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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二十四

作者:青城山黛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除夕刚交四更,薛府各院的灯俱点起来了,上上下下一片通明。


    梵烟穿戴严整,便往正房来。沿路彩灯辉煌,直如两条金龙一般,蜿蜒相伴。


    歆荣正换诰命服,见她进屋,笑叹:“好困。”


    梵烟忙让取来含香丸,与她噙了提神,再略补一补口脂,说:“宫中礼仪繁琐,这会儿连水也不便多喝。你且把这丸子揣着,实在撑不住时,悄悄儿抿一丸也好。”


    歆荣依言收在佩帏里:“我哪有这般娇弱?不必担心呢。”


    坐在奁台前戴好冠子,前院薛盟便派人来请。


    此时纤纤亦到了,同样插金戴宝、华裾鹤氅——因薛盟夫妇要先往公主府上去奉迎母亲一道进宫,故此倒可以带她同行一程。


    歆荣便由她二人左右搀着,款步而出。在前院与薛盟照了面,至正门乘车。


    “估摸着酉时才能完。”薛盟虚扶过歆荣,复叮咛梵烟:“我让澜序在前头多照管些,二门另添了两班妥当妇人巡察——再有未及之处,你便费心些,若要吩咐个什么,只管差遣人去。”


    梵烟一一应了,又被歆荣捏了捏手:“别这么严阵以待的。门户守好了,里里外外随你自在。”


    梵烟方展颜一笑,蹲了蹲福:“不敢辜负所托。”送二人上马登车,一个大红赐服,一个大衫霞帔,月白冬夜里,煞是般配。


    一时看得入神,全没留意纤纤飞来的余光。


    待车马远去,返来各处巡视一回。两位嬷嬷昨儿叫子侄家接去团圆了,此外无甚可忙,便回房里坐着。


    先前那锦袋儿做好了,本欲给歆荣盛香料,挂在衣橱里熏衣裳,偏生薛盟瞧见,张口要了。


    梵烟于是另选了两枚白玉云头做坠角,穿好了,连绣箩一道收进螺钿柜子中。


    辰时澜序来问了一回安,道是前院一应太平无事,闲话两句,又折返去了。


    十锦掩口打了个呵欠,提议道:“咱们来玩夫人那一套《升官图》吧!”


    梵烟知她们无聊,点头允了,十锦便亲去正房取,一并请八红过来玩。


    少顷两个人进门来,八红说:“人少了不好玩,不如让这院子里的小丫头都来。”


    梵烟笑了笑:“这话正是。”让十锦去招呼她们,再让九莺将现成的糕果都摆出来,林林总总二三十碟子排开。


    不多时,洒扫杂使的小丫头们就在门前聚齐了,拘谨又雀跃地东张西望、窃窃私语;随即纤纤那边的如意吉祥亦被邀来了,十锦掀了门帘儿:“别谦让了,屋里暖和。”


    梵烟因嘱咐九莺:“只管拼一张蝶几在地上,升官图纸也铺在地上,横竖隔着栽绒毯的,不然她们倒不好意思随意吃喝。”九莺笑应了,依言照办。


    众人进来,给梵烟见礼,梵烟抬手免了,说:“过年呢,大伙儿都热闹一回才是。眼下既闲,玩乐半日也无妨,到了夜间,该当值的仍仔细当值,别离了格,主子们回来看着不像样。”丫头们连声称是。


    一时按长幼坐下,九莺、十锦、如意、吉祥先起一局,示意给不会玩的看,片刻大多都看明白了,摩拳擦掌又陆续加进来几个。几轮骰子掷过,渐渐都放开了手脚,或有升了“御史”得了彩头的,或有被“贬谪”出局的,引得惊呼笑叹声一阵高过一阵。


    梵烟自己不下场,挨着熏笼坐着喝茶,名为“监场”,不许有人混赖,实则不外照应哪一碟果子少了须添上、糖粉碎屑别抹在宣纸上、谁输得伤心了,便到旁边来缓缓……


    厨房里尚送了玫瑰酒酿圆子来,九莺玩累了,让出位置,自去洗了手,替大家分甜羹。


    第一碗奉与梵烟:“她们斗智斗勇到了那般田地,你如何还出神?”


