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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010

作者:谢朝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定府大街,薛家。


    薛永年是个孝子,即使今日,他下值得很晚,回府之后,却还是先去了上房请安。


    薛老夫人的情形还是如往日一般,到了这秋天里,没有病得起不来,状况却也不是很好,正靠坐在软榻上。


    见儿子迈入房中,她的脸上浮了几分笑——她只在面对儿子的时候,会露出这样真心实意的笑来。其他的人,无论是儿媳还是孙子,都得不到她这样的笑脸。


    “怎么才下值,可是圣上召见?”


    “见过母亲。”薛永年请过安,到她身边坐下:“没有,只是公衙里有事绊脚,所以回来迟了。”


    母子俩聊了几句,薛永年忽然问道:“伯府那边,这几日可来交换了庚帖?”


    薛老夫人摇了摇头,道:“且拿着乔呢,不过这段时间,和我们走动还是有的。秦氏也去和伯夫人旁敲侧击过了,对宜姐儿,他们那边是没什么不满意的。”


    据秦淑月的回答,伯府松口这桩婚事,更像是他儿子那边的原因——那魏祺仿佛是瞧上薛嘉宜了。


    想到这儿,薛老夫人目光中流露出些许的不赞同:“唯一的儿子这样没出息,纵然恢复了爵位又如何?日后也不会有什么作为。”


    “你子嗣不丰,女儿更是只有这一个,联姻的对象应该仔细斟酌才是。要我说,嫁进魏家去是平白浪费了,于你的仕途并无助益。”


    薛永年在自己的母亲跟前没什么保留的,答道:“陛下近来很是怀缅故太子,甚至还有重修他坟茔的打算。”


    “我在朝中的处境有些尴尬,此时与汝阳伯联姻,不为别的,只意在表明,我未曾和当年的东宫割席。”


    至于魏祺如何,他日又会否有出息,并不在他的考虑范畴内。


    涉及到朝堂政局的事情,薛老夫人便不多嘴了,只摸着拐杖上的兽首,道:“你心里有数就好。至于后院的事情,你不必劳心,自有我和秦氏。”


    既说起,薛永年问道:“女官来府里也有些时日了,大姑娘学得怎么样?”


    薛老夫人道:“陈女官来与我说过,人是听话好学的,挑不出什么错处。”


    薛永年点了点头:“听话就好,我原还担心,她会继承她母亲的倔强性子。”


    他又随意问了几句,不过从头到尾,没有提起薛云朔一句。


    会接他回来,只是因为一母双生,单独接薛嘉宜一个女儿回来不好看。


    在他的心里,女儿无论聪明愚笨,尚有联姻的价值,而一个十多年了才开始正经读书的儿子,已经没有什么用了,送他去进学,不过捎带手的事情,并没有指望他真的出什么名堂。


    ——


    薛嘉宜丝毫不知,自己的父亲和祖母如此谈论过她。


    自从薛家请的那位女官到了之后,她每日都要来上房这边进学。


    起初,薛嘉宜心里是很有些抵触的。


    实在很难不抵触——那日宴后,继母话里话外都是在说,要她为他日嫁入伯府做好准备。


    她不想嫁给那魏祺,自然也没想好好学。


    教导她的女官姓陈,叫陈筠,今年不过三十,因为年纪到了,才从宫里放出来。


    她生了张椭长的脸,眉眼间很是有些温和的笑意,确实是会讨宫里贵人喜欢的那种长相。


    眼睛也尖。


    薛嘉宜摸鱼划水的态度,全被她看出来了。


    这陈女官起先并没有说什么,观察了两天之后,才和她算的总账。


    “不尊师长,是为一;态度不端,是为二;浪费你自己的时间,是为三……”


    陈筠一条一条数着,数一条就是两下手板。


    她面容和煦,下手却狠,薛嘉宜含着两包要掉不掉的眼泪,疼老实了。


    陈筠看得出她虽然规矩了许多,但心里还是不服的,没有再发作,只平心静气地道:“我不知晓,你家中是什么情形,我只知道一点,学到了的东西,就是你自己的。”


    “待人接物的礼仪规矩,不是只有嫁人才能用到。你若只想应付过去,可以,我不会再管你,你若是想好了好好学,那我们继续。”


    薛嘉宜揉着自己红肿的掌心,冷静了下来。


    不管是为什么,学东西本身总是对的。


    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回严州府了,既然要生活在京城,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逃避的,总不能回回都站在兄长身后,等他替她开口。


    她把嘴巴抿得发白,低着脑袋:“我……明白了。”


    不过她一贯温吞,底子又薄,即使想通了,全神贯注起来,也总有做得不那么好的地方。


    有几回,薛嘉宜都以为自己又要挨手板了,这陈女官却意外地温和,只微微一笑,重新与她示范。


    “基本的礼数学完了,后面,我们学些别的。”这日结束前,陈筠与她道:“该教你算账,和怎么处理人情往来了。”


    薛嘉宜眨着双杏眸,朝她行了个现学现卖的谢礼。


    陈筠失笑,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放她回去了。


    ——


    散学后,薛嘉宜回了次间,在案前铺陈纸墨。


    抵达京城也有段时日了,她准备给在严州府的洪妈妈和安伯写封信,报个平安。


    离开这么久,她怪想他们的。


    傍晚时分,薛嘉宜咬着笔杆,正琢磨信的内容该怎么写的时候,薛云朔来了。


    这回,他没有翻墙,倒是光明正大地走前头进来的。


    “在写什么?我来了头也不抬。”


    “因为我知道是你呀。”


    薛嘉宜抬起头,见薛云朔已经走到桌边了,还顺手放下了一个纸包。


    “这是什么?”


