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雀跟在盛嘉树旁边跑,盛嘉树又不吭声了,仿佛叫他过来只是单纯恶心傅衍的骚样儿。
安安静静跑了一会儿,盛嘉树另一侧的程沨不知怎么的就跑到他这边了。他皮相生得精致,连身上的味道也精致,一股子说不出来的香气飘在冷风里,淡淡的,若有似无拂到人鼻尖。
“小麻雀儿。”程沨叫他,腔调慵懒轻佻,“你都打过什么工啊?”
他每次叫“小麻雀”,都让林雀想起那句“飞上枝头”,但他还不想太得罪了同一个寝室的舍友,尤其这舍友貌似和盛嘉树关系还不错。
旁边盛嘉树一声不吭地跑着,好像一点儿也不觉得这问题会伤了他面子。
林雀简略答:“很多。”
程沨饶有兴致似的,追问:“比如?”
“售货员、服务生、搬运工、扛砖头、汽修店学徒、拌水泥砌墙,都干过。”林雀侧过脸,“够不够满足程少爷对底层人的好奇心?”
程沨长眉轻轻挑起来,脸上就又出现了那种似笑非笑的神色,没接这话,反而问:“你身上这些伤就是打工时候留下的?”
原来在这儿等着。
林雀抿了下嘴唇:“不全是。”
“那另一些呢?打架?”程沨速度放慢,指尖轻轻碰了下他小臂上的烟疤,“这儿怎么回事?”
盛嘉树侧眸看来一眼,还是没吭声,也不知道是想听他回答还是叫程沨不要再问。
应该是前者,因为程沨还在笑吟吟看着他。
林雀往旁边避了下,言简意赅:“打架。”
事实上是他在地下酒吧打工得罪了人,那天凌晨下班出来,在巷子里头就被几个人堵了。
他趴在地上被人踩着脑袋,为首那混混蹲下来,在他胳膊上烫了这几个疤。
豪门阔少没有同理心,反倒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呢?”
“后来翻起身,把那几根拿烟的指头掰折了。”
林雀语气平平,说完瞥了眼他刚刚碰他胳膊的手,眼神阴郁冰冷。
程沨眯起眼,微微笑起来。
小麻雀爪子还挺利。
反而更叫人跃跃欲试。
一股子热气涌到胸口,男生桃花眼里头压着隐晦的幽光,抬起头长吐一口气,说:“天亮了。”
——树梢之上那抹淡淡的灰白已经变成鱼肚白,云层边缘一缕浅浅的红光隐约泛出来。
太阳出来了。
·
晨练的路线从校内三栋宿舍楼一直连接到校门口,折返回来的时候会顺路经过几座大食堂,不少人陆续离开了队伍,直接去食堂吃饭了。
林雀先回了宿舍去洗漱换衣服。
长春公学没有公共澡堂——或者说以前还是名副其实的“公学”时候是有的,不过后来贵少爷们讲究,没人乐意去公共澡堂光屁股让别人看,慢慢的就弃置了。
现在就都成了宿舍里头带的独立卫浴了。
男生洗澡速度快,前后不过三五分钟就完事儿,林雀没急着去洗,坐在桌边背了会儿单词,等其他几个人都洗完了才进去。
浴室里水汽弥漫,混杂着前面几个人沐浴露热热的香气。林雀快速冲了个澡,擦着头发从里头出来,正看见戚行简推门而入,也正往走廊上过来。
他似乎挺喜欢跑步,大部队跑完了他还一个人跑了会儿,现在才回来,身上干干净净的也没什么汗,脸都不怎么红,呼吸平稳眼神沉静,好像这点运动量根本不算什么,身体强健得令人羡慕。
他衣冠楚楚时冷淡清隽,没想到脱了衣服竟然很有料,肌肉不比傅衍那么夸张,不过胸是胸腰是腰的,运动后的腹肌块垒清晰,两条人鱼线蜿蜒爬进运动裤宽松的裤腰里。
是很漂亮的薄肌,包裹在匀亭挺拔的骨架上,起伏的线条有一种钢笔素描般干脆利落的力量感。
寝室里这些少爷们身材一个比一个高大漂亮,是没有十数年优渥的生活和条件养不出来的完美矜贵。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注目,男生淡漠地瞥来一眼,林雀低下头,抿着唇从他身边过去了。
擦肩而过的一瞬,一个像优雅内敛血统高贵的杜宾犬,一个是流浪于街头的杂毛野猫,两种气质乃至其后代表的两个阶层一在泥地一在云端,仿佛永远都不可能发生和谐的交融。
出来的时候盛嘉树跟程沨两个已经不见踪影,大约是出去吃饭了,沈悠还在有条不紊地收拾,傅衍靠在椅子上翘着腿,骨节粗大的手指慢慢摸索着下巴,仰着头似乎在出神。
他已经套上了校服衬衫,高档的纯白面料被他胸肌撑得鼓鼓囊囊,上面三粒纽扣没扣,大剌剌敞露着喉结、锁骨和胸肌中间凹下去的一点沟壑。
林雀避免让自己的目光再往下面看,擦着头发从他椅子后面过去,沈悠转头看他,含笑道:“林雀,怎么不用吹风机?”
