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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晋江文学城 08[期限]

作者:南枝禾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阴云沉沉,天色黯淡。


    好像此刻天地间有颜色的,只有众人眼里姜盈初的那抹苍绿裙影。


    只有姜盈初的身影。


    连她手下的那颗石头都没有颜色。


    骤起的狂风吹醒人的神志,大家眯眼仔细一瞧——豁!那颗石头是真的没有任何颜色!


    姜盈初的手在上面覆了许久,石头依旧是那颗平平无奇的石头。


    哪有像刚刚一般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光泽?


    人群中渐渐掀起交头接耳的私语。


    姜盈初站在石头前,表情也难得疑惑。


    能测出修为的办法并非只有这颗石头:飞升上神时的雷劫,可教人清楚自己的修为。


    而在上神和普通人之间,还有个“真人”的水平。


    凡人想修到真人的水平,时机到后,也会有一道源于自然的劫数。


    或风或雪,或烈日,或暴雨。


    总之,没有雷劫那么凶猛。


    姜盈初清楚,她修成真人的那道劫已经顺利渡过——几年前,言遮把她从那场雪里捞出来的时候。


    眼下的情况,会不会是这颗石头只能感应到普通人的水平呢?


    “若是它泛起紫色光泽,那这位修士的修为会在什么水平呢?”姜盈初问。


    台上,金汤阁主发出低沉的爆笑:“凡是没有飞升的修士,我这石头都能测出其修为。”


    为了证明,他还特意指了指临野:“临野前些日子刚修到真人。”


    临野会意,听话地把自己的手放在了石头上。


    须臾间,石头泛起温润的深蓝色光芒。


    “宗主如果习惯花拳绣腿,只会御个剑玩玩儿,还是请回吧。”金汤阁主讥笑着。


    事态似乎十分明晰。


    若是有人飞升上神,那雷劫定会引人注目。众所周知,姜盈初并没有经历雷劫,那她的修为定能被石头感应到。


    眼下石头毫无变化的情况,只能是——姜盈初的修为实在浅薄?


    “无妨。”姜盈初淡定转身,稳稳握剑上前,“石头坏了也有可能。”


    金汤阁主狂妄的笑声戛然而止。


    姜盈初这么评价金汤阁的奇石,他显然受到了冒犯。


    姜盈初没有理会他的态度,也没理会任何人的脸色。她礼貌地给临野作揖,示意开始比试。


    考虑到对方才修到真人不久,姜盈初把剑掷在一边,好心道:“我让你三招。”


    这话一出,又是满场惊呼,恍若池畔蛙鸣不断。


    一般来说,给对手说出这种话时,对手会有两种反应:平静接受。亦或觉得尊严受到了冒犯,果断拒绝。


    临野却没有任何反应,在双双眼睛的注视中,看向了台上冒寒气的金汤阁主。


    阁主轻点头。


    临野正身,也点头。点头的幅度都照搬阁主的,分毫不差。


    高手比试,三招足以致命,足以定局势。


    何况在众人眼里,姜盈初就是一个连修为都没有,硬靠武力的人。


    这种人和一位真人比试,还要让对方三招?


    众人不约都挂上一副默哀相:自寻死路,无药可救。


    果然,临野的三招动作迅疾如风,残影生风。


    眨眼的功夫,台上就不见姜盈初的身影——


    临野的银丝化作一个大蛹,她被困其中,只剩一个脑袋露在外面。


    看起来,姜盈初动弹不得。


    胜局已定,三招毕,临野停了手。


    看着蛾状姜盈初的恬静脸庞,他后知后觉涌上几分不好意思:她都让了自己三招,自己出手却毫不留情。


    嘶——这显得自己有点儿欺负人。


    在人群的唏嘘声中,被姜盈初丢在一边的浮生剑缓缓升起,而后顶着无数目光,绕着姜盈初转了一圈。


    全然是不知道该怎么闯进去的样子。


    唏嘘声一浪更比一浪高。


    啧,这剑都握不到手里,何谈杀招?何谈赢?


    结果下一秒,就见姜盈初轻微动了动身子,所有绕着她的银丝化作漫天碎屑,洋洋洒洒。


    临野愣怔,众人拼命揉眼睛。


    这银丝是什么时候碎的?难不成那把剑刚刚转一圈的时候?


    可那只是短短瞬间啊,不过一圈,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银丝划得稀碎?


    有人看着浮生剑,默默抱臂,生怕下个瞬间自己也会被划成肉沫。


    在临野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浮生剑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


    鸦雀无声。


    姜盈初收了剑,欠身,还有些愧疚地说:“我的错。”


    临野:“?”


    姜盈初:“我该让你五招才对。现在这般,显得我有点儿欺负人了。”


    临野:“……”


    他第一次体验到这种无话可说,无言以对的感觉。


    “我赢了。”姜盈初言简意赅道,她看了眼金汤阁主,“你那石头或许真的坏了,该修。”


    金汤阁主凝噎,同样无言无语。


    姜盈初又向景帝作揖:“臣女赢了。”


    景帝:……


    景帝伸手擦了擦自己额角豆大的汗珠。


    旺财不知什么时候从云清台溜了出来,这会儿正在言遮脚边看热闹。


    看到姜盈初彻底压制一行人的场面,它忍不住感叹:“平时怎么没看出小姜姜这么可怕呐?”


    言遮喃喃重复:“可怕?”


    “是啊,可怕,太可怕了!”旺财谨记任务,什么时候都想提醒帝君,“这就是魔头相,你看见了不?现在是不是意识到你该马上动手了?”


    言遮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可怕么?”


