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功夫,一晃就过去了。
这天清早,秦夫人身边的紫珠来了次间。
“大姑娘。”紫珠朝薛嘉宜一福:“奴婢奉夫人之命,来给您梳头。”
薛嘉宜已经起来了,这会儿正在镜前梳头,她捋着发尾站起,用才睡醒不久的细软嗓音问道:“可我已经在梳了呀。”
紫珠给了旁边分来次间的婢女玉屏一个眼神,示意她退开些,旋即又道:“今日洗尘宴,大姑娘总得打扮打扮。”
薛嘉宜抬起眼帘,便见紫珠身后还跟着两个拿衣裳端首饰的婢女。
她坐回了镜前,不明就里地道:“自家吃饭,会不会太隆重了?”
紫珠站在她身后,端详着镜中的小姑娘,笑道:“是自家人吃饭没错,可多少也会请些亲近的人家来。姑娘头回露面,自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能不叫旁人看低了去。”
薛嘉宜心想,如果因为她打扮得不够漂亮,就低看她一眼的话,这样的人,她也不想和他相处。
不过,她的眼睫闪了闪,什么也没说。
紫珠确实是长于梳头绾发的,没一会儿,便为她梳起了一个双环的望仙髻,又往髻边细细地缀了宝石花钿。
薛嘉宜从未做过如此郑重的打扮,一时有些僵硬。
从前和哥哥,和洪妈妈生活在乡间,她都是两根发带了事,至多耳上再缀颗银丁香。
她看着镜中有些陌生的自己,不由问道:“会不会有些奇怪?”
紫珠抿着嘴笑,“哪奇怪呢?奴婢看了都挪不开眼,只怕席间其他家的夫人见了,都恨不得马上把姑娘聘回去当媳妇儿。”
薛嘉宜不太喜欢这个说法。
仿佛她成了一只小小狸奴,人见她毛发顺滑,就要用两条鱼干把她聘回去了。
梳好头发,紫珠又命小婢服侍薛嘉宜更衣。
一通折腾下来,天边的太阳都已经升至了正空。
薛嘉宜略一松口气,又被带去给老夫人那边请安,忙乎完之后,天光差不多到了下午,快到主人家迎客开宴的点了。
薛家的孩子这会儿都在正院里,没有胡乱跑动。
还有几个大概是薛家相熟人家的孩子,小姑娘小郎君都有,这会儿也提前到了。
三三两两的人群里,薛嘉宜一眼就瞧见了薛云朔,提着裙裾就找他去了。
薛云朔的视线,更是早早地就落在了她身上。
她今天穿了身茜色的百迭裙,裙摆上洒了金、滚了七彩的绣线,跑起来的时候扑簌簌的,像蝴蝶,像流光。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些日子舟车劳顿,她脸颊上的婴儿肥彻底瘦了下去,今日施了粉黛,绾了稍显成熟的发髻,整个人看起来更挺拔、更明快。
他的妹妹,仿佛确实是长大了不少。
也许,他确实应该与她保持一些距离,不该像儿时一般亲昵下去了。
他微垂眉眼,眸间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神色。
薛嘉宜朗声喊他:“哥!”
薛云朔今日也换了新装,一身墨蓝圆领袍、腰佩卷云纹革带,因为还未加冠,头发只用了一根青玉的发簪半盘了起来。
他全身上下其实没有太鲜亮的颜色,很容易显得老气,但他的身形五官摆在这儿,反倒把这一身衬了起来。
薛嘉宜眨眨眼,给出了诚实的评价:“你今天可真好看。”
而且,是极其正气的那种好看。
她打量他的目光就要肆无忌惮许多了,薛云朔被她看得耳尖微红,好在秋天的太阳毒,本就把他的耳朵照得有些透明,倒是瞧不出来。
他偏开视线:“怪不得早上不见你。”
薛嘉宜可算找着地方说了:“头发梳了可久,压得我后脑勺都坠坠的。不过这根钗子我很喜欢,你看,它亮晶晶的……”
说完,见薛云朔不搭话,她轻咬了一下下唇,然后抬眸看他:“哥,你怎么不回答我?”
薛云朔故作不知,还反问道:“回答你什么?”
