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烟观他步履稳健,目光清明,哪有半分醉态?方才那副样子,竟是装出来的。心下好笑,一时忘了避开,旋即就被薛盟抓了个正着。
“怎么独自在此?衣裳也不加一件。”薛盟几步到了近前,目光在她微醺的脸上一扫,率先蹙眉。
梵烟自觉理亏,小声道:“我也是出来躲清闲的,穿了鹤氅不是惹人生疑?”
一个“也”字出口,薛盟不禁唇角微勾:“这倒是。”看了看她身后那抱厦:“这地方清净归清净,寒气太重了些,不宜久待。不如随我走走?”
梵烟想了想,轻轻点头,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抄手游廊往外走。
薛盟因她并不问去哪里,眼底闪过一丝满意,存心快走两步,果然听见后面细细脚步声急促起来,蓦然又停住,转回身时,并未得她撞入怀中,只得微嗔一睨。
薛盟被这一眼看得蠢蠢欲动,险些记不起要往哪边行,半晌赔笑道:“方才酒气上涌,姑娘勿恼。”
许久不用的旧称出口,二人俱是一怔,各自感慨万千。
梵烟按捺片刻,究竟忍不住,问:“今日能来向姑太太拜寿,固然是夫人抬举我——家主呢,不怕冷落了纤纤?”
薛盟绝知瞒不过一辈子,索性承认:“我从来不怕。”
梵烟听了,低头不语。
一时薛姑母身边丫鬟来找,见着二人,忙道:“老太太正急呢。二位快请随奴婢回去吧。”
薛盟无法,只得先同梵烟过去。
台子上戏正热闹,鼓点敲得急促,薛姑母却另于偏厅暖阁内坐着,见两人返来,总算松了一口气:“我这儿虽不怕你们迷了路,万一吹了风受了寒也不好。”
见梵烟鼻尖微红,薛姑母便向侄子道:“必是你非拉着人乱逛,瞧把脸儿都冻着了。”
薛盟也不辩解,顺着她的话道:“累姑妈挂心了,戏也不曾好生看。”
薛姑母一笑:“不过是上寿的老套曲目而已。你们自然更不耐烦听。”招招手,示意丫鬟取来一盒儿面脂,递与梵烟:“这是媃儿素日用的,将就搽搽,省得真叫风吹皴了,再烤火取暖,也要疼上好一阵呢。”
梵烟料得他们姑侄有话要说,接了盒子,起身让丫鬟领着去间壁,拿热水洗了脸,对着镜重新理妆。
这边薛姑母收回目光,犹夸:“这孩子当真难得,模样标致,行事也得体大方。怪道你来我这儿,还特意带着。”
薛盟唇角有些压不住上扬,徐徐饮了两口热茶,方说:“正因她在家向来稳妥,夫人才指派她来,姑妈怎么说得像全是我的私心一般?”
“你还跟我装样!”薛姑母笑骂一句,接着道:“如今你家宅谐宁,我纵使即刻下去见哥哥,也能有交代了。唯独媃儿的终身还没着落…”
“大好的日子,姑妈偏不忌讳!再是福泽绵长不妨碍的,也不该叫我们小辈胆战心惊。”薛盟拦住了她的话头,对她这一段心事也知道几分。
姑父在世时,在国子监谋了个掌馔的差事,虽不入流,但管着一众师生的膳食,算个有油水的位置。
后来大表哥继承衣钵,亦入国子监供职,且因略通文墨,担的是典吏一职,听着更清贵些,实惠上却差得多了。他又不善交际,搭不着真正文人雅士的边儿,现今两头不靠。二表兄更不必提。
“姑妈的意思我明白。眼下朝中正是选贤举能的时候,明春又开闱场,各地俊杰云集,届时我来牵头,邀些脾性相投的青年士子,诗酒相会,二位表兄同来掌眼,不愁没有雀屏之选。”
薛姑母连连点头:“你两个表兄不抵用,亲妹子的大事偏劳你操心。诗酒相会,结交青年才俊,对他二人确是难得的机缘。只是…”
她面带忧愁:“我只媃儿一个女儿,舍不得她远嫁——这些举人老爷于我们家而言自是高攀,但一朝跃过龙门,泰半都是要外放历练的,岂不是多年都不能再见?便是留在京里,入了翰林,一级一级往上熬,娘家帮衬不上,日子照样清苦。”
薛盟听明白了:“姑妈想是已有了人选,不知我搭不搭得上话?”