    旺财想要回答。


    “嗯,挺可爱的。”言遮抢先自问自答道。


    旺财:“……”


    “你觉得什么是可爱?”旺财在地上打了个滚,问:“我可爱么?”


    言遮眉头蹙起,惨不忍睹地移开眼,继续含笑看着台上小徒弟的身影。


    旺财:……


    帝君的眼睛果真不同凡人,对“可爱”的理解也怪诞得吓人。


    *


    姜盈初赢得风光,景帝左右找不出个理由,只好不情不愿地准备下旨。


    君无戏言。


    好在君言要出口前的那一刻,有人闪了出来,和姜盈初并排而立。


    白虎派掌门,白鑫。


    “臣觉得如此不妥!”白鑫大声道。


    景帝立马顺势问:“哦?”


    白鑫目视前方:“姜盈初头顶灾星之称,且将要行刑。如若让一介灾星领了除魔的差事,恐难服众!”


    姜盈初善意地提醒他:“我赢了比试,且这比试没有定灾星不能参加的规矩。”


    那是不知道你会跑来参加!白鑫心中腹诽,如若知道你会节外生枝出现在这里,这种规矩肯定是要定的!


    龙椅上,景帝犯难,也附和道:“是啊,姜宗主赢了比试。”


    他纠结半晌,突然面露喜色,仿佛找到了折中之计。


    “那朕便插手一下钦天监的事务,免了你的死刑,如何?”景帝眼巴巴地问。


    姜盈初握剑的手用了几分力,“臣女赢了比试,寻个除魔之人的比试。”


    景帝也是个人精,对姜盈初的话不闻不问,话锋一转道:“你可还有其他什么愿望?”


    “有。”姜盈初沉吟瞬间,指了指台下的言遮和三水,“既能免去臣女的刑法,那这两个被臣女连累之人……”


    “免!自然也得免!”景帝不假思索,“可还有别的?”


    “有。”姜盈冲又点头,“臣女赢了比试。”


    发现绕不开这个话题的景帝很头疼,“这个嘛,像刚刚白掌门所言——”


    “臣收回刚才的话。”白鑫突然道,“既然姜宗主有这个实力,那除魔之人无疑得是她。


    景帝一头雾水。


    他拦着姜盈初,本来就是因为白鑫给自己送的那些玩意儿,怎么白鑫现在改了口?


    众人摸不着头脑之际,就听白鑫又言:“只是除魔之重任,不能没个期限。否则一除八年十载,领了差事的不作为,该如何是好?”


    他阴森森地盯着姜盈初。


    好问题,问得姜盈初陷入沉思。她在认真地想,该给自己多长时间呢?


    她想到了各大门派被灭,想到了那个挑扁担的老妇人,想到了丽妃……


    想到了这段时间的种种疑云。


    她又想到了谷雨,想到了大雨峰主,想到了沐阳山一众弟子……


    想到了所有被卷进这些疑云里丧命的人。


    片刻,姜盈初抬眼。


    她没有对着白鑫回答,微微仰头,沉声道:“一年。”


    豁!这个宗主有点疯。


    众人都没有想到,姜宗主为了跟白掌门置气,会定下一年这么急匆匆的日子。


    姜盈初主动给出了这么紧迫的回答,白鑫也无话可说。


    一年之内除掉魔头——怎么看都像个死差。


    *


    仙门宗主接下除魔重任的消息很快在京都传开。


    “那位宗主被白掌门一逼迫,自己先急了,当即立了个惊天大誓!”说书先生猛地一拍醒木,深深吸气,悠悠道来:“她说,她要在一年之内办了这除魔的差事!”


    底下听客愣怔过后,摇头唏嘘。


    “她再想证明自己,也不能给皇上交代一个这么短的期限啊!”


    只有路过茶楼的姜盈初知道,这个期限不是她给景帝的交代,也不是给白鑫的交代。


    这是她给自己的交代。


    所以听到茶楼里这些叹息的声音,姜盈初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她加快脚步,目若冰霜。


    不过使她目若冰霜的原因,可不是茶楼里这些不值一提的声音。


    而是此刻手里攥着的那封信。


    半个时辰前,姜盈初收到了一封信。


    沐阳山里出了个叛徒,她现在赶着去瞧一瞧叛徒的尊容。


    金汤阁隐在城中,姜盈初费力地找了半天,才摸到一条迂回的石阶。


    顺阶而上,七步经一门。


    道两旁的龙梅应是用了术法,大朵大朵,一簇一簇地开。


    姜盈初泡在淡淡的梅香里,心头蓦然涌上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可又说不清什么让她觉得熟悉。


    一朵碎花孤零零地躺在石板上。


    姜盈初俯身,伸出葱白手指,捡拾这朵花。


    *


    金汤阁层层楼宇最后的宫殿里,闻项抬手,拿起了桌上的面具。


    不远处跪地的李良辰看见这一幕,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他竟不知闻项就是赫赫有名的金汤阁主。


    但李良辰的接受能力一等一好,须臾就认下了这个事实,还感到忽然轻松。


    他本来还不知道金汤阁主招自己来有何事,提心吊胆。


    好在阁主就是闻项,他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


    “上仙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李良辰问。


    闻项变了声音,尖声尖气道:“如你所愿,眼下姜盈初平安无事。可她接了除魔的差事,多风光呐,这可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李良辰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色:“上仙不是意在毁了沐阳山吗?”