    她眼睛一亮,见这明显是给她带的吃食,不待他回答,就搁了笔,伸手拿过来了。


    薛云朔淡淡道:“云片糕,记得你仿佛是爱吃。”


    见薛嘉宜埋头拆着纸包,他低眸,唇边泛起了一点几不可察的轻松笑意。


    “洪妈妈、安伯,见信如唔……”薛云朔顺手拿起了她搁在一旁的信笺读了起来,“你打算寄信回去?”


    薛嘉宜拈了两块云片糕出来,第一块本想递到薛云朔嘴边的,但他皱了皱眉,明显是有点嫌弃,她就都塞到自己嘴里了。


    见她不回答,只一面嚼嚼嚼一面点头,薛云朔轻笑一声,道:“你还真的学进去了。”


    薛嘉宜把云片糕咽了下去,又啜了两口花茶清口,才道:“陈女官说,吃东西的时候要讲规矩,才是淑女。”


    薛云朔挑眉看她:“之前还被她的手板打得抽抽噎噎的,晚上见了我就哭,现在倒是天天把她挂在嘴边了。”


    薛嘉宜的脸立马热了起来,不无羞恼地道:“我……我只挨了那一回,你不许提了!陈女官对我很好。”


    薛云朔低笑两声,倒也没再逗她。


    早先那两天,她去上房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跟上坟也差不多了,这段时间,能与那女官渐渐相处融洽,是好事。


    他也并不觉得讶异。


    她天性纯质,对人对事都是坦率真诚的,相处过后,那女官会喜欢她,实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薛嘉宜想到了什么,忽然站起,把薛云朔摁到了自己的椅子上。


    她翻出来另一张压花的信纸,又递上笔:“哥,你也写一写,我们好一起寄出去。”


    薛云朔于感情上并不丰沛,不过她既提起,倒也绞尽脑汁写了两行。


    两人的字迹大相径庭,放在一块儿时更是分明——一个大开大合、一个婉若银钩。


    薛嘉宜看着他那行干干巴巴的“万事顺遂展信安”,笑了个不停。


    薛云朔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瞳,斜她一眼:“怎么?我也得和你一样,把刚刚吃了几块云片糕都写上去?”


    薛嘉宜轻哼一声,道:“怎么不能了?”


    不过她也知道薛云朔的脾性,他一贯内敛,别说写信了,面对面时的话也不多。


    她捻起信纸,吹干笔墨,非常仔细地叠好,再装到了信封里头。


    薛云朔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拿在手里掂了一掂,道:“那明天,我寄出去。”


    他是正大光明走进来的,不好在妹妹房里待太久。


    天色已经不早了,夜空中挂着几颗碎碎的星子。离开次间时,他无可避免地要从院子里穿过去,正好撞见了那薛泓。


    薛泓假装没有看见他,却十分造作地与身边的小厮道:“哼,山沟沟里爬出来的,装什么相,还真当自己是薛家的长子嫡孙了。”


    薛云朔平静地走了过去,没有理会。


    他从不在螺蛳壳里做道场,更懒得争什么口舌之快。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薛泓目光微滞,愈发恼了,转身又回去找他娘。


    ……


    秦淑月正在为庶务烦心,也懒得理自己的儿子。


    今日,汝阳伯府终于派人送来了男方的庚帖。眼见这门亲事已经八九不离十,她松了口气,又开始为薛嘉宜的嫁妆犯愁。


    朱婉仪没有留下多少嫁妆,当年朱家出事,值钱的东西还有恒产,基本上都叫她变卖了,眼下薛嘉宜要出嫁,嫁妆只能家里出了。


    然而薛家账上的是收支情况实在一般,薛永年还要支去其中大半,用在他的酬酢上。


    也不是没有办法,但是秦淑月是不舍得为了这个便宜女儿,从自己能摸到的油水里抠出去多少的,这会儿可不就犯了难。


    “娘——”见母亲不理他,薛泓开始拖着长音抱怨:“那乡巴佬越来越不懂礼数了,在家里,在学塾,见到我连招呼都不打。”


    秦淑月看着账本,本就烦得要死,随口道:“那你给他打招呼不就成了?”


    薛泓一噎,随即又不甘地道:“娘,你是不知道,这乡巴佬可精了。”


    “他还整天鬼鬼祟祟的,还逃学!先生都不知道,课上还夸他!我早晚要去和父亲说,叫父亲罚他。”


    “你父亲本就不在意他,告小状做什么?只显得你没有兄友弟恭的样儿。”秦淑月顺嘴说完,忽然放下账本,皱起眉问:“你说,先生夸他……夸了什么?”