“你自然搭得上!”薛姑母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略显急切,忙缓了缓,压低声音:“我听说太子正议亲呢。”
薛盟拧眉笑起来:“姑妈的消息倒灵通。”
不待薛姑母再说下去,他接着道:“侄儿不妨给您透个底,宫里的意思,是从几家功臣之后里头挑。”
薛姑母当然也打听到了:“我怎敢指望汪家出个正妃?不过依媃儿的容貌、性情、才德,总能做个末等姬妾吧。”
“表妹的品貌确实出众。可宫中女眷最初的一层倚仗,仍是父兄。”薛盟琢磨一时:“不如这么着,先将诗会办起来,若有中意的最好;若果真没有,表兄们也不至全无收获,好歹混几分见面情,到那时,我再伺机向太子殿下进言。”
此事无论如何都须仰仗他施行,薛姑母哪能有异议?一口应下。少时外头脚步声响起,梵烟回来了,三人便说起别的。
话间外头复洋洋洒洒落了一地雪,轻软厚密,极类未经染色的羊绒毯。
薛盟坐到此时,委实百无聊赖,自觉尽了亲戚情份,携着梵烟告辞。薛姑母百般挽留不成,忖度着他们小儿女应有安排,不再强求,攒了一大盒子寿桃果点,专与澜序等人,千叮咛万嘱咐路上仔细。
文氏、武氏妯娌等送出二门,两位表兄复送至门前,看着人赶了马车来,薛盟护着梵烟进了车厢,又被众人拥着上去,这才挥了挥手:“外头冷,快回去吧!”
踅身再对梵烟说:“等转过这条大街,咱们自己下来走走。”
梵烟本靠着厢壁阖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为何?”
“我在前边不远有几间屋子,屋前的梅花该开了,且去瞧瞧。”
薛盟所言非虚,这里的“几间屋子”确实只有三间半:一间做正房,一间做书房,一间给看屋的老夫妇住,余下半间烧水做饭。
“薛大人?怎么这时辰来了?”应门的老翁后背已经有些佝偻了,急急忙忙之下不免有些瑟缩相,一面让老妻沏茶烧饭,一面解下腰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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钥匙开正房:“屋子都是干净的,时常打扫着,这两日刮风下雪,方才上了锁…”
薛盟说“不急”,“我们从姑妈家吃酒路过,有些惦记这梅花,并不为来查你的哨。”
老翁仿佛含混骂了声,薛盟只作未觉,冲梵烟一招手,指着那树红梅让她看:“这一支姿态好看,花儿又密,折回去给你插瓶吧。”
说着也不消旁人,亲自动手,那梅树不高,于他而言着实是手到擒来,但闻几声轻响,尺余高的梅枝便递到了梵烟面前。
恰好那老妇人端了两杯茶从灶间出来,仰脸一看,忙说:“大人仔细划了手。快到屋里取取暖,我去给大人寻个花瓶。”
薛盟说:“不必忙活。屋子里东西都齐全,你们只管自便。”
进了屋,果然洁净清爽。薰炉新生起来,寒意还未驱尽,围炉对坐的温馨之感更重了。
薛盟揭了茶盖一瞧,招呼梵烟:“来尝尝这茶,与咱们平时的不一样,这时辰喝也不怕走困。”
梵烟正看那梅花,闻言方过来,见盖钟里满满浮着玫瑰、木樨、枣儿、核桃仁、芝麻等物,居然找不着茶叶在哪里,略一嗅,倒是甜香扑鼻。
她在歆荣那儿试过的奇怪东西也多了,并不少见多怪,抿了一口,莞尔:“佐料虽杂,口味儿意外融洽,好喝的。”
薛盟见她喜欢,跟着足意:“老葛头的家乡习俗,我从前也常喝,冬日里上朝早,别的吃食一概没胃口,单饮些这个还不错。”
梵烟一想,这地方离东华门是近,难怪沿途房舍多挂着官宦人家的匾额——只是这儿太窄浅些,倒不像他一贯的作派。
薛盟看穿她心中所想,笑道:“早年囊中羞涩,就这三间半房子,尚是一个要外放的小官儿急着出手,才叫我碰巧典了来。”
梵烟听着里面有隐情,一时不知该不该接话。
薛盟倒没甚可藏着掖着的:“我十岁搬出公主府,手头除了玻璃弹珠,便是弓弩长枪,正经金银锞子都没几个。又不便自己进当铺子,让澜序暗地里找了个中人,抵了两幅画儿,才算有了本钱。幸亏后头生意做上了道,又靠着好亲戚有了官身,把画又赎回来了,否则竟成了败家子。”
回想起曾经刘郎君、张郎君等事,梵烟唯有默然——自己四五岁被卖作奴婢,旁人听着自是酸辛,可在贺府的十来年,连一句重话都没得过,更不用说责打。歆荣待自己,的确做到了亲如姐妹。
他这尊荣豪阔的天子外甥、东宫赞善,谁曾想会有一段孤凄过往?
薛盟见她面有恻然,倒出乎他的本意:“扯这些做什么?我原想告诉你,这葛婆婆手艺最好。要不是人家并没签死契与我,又有了年纪,倒要把他们接到家里,专掌羹汤——咱们索性在这里住一晚,明儿你想吃什么,叫她做与我们吃了再走。”
梵烟兀自沉浸在方才的感怀中,对此提议并不警觉:“姑太太那里的老鸭汤倒好,只我不爱吃酸的,若能做些温敦敦的就更好了。”
薛盟见她形容,笑意更深:“好,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