    闻项坐了下来,单手扶额,轻嗤道:“人心不满足嘛,就像本仙派你去姜盈初身边做事,你却节外生枝,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好似一道惊雷从脑海里炸开。


    李良辰愕然地跪了下来,嗫嚅无言。


    殿里气氛冷到极点,恍若回到了那年在西梁的冬天。


    西梁,东洲边境,毗邻别国。


    烽火狼烟时,李良辰是一个人如口音的小卒,老实,胆小。


    战前一夜的天黑沉沉,可在李良辰眼里,天却是那么红,月也那么红。


    他在心里喃喃道:东洲的月亮流血了,血染红了天。


    这事儿多奇怪呐,要告诉阿娘。


    李良辰想翻个身,想把睡在一旁的阿娘喊醒。


    结果,他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一点。


    哦,他现在跟数十人挤在一顶毡帐里,自然动不了。


    李良辰唰地睁开眼。


    他现在跟数十人挤在一顶毡帐里!那睡在他旁边的阿娘呢?


    他仔细地想,拼命地想,绞尽脑汁地想。终于想了起来——他娘早死了。


    钻出毡帐,李良辰发现天不是红的,月亮也青白。


    红的是地!红的是大地啊!


    地上血流成河,尸体如山。


    李良辰僵着身子,左右张望,然后在一座尸山下看到了自己的脸。


    是啊,明日天光乍破,他的血就会这么流一地,他的身子就会任马蹄踏过,他的一生就这么草草结束。


    越想越怕,越想越怕……老实又胆小的李良辰决定逃跑。


    他边跑边小心回头,边抹泪边低声骂:“一群王八羔子!一群泼皮无赖,自己要打这破仗,自己又缩在后面当王八!就欺负我们这些贱骨头——”


    “是吗?”前方,一道声音懒洋洋地问。


    李良辰登时吓得跪地,浑身血液凝固。


    眼前这人赫然是大帅。


    李良辰绝望地闭上了眼:这下好,不用等明日战死沙场,他今日就能人头落地。


    可出乎意料的是,闻项并没有怪他,反而将他留在了身边,让他成功在这一战里苟活下来。


    自那以后,李良辰便追随闻项,直到闻项主动向他说了自己是修士,要他去姜盈初身边潜伏着。


    “怎么不说话?”闻项指节轻点桌案,问。


    李良辰说不出来什么话。


    闻项戴着个小孩儿咧嘴笑的面具,憨态可掬。


    “你把你腰间那个香囊送我,如何?”他问,“你把香囊送我,我就不计较你节外生枝的事儿了。”


    李良辰点头,解下香囊。


    但他并没有立即给闻项,而是先从香囊里抽出来了一张符纸,再把香囊递上。


    这张符纸源于姜盈初。


    李良辰接近姜盈初的手段也是闻项安排的,他的计策十分毒辣,把李良辰直接丢进了狼窝。


    看着周围眼泛绿光的恶狼,李良辰心很凉:此情此景,姜盈初来救他,就是以身犯险。


    她应该不会管自己吧?自己应该会死在这里吧?


    狼群突然激动起来,李良辰连忙紧紧闭眼。


    各种咆哮过后,天地安静,李良辰都要怀疑自己已经魂魄出了窍——直到一滴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


    姜盈初神色凝重,疾步上前:“你没事儿吧?”


    她胳膊被咬了一口,血淋淋的,却好似感受不到疼一样。


    “喏,把这个装到你的香囊里。”姜盈初画了张符,递给李良辰,“我听他们说你常居山中,野兽出没,倒也危险。”


    她的神情认真,发丝随风飞扬。


    李良辰愣了片刻。


    这会儿,闻项接过他递来的空香囊,也愣了片刻。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配上笑盈盈的面具,显得心情愉悦。


    李良辰松了口气,也赔笑两声。


    想笑第三声的时候,他的眼珠突然瞪大,满脸恐惧。


    他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闻项还在笑,笑着笑着,猛地停顿。


    “你抽了符纸,难不成是以为我看上了你这破香囊的绣工?”他狠戾地问。忽而起身,仔细地围着李良辰打量一圈,“啧,我记得你会写字。”


    李良辰连忙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下一瞬,他的两条胳膊又有气无力地垂了下来,任凭他如何挣扎,胳膊就是动不了,赫然成了两条点缀!


    “阁主,人来了。”下人来报。


    闻项愉悦地应了一声。


    李良辰的心里瞬间涌上不好的预感,踉跄地站起身,想要逃窜。


    慌乱中,他看见了来人的身影,又瞬间走不动道了。


    “金汤阁主。”来人唤道。


    闻项拱手招呼:“姜宗主。”


    下人来添茶倒水,姜盈初没有理会,她开门见山地问:“阁主信上所言,可有证据?”


    “哈哈哈,那自然是有的。”闻项笑道,拍手,空中浮现出一面云雾的镜子。


    李良辰看向镜中——那镜中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自己!


    镜中,李良辰鬼鬼祟祟,将符纸埋在了山上各处。


    画面一转,天雷轰轰,那些埋了符纸的地方纷纷被击中,妖火蔓延。


    闻项又挥了挥手。


    只见沐阳山鬼哭狼嚎一片时,李良辰正在客栈里闭目养神。


    姜盈初攥紧了手,骨节泛白,但并没有失去理智。


    她问:“阁主为何告诉我这些?我又如何分辨这画面是真是假?”


    闻项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嗓音变得清脆:“自然是我有事相求了。至于真假——此乃识海之相,宗主如若不放心,自行探查便是。”


    姜盈初一愣,“你是上神?”


    “那怎么可能呢?”闻项反问,他在心里默默答到:吾乃上仙。


    “那你怎会进人识海?”姜盈初不解。


    闻项继续扯谎:“秘术怎可外传?”