    梵烟接了,唇角微扬:“她们热闹至极,独我清闲。”拿小瓷匙轻轻搅着汤,并不送入口。


    九莺心里便暗暗一叹,敁敠她的心思当与自己相类,“乡心新岁切,天畔独潸然。”


    亲朋旧故无处寻觅,她唯比自己多了一位良人聊供牵念,不知更好还是更坏。


    小丫头们尚不知愁。闹腾了半日,不拘输赢,皆得了梵烟给的各种彩头,意犹未尽地散了。


    下半晌过年的氛围更浓,依稀闻得零星爆竹声响,不知从何处传来。梵烟便又罩上氅衣,四处走了一遍,得知是府外的动静,方才放下心。澜序禀说宗祠里祭祀之物业已妥当,易燃的纸帛香烛俱派专人看管,只等家主夫人回来。


    这一趟走乏了,正合梵烟的心意,回来和衣小睡。


    床帐仅放下了一半,眼皮儿上仍觉明晃晃的,却又不肯睁开,背过身去,仿佛好些,只是睡不实,外间的炮仗声、车马喧哗声,潮水般来来去去,拂过她耳边。


    可是空无一人。萧瑟天地间,连她也是白茫茫的,飘着,亦坠着。


    响遏行云的一段乐声乍起,最终将她唤醒:祭礼开始了。


    梵烟坐起身,但见屋中已掌灯,九莺并十锦的身影赫然映在床帐上,原来是二人见她好睡,仅在外间掷骰子玩儿,唯恐出声扰了她。


    她一起,那二人就留意到了,走上前来。九莺笑:“当真管家劳心劳力,偶然半日就累着了。”十锦点头:“头里也起得太早了。”


    梵烟忍俊不禁:“你们俩倒会替我找由头。”因为没歇好,身上反而略感寒凉,拢紧了小袄,接着问:“夫人回来了?”


    “回来了,还在祠堂那边没过来呢。”九莺端来一小盅牛乳粳米粥:“正屋里热茶热炉都齐备,七巧还给咱们绘了一小幅年画呢。”


    梵烟忙道:“快拿来我瞧瞧。”十锦取来展开,梵烟、九莺一看便赞:“哟,《渔樵耕读》这个倒雅得很!”


    十锦闻言,也偏头来看:“怎么是四个男人?也不俊俏,挂着什么好看?”


    九莺握嘴直笑:“咱们纵不便挂,却不为你说的那般。这原是文人大家心里至臻至善的境界,丰衣足食之外,兼顾陶冶情操,再上者匡世济民。跟美丑有何干系?”


    十锦不服:“既是他们的愿景,咱们也不必忙着认同。论情操,美人抚琴不能陶冶?论丰足,莲花娃娃不是丰足?”


    梵烟听到此处,叹道:“了不得,竟得了夫人真传。”与九莺齐笑。


    再向十锦道:“你这话极有理。世人志向各异,究其根本,竟若合一契。不过这画儿出自你七巧姐姐之手,咱们领情就是。”十锦这才点头。


    将画收好,复看了看时辰,等祭祀毕了,就该她们去正房给歆荣行礼。


    梵烟正重新理妆,外头歆荣差了人来:“夫人说,一家子同辈不必太讲究虚礼,今儿都乏很了,只管各自安歇。明早再相见。”


    三人听了不免诧异,待来人一走,梵烟交代十锦:“且悄悄去正房瞧一眼,若真是歇了便罢,若有个什么缘故,再来告诉我。”


    十锦应声去了,梵烟尚不忙卸钗环,只倚在窗边小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一本闲书,小香炉里青烟袅袅,渐渐将夜色晕染得愈深了。


    忽然,院子里一阵脚步声传来,比丫头们都重,却更急促两分,径直走向这边。梵烟抬起头,只见帘栊一动,薛盟已携了一身寒夜清冽进来。煊赫冠服已换,穿着一袭家常霁蓝云纹锦袍,罩着玄狐外褂,头戴暖裘帽,眉宇间倦色浓重,眼睛却亮得灼人。


    梵烟连忙上前相迎:“家主怎么过来了…”


    十锦跟在后面溜进来,只冲梵烟摇了摇头。


    “我想着夫人体谅你们,不必过去磕头拜年,但府里也总得有个过年的意思,很该来扰一扰你。”薛盟说着,除了外头衣帽,随手拾起案上的书一看,回身冲梵烟一勾唇:“过年呢,你还这么用功,就奖赏你这个吧。”


    自怀里取出一只红封:“喏,压岁钱。”


    梵烟一愣,心下好笑,鼻尖却微酸,双手接了,屈一屈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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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家主。”


    薛盟收回手,就在她才刚坐着的软榻上坐了,斜身靠住那引枕,惬意地舒了一口气。


    九莺十锦倒来茶,奉上红橘、龙眼等物,拨亮了灯,便退了出去。


    梵烟见状,亦在他对过陪坐。薛盟手撑着下巴,看她垂首剥红橘,髻心一支嵌宝蝴蝶簪将坠未坠,不由笑道:“何不将这些累赘卸下?”


