,池青抱着小灵狐走了进来,“整个寒玉宫我都感受不到楼边夏的存在,她不在这里。”
简柯失望得垂眸,找不到人其实也在她的意料之中,既然楼边夏打定了主意要避开自己,说不定她人都已经离开临犀山了。
毕竟这些天来,谁都没有见过她。
“还有一件事……”池青神色复杂,面容带着几分凝重,“我觉得你需要过来看一下。”
寒玉宫后山里有个不大的冰窟,雪蓝色的,常年被一层稀薄的结界所笼罩,放眼整个苍茫的雪原是最不起眼的存在。
简柯没有进去过,但知道这是梦琼真人曾经修炼打坐的地方,楼边夏不希望有人闯入,还特意设下了结界。
而此时,那层覆盖在洞口的结界已然消失。
冰窟不过三四丈深,洞穴里面除了一张蒲团和一张小床,就是正对墙壁上存放的三盏命灯。
左边的两盏已经熄灭,最后的那盏火光微弱,轻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灭,中间的灯芯也因主人衰弱的神魂和将近的寿元变得纤细飘渺。
“这是……楼边夏的命灯?”简柯睁大了眼睛,几乎要以为自己的眼前出现了幻觉。
“师尊如今已修道成仙,寿元无尽,这命灯怎么会呈现出油尽灯枯的样子?!”
池青怀里的小灵狐似是感应到什么,猛地直起身朝那盏命灯呜咽呜咽得叫,声音带着某种不安和急切。
“楼边夏真的获得天道认可了吗?”池青突然道,她安抚着小灵狐,将那日楼边夏救回简柯的情况剥丝抽茧,“你死后,心魔劫便算过了,可你神魂未灭,楼边夏不惜耗尽仙力把你救了回来,这在天道看来,或许是欺骗。”
没有付出证道飞升该有的代价,就算渡过了心魔劫,也是投机取巧。
得不到天道的认可,哪怕楼边夏已成仙体,进不了仙门,消散于世就只是时间问题。
简柯触碰着灯盏,指尖颤抖,“……所以她不该救我的,是吗?”
“起死回生本就违逆天道秩序,楼边夏不会不知道救你的结果,但她还是……”
命灯煨在掌心透着淡淡的暖意,简柯呼吸沉重,“快来不及了,我现在去找楼边夏,再死一次,我把代价还给天道!”
池青:“可我们现在不知道她在哪?或许她离开临犀山了……”
简柯胸腔内的心脏狂跳,她冷静下来,认真思量,末了坚定道,“不,她还在临犀山。”
药泉池,初见的地方。
还是熟悉的两个小山包,四下静悄悄的,感受不到任何灵气的波动,这里的地形特殊,若不是真正从洞穴里走进去,是根本查探不出这里有口灵泉眼的。
简柯顺着那股子硫磺味往里走,扑面的水汽打湿了她的鬓发和纤密的睫毛,不知是冷汗还是水珠,从秀挺的鼻梁滑下。
她抹了脸,目光焦急得在水池里逡巡,便看见了岩石边仰躺着一个人影。
单薄的内衫堪堪遮住白皙如玉的肌肤,池水没了半个躯体,在楼边夏脖颈处积了个圆弧样的水滩,清浅的呼吸几不可闻,颊边晕开的红润却遮不住羸弱的苍白。
简柯缓缓靠近,那人仍然无知无觉得沉睡,直到她探手拉住楼边夏垂在水下的手腕。
很冰。
这是简柯在触及楼边夏身体时的第一感觉,仿佛这泡的不是温泉而是深千尺的寒潭。
筋脉丹田内流转的灵力在消逝,任凭简柯输送再多的灵力,都难以为继。
“没有用的。”
楼边夏抽回手,慢慢从水池里站起身,当看到简柯手里拿的命灯,就知道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简柯红着眼望楼边夏:“怎么会消散得这么快……那天明明还……”
楼边夏握了握手,还是有些难以适应这副过分虚弱的身体,“剩下的灵力,我拿来补天堑了,如今阵法完整,就无需担心有魔横渡幽冥海跑来祸乱人间了。”
“……我没想到你会发现。”
“我若不发现,你是打算至死都不肯见我吗?”
简柯双目通红,她忍受不了楼边夏的虚弱和那副没有温度冷冰冰的身体。
她用灵力将楼边夏湿淋淋的内衫驱干,又拿了件常穿的长袍披在对方身上,拉过对方坐在那块曾经残留过彼此交缠温度的大岩石上。
楼边夏罕见得没有开口,只沉默得任由简柯摆布,眼神专注得凝视着简柯,分开的这段时间,心怀思念的不止有一人。
突地,她不知瞧见了什么,目光一顿,伸手将简柯的左手拉起来,凑到近前,“……怎么受伤了?”