    姜盈初:……


    “昨夜他来向我投诚。”闻项指了指李良辰,“说使得沐阳山满门被灭的人正是他。”


    “可惜我这人不喜叛主的走狗,便用了进人识海,窥人记忆的术法。宗主见谅。”


    殿内一时无言。


    李良辰拼了命地张嘴,挣扎着想要为自己辩解——可他根本就发不出一点声音。


    姜盈初也注意到了,问:“这是?”


    “术法对人总会有点影响的嘛。”闻项笑呵呵地答。


    微风吹进殿内,帷幔轻盈起舞。姜盈初默然片刻,提剑问:“你要求我什么事?”


    伴随着闻项的咳嗽声,清瘦的少年从屏风后走出。


    是昨日刚败在姜盈初手下的临野。


    “临野是我最看重的弟子。”闻项语重心长,“本想让他领了除魔的差事去历练,可这差事却被你夺走了。”


    姜盈初纠正道:“被我赢走了。”


    “哈哈哈——”闻项尬笑两声,“是,被宗主赢走了。我想求宗主去除魔时捎上他,他打个下手也好,怎么都算历练一番。”


    说得好听,是送个打下手的伙计。


    说得直白,是安插个监视的眼线。


    姜盈初不悦地皱起了眉。


    闻项察言观色,不等她拒绝,连忙又补充道:“若是宗主答应,我定竭力再替宗主办成一件事。”


    办成一件事……姜盈初倒还真有好多件事无从下手。


    想了想,她点头说:“可以。我的确也有事相求。”


    “宗主但说无妨。”


    姜盈初:“能否劳烦阁主替我探查一个人的消息?”


    闻项:“谁?”


    姜盈初:“闻项。”


    闻项:……哈?


    姜盈初觉得闻项一定有问题。


    那日席上,他说出的那番话,和自己记忆的重合度实在是高。


    姜盈初怀疑他是故意为之,故意的背后,必有隐情。


    “阁主可能办成?”她问。


    闻项郑重点头:“定当竭尽全力。”


    让他自己调查自己,真新鲜啊。


    双方协商成功,达成一致。姜


    盈初侧身,终于正眼看向李良辰。


    “他今后都是废人一个了么?”姜盈初问。


    闻项:“不错。”


    得知什么消息都不能再问出,姜盈初眼底划过一丝遗憾,而后带着临野步若流星地往外走。


    闻项很吃惊,高喊:“宗主,你不处理这条走狗吗?”


    姜盈初抬了下手,意味不明。


    闻项满头雾水之际,余光瞥见身侧火苗翕动。


    那符纸凭空自燃,一圈烈焰将李良辰困于其中。


    烈火焚身,偏偏李良辰有口难言,哪怕痛得钻心剜骨,却都嚎不出一声。


    意识消散之际,他想到了那年姜盈初的话。


    彼时他跪倒在她身边,低声下气,小心翼翼:“我愿誓死追随侠女!”


    姜盈初笑得很温婉:“誓死到不用,一心便可。”


    李良辰身形猛地一震。


    要知道,他可是闻项派来的人,实在无法一心追随她。


    鬼使神差,他故作玩笑地问了一句:“敢问侠女,如若我有二心了呢?”


    “那你怕是死到临头了。”姜盈初同样轻松地说。


    玩笑还是认真话?李良辰那时没有分辨出来。


    现在他知道了。


    现在他也确实死到临头了。


    *


    除魔之行的人基本敲定下来。


    师父和师父的猫是必需品,即便姜盈初不带,他们也会狗皮膏药一样贴上来。


    临野是金汤阁主送来的狗皮膏药,和阁主做交易换来,更是丢不掉。


    三水——三水是有特殊能力的小孩儿,除魔之行需要他。


    姜盈初算来算去,发现队伍已经差不多成形。


    还剩一个无法确定的若柒柒,她明后天去宫里问问即可。


    而此刻,天色昏暗下去,城中灯火渐起,这四人一猫依旧泡在云清台的藏书阁。


    本来姜盈初来这里的藏书阁,只想碰碰运气,没抱多大希望。


    毕竟云清台说白了,就是一个接待修士的客栈。


    不料一脚刚踏入藏书阁的门槛,除魔之任务就有了重大的进展。


    临野眼神似乎格外好,运气也好上天,一进来就发现一本泛黄的古籍,记载了关于魔的一条重要消息。


    魔者,并非天生就是魔,而是生来具有容易化魔的灵根。


    哪怕是魔头,也只是灵根极其容易化魔。


    不过化魔之后的实力则会无比强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凡人化魔,需在短时间内彻底经历人间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至于这些劫数都如何经历,在何处经历之类的问题,古籍上没有记载,姜盈初也无从知晓。


    她只好调兵遣将,连旺财都抱进了藏书阁,想再发现一点有用的东西。


    不过她的兵将并非都是精兵。


    其中以师父为代表,最显无用。


    临野和姜盈初埋头于书架间,一卷接一卷地翻。


    窗边案旁,言遮捧着书卷百无聊赖,旺财睡得鼾声连天。


    三水倒是在聚精会神地看书,时不时嘴角上扬,恍若看见了什么重要的字句。


    言遮见状,心里诧异。


    他闲得发慌,逗小孩儿道:“喂,你笑得这么开心,难不成是发现了什么?”