薛嘉宜有点儿不好意思,不过还是道:“我都夸你好看了,你怎么不说我好看?”
“原来是等价交换。”薛云朔挑眉看她:“看来有些人前面夸我,一点也不诚心。”
“我哪有!对了,哥,我听说,今早你和他们一样,去了学塾里了?”
“嗯,就在毗邻的徐尚书府中,是他们家里的族学。”
徐家家学渊源,文风通畅,家里子孙又多,家中的族学很出名,不少相熟的官宦人家,都将孩子送去徐家进学,薛家的薛泓和薛泽,也叫薛永年送了去。
兄妹俩说着闲话,没一会儿,薛老夫人又派人把他们叫到了上房里,耳提面命地再叮嘱了一番。
“虽说都是相熟的人家,但你俩是头回露面,可也不能跌了我薛家的脸。”
薛老夫人敲了敲拐杖,板着脸,说得极其认真。
她腿脚不好,据说是当年被薛氏宗族逼迫改嫁、干脆跳河明志时留下的病根。天热时还好,一旦入了秋,寒气浸染过的骨头就疼,到了不良于行的地步。
堂外,迎客的秦淑月也差了小丫鬟来同老夫人禀报。
“禀老夫人,夫人说该到的几家都到齐了。”
薛老夫人扫了薛嘉宜一眼,旋即又问:“汝阳伯家的夫人可到了?”
小丫鬟恭谨回答:“魏家的夫人和公子刚到,夫人已经引他们上座。”
薛老夫人稍一颔首,与兄妹俩道:“差不多了,随我一起去席间吧。”
薛云朔察觉到了方才薛老夫人看薛嘉宜的眼神,眉心微皱。
——
薛家虽属寒门,薛永年如今却也在朝廷新贵里排得上号了。
此番他要为一双刚认祖归宗的儿女办洗尘宴,来赴宴的人家不少,诸如汝阳伯魏家、兵部尚书徐家,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些夫人们,此刻正聚在一起,与秦淑月说着话。
至于这两个孩子的身世,当年又为什么会送到乡下……
京城的门户间,从来就没有什么秘密,大家其实心里都有些数的——还不是因为他俩那姓朱的母亲么?
薛永年是永定五年的探花,同年取仕入了翰林,在当年太子还未坍台的时候,因有个身为太子詹事的老丈人,有幸侍奉在东宫。
可后来东宫出事,他却并未受到牵连,还能回翰林院安安稳稳地做他的编修,几年后便得皇帝青眼,入了吏部,先为文选司郎中,后辗转腾挪几次,到如今,已经稳坐吏部右侍郎的位置。
当年的细枝末节,外人未必清楚,但这位的“识时务”,可是出了名的。
然而这是人家的私事,秦淑月在闲话中,不经意地给出了“孩子命数薄,得在乡下将养才能养大”的说辞,大家也就笑说过去了。
时候差不多了,秦淑月引了兄妹俩在席间露面。
薛嘉宜还有些紧张,不过不多,她紧跟慢跟着薛云朔的动作一起,朝在场的夫人们见了礼。
洗尘宴也不过是个酬酢交际的由头而已,在兄妹俩真正露面之前,众人其实没有对他俩抱有什么兴趣和期待。
纵使母亲是大儒之女又如何,这些年都长在荒野之地,缺乏教养,恐也养成了个粗俗不堪的样子,日后别给家中添乱就不错了。
秦淑月把夫人们的神情变化看得分明,又留意看向了那位汝阳伯夫人,见她多瞧了薛嘉宜几眼,眼神里非但没有不满意,还有一丝惊艳,心下稍安。
看来……婚约的事,这一关算是过了。
“咱大人聊大人的,既见过了,我可让他们孩子自个儿玩去了。”秦淑月笑着,拍了拍薛嘉宜的手背。
一旁的徐尚书夫人,见状也笑道:“是该交交朋友。”
她喊来自己的女儿:“柔歆,薛家没有其他的姊妹,你带着宜妹妹,一起去说说话。”
……
这位尚书府的徐姑娘,是个活泼好性的。
应了母亲的意思,她便朝薛嘉宜走来,拉着她去了女眷们的地方。
今日的宴是小宴,男客女客之间不甚分明,只虚虚拉了两扇屏风。
见薛嘉宜的目光一直往屏风另一边飘,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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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歆眨着眼笑道:“你是在看你的兄长吗?”