只见简柯白软的掌心横亘着几条血痕,应该是刚受伤没多久,伤口处还沾着点碎屑。
放在往日,这样的伤口,她只消抹一下,就能瞬间愈合,可如今却做不到了,于是她只能低头轻柔地吹了几下,“还疼吗?”
楼边夏没有等到回答,等到的是一个拥抱,细小的呜咽声从脖颈处传来,那股温热的潮湿仿佛要一直流淌到心里。
“师尊,杀了我吧,是不是只要我死了,你就能进仙门了?”
“……我知道我再骗不了你,就当是我求您了,杀了我,我不想让你死。”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结果。”
楼边夏听着简柯崩溃的低喊声,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压下胸口的涩意,“简柯,从一开始我就是在利用你,收你为徒、带你上寂华山,将你留在我身边,就是想利用你渡心魔劫。”
“我以为我能找到不杀你渡劫的方法。”
“之前答应你当道侣,也是因为你我双修有利于压制心魔,除此之外,别无它意。”
怀里的简柯仰起脸,清瘦了的脸颊还未褪去连日的疲惫和郁气,眼泪湿了满脸,明明看着脆弱又可怜,却死咬着牙目光中是倔强不服输。
楼边夏想给她擦眼泪的手停住,仍是硬下心道,“牺牲无辜之人换来的飞升在我看来同入魔没有任何区别,就算不是你,也会是别人。”
简柯:“师尊……”
“我说过了,我不再是你的师尊,我们之间不再有瓜葛。你以后想找谁当师尊就找谁,想找谁当道侣就……唔唔……”
唇瓣被粗鲁得含在齿间厮磨,楼边夏微一怔愣,软舌便撬开牙关伸了进来,呼吸被大肆掠夺,只余下淡淡的铁锈味在口腔蔓延。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直到楼边夏将人推开。
简柯抹掉唇边被楼边夏咬出的血丝,“我的心很小,小的只能装下师尊这一个道侣。”
“那根竹签我看见了,师尊若真对我没有感情,为何要去求卦?沙门关那棵姻缘树上一定还挂着写有我们名字的红绸,师尊敢陪我走一趟吗?”
楼边夏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漂亮的双眸像遮了层哀婉的水雾,眼神半是挣扎半是释然。
“傻子,你不该来的。”
她幽幽叹息了一声,“我的心魔劫已渡,别说我不想害任何人,就是我现在杀了你也是无用的。“
“师尊!”简柯还想说什么便被一根食指捂了嘴,熟悉的盈盈冷香落进她的怀抱。
感受着许久未得的温存缱绻,楼边夏用鼻尖在简柯的脖颈蹭了蹭,“嘘——再多抱抱我,好吗?”
简柯抱得更用力了,“好。”
“说来,今天好像是林双的继任大典,结果我们都没去,但我相信她一定会是个好掌门的。”
只是临犀山剩下的烂摊子只能交给她收拾了。
楼边夏抵在简柯胸口,继续道,“雪霁的伤势很重,但温养在雪脉灵里不会有大问题,只是不知何时会醒,你于符道和阵法天赋卓绝,应该能找到唤醒她的方法。”
简柯吻了吻楼边夏的眉心,道,“这时候师尊对我倒是不吝赞许了。”
“从前对你严苛那是担心你修行懈怠。”楼边夏又拽她的衣摆,严肃道,“还有那条心思不端的白蛇,倘若它不想着好好修炼,成日放心思在那些凡人上,就算有朝一日真化成了蛟龙,也飞不上九天的仙门。”
简柯闻言,破天荒得替池青开口,“她也不过是想早点去上界找她的主人。”
“上界不一定就比这里好,飞升不久便陨落的仙人不在少数,从那些已式微的上古门派手里残存的命灯就可见一斑。”
楼边夏讲了一大圈,却唯独漏了一个。
“师尊,那小灵狐呢?”简柯看着目光突然开始躲闪的楼边夏,手指不自觉缠上对方如绸缎丝滑的发丝。
“我觉得师尊应该要给我个解释。”
楼边夏耳根发红,有些心虚道,“……你的灵兽有什么好向我要解释的。”
简柯:“看来师尊这是想起来了?从前几次我都无知无觉,被你欺负了都还以为是梦境,师尊这是翻脸不认人了。”
心知是糊弄不过去,楼边夏只得无奈解释,“那时的我并不清醒……只是灵兽的本性作祟……我……”