    书本缓缓下移,挡住下方勾起的嘴角,露出上方黑溜溜的一双眼睛。


    三水警惕地看着对面的病秧子。


    嗯,病秧子。


    这是三水这几日对言遮最深刻的印象。


    而且他发现,这个病秧子的病很蹊跷,每次咳嗽都有规律可循。


    饭菜不可口,他咳;


    被人忽视了,他咳;


    姜盈初和自己多说几句话,他也咳。


    三水看不惯把咳嗽当手段的小人,不想搭理他。


    可惜言遮兴致来了,百折不挠,不罢休地问:“唉,你发现什么了?先给我说说呗。”


    三水冷傲地别过头。


    下一瞬,他发现自己手里一空,而后又立马多出一本书。


    但不是原来看的那本了。


    三水气鼓鼓地抬眼,妄图用眼神杀言遮千百遍。


    偏偏言遮是杀不死的顽物。


    他懒洋洋地笑,哄人也漫不经心:“你就适合看这种全是图画的,乖。”


    受到侮辱的三水一蹦而起,挣扎着要从言遮手里抢自己的书。


    “哎哟,你这小孩儿,怎么好赖不分。”言遮后退,一边把抢来的书举得更高,一边故作用心良苦:“你的脑子就这么大,你看太多的字,脑子装不下了,人就傻喽。”


    “木偶的图画儿难不成没有字好看?你看,细线一提,这木头人能跑能跳的,多好。”


    三水气得蹦蹦跳跳:“我十岁了,不是小孩儿!”


    言遮:“咱俩谁小?”


    三水:“……”


    言遮:“你不是小孩儿,难道我是小孩儿?”


    三水:“……”


    三水只好跑去书架,踮脚又给自己拉了一本出来,而后牢牢护在怀里,和言遮保持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言遮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鸠占鹊巢地看起了抢来的书。


    一目十行地上下扫完,他忍不住挑眉。


    这哪里是什么和寻魔有关的书?


    这是儿女情长的话本子,写的故事也让言遮皱眉。


    写了一个年轻的姑娘,和一个比她大许多的秀才相恋。


    相恋前万般坎坷,可真恋起来,却没恋几天。


    情人变仇人,姑娘挥着手绢怒骂:“一把老骨头,等你入土了,我还正值妙龄!”


    言遮看到这儿就扔了书,闭眼轻揉眉心。


    旺财一觉睡醒,迷迷糊糊间看到帝君满脸惆怅的样子,吓得睡意全无。


    “咋啦咋啦?”它忙用心声问道。


    言遮幽幽地看过来,笑意寒凉:“我一把老骨头了,眼睛不舒服,很正常。”


    旺财:?


    它不知道帝君在发哪门子疯。


    一连两个时辰,言遮都把“老”字挂在嘴边,神情幽怨,又夹杂着那么几分莫名的委屈。


    旺财觉得自己后背发凉。


    跟了这么一个主子,可谓猫生渺茫。


    知道夜很深,一无所获到一群人不得不往出走时,姜盈初注意到了她师父的落寞。


    “风大,外袍系好。”姜盈初抬手,理了理言遮的狐裘领子。


    云清台树上挂着小石灯,泛着衰弱的光,照得言遮的神情晦暗,语气也更显幽幽:“我一把老骨头,不挨冻也是——”


    “是么?”姜盈初打断他,随口道:“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老?”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姜盈初纯属没有心思闲聊,在很敷衍地结束谈话。


    偏偏帝君眼瞎,看不出来。


    旺财惊悚地发现,小姜姜随口一句话,自己主子又恢复了正常。


    这个现象不正常。


    帝君也不正常。


    “我们明天去哪里呀?”三水在灯下踢着小石子,问。


    姜盈初叹息一声,道:“早上我进宫去找个人,午时启程去沐阳山。”


    三水:“我们不是要除魔吗?去沐阳山干什么?”


    此话一出,在场几双眼睛都朝三水看来,三水浑身一震。


    “去沐阳山收尸。”姜盈初心累地解释。


    对于三水,姜盈初告诫自己,一定要有耐心。


    这个小孩儿虽然看起来活蹦乱跳,可实乃在凄风苦雨中长大的野草。


    年方十岁,却在七岁时就被爹娘轰了出来。


    因为他似乎能预知未来的能力,人人将其避如蛇蝎。


    这不,流浪至京都,还差点因为预言了丽妃的死而丧命。


    所以姜盈初看他,总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收尸?”三水童言无忌地重复道。


    言遮的手已经从后面幽幽伸出,想捂住这张提及小徒弟伤心事的破嘴。


    三水却抢在被他捂嘴之前问道:“你为什么不去雷泽看看呢?”


    “什么?”姜盈初问。


    她知道雷泽是东洲南边的地方,却不知道此刻三水提及它的含义。


    三水指了指藏书阁的方向:“我今天才看到的,雷泽紧挨无妄海,无妄海里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草药呢。”


    几人皆是一愣,彼此对视,而后默契地朝藏书阁狂奔过去。


    *


    此刻狂奔的人不止姜盈初,还有在宫里的若柒柒。


    她一溜烟跑进自己宫里,脸色黑青,十分骇人,活脱脱是和人干架的神情。


    侍女小心翼翼地唤她:“殿下?”


    若柒柒忽然起身,同手同脚地往内走。


    她烦躁地叮嘱侍女:“拿二两银子赏给四皇子,就说他编出那番说辞辛苦了。”


    侍女不明所以,不敢吱声。


    一炷香前,若柒柒在叶游苑吹风养神,琢磨着自己应该如何溜出宫。


    “皇姊。”一道声音唤她。


    瞥见来人,若柒柒立马警觉起来,转身要走。


    常平却没眼色地挡在她身前,问:“皇姊为何怀疑丽妃一事是我所为?”