    薛泓嘟囔着道:“就,说他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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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点就通啊,还说他字写得好。”


    徐家族学里的先生,不说是大儒,也是老学究了。


    秦淑月心里犯了嘀咕:不通文墨的乡下小子,来京进学不久,就能得先生青眼……莫不成之前,都是在装相、在藏拙?


    她眉心微蹙,没把心里想的跟儿子说,只道:“你平时也机灵些,别傻乎乎地跟人家找茬,再有他什么事,你只和母亲说,听见没有?”


    ——


    两家交换了庚帖的事情,薛嘉宜是知道的。


    但她并没有告诉薛云朔。


    她担心他知道了,会做出冲动的事情,到时候反而连累他。


    日子一天翻过一天,继母已经开始派人来量她的身形,准备给她裁制嫁衣了。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面前鲜红的锦缎时,薛嘉宜还是有些难受。


    回到薛家的这段日子,她看得出来,那个身为她父亲的男人,对她、抑或者她故去的母亲,没有半点感情。


    他接她回来,就只是要她做这个联姻工具。


    既然这样,即使不嫁这一位,随便换一个谁,又能强到哪里去?


    薛嘉宜抚摸着织锦的纹路,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安慰着自己。


    没关系的,也许不全是坏事。


    至少哥哥也来京城了,如洪妈妈所说,他不会在乡下蹉跎下去。


    她嫁了人,也许日后还能帮到他。


    薛嘉宜纤密的眼睫轻颤,一滴晶莹的泪珠悄悄掉了下来,在锦纹上洇开了。


    侍候她的丫鬟玉屏见了,以为她是因为待嫁而惶恐,出言安慰道:“大姑娘,别难过,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奴婢看那伯府,也算是煊赫人家,嫁过去之后呀,你可就是世子夫人了。”


    薛嘉宜抿着唇,说不出回应的话。


    就在这时,秦淑月身边的紫珠又来了。


    紫珠眉目含笑,送来一只锦盒,道:“大姑娘,魏二公子那边,得知婚期已定,特地派人送了礼物来,要我们给您呢。”


    薛嘉宜偷偷擦了一把眼泪,微笑点头,道:“好,我收下了,替我多谢魏公子。”


    紫珠心下暗道:这太妃宫里出来的女官的确有本事,如今瞧着大姑娘的礼仪气度,已经看不出半点乡下回来的影子了。


    不过她面上不显,只笑着递出锦盒,又奉承道:“魏公子对您可真是上心,巴巴地送了礼物来,大姑娘,你看要回礼吗?”


    揩掉那一点泪花之后,薛嘉宜的心里已经没有什么情绪了:“不必了。”


    她平静地接过锦盒,就要放下的时候,一旁的玉屏倒像是有些好奇,开口问道:“这锦盒四四方方的,也不大,不知是送了什么宝贝?”


    长条的也许还是个簪子,这形状,倒真的难猜。


    薛嘉宜垂了垂眼,把盒子递到玉屏手上,道:“那你替我拆了吧。”


    玉屏小心翼翼地托起,见紫珠没有说话,看眼神也像是有些好奇的,于是打开了它。


    薛嘉宜没有在意,然而两个丫鬟,却齐刷刷地发出了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她觉得奇怪,偏头,想看一眼盒内是什么东西,玉屏却手足无措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就要把盒盖扣回去。


    然而薛嘉宜已经看见了。


    锦盒里装着的,是一对正在交合的白玉摩罗。


    赤条条的,极为露骨。


    紫珠的脸色都有些白了。


    成婚前,长辈会教导男女之事没错,可这魏公子自己送来这样的“礼”,是拿薛家的姑娘当什么了?


    玉屏的手颤颤的,把盒子扣上了。她不无瑟缩地看向薛嘉宜,道:“大姑娘,这……”


    薛嘉宜阖上眼帘,深吸了一口气。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放桌上吧,你们都出去。”


    ——


    薛云朔回到薛家的时候,巡夜人的梆子都已经敲过了三更。


    夜已深沉,本不该再去找她了,但是他揣着一件值得立即告诉她的好事情。


    于是,他还是翻上了矮墙,打算碰碰运气。


    也许她还没睡呢?


    那扇窗前,竟还真的亮着灯。


    而她侧坐在窗扇边,像是正在发呆。


    再沉稳,薛云朔也不过是个连十七都没有的少年,见状,他再克制不住心底漂浮的情绪,直接唤道:“浓浓——”


    薛嘉宜微微一怔。


    在母亲去世后,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她。


    ……其实在两人都长大些之后,他也很少这样叫她了。


    因为这个小名于音韵上实在是太黏糊,噙在唇齿间,就像一块化不掉的饴糖。


    薛嘉宜站起来,她抬起稠密的眼睫,有点呆呆地看向声音的来处:“哥。”


    半蹲在矮墙上的少年跳了下来,倾斜的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高大。


    他扬起眉梢看着她,眉宇间,是一种志在必得的意气。


    “你不用嫁给那个混球了。”


    “这件事,我已经解决了,明天,魏家的人自会来解除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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