林雀回过头,毛巾把黑发搓得乱糟糟,他往上扒拉了一下,露出乌黑潮湿的眼睛:“那个吹风机,是公用的?”
沈悠看着他眼睛,微笑颔首:“是啊,你随便用。”
傅衍回过神,转头从青年身上看到沈悠身上,沈悠眼珠一错对上他视线,神色不变地回过头。
林雀点点头,继续擦着头发走回自己座位上,听见傅衍叫他:“小雀儿。”
他当没听见,抬手去够床上的校服,傅衍挑了下眉,又叫:“林雀!”
林雀回过头,安安静静地看他。
傅衍一条胳膊搭在椅背上,侧身瞧着他:“你很能打么?”
跑步的时候他就在后面,估计他和程沨说的那些话都被他听到了。
林雀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傅衍看见他冷冷淡淡的模样儿手指头就莫名发痒,很想去捏一下他的脸。他唇角勾起一点笑,指尖慢慢摸着自己的下巴:“咱们学校有个‘兽笼’,你知道不知道?”
林雀不知道。
傅衍说:“就是格斗台,在游乐城地下负一层,学校里都叫它‘兽笼’,排名高的有奖金。”
他用最可能打动他的钱来诱惑他:“怎么样?要不要去试试身手?”
林雀也确实有一点心动。他目前的学费甚至生活费都是盛家支付的,拿人手短,这让他越发难以在盛嘉树跟前抬起头,就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多少奖金?”
傅衍就笑了,想了想说:“我排名第二,那场打完的奖金么……”
他说出了一个让林雀当即就呆住的数字。
傅衍略有些得意地看着他,一脸不出所料果然这样的样子。
沈悠看着林雀脸上难得出现的呆滞,轻轻扶了下眼镜。
他排名虽然也很高,却屈居于傅衍之下,原本区区排名并不会让他放在心上,毕竟格斗台之外他也有很多方面都比傅衍强。
但此时看着男生一副洋洋得意炫耀的嘴脸,却仍然生出些微妙的不悦来。
肌肉发达的蠢货,在这儿显摆个什么劲儿。
戚行简冲完澡从浴室出来,听见他们在说格斗台,淡淡瞥来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事不关己的淡漠疏远。
然后就听林雀在问:“第一是谁?”
傅衍的笑容就淡了,不大情愿地朝旁边抬了抬下巴。
林雀顺着他所指看到戚行简身上,乌黑的眼睛微微睁大,视线在两个人身上来回转了几圈,仔细比对了下两人的体格差异,还是没忍住:“你打不过他?”
戚行简微微抬起下巴,慢条斯理地扣好最上一颗纽扣,侧脸神色淡漠平静,仿佛根本对周围一切的议论置若罔闻无动于衷。
“按积分排名而已。”傅衍有点不耐烦,说,“你到底打不打?”
林雀从戚行简身上收回视线,垂眸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为什么。”傅衍睨着他,“怂了?”
面前的小孩儿细胳膊细腿,仿佛风吹吹就要坏掉,他不相信林雀真如他自己说的那样能打,八成吹牛挤兑程沨,再不就是有意在盛嘉树跟前争脸的吧。
此时刻意怂恿,单纯只是恶趣味发作,想看看白雪公主站上格斗台是什么样子。
这所学校里那些被严格纪律关疯了的野兽可不是什么十四区那些下三滥的混混,大多都是学过正经格斗的。这小公主这么能吹牛,要是进了“兽笼”里,会不会被打哭啊。
林雀没吭声。
不是怂不怂的问题,是他有没有时间的问题。
长春公学只会给d级学生一个月的时间。短短一个月后,如果他没能成功晋级,面临的就是被开除的下场。
所以至少在这一个月,他除了努力学习、尽快赶上同年级教学进度之外,不应该也没可能把时间浪费在别的事情上。
他把对高额奖金的渴望压在心里,脸上淡淡的:“以后再说吧。”
傅衍本身也是大少爷脾气,在这儿放下身段哄诱了半天人还没答应,眼睛里头就冷下来,要笑不笑的:“成,爱去不去吧,随你的便。”
他起身把校服外套甩在肩膀上扬长而去,林雀无动于衷地换好衣服,捞起书包也出门了。
他去食堂随便吃了点东西,顺着地图找去学校里的二手书店,按照昨晚上补习班老师给他的建议,买了几本基础资料和前头学长留下的笔记本。
价格并不便宜,但事有轻重缓急,什么该省什么不该省他心里有数。
长春上午的课程从八点半开始,买完了资料看看时间差不多,林雀就直接去了教学楼。
他原本以为换了和别人一样的校服,就不会再招惹那么多瞩目,谁知道一路上还是有很多人看见他后就上下打量,随即偏过头和同伴说话,脸上笑容里恶意昭昭。
仿佛暗地里在林雀不知道也看不见的地方,已经迅速织罗起了一张巨大的网,而林雀黏在这张网上,一行一止都会被这些人迅速捕捉,立刻汇聚起无数道轻蔑的、讥讽的、恶意的目光。
林雀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早春晨阳辉光耀眼,他望着这金灿灿的光,恍惚间却看见有大团模糊而狰狞的黑影,正从高高的树梢上朝他张牙舞爪地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