    若柒柒嗤笑出声,冷冷道:“因为我请封皇太女一事。”


    夜风里,常平的身影显得格外清瘦。


    他依旧儒雅地握着书卷,语气却失了以往的谦和:“皇姊怀疑我容不下你?”


    “难道不是?”


    “皇姊可记得父皇几年前对我的评价?”常平仰头望天,轻声问。


    问这个问题,简直自取其辱。


    “当然记得。”若柒柒无需回忆,利落地答道:“吃喝玩乐,难成大器。”


    常平笑了一声,又问:“那皇姊可知我为何后来又发愤图强?”


    “皇姊不想知道。”若柒柒道,转身离开。


    月光在地上借枯枝影开出花树,步步葱茏。


    常平追在后面,诚恳地解释:“因为我看见皇姊请封皇太女,那时,她周身都散发着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坚定,比美色沉鱼落雁还撼动人心——”


    若柒柒越听越觉恐怖,彻底跑出了常平的视线。


    四皇子夸人,结果把人夸吓跑了。


    他站在原地,忍不住笑自己的过分。


    而若柒柒心中赫然巨浪滔天,久久不能平复自己惊骇的心情。


    被人夸的这种经历,她很稀缺。


    从前在皇宫,她是文武双全,雷厉风行的二殿下。


    后来在华云山,她是索心锤不离手的掌门。


    别人和她说话都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气,更别提什么夸赞之词了。


    细数夸过她的人,除了父皇母后,也只有姜盈初。


    因为稀缺,若柒柒也不习惯被人夸。


    往往姜盈初没说两句,她就先闹个大红脸,然后羞愤交加地提着玉锤轰走姜盈初。


    况且刚刚这么夸她的人,是她一直视为死对头的四皇子!


    若柒柒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想跑。


    常平在原地无措地站了会儿,也往回走。


    碰上一队巡查的巡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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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使,常平示意他们免礼。


    巡更使继续往前走了。


    而一簇凡人看不见的浓黑烟雾悄悄窜了出来,眨眼间,化为常平的模样。


    在上面看时,就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常平背道而驰的怪诞场景。


    那队巡更使就看见刚刚离开的四皇子又追了上来,渐渐超过他们,向别处的宫里走去。


    *


    “臣清清楚楚地瞧见了,往二殿下宫里走的,确实是四殿下。”


    隔天,被传来的巡更使诚恳地说。


    一队巡更使,分别传唤,个个言辞都一致。


    姜盈初皱起了眉,常平也一脸不解。


    二殿下昨夜不翼而飞,问遍宫里人,只有这队巡更使说看见了四殿下往二殿下宫里走。


    可常平身边的侍从和宫里的下人都能证明,昨夜四皇子只在叶游园与二殿下闲聊几句,并未追去宫里。


    若柒柒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赶来找她商量除魔一事的姜盈初赶到焦头烂额。


    她四下张望踱步,忽然停在了若柒柒的书案前。


    案上有卷摊开的书卷。


    “雷泽”二字映入姜盈初的眼帘。


    *


    姜盈初都没来得及赶去沐阳山,借着除魔之人的名号,差事钦天监去沐阳山,将尸体暂且都安置在冰棺里。


    而她自己和其他三人一猫,当即就赶往了雷泽。


    姜盈初听说过雷泽,从前在她眼里,那是一处桃花源般的地方。


    她见过雷泽的一幅画:群山环绕着一座小城,满城茉莉夹在新绿春雨间。


    因为城中一步一棵茉莉,景色实在独特。


    又因为那幅画是声名远扬的大师所作。


    雷泽这个地方也被人知晓。


    雷泽在东洲最南边,距京都自然远。


    好在姜盈初和临野都会御剑,饶是如此,一天的行程也不够他们飞到雷泽,只能找一家客栈落脚。


    “劳烦给一碗白水。”姜盈初不忘对着小二道,“我师父得喝药,茶水犯冲。”


    小二领了赏银,自是点头哈腰。


    姜盈初担心若柒柒,夜不能寐。


    她倚在窗边,满眼忧虑。


    被言遮派来安慰人的旺财就时而蹭蹭她的手,时而用小猫脑袋拱着她的手心。


    隔壁的房间里,言遮也没有睡着。


    他可不是因为担心若柒柒的死活才不能入睡。


    而是雷泽这个地方,能勾起言遮的一些回忆。


    他手指点了茶水,在桌上写出一个“梅”字。


    那是很多年前了。


    时光漫漫,具体多少年,言遮已经难以记清。


    只依稀能想起来,他当时应该和如今的姜盈初一般年纪。


    彼时东洲不叫东洲,仙家也不五花八门,天下只有一个门派,名扬四海。


    清早温柔的阳光从一棵龙梅的缝隙里倾泻而下。


    意气风发的少年在树下练剑,举手投足间都划出一阵迅疾的气流。


    大有剑指长虹之势。


    可仔细瞧,又能窥见一种别样的温柔。


    他动作虽雷厉风行,可每每划过龙梅那侧时,总会收了力,温柔拂过。


    “师弟!”不远处,一个身影喊道。


    言遮顿住,收剑回头,看见了朝自己走来的大师兄。


    “师兄。”他恭恭敬敬地作揖,问:“师兄有何事?”


