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道,清河县。
天刚放亮,一只通体乌黑的信鸽就穿破晨雾,精准地落在了县衙后院的窗棂上。
林浩几乎是在鸽子落下的瞬间就睁开了眼。
他一夜未眠。
周成取下鸽子腿上的黄铜管,递了过来。
林浩捏开火漆,展开那张薄如蝉翼的绢布。
上面的字迹,他认得,是李世民的亲笔。
密旨的内容很短,只有寥寥数语。
“着长安侯林浩,即刻回京,不得有误。”
“另,大理寺孙伏伽,刑部刘德威,听汝节制。”
林浩将绢布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一缕青烟。
“侯爷?”
周成低声询问。
“陛下让我们回去了。”
林浩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
他走到门口,推开房门。
李君羡和王振正站在院子里,显然也是一夜没合眼。
“陛下有旨,召我即刻回京。”
林浩开门见山。
李君羡眉头一皱。
“这里的事情怎么办?”
“你留下。”
林浩的目光转向李君羡,“卧龙谷的卢家人,一个都不能跑。封锁整个河北道所有通往外界的关隘,用查验流民的借口,许进不许出。”
“我要你把范阳卢氏,给我死死地钉在河北道!”
李君羡重重一抱拳。
“明白!”
林浩又看向王振。
“王大人,你的担子更重。”
王振神情严肃,拱手道:“侯爷请讲。”
“我要你拿着我的手令,调动河北道所有府库的账册,给我查!”
“不止是卢家,所有与卢家有生意往来,有钱粮流动的世家、商贾,一笔一笔地给我查清楚。”
“我要知道,过去这几年,有多少人,给天机阁输送过‘粮草’。”
王振的脸色变得凝重。
这可不是一个小工程。
“侯爷放心,下官就是把河北道翻个底朝天,也一定把这些账目给您理出来!”
“好。”
林浩点了点头,转身对周成说道:“你跟我走。”
“喏!”
交代完一切,林浩带着周成回到了书房。
他从怀中,再次取出了那本用油布包裹的黑色手札。
他将手札递给周成。
“你贴身收好。”
周成依言,小心翼翼地将手札放入怀中。
“侯爷,这个……咱们不直接呈给陛下吗?”
周成有些不解,这可是最重要的物证。
林浩摇了摇头,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忙碌起来的百骑司士卒。
“不能给。”
“至少现在不能。”
“为什么?”
周成压低了声音,“这可是铁证啊!”
“正因为它太‘铁’了,所以才不能给。”
林浩转过身,看着周成困惑的脸。
“你想想,一个被活捉的祭司,都称呼这上面的字为‘神之语’。”
“我若直接将这东西呈上去,告诉陛下,这上面的字我大概能看懂。你觉得陛下会怎么想?”
周成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明白了。
“陛下会怀疑……侯爷您……”
“他会怀疑我为什么能看懂‘神之语’。他会怀疑我跟天机阁的‘造物主’,是不是有什么说不清的关系。”
林浩的声音很平淡,却让周成听出了一身冷汗。
“这本手札,是我们找到那个‘造物主’的唯一线索,而不是呈给陛下的功劳簿。”
“在抓到那个穿斗篷、戴面具的疯子之前,这东西的存在,只有你我知道。”
“明白了吗?”
周成用力地点了点头,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胸口的位置。
“属下明白了!”
“这东西,就烂在属下肚子里!”
林浩走到他面前,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
“此去长安,九死一生。”
他的动作很轻,话语却重如千钧。
“记住我的话,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死在了长安。”
“你就带着这本手札,不要管任何人,直接去闯宫门,跪在太极殿外,把它呈给陛下。”
“告诉陛下,这是我用命换来的,让他务必亲眼看一看,这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周成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侯爷!”
“这是命令。”
林浩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
周成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
“属下……领命!”
林浩收回手,走到桌案前。
他取出一支笔,在两张纸条上迅速写下几行字。
他将其中一张递给周成。
“用百骑司的渠道,立刻发往长安。”
周成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查:吏部侍郎张静之,日常往来,府邸人员,一切异常。”
“另,密查东宫近况,太子起居,不得惊动。”
周成心中一凛,他知道,侯爷的棋局,已经开始布向长安了。
“还有一张呢?”
周成问道。
林浩将另一张纸条折好,塞进自己的袖中。
“这张,是我给自己准备的。”
“我们这次回京,不走官道,不入驿站。”
“我们以普通游商的身份进去。”
周成一愣。
“侯爷,您是奉旨回京,为何要……”
“因为长安城里,不止陛下一双眼睛在盯着我。”
林浩淡淡地说道。
“我要让所有人都以为,我还留在河北道,在跟卢家死磕。”
“我要让张静之以为,他还很安全。”
“只有这样,他才会露出马脚。”
周成恍然大悟。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侯爷这是要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潜回长安!
“去准备吧。”
林浩挥了挥手,“两匹最快的马,三天的干粮,换上普通衣服。”
“半个时辰后,我们从县衙后门出发。”
“喏!”
周成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书房里,只剩下林浩一人。
他走到那张摊开的河北道地图前,目光却越过了地图,望向了遥远的西方。
长安。
那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巨大漩涡。
那个自称“造物主”的同类,此刻,或许就在那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这一次的对手,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面对这个时代的权贵和世家。
他要面对的,是一个和他来自同一个地方,却走上了完全相反道路的疯子。
一个掌握着超越时代知识,却没有丝毫人性的魔鬼。
半个时辰后。
清河县县衙的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缝。
两道穿着普通布衣的身影,牵着两匹不起眼的黄骠马,迅速融入了清晨的薄雾之中。
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他们没有回头,一路向西。
风从耳边掠过,带着清晨的凉意。
林浩伏在马背上,目光如刀,刺破前方的迷雾。
长安,我回来了。
这一次,是要把你掀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