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行。”他憋了半天,吐出两个字,耳朵尖却有点红。
“什么叫还行?这叫大有进步!”傻柱不乐意了,拿起铅笔,“今天咱们比比,看谁先把这个四十五度角给画标准了!”
一大一小,又较上劲了。
一个拿着尺子和量角器,在纸上严谨地计算、画线;另一个则全凭感觉,拿着铅笔在报纸上比比划划,嘴里还振振有词:“心到,手到,角度自然就到了!”
结果自然是惨不忍睹,他画的角,不是三十度,就是六十度,没一个挨着四十五度的边。
惹得旁边看热闹的小当和槐花咯咯直笑。
“柱子叔画的角,一会儿胖,一会儿瘦!”
“羞羞脸!”
“笑什么笑!”傻柱老脸挂不住,把笔一扔,“你柱子叔我这是大写意!懂吗?艺术!”
屋子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秦淮茹在一旁缝补棒梗的旧衣服,针脚细密。她听着屋里的笑闹声,看着灯下那一大一小两个跟作业本死磕的男人,心里那块被生活磨得粗糙的地方,像是被这暖黄的灯光,一点点地熨平了。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里屋那扇紧闭的门上。
门里,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
自从那天之后,贾张氏就彻底老实了。
每天,棒梗会把饭和水放在她床头,她就自己用那只还能动的手,哆哆嗦嗦地,一点一点地往嘴里送。洒的永远比吃的多,有时候一碗粥能弄湿半边被子,但她再也没喊过,没闹过。
吃完了,她就把空碗放在那里,等着棒梗第二天来收走,再换上一碗新的。
她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木偶,麻木地重复着吃饭、睡觉,两眼空洞地盯着房梁,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个家,好像已经习惯了她的安静。
夜深了,小当和槐花早就睡熟了,棒梗也打着哈欠回屋了。
傻柱还在跟那个四十五度角较劲,他今天非要画出一条标准的来不可。
秦淮茹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走到他身边,拿起铅笔,在他画的图旁边,轻轻画了一个辅助线。
“笨办法,先画个正方形,再画对角线,这条线,就是四十五度。”
傻柱顺着她的笔迹一看,一拍大腿:“我怎么没想到!这不就跟切西瓜一样吗?对半切,再对半切!”
他恍然大悟,拿起尺子和笔,照着秦淮茹的方法,很快就画出了一条标准的四十五度斜线。
他看着那条线,又看看身边灯下秦淮茹安静的侧脸,心里忽然觉得,这硬邦邦的铁疙瘩,好像真比颠了十几年的大铁勺,还有嚼头。
“嘿!”傻柱看着自己画出的那条斜线,咧着嘴,美得鼻涕泡都快出来了。他拿着那张纸,翻来覆去地看,仿佛上面画的不是一条线,而是通往新世界的大道。
这个晚上,他走的时候,腰杆都比平时挺得直。
第二天中午,轧钢厂一车间。
傻柱又来了,脑门上还带着后厨的热气。他轻车熟路地找到那台老虎钳,把那块被他视若珍宝的铁疙瘩夹好,拿起锉刀就开干。
“刺啦……刺啦……”
声音比昨天流畅了不少,他推拉之间,已经有了点章法。虽然姿势还是有些笨拙,但那股子专注劲儿,让路过的几个工人都不由得多看两眼。
车间主任李伟挺着肚子溜达过来,看见傻柱这副模样,乐了。“哟,何师傅,这是准备跟我们抢饭碗了?食堂的大勺颠得不过瘾,要来我们这儿玩铁疙瘩?”
傻柱头也不抬,嘴里回道:“那哪儿能啊李主任,我这就是跟着秦主任学点皮毛,省得以后连个螺丝帽都不认识。”
他嘴上谦虚,可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却透着一股子得意。现在整个一车间,谁不知道他是秦淮茹的“大徒弟”,连带着他这个食堂的厨子,在车间里都好使了几分。
晚上,秦淮茹家。
桌上摆着一大盆酸菜炖粉条,里面飘着几片肥瘦相间的肉,是傻柱从食堂匀来的。油汪汪的,香气扑鼻。
饭后,灯下的小课堂照常开课。
“今天不画线了。”秦淮茹把桌上的纸笔收拾干净,只留下一张白纸和一支铅笔。
她没急着画,而是问傻柱和棒梗:“你们说,机器为什么能转得那么稳,不出岔子?”
“因为零件都是好的。”棒梗抢着回答。
“那怎么才算好?”
这下,一大一小都卡壳了。
秦淮茹拿起铅笔,在纸上画了两条挨得极近的平行线。“这个,叫公差。”
她指着两条线之间的缝隙,“你们看,这个缝,就是允许的误差。比如要做一个直径十毫米的轴,但人不是神仙,做不到分毫不差。所以图纸上会规定,可以做到十点零一,也可以做到九点九九,但绝对不能超过这个范围。”
傻柱听得云里雾里,挠了挠头:“这么讲究?比我炒菜放盐还精细。盐放多了,齁得慌;放少了,没味道。”
“道理差不多。”秦淮茹点点头,“零件超了这个范围,要么太胖,装不进去;要么太瘦,装进去就晃荡。一个零件不对,整台机器都得趴窝。这就叫规矩。”
棒梗听得入了神,他看着纸上那两条线,仿佛看到的不是线,而是一条无形的尺子,丈量着工厂里的一切。
这个晚上,傻柱没再跟直线较劲,棒梗也没再画圆。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凑在灯下,听着秦淮茹讲那些关于“规矩”的道理。
从公差,到配合,再到表面光洁度。
这些干巴巴的名词,从秦淮茹嘴里说出来,都变成了生动的故事。她讲一个零件的热胀冷缩,就像人会打哆嗦;讲齿轮的啮合,就像两个人握手,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
傻柱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第一次发现,这些冰冷的铁疙瘩里,竟然藏着这么多门道。
夜深了,傻柱意犹未尽地走了。
棒梗帮着秦淮茹收拾桌子,把那些画满了图的废报纸叠好。他忽然停下动作,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
“妈。”
“嗯?”
“那……人呢?”棒梗的声音很轻,“人要是超了‘公差’,会怎么样?”
秦淮茹擦桌子的手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