被人点出来,薛嘉宜有一瞬赧然,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她已经习惯了,走到哪都去找他的影子。
徐柔歆找到了话茬,便继续抛了下去:“我听说,你和他是一母同胞,一起降生的?”
薛嘉宜感受到了她的友善,努力回答着:“是,母亲说,他只比我早出生一会儿,差点我就是姐姐了。”
“是吗?”徐柔歆忍俊不禁地道:“可你兄长瞧着真的很有长兄的风范,我倒想象不出,你做他姐姐的样子。”
徐柔歆心下了然,知道那声母亲喊得不是刚才那位继夫人,于是很巧妙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她旋即又感叹道:“双生的兄妹就是不同,我家里也有哥哥弟弟,都讨厌死了,我和他们可玩不到一块儿去。”
徐柔歆一面说,一面拉着薛嘉宜,去和自己相熟的几个闺秀见了面。
大家不说都是高门贵女,至少也出身官宦人家,彼此间不论关系如何,面子情都还是做得的。
即使有人向薛嘉宜投来好奇的目光,也没有多少恶意,最多是有一点对于与自己不同的人的探究。
这种程度的交际,薛嘉宜还应付得来,她努力维持着自己的表情,一边听旁人说话,一边悄悄记住她们都是谁家的姑娘。
又聊过一会儿后,女孩儿们便和相熟的手帕交,各自三三两两地散开了。
薛嘉宜松了口气。
她对旁人散发的情绪一向很敏感,人多时,即使不是有心要去一一分辨,也会有一种处理不过来的感觉。
她没有主动和谁凑在一起,留在原地待了一会儿后,便稍往后散了散。
虽说这里是薛家,但是她也还不熟悉,没有散得太远,只在小池塘旁走走,透透气。
秋意渐浓,池子里的荷花早就凋谢了,只剩下一池枯损的残荷败枝。
薛嘉宜没有逗留太久,正打算回席间时,却在水面上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倒影。
是一个身着红衣的青年男子,看起来约莫二十啷当岁,不知何时从池塘的另一边走了过来,还站定在她后侧只有两三丈远的地方。
薛嘉宜叫突然出现的男人唬了一跳。
她下意识转过身,想要后退,又想起身后是池塘,于是侧身让了两步,局促地屈膝一礼。
见过礼后,她闷着头要走,然这红衣男子非但不让,反而跨到了她跟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便是薛家刚回来的姑娘吧?瞧着眼生得很。”他甚至还调笑道:“嗳——别急走呀小娘子,以后在京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咱也认识认识。”
这红衣青年的五官生得不错,只是眉眼间透着轻浮,看人时眼白也比眼黑多,散发着一股阴恻恻的气质。
薛嘉宜能感受到他的不怀好意。
可四下无人,丫鬟也不在身边,她知道不是闹起来的时候,皱了皱眉,只得顿足,生硬地道:“男女有别,不必了,这位公子。”
红衣青年哈哈大笑,随即道:“佳人不问,某只能自报名姓了。我姓魏,单名一个‘祺’,是汝阳伯府的世子。”
“你的外祖父与我的祖父,可都算从前的太子旧臣,说起来,我们也是有渊源的,并不是我唐突。”
薛嘉宜深吸一口气,却也知道不好与这种人纠缠,于是朝他极快地又福了一福,道:“见过魏世子。”
说着,她抬步欲走,然而这个魏祺仍旧不依不饶。
他不仅继续挡在她的去路前,甚至还渐勾下腰,意欲俯身贴向她的耳际:“小娘子……你的名字,是什么?”
薛嘉宜退无可退,裙摆都快垂到小池塘的水面上了。
她闭上眼睛,捏紧了拳头,正在思考这一拳该打登徒子的下巴还是眼睛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充满安全感的声音,沉沉地飘了过来。
“这位兄台——”
魏祺倾身向前的动作,被强行制住了。
薛云朔扣在他肩上的指掌寸寸用力,声音平静:“是有什么话,非得与舍妹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