    梵烟闻言抬眸,先将橘子奉与他,方起身道:“少陪了。”转至里间更衣。


    她本不惯在他面前脱换,薛盟自己不觉,依旧同她说话:“上回姑母把你支开,猜猜是同我说了什么?”


    梵烟不意他提起这个,手上动作一顿:“什么?”


    “她想走我的门路,将表妹荐入东宫。”薛盟纵有几分薄醉,到底知道轻重,着意压低了声音,复起身走至屏风近前,以此杜绝旁人窃听:“真该让她亲去体会体会,今日大宴上的刀光剑影…”


    话未说完,见梵烟只穿了杏粉小袄,外面一件豆青比甲,底下白绫细褶裙,脂粉不施,松松挽了素鬟,比方才越显清丽可爱。


    梵烟被他这么呆看着,自己先难为情起来,口中道:“怎么起的这个念头?天家富贵,却也不是人人都消受得起的。我看那位表小姐蕙质兰心,许个相当的人家,和和顺顺才是福气。”


    一边说,一边就往外走。跟前的路被薛盟堵住了,只得从屏风另一端绕行,听见身后薛盟深以为然:“我也这样说呢!便是人心不足,得了安稳,又想权势,终归要自家上进,哪能将一门荣耀全寄于女子之身!”


    梵烟知他对那两位表兄略有微词,不便附和,恰好经过那螺钿柜子,心念一动:“前日的锦袋已做好了,家主看看,这样可还使得?”


    薛盟如获至宝,接在手中,指腹在那白玉云头上摩挲了一下,便欣然收进怀里:“有劳,有劳。”


    梵烟抿嘴一笑,关了柜子,回到外间来。


    小铜炉里的香饼燃尽了,她再添了一块,正盖上,不妨外头爆竹声大作,唬得她指尖一颤,薛盟忙来察看,还当她烫了手。


    梵烟摇摇头说不是,“好生热闹。”


    薛盟见她面露向往,提议道:“咱们到外头去。”将自己的狐裘与她裹严实,揣上手炉,开门出来,召过澜序,吩咐他拣好看的放。


    澜序兴头头地应了,也不用旁人,自己将各色花样炮竹排出序来,一溜小跑过去,挨个儿点了,一时间只听得道道锐响划破寒夜,惊雷一般。墨色天幕如裂帛四散,绚烂光华层出不穷,时如花海,时如垂柳,时如火轮,变化万千,斑斓明灭。


    轰鸣声震耳欲聋,极致的喧嚣深处,便是极致的寂静,仿佛天地间仅有两个凡人,仰头同观这一番盛大。


    “…梵烟。”薛盟忽然侧首唤她:“想不想亲手试试?”


    梵烟眼睛一亮,而后倒踟蹰起来:“我从前没玩过。”


    薛盟便笑:“又不难。只管胆子放大点儿,手别抖就是了。”果真叫澜序拿一样小些的炮仗来。


    复拈了一支线香递给梵烟:“纸捻子烧得快,你既不熟悉,怕燎着手,就用这个来点。”


    梵烟捏住了香,见澜序将一只四五寸长、顶上拱起底面平的金红相间炮仗平放在地上,伸手将一端灰绿的引线往外捋了捋,顺带两脚踢走周遭散落的碎屑,笑呵呵的让至一旁。


    薛盟立在台阶上,看了他一眼,随即揽住了梵烟的肩头,一只手同她一块儿执着那香:“我陪你点。”


    梵烟不疑有他,二人一道走到跟前,弯着腰,小心将线香顶端挨上引子——


    “嘶嘶”几声过后,炮仗蓦然极速旋转,一边满地乱窜,一边喷溅火花,梵烟猝不及防,惊呼一声,扭头撞进薛盟胸膛。


    薛盟两臂一张,趁势把她抱起来,省得火星燎到裙裾。终于按捺不住,朗声大笑起来,地老鼠遍地飞火流星里,一吻落在梵烟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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