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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作者:越上南墙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长春公学总共有五个年级,全校学生加一块儿却也才五百来号人,每节课上一个大教室里头,大约也只有十来个学生。


    这十来个学生相互熟悉,所以看见一个生面孔走进来,集体瞩目更甚于昨晚的补习班。


    林雀的照片已经在校内论坛上满天飞,所有人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他,教室里原本吵嚷琐碎的交谈声迅速停下来,空气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单单只是“十四区”,可能也不至于引起这种程度的关注,只是“盛家独子的未婚夫”,也差点儿分量,可偏偏这两个词儿汇集在这一个人身上,那就很令人好奇了。


    在座的虽说都算是贵族,可贵族之间也分三六九等,好巧不巧,盛家还偏偏就是最上等的那一层。学校里多少人做过攀上高枝的美梦,实在难以接受最后花落贫民窟。


    还落得这么不明不白。


    林雀在教室门口停了停,眼睛扫一圈儿教室,背着书包去了后排一个空置的座位。


    长春没有固定分班,学生各自的课表都是量身定制,每节课按各科成绩分教室。这节课是外语,教室里大多是些红领带,也有几个银领带。


    即便大家在学习上梅香拜把子谁也没脸笑话谁,可他们至少还有家世。


    而林雀非但连个平民都算不上,甚至还是从大名鼎鼎的十四区出来的。


    那儿是什么地方?贫穷!下贱!违法犯罪!违禁药品!娼窝子!传染病!


    盛家这也忒不挑了!


    男生们眼珠子跟着林雀转,扭着头毫不掩饰地打量他,林雀对一切目光全部置若罔闻。离上课还有五六分钟,他从书包里掏出课本来,垂着眼专心背单词,仿佛比其他人都黑一些的短发垂下去,将他的眉眼遮挡得隐晦不清。


    从他身上可以轻易捕捉到独属于十四区的气息——穷酸、苍白、阴沉、潮湿。看着他你就能立马想起电影和纪录片里那种肮脏阴郁的环境,想起陈腐拥挤的窗户前挂满发黄内衣的居民楼,和即便是大中午也照不进一缕阳光的狭窄逼仄的巷子。


    跨越阶级多难啊,就这么个玩意儿,凭什么能一步登天?


    心口不服嫉恨横生,就不怪人要生是非。


    但暂时还没人妄动——这只老鼠身上毕竟挂着盛家的名儿。


    他们在等盛嘉树的态度。


    上课铃响,老师从前头进来,男生们这才停下窃窃私语,陆续翻开课本。


    长春公学的课程内容及其丰富,比较重要的是文学、数学、外语、哲学、物理、体育这几类,也是学生综合能力评级的重要依据。


    除此之外,还有音乐节、运动会、辩论比赛、设计大赛等足足四十多种课外活动,以及摄影、天文、戏剧、击剑、汽车俱乐部等十足丰富的学生社团,这些活动和社团参与也会产生积分,一并算入综合评级。


    林雀上了四节课,只有数学能换到银领带居多的教室去,下午第一节体育课,他没选网球篮球橄榄球这种特别需要队友合作的项目,认认真真看了课表,选了游泳和格斗。


    都是对他来说更为实用也更加容易掌握、拿分的东西。


    教游泳的老师问他:“会游泳么?”


    林雀点点头,老师就说:“换了衣服过来游两圈。”


    长春公学有一座占地面积极大的体育馆,据说还是世界知名建筑师亲自设计建造的,整体外观漂亮恢弘,科技感十足,有很大的室内游泳馆,标准的赛事泳池,淡蓝色的水面波光粼粼,被头顶灯光一晃,投到四面墙壁和男生们的身上。


    林雀换了泳裤从更衣间出来,几个男生坐在泳池边,扭过头上下扫视他身体,不知道其中一个人说了句什么,几个人当即就发出了一阵哄笑,夹杂着几声下流的口哨。


    老师在一旁站着监督几个学生纠正姿势,也全当没听见。


    林雀神色平静,简单热了下身,老师叫他不拘用什么姿势,以自己最快速度游个来回。


    林雀点点头,放下护目镜,跳下去游了一圈儿。


    下水时激起的水花很小,来回一百米,他只冒头两三次,所有人就看见幽蓝的水面下一条雪白的人影飞快向前窜去,乌黑的短发在水中散开,像一团氤氲飘摆的浓墨。


    老师按下计时器,意外地看他:“还挺快。”


    1分48秒。抛开姿势不谈,就这速度几乎都能在选修了游泳课的学生里排名前三了。


    他来了点儿兴趣:“怎么学的?”


    有钱人家可以给孩子请教练,从小接受的精英教育也会教,而林雀……


    “打工。”


    老师:“啊?”


    “人工采珠和捕捞海鲜,很快就练出来了。”林雀爬上岸边,捋了把湿漉漉的黑发,漆黑的眼睛看着他,“我还会深水自由潜,老师要看么?”