    被唤作师兄的那人道:“师父要你去买些花种回来,要葵花籽,马上就要。”


    言遮闻言,没有一丝怀疑,立马御剑朝山门外飞去。


    等他拎着一袋葵花籽回来的时候,却不由分说就被师尊关进了后山的洞里。


    “宗门小测,你师兄特意来告诉你,你倒往山下逃了。”


    云水真君平日最宠这个小弟子,眼下气得胡子飞舞,负手离去。


    都没给言遮解释的机会。


    从那天起,言遮找到了一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大师兄。


    蛇蝎心肠。


    *


    次日清早,姜盈初刚敲响师父的房间门时,门就被打开了。


    姜盈初一愣,脱口而出:“你也没睡?”


    言遮闻言皱起了眉:“当然睡了——什么叫‘也’?你没睡么?”


    姜盈初无法辩解,转身就跑。


    等她早膳时吃下师父额外递过来的小糖包时,师父的脸色才略有好转。


    “唉,你把药丸子也得吃了!”见言遮起身要往出走,姜盈初连忙拽住他的衣角。


    三水托腮看了全程,好比看了一出戏。


    他用袖子擦擦嘴,评价道:“你俩是轮流来当师父吗?我管你一下,你管我一下的。”


    没等姜盈初回答,言遮就冷嗖嗖地怼了回去:“谁管谁都用不着你管。”


    三水:“……”


    姜盈初很想捂住自己师父的那张毒嘴。


    “你学学人家临……”言遮因为想不起名字而一顿,最后索性抬手指了指一旁的临野。


    “你学学人家,安安静静的,多好。”


    受到踩一捧一的夸赞,临野脸上却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姜盈初幻视着桌边一队人,突然感到轻松了一瞬间。


    虽然事态紧急,可他们这个除魔小队的人,倒也有趣。


    言遮和三水一路拌嘴仗,吵到雷泽都没有休战。


    临野不动声色,一声不吭,却很可靠,替姜盈初分担了载旺财和三水的重任。


    至于姜盈初的剑上为什么载着言遮呢?


    那必然是言遮靠着三寸不烂之舌为自己争取来的。


    毕竟三水在这一群人里面,也最亲近姜盈初。


    这种鸡飞狗跳的平静维持到了进雷泽的岔路口,而后四分五裂。


    看着面前古树环绕的两条岔路,姜盈初左右找了一圈,没发现一点儿线索。


    雷泽鲜少有外人进入,里面的人也久居不出。


    他们找不到一个能够问路的人,也不能御剑飞过去——因为姜盈初诧异地发现,这个地方居然有结界。


    不知道是谁何人何时布下,但她难以用法力闯进去。


    姜盈初只好从包袱里翻出两个传声海螺,把其中一个递给临野。


    “兵分两路吧,谁走对了,就给另一个人说。”


    临野接过海螺,还是波澜不惊地点头。


    好像就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露出一丝额外的表情。


    言遮听到兵分两路,自然而然地站在了小徒弟身后,并且不断用眼神警告着蠢蠢欲动的三水。


    “师父。”姜盈初纠结许久,还是轻声唤道。


    言遮很神气地抬起头,顺便对着三水挑衅一笑。


    “还是我们一队吗,好。走吧。”他伸手要去接姜盈初手里的包袱。


    姜盈初却躲了过去,神情尴尬,摇头道:“你跟着临野吧。”


    言遮的得意四崩五裂,而后转移到了三水脸上。


    结果下一瞬,一盆凉水也给三水浇下。


    “你也跟着临野。”姜盈初说。


    三水和临野都是一脸迷惑。


    只有言遮思忖片刻,突然上前。


    “别听他们的话。”言遮的声音轻柔,透着一股姜盈初不常见的坚定。


    三水仰着脸问:“啥啥啥?他们是谁?什么话?”


    姜盈初抿唇不答。


    他们是很多人,那些所有给她扣上“灾星”之称的人。


    若柒柒很有可能被抓进了雷泽,姜盈初不确定这里面会有什么危险。


    但她很怕出事的又会是自己身边的人。


    “你要是实在担心,我和三水跟着临野走就是。”言遮道,“旺财你带着。”


    姜盈初还要推辞。


    “临野一个人也护不了我们这么多人。”言遮解释,“何况你的水平在他之上。”


    他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而且旺财这蠢货是个麒麟,如若真有什么,它也能护着你。


    有理有据,姜盈初思忖一番,抱着旺财点头。


    一队人分裂完成,各自上路。


    雷泽地处南方,没有什么春夏秋冬之分。


    满山古树,尽是茉莉,还齐刷刷地开着花,香气逼人。


    姜盈初抱着旺财,小心翼翼地走了好一会儿。


    遮天的茉莉挡着阳光,倒也不是很热。


    传声海螺里时不时传来言遮的询问,姜盈初每次都仔细答了,转头在心里腹诽:这海螺定是言遮从临野手里夺过来的。


    再往前两三里路,四周依旧十分幽静。


    姜盈初边走边左右张望,浮生剑随时准备亮出。


    不过姜盈初能听见的声音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她有点好笑自己的疑神疑鬼,却在勾唇笑的瞬间,突然停下脚步。


    海螺已经有段时间没传来声音了!


    姜盈初朝里面喊,没有传来任何回答。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猛晃几下,也依然没有一丁点儿声音。


    “西海的法器,在我的地盘上怎么能起作用呢?”前方,一道声音从远处走来,未看清其人,倒是先闻其声。


    姜盈初一手抱着旺财,一手执剑。


    她的剑却是平举起来的,一端挑着官文书。


    来人渐渐靠近,清晰地出现在姜盈初的视野里。


    一身板正的墨色长袍,头发高高竖起,顶着一个帽檐堪比屋檐的草帽。


    姜盈初警惕地握着剑。


    来人倒没有要动手的意思,瞥见官文书,取下细看。


    “在下梅寻宁,雷泽城主。”他把文书重新给姜盈初挂在剑上,拱手作揖,“皇上钦点除魔之人来此,我有失远迎,见谅。”


    姜盈初松了口气,摇头道:“无妨。”


    她看了看手中的海螺,又看了看梅寻宁。


    梅寻宁会意,衣袖轻拂,海螺里变立即传来了三水颠簸的嚎啕声。


    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听起来像在撒丫子狂奔。


    “你们遇到什么了吗?”姜盈初瞬间紧张,大声问。


    那头传来同样大声的一句“闭嘴!”


