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盘子重重放在桌上,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铅笔,却半天没画下一笔。
屋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咳!”傻柱干咳一声,想打破这尴尬,他挠了挠头,指着桌上那块被他锉得歪七扭八的铁疙瘩,强行找了个话题,“那什么……秦淮茹,你看我这……下一步该咋弄?”
秦淮茹拿起那块铁疙瘩,在灯下翻来覆去地看了看。
“棱都没磨平,还想下一步?”她把铁块扔回桌上,又把那把老旧的钢尺拍在傻柱面前,“先别跟铁较劲了,先把纸上的直线给我画明白了。”
她拿起铅笔,重新握住傻柱的手腕。
“看着,尺子要这么压,三根手指,头、中、尾,均匀用力。笔要斜着,跟纸面保持一个固定的角度,这样画出来的线,才能一样粗细。”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有种魔力,把屋里那股子凝重压抑的气氛,一点点地驱散了。
傻柱的心思,也慢慢被拉了回来。他深吸一口气,学着秦淮茹的样子,把尺子死死按在纸上,屏住呼吸,一笔画了下去。
一条虽然还有些抖,但比之前强了百倍的直线,出现在纸上。
“嘿!”傻柱的眼睛亮了,“成了!”
棒梗也回过神来,他拿起自己的圆规,在纸上画了一个又一个同心圆。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像是暗中较劲一般,一个跟直线死磕,一个跟圆圈赛跑。
灯光下,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间或夹杂着傻柱偶尔懊恼的低吼,和棒梗画出完美圆形后,嘴角压不住的得意。
小当和槐花也忘了刚才的恐惧,搬着小板凳凑过来看热闹,不时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
这个家,又恢复了它应有的温度。
好像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一场幻觉。
只有地上那道淡淡的爬痕,无声地证明着,有些东西,已经彻底变了。这个家的规矩,从今晚起,被秦淮茹用最强硬的方式,重新立了起来。
第二天,天光从窗户纸上透进来,是灰蒙蒙的。
棒梗睁开眼,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悄无声息地爬起来。他没看别处,径直走进灶房。锅里温着一碗稀饭,不稠不稀。他熟练地盛进昨晚洗干净的那个豁口碗里,端着,推开了里屋的门。
一股更浓的酸腐味扑面而来。
贾张氏已经醒了,或者说她根本没睡。她就那么歪在床上,眼睛睁着,一动不动。听到门响,她那僵硬的脖子才费力地转动,目光死死锁住棒梗手里的碗。
棒梗走到床边,把碗放在床头柜上。他没说话,只是把勺子递了过去。
贾张氏那只能动的手,颤抖着,摸索了几次,才握住了勺柄。她的手抖得厉害,舀起一勺稀饭,送到嘴边时,洒了一半在被子上。她浑不在意,狼吞虎咽地把剩下那半勺刮进嘴里,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吞咽声。
棒梗就站在一旁看着,看着她自己费力地、一勺一勺地把那碗粥吃完。吃完,贾张氏把碗递过来,眼睛里带着一丝乞求,似乎还想要。
棒梗接过空碗,转身就走,一句话也没说。
门在他身后关上。贾张氏看着空空如也的床头柜,又看了看自己那只沾满米汤的手,最后慢慢地,把手指伸进嘴里,仔细地吮了一遍。
秦淮茹在院子里洗漱,听着里屋的动静,手上的动作没停。棒梗拿着空碗出来,默默地放到水盆里。
“上学去吧,书包里有煮鸡蛋。”秦淮茹把毛巾拧干,搭在绳子上。
“嗯。”棒梗应了一声,回屋背上书包,低着头走了。
轧钢厂,技术推广办公室的牌子,被擦得锃亮。
几个车间主任排着队,手里都拿着个小本本,等着秦淮茹签字。那态度,比对厂长何为民还恭敬。
“秦主任,我们车间的设备档案都建好了,您过目。”一车间的李伟腆着肚子,把本子递过去,那本子边角都用新布包好了。
秦淮茹接过来,翻了翻,字写得歪歪扭扭,跟蚯蚓爬似的,但每一项都记得很清楚。
“行,拿回去吧。下次把字练练。”
“是是是!”李伟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跟得了圣旨似的。
秦淮茹端起搪瓷缸子喝了口水,眼角的余光瞟到车间角落里,傻柱正猫着腰,对着一块铁疙瘩,拿着把锉刀在那儿“刺啦刺啦”地比划,连后厨喊他开饭都没听见。
她嘴角不自觉地牵动了一下。
晚上,秦淮茹家的灯又准时亮了。
今天的晚饭,是傻柱烙的白面饼,配上一大碗疙瘩汤。他烙饼的手艺是一绝,饼子又软又韧,层层分明,麦香味十足。
傻柱献宝似的把一摞饼放在桌上,又从怀里掏出张图纸,在棒梗面前一晃。
“小子,看你柱子叔画的线!直不直?”
棒梗凑过去一看,那纸上用尺子画的线,虽然还有点毛边,但确实是直的。他撇撇嘴,也拿出自己的本子。
“你看我画的圆。”
傻柱探头一看,好家伙,那圆规画出的圆,一个套一个,跟水波纹似的,又光又顺。
“你小子……”傻柱不服气,拿起一张饼,在棒梗画的圆上比了比,嘿嘿一笑,“我这饼,比你画的圆还圆!”
一句话,把全家都逗笑了。小当和槐花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傻柱手里的饼。
“柱子叔烙的饼是吃的,哥哥画的圆是看的!”
“对!”
秦淮茹看着他们闹,也没拦着,只是把疙瘩汤一碗碗盛好。这个家,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饭后,雷打不动的学习时间。
傻柱今天格外来劲,他把那张画直了线的纸铺在桌上,又拿出了那块被他锉得稍微平整了些的铁疙瘩。
“秦淮茹,今天教点高级的呗?光画直线没劲。”
“想学什么?”
“就学昨天你说的那个……那个什么‘倒角’!”傻柱指着铁疙瘩的棱角,一脸兴奋。
秦淮茹点点头,拿起铅笔,在纸上画了个正方体的立体图。“倒角,就是在棱上切个斜面。看图,这个角,一般是四十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