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烟怔在门口,心头倏然顿了一拍,旋即狂跳起来。飘飘然走到案前,指尖将将触及,忽又忍住了,弯下腰去,左右打量,暗暗欢喜不已。
九莺十锦跟着进屋,见此情形,不禁失笑。
十锦说:“姨娘何不把它拿起来观摩?当心累着脖颈。”
“是呀。”九莺也说:“这些玉石雕件儿都是越盘越润泽的,又不怕一碰就坏了。”
梵烟抿着嘴儿,神游天外一阵,方回过来,自解了斗篷,暗想:这山子再珍贵,依旧是个摆件儿。若收起来不见天日,倒是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若是当真搁在外头装点屋子,少不得自己勤加爱惜保养,不假他人之手就是了。
于是行事照常。因白日里歆荣才与她商议,新年欲厘清府中人役,这便顺势坐在书案前,提了笔在纸上写写删删,堪堪有了几分眉目时,已觉昏头涨脑、眼眉饧涩。收了纸笔,再看一回山子,洗漱就寝。
且说这一处宅院,原是去岁为办喜事才置的。起初只薛盟的一干得用亲信,并宫中赐来镇宅的福嬷嬷、寿嬷嬷。后来陆陆续续添了许多听候的男女,既有活契,又有死契,有些沾着亲、有些带着旧,还有些添了丁口,盘根错节,不一而足。
正月里也没别的要紧事,梵烟与歆荣每日皆匀出一两个时辰来,斟酌细则。薛盟私下里不免向梵烟笑道:“倒衬得我无所事事了。”
梵烟新誊写好歆荣拟的人员评等条例,拿镇纸压在案上吹干,闻言因说:“家主一年忙到头,一家子上下穿衣吃饭都仰赖您。如今正该您歇一歇,且由我们分忧,料理些内宅的琐事,妥与不妥,终究还须依家主的意思。”
薛盟听罢,便来拉她:“今儿不去议事了吧?”
“单一项重造花名总册、明职司、定规章,就费了这一旬还多。”梵烟手脚发软,被他揽在怀里,“少不得松快一日半日的,张弛有度,方是长久之功。”
明日再与歆荣推敲一番,即可抄录分发各处管事,预备施行起来。
薛盟瞟过两眼她那纸上章程,颇为可圈可点,较之朝廷官员考课也不逊色,稍显青涩之处,倒无伤大雅。盖因知晓梵烟正踌躇满志,要做出点儿事业来,自己不好强为人师,反而剥夺了她这份志趣。
便只管与她谈些风花雪月的闲话,消乏而已。
翌日来到正院,纤纤亦在。歆荣见了梵烟,笑道:“才想着你这些时日劳累了,今儿不必过来,好东西就偏了我们俩。”
梵烟福了福礼:“所以说素日勤谨些只有好的。什么东西少得了我一份?”
纤纤抿了嘴儿:“听闻妹妹近来忙于肃清内帏,着实费心。殿下赐来的这些药材,正该与妹妹进补一二。”
“你也把她抬举得太高了!”歆荣不以为然:“咱们家拢共几口人?平常能有几件事?无非因为前头闹了个笑话,趁势大家理一理职责,哪里煞有介事就用上''肃清''二字?”
纤纤忙受教称是。歆荣又道:“殿下的慈心我明白。你自然有独一份的方子,咱们两个等过了二月二,也请位大夫来扶扶脉,依着各人的体质,再来调配补法儿。”
梵烟并纤纤一齐谢过主子们的体恤。三人又吃了一回茶,纤纤令如意、吉祥捧过自己那一份药,先行告退。
歆荣搁下茶盏,说:“这事儿只召几位大管事提过一嘴,她那里就得着风声了。”
梵烟一笑:“管采买的安姑姑是如意婶娘,咱们不是已经知道了?”