她头皮发麻,有些羞恼,小灵狐的存在可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简柯:“所以小灵狐真的是你的身外化形,可你们似乎并不五感相通。”
“它与身外化形不同,其实是我当初心魔初生时无意识分割出的一部分神魂,因为和本体割裂,所以一直保持着灵兽状态,只是偶尔不可控就会……”
楼边夏抿唇抬指轻点了下眉心,一缕纯白的神魂便飘荡而出。
同时,简柯腰间的芥子袋鼓动起来,一道白光闪过,小灵狐竟自己从里面钻了出来,蹦跳着朝那缕神魂靠近。
纯白的神魂光芒闪烁,顷刻间便飞入小灵狐的眉心消失不见。
楼边夏抚摸着陷入沉睡的小灵狐,“是它先找到的你,我才有了些感应。”
“这缕神魂力量有助于它日后修行,它算是我的一部分,往后便由它替我陪伴你。”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轻缓空灵,渺远得像从彼岸传来,与此同时,简柯惊恐得看见楼边夏的身体在变得透明。
神魂逸散,那些留存不住的灵气开始外泄,慢慢汇进灵泉眼。
简柯猛地低喝一声,数道符咒飞起,笼罩在两人的四周,凝霜剑镇在被重重加固的聚灵阵中央,才堪堪维持住灵力的流逝,却也只是减缓了时间。
简柯拼尽全身的灵力注入阵法,声音嘶哑,“可我还想要师尊。”
“心法剑诀,我都还没学完,哪有你这样只教一半不负责的师尊。”
“还有,你才答应当我道侣,我们连道侣大典都没办呢,你不能这样始乱终弃,楼边夏,你听到了吗?”
晶莹的泪珠从脸颊滚落,滴入泉水中消散,楼边夏的指尖触碰着简柯的脸颊,如同之前对方陷入沉睡时一样。
她已经描摹了无数遍,却仍担心会遗忘。
“别哭了,”楼边夏擦着简柯好像永远都掉不完的眼泪,“真是个小哭包。”
“万事有因果,哪能任性得以为事事如愿,但时光流转,轮回转世,或许真会有神魂再聚之时,也许是十年五十年,又或许是一百年,你会……等我吗?”
熟悉的话语令简柯的心脏怦然,她惊讶得与楼边夏对视。
楼边夏唇角露出一抹浅笑,如多年前某个早樱盛放的明媚午后,“前尘往事成仙后便全都想起来了。”
“某个自少时就陪伴在我身边,却又时常消失的负心鬼,拉我入了红尘,但回回撩完人就跑,亲了抱了也不负责。”
楼边夏淡声数落着,“自称是鬼修,害我总忧心哪日你便会魂飞魄散,心里不知骂了多少遍那个不教你好好修行的师父。”
想到过去,简柯忍下泪意,“……那会儿的师尊可好骗了,一本正经的,却可爱得紧,说过要陪你下山,是我没做到。”
她其实很想陪着那个十七岁的楼边夏一起闯荡人间,亲身经历那些她所经历的事,看过她曾看过的风景,见证她从一个仗剑除魔的少女成为名扬天下的霜华仙尊。
楼边夏点了点简柯的鼻尖,“是啊,说话不算话,最后却还要厚脸皮得让我等你。可我会忘啊,所有的种种我后来全都遗忘了,怎么找……都找不回来。”
到最后,甚至连为何要找都忘了。
“师尊……”望着楼边夏的神情,简柯胸口痛得近乎窒息,她小心地伸出手,揽过楼边夏仿佛一碰就会碎的身体。
“师尊,我会等,我会一直等师尊回来的。倘若师尊把我忘了,那我会把我们发生的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一遍又一遍,直到你记起来为止。”
楼边夏的身影淡得如青烟,她最后低下头,吻在简柯唇畔,“傻子,神魂散了便是散了,哪会重聚,我只是骗骗你啊。”
不,还有办法。
既然当初她能被系统保神魂不散,那楼边夏肯定也可以?
“上穷碧落下黄泉,师尊,我一定会让你的神魂重聚,我说到做到。”
虚空中,那个清冷绝艳的人影不复存在,仿佛不曾于世间停留般,连一点痕迹都未留下。
只余地上曾披在那人身上的衣衫还带着些许清浅冷香。
安静的药泉池响起声声悲泣,如怨如诉,却再没有另外一个声音来安慰。
汩汩的水流声冲刷不掉悲痛,只久久回荡着一句。
“——请你再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