    三水还在扯着嗓子哭,下一瞬哭声又戛然而止,不难听出是遭到了捂嘴的待遇。


    “师父?”姜盈初再次唤道。


    海螺那头,言遮松了一口气,修长手指从三水嘴上拿开,满脸嫌弃。


    “没事。”言遮简单道,“你呢?这个海螺突然不出声了。”


    姜盈初:“我的也是。你们往回走吧,这条路是对的。”


    “我们已经在往回走。海螺是怎么回事儿?”言遮问。


    三水跑得气喘吁吁,没忍住哽咽地控诉:“海螺刚没了声儿,他就逼我们往回跑了!”


    言遮凉凉地扫他一眼。


    三水便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跟自己拌嘴的人是如此恐怖!


    他被吓得不敢吭声了。


    海螺的声音很大。


    三水控诉的声音飘扬出来,一旁的梅寻宁也能听到,让姜盈初生出一种家丑被外扬的感觉。


    她尴尬地咳了两声,说:“没什么事儿,你们来这边就知道了。”


    话毕,她开始等待。


    梅寻宁很是体贴地询问:“要不我们也往回走一走?”


    姜盈初点头。


    她和梅寻宁边走边聊,讶异地发现这个雷泽城主竟活得十分闭塞。


    不知道京都仙门这些日子的腥风血雨,也不知道宫里怪诞的离奇事儿,甚至连自己这个仙门宗主都不知道。


    姜盈初忍不住问他:“长年累月待在城中,真的不会闲得无聊吗?”


    梅寻宁笑了:“几十年而已,何来无聊之说?”


    毕竟他曾经有过三百年不下山的光荣历史。


    而今二十年不出城,简直不值一提。


    *


    从前三百年不下山的日子,离梅寻宁很遥远,很遥远。


    遥远到他都记不清。


    不过有个日子,他却一直牢牢刻在心里。


    彼时东洲叫“景和”。


    景和二十四年,云水真君横空出世,把“仙人”这个词带到了人间。


    大家才发现,原来人是可以像鸟儿一样上天的,原来云是可以被人踩在脚下的,原来风火雨雪是可以被人掌控的!


    想拜在云水真君门下的人无数,云水真君也拒绝了无数。


    梅寻宁在当时是万众敬仰的存在。


    因为他不但是景和的三皇子,还是云水真君门下大弟子。


    后者的名号在当时要比前者威风许多。


    人人赞他天赋异禀,年纪轻轻便修到真人,飞升指日可待。


    梅寻宁也很期待。


    一夜暴雨,众人瞥见数到惊雷劈在云水山。


    他们惊呼:“这肯定是云水真座下大弟子飞升了!”


    人群涌上山去恭贺,人数之多,蜿蜒十里,街道上车马难行。


    可众人寸到山上,却纷纷惊掉了下巴。


    飞升的不是梅寻宁。


    而是云水真君前七日才收的小弟子——言遮!


    七日飞升上神。


    从此人人提及言遮,都唤他一句“奇才”。


    而提及梅寻宁,却依然还是“云水真君座下的大弟子”。


    梅寻宁想不通,自己日日勤恳练习,十年如一日。


    言遮才拜入师门七天,还总是逮着空就偷懒。


    怎么言遮就成了那个飞升的人?


    怎么言遮就成了众人口中的奇才?


    怎么师尊还格外宠爱言遮?


    梅寻宁实在不懂。


    他这人很倔,很犟,很牛。对于不懂的问题,刨根问底,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答案。


    功夫不负有心人。


    梅寻宁在后山发现满手沾血的言遮,发现了真相。


    倒在一边的尸体是言遮的一个师姐。


    云水真君座下,梅寻宁义愤填膺地控诉言遮:“他为了增长修为,吃了同门的内丹!”


    证据确凿,他要看言遮如何抵赖!


    真给他抵赖过去了。


    师尊护着他,同门都向着他讲话,梅寻宁才惊觉自己大师兄的名号不过一个笑话。


    这山都能随着言遮姓了!


    梅寻宁算什么?算蝼蚁一个。


    小师弟手上的血迹未干,却被众人护在身后。


    从那天起,梅寻宁找到了一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小师弟。


    蛇蝎心肠。


    *


    姜盈初远远听见脚步声,最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三水飞扑而来的身影。


    小孩儿大抵受了惊。


    姜盈初张开双臂,想要安慰他,却发现他在扑进自己怀里前的最后一秒停下了脚步。


    一只罪恶的手不由分说揪住了三水的衣领。


    三水生无可恋地投降:“我不抱她了,你能放开我吗?”


    “当然。”言遮从善如流地松手。


    梅寻宁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视线和言遮相对,不动声色地开始对峙。


    姜盈初毫无察觉地挡在他俩中间,介绍道:


    “雷泽城主梅寻宁。”想到刚刚这位城主主动提议和自己往回走,姜盈初补充了一句,“挺善良的。”


    “我师父言遮,人也挺善良的。”


    互相评价为蛇蝎心肠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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