歆荣点了点头:纤纤是个有心人。房里近身伺候的几个,细究之下都有来历。
“依我想,条令推行开去,起初这一季且不急着丁是丁,卯是卯的,给大伙儿留些适应回圜的余地。那些资历老的、勤干讷言的、孑然孤身的,不好平白吃亏。”
歆荣却一口否了:“打头若不将规矩立好,越往后越乱来了。常言说,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一府上下这么些人口,可不是凡事讲情面就可兴起来的。”
她安抚地拍了拍梵烟的手:“你不必忧心。横竖先从我这正院起头,你我二人,一宽一严,再没有不能顾全的。”
梵烟想了一回,含笑答应下来。
二月伊始,新政的序幕便在正院悄然拉开。未曾有声势浩大的宣告,只几位管事并有头有脸的大丫鬟知晓,依着细则约束各自底下的人。
起初几日,风平浪静。各人都屏息敛气,比往日更打起十二分精神,谁也不想成为“杀鸡儆猴”里的“鸡”。
七巧八红两个奉命坐镇,凡器物领用、灯油炭火账簿,皆一样样核实,方允发出。
过了几日,揪出几件小事来——
其一是小茶房的几罐外邦贡茶,因保存不当受了潮,管茶的茗香不认,说是送进来时便是如此,她只当番邦洋物原是不同,与库房里的叶姑姑互相推诿。
歆荣听了回禀,淡然道:“既然她二人都难胜任此事,就先调去厨房,学些色香味的门道吧。坏了的茶,念在她们伺候一场的份儿上,也就不必折钱补上了——茶房暂且由八红管。”
处罚不算重,却恰恰夺了二人捞油水的好机会。茗香、叶姑姑满心懊丧,奈何违逆不得,忍气磕了几个头,就出去了。
再有就是针线上的慧娘、巧娘。因歆荣的一应穿戴俱由几个大丫鬟包圆,她们不过做些杂使的桌围、靠枕等物,用料大,人力上其实颇为轻巧。姐妹俩的哥哥便起了意,时常派她们嫂子接二人回家去小聚,趁机落得许多零碎绸缎。
偏他家近日与邻居争地,生了口角,那邻居家男人也在前头当着喂马的差事,索性使自己女人带了赃物来求见夫人。
歆荣见着那一方比桌面还大些的弹墨碎绫,倒忍不住笑起来。
马倌女人暗觑着她的神情,赶忙又道:“夫人若不信,奴婢敢同那两位姑娘当面对质。”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想你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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诬告。”歆荣扬了扬手,让小丫头绮文带她下去,再给了她一吊钱。
这头先将事按下,继续料理旁的。一时回话的人都散完了,正让唤慧娘、巧娘来,姊妹二人已奔至厅中,一行跪下,一行哭着认罪,只说情愿再不领月例,唯求继续伺候,赔完昧下的绫罗绸缎为止。
歆荣只问:“赔完以后呢?”姐妹俩答不上来,低头抽噎着。
“你们偷偷卷回去那么些料子,可有一样最终用在了你二人身上?”歆荣明知她们哥哥必定是靠这些换钱花的,故意有此一问。
慧娘巧娘一味摇头:“夫人待下宽厚,我们自来不短吃穿。单是…单是哥嫂侄儿们度日不易,我们若白看着,到底于心不忍。”
“你心疼他们,他们可曾心疼过你?”歆荣不禁冷笑:“针线上的人,一贯怕手指粗糙刮坏了娇贵料子,平常连活儿也不会做。不如撵到庄子上配小厮去,他们得了恩典,你们也好和娘家贼窝断个干净!”
慧娘巧娘如遭雷击,一改故态,放声嚎啕起来,连声央告不住,求歆荣收回成命,满口又说自己会干粗活,往后做什么都使得,再也不与哥嫂来往了。
屋中一片哀声,屋外梵烟亦站了多时。原本当下歆荣正需立威,她走过来时,不过是想和歆荣说会儿话,凭歆荣如何裁决诸事,也不准备出声置评。
但究竟人非草木。梵烟复等了片刻,里面竟没有动静了,心下略一踟蹰,终是掀了帘子进去。
眼睛并不看地上的两个人,只向歆荣行礼如常,随即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平声道:“才刚碰见浆洗房的蓝儿,她母亲不知害了什么病,家里弄了几回草药吃,总不见效。她急着想去寻个正经郎中瞧瞧,偏偏房里人手紧,姑姑不给告假。”
歆荣会意一哂,喝了两口茶润嗓子:“你又来做菩萨。”
地上慧娘巧娘听出关窍,忙将眼泪一抹,急切道:“我们可以顶上!各样料子如何浆洗、如何熨烫,我们都晓得。”
梵烟这才转向她们:“浆洗房可不是好去处。终日与皂角碱水为伍,冬日里的凉水能冻裂手,夏日里的蒸汽能闷昏头——不然你们当为何这般缺人?”
慧娘巧娘素知她性情,兼以为她不知前因,故而笃信她所言不假。然则再苦再累,还能坏过胡乱配人吗?
此刻犹胜溺水之人抓到唯一一根浮木,姊妹俩冲着歆荣磕头如捣蒜:“奴婢愿意!奴婢愿意!求夫人开恩,容我们将功折过!”
“罢了。”歆荣一摆手,止住了她们泥首:“浆洗房却没有东西私相授受了。你们要去也使得,一应事务多向姑姑她们请教,再有偷奸耍滑的,叫人报给我知道,两罪并罚,绝不容情!”
“是!是!奴婢再不敢了!”姐妹俩死里逃生,几乎是被人搀着出去的。
日头向晚,这会儿屋中只剩她二人了。歆荣揉了揉太阳穴,仰靠向椅背,略带疲乏地看了梵烟一眼,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