    人工下海作业危险系数高,尤其十四区那片海上的工人装备还很差,可工资也够高,他下海一天挣到的钱就抵过他在超市干一整月的售货员了。


    不过后来出了次事故,差点儿没命,林奶奶知道后就死也不肯他再干了。


    老师:“……”


    他看了林雀半天,就笑了:“你这小孩儿还挺有意思。叫林雀是吧,成,以后游泳课你就来找我,老师给你规范下姿势。就你这速度,不是我夸口,以后起码能进个州级职业队。”


    林雀一怔——州级职业队,专业运动员,这种以往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高级”职业,长春的老师随口一说,就轻飘飘给了他一张入场券。


    林雀沉默了几秒,真心实意道:“谢谢老师。”


    “不用去理会别人,”老师对他有点儿改观了,笑笑说,“专心做自己的事就好。”


    林雀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他游了一整节课。


    下课铃一响,老师就走了。林雀从水里冒出头,趴在岸边才喘了口气,眼睛里头就多了一双修长白皙的小腿,他捋起头发抬眼去看,对上一双倨傲冷漠的眼睛。


    面前的男生很漂亮。大约刚刚上完篮球课,身上还穿着红色的球衣,身材纤瘦颀长,皮肤很白,完全不像他身上那种病态的苍白,而是透着粉的那种润白,一看就是富家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即便刚刚运动完出了汗,也完全不会让人觉得臭,反而有一种就连汗水也会散发出甜香味儿的精致优雅。


    林雀抹了把脸上的水,回头看了一圈儿。泳池旁边站了好几个人,明目张胆地望着这边,一张张脸上带着看好戏似的幸灾乐祸的笑。


    显然来者不善。


    林雀收回视线,仰起脸望着面前的人,没急着开口。被池水濡湿的眉毛和眼睫乌黑浓密,瞳孔里没有惊慌更没有畏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静沉郁。


    仿佛被浓雾笼罩的深林。


    男生姿态居高临下,低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刻薄的视线从他的眉眼鼻唇上一寸一寸慢慢刮过去,才慢悠悠开口:“你就是林雀?”


    红润漂亮的嘴角勾起来,他轻蔑地冷笑:“也不过如此。”


    林雀平静地看着他:“你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男生微微歪着头,“反正你也很快就要从长春滚蛋了。”


    他两手背在身后,稍微弯下腰,声音轻轻的,甚至有一点温柔:“用阴私手段占了不属于自己的位子,还真以为就已经是你的囊中之物了么?”


    眼前这个青年和盛嘉树之间的差距太大了,简直云泥之别,任谁看到他,都不会相信林雀是一个体面的人。


    交易也罢勾引也罢,当然是他得位不正,不然呢?难道是盛嘉树自己眼瞎,竟然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可能么?


    他撂下这句话,就很干脆地转身头也不回走了,仿佛林雀只是一个丝毫不值一提的玩意儿,根本不值得他多浪费哪怕一秒的时间。


    而能到这里来亲眼见见他,都已经是屈尊纡贵的恩赐。


    “啪!”一声程沨关上衣柜门,一只手拿着手机在看,没几秒就轻轻挑了下眉。


    “呶,谭星去找小麻雀儿麻烦了。”他拿过手机给旁边人瞧,笑道,“真着急啊,连衣服都没换。”


    盛嘉树锁上衣柜门,闻言往屏幕上扫一眼,冷漠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程沨带着怂恿,说:“去看看么?也就在楼下,大约这会儿人还没走呢。”


    盛嘉树没说话,单肩挎着书包走出更衣室。程沨笑了一声,立刻跟上去。


    橄榄球馆就在游泳馆上一层,两人顺着楼梯往下走,游泳馆大门正好敞开着,盛嘉树偏过头,没看见谭星,只望见黑发黑眸的青年正撑着身体从水里爬上来。


    苍白的身躯单薄枯瘦,只穿了一条黑色泳裤,紧紧贴着臀部和大腿,全身湿透也谈不上一丝儿□□,不像是美人出浴,水鬼上岸倒还差不多。身后落地窗外投下大片大片的亮光,模糊了青年的身体,让他看起来仿佛一条虚幻纤细的影子。


    他走了两步踩上拖鞋,顺手摘了护目镜,湿漉漉的头发一绺一绺垂下去,坠下几颗透亮的水珠。


    程沨看他独自一个沉默地走远,身后留下的脚印湿漉漉的,被对面窗户外透进来的光一照,一串儿小巧孤独的湿痕。


    盛嘉树已经往下走了几步,程沨收回视线跟上去,不动声色地调笑:“谭星都出面了,你不打算做点儿什么?”


    “我为什么要做什么。”盛嘉树低头按着手机,语气是一种不关己事的冷漠。


    “谭小少爷可不是什么善茬啊。”程沨手插在兜里,笑说,“他倒不一定自己出手,可你不表态,你那小未婚夫就真的要被人玩儿死咯。”


    他们这种人就是这样的,看什么人不顺眼,根本不会亲自动手,那太没品了。


    他们多得是最会领会心意的狗,和可以去杀人的刀。


    大约要不是谭星对盛嘉树这个未婚夫确实有一点好奇,很可能林雀到最后被某些人给玩儿死,也不会有机会见谭星一面。


    盛嘉树冷冷道:“关我什么事儿。”


    “那最好了。”程沨眯着眼睛微微笑起来,“老实说,我还蛮期待的。”


    贫民窟的小麻雀儿,贸贸然闯进不属于他的世界来,怎么可能会平安无事呢?


    阶级森严的社会,既得利益者可是最讨厌不守规矩的人了,多少野兽鹰隼虎视眈眈,要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麻雀儿撕成碎片。


    但这些程沨其实不怎么关心。


    他只想要看一看,那双黑沉沉的,忧郁沉默的浮着冰的眼睛里会不会出现更多的情绪变化。


    比如难过,比如屈辱,比如痛苦,再比如……眼泪。


    ——他是真的很期待呀。


    程沨看了眼自己的死党,无声地懒洋洋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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