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最后看了贾张氏一眼,然后默默转身,拿起墙角的簸箕和扫帚。
他弯下腰,用手,一片一片地把碎瓷片捡起来,扔进簸箕里。动作不快,却有条不紊。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对着床上已经看傻了的贾张氏,平静地开口:
“碗碎了,今天的饭没了。你饿着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头。
木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上,门栓“咔嗒”落下的声音,隔绝了两个世界。屋里只剩下贾张氏一个人,对着一地狼藉和满屋的饥饿,喉咙里发出了野兽般的呜咽。
这天晚上,傻柱又来了。
他今天两手空空,没提饭盒,怀里却鼓鼓囊囊的,揣着个硬邦邦的东西。
“秦淮茹,快看这个!”一进门,他就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那股子兴奋劲儿,藏都藏不住。
打开油纸,一个沉甸甸的铁疙瘩“咚”的一声被放在桌上。
那是一个用铁块自己打磨出来的正方体,歪歪扭扭,六个面没有一个是平的,棱角也磨得粗细不一,上面布满了锉刀留下的杂乱划痕。
可就是这么个粗糙的东西,却透着一股子死磕的劲儿。
“我……我寻思着,光在纸上画,那叫纸上谈兵,不得劲!我就去机修车间,找了块废铁,自己照着图的样子,拿锉刀生生磨了一下午!”傻柱挠着头,咧着嘴笑,像个等着大人夸奖的孩子。
秦淮茹拿起那块铁疙瘩,入手冰凉,分量十足。
她能想象出,傻柱是怎样笨拙地,窝在车间角落里,花了一整个下午的功夫,跟这块废铁较劲。
她的视线落在傻柱那双沾满铁屑和油污的手上,上面还有几道被锉刀划破的新口子,渗着血丝。
秦淮茹心里某个地方,被这股子笨拙的认真,轻轻撞了一下。
“嗯,知道动手了,是好事。”她把铁块放回桌上,又拿起铅笔,“手都划破了,下次垫块布。”
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让傻柱嘿嘿直乐,心里比喝了二两酒还美。
棒梗也凑了过来,好奇地摸了摸那块冰凉粗糙的铁疙瘩,又瞅了瞅傻柱那双“挂了彩”的手。
他忽然觉得,这个平时看起来傻乎乎的何师傅,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灯光下,一个女人,一个男人,一个半大的孩子,围着一块粗糙的铁疙瘩和一张画满线条的报纸。
“今天,我们学着在方块上切角,这叫‘倒角’。”秦淮茹的声音清晰而稳定。
她用铅笔在铁块的一个棱上比划着,一个教,两个学,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
秦淮茹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一个念头忽然从心底冒了出来。
一个粗糙的铁块,只是开始。
要是……能用车床,做出一个真正的零件呢?哪怕只是一个最简单的螺丝。
这个念头一旦钻出来,就在她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烧得她心口发烫。
第二天清晨,棒梗起床后,先是往里屋的方向看了一眼。门关着,里面死一般地寂静。他抿了抿嘴,没出声,径直走到了灶台边。昨天摔碎的碗已经被收拾干净,地上只留下一片淡淡的水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早饭是白粥配咸菜。秦淮茹给两个女儿碗里各夹了一筷子,又给棒梗夹了一筷子,最后才轮到自己。整个过程,谁也没提里屋的那个人。
小当和槐花还不懂事,吃得稀里呼噜,很高兴。棒梗却吃得有些慢,他时不时地抬眼看看里屋的门,又看看自己妈平静的脸。
秦淮茹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筷。“妈去上班了,你们在家听哥哥的话。”
“知道了,妈!”两个女孩脆生生地应道。
秦淮茹走到门口,换上鞋,手搭在门把上时,还是停了一下,回头对棒梗说:“锅里还剩了半碗粥,凉了就热热。”
她没说给谁喝,但棒梗听懂了。他点了点头。
里屋,贾张氏一夜未眠。饥饿像一团火,在她空荡荡的胃里烧,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绞着疼。外面的说笑声、吃饭声,每一个细微的动静,都像一把锥子,狠狠扎在她心上。
她听着秦淮茹出门,听着外面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棒梗和妹妹们小声说话的声音。她等啊等,盼着棒梗能像以前一样,端着一碗热乎乎的吃食推门进来。
可她等到肚子里的火苗都快熄了,等到窗外的光线从灰白变成明黄,那扇门,依旧纹丝不动。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发现,她真的要被饿死了。不是装的,不是闹的,是实实在在的,要被饿死在这个只有她一个人的黑屋子里。
她想喊,想骂,可喉咙干得像要冒烟,一个字都挤不出来。她只能用尽力气,伸出那只唯一能动的手,在床板上,一下,一下,无力地敲着。
“咚……咚……”
那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轧钢厂,一车间。
秦淮茹正拿着卡尺,检查一个刚换好的轴承间隙。傻柱蹲在一旁,满脸油污,看得聚精会神。
“看见没,这个间隙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太小了转不动,太大了跑起来晃得厉害,用不了多久就得报废。”秦淮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了指卡尺上的刻度。
傻柱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眼睛却瞟向了旁边一台刚修好的车床。那台车床的卡盘被擦得锃亮,在车间的灯光下,闪着冰冷又迷人的光。
秦淮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里一动。昨天那个念头,又冒了出来。
她放下卡尺,擦了擦手。“昨天那块铁疙瘩,锉得挺带劲?”
“嘿嘿,就是手艺潮了点,跟狗啃的似的。”傻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想不想试试,用那玩意儿,亲手车一个出来?”秦淮茹指了指那台车床。
傻柱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但随即又暗了下去,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我哪会啊!那玩意儿转起来跟飞轮似的,削铁如泥,我这拿大勺的手伸过去,不就跟绞肉机里的萝卜似的,当场就没了?”
秦淮茹被他这个比喻逗得差点笑出声。“没让你现在就去绞肉。就站旁边看着,我来开,你来看。”
她从工具箱里找出一块合适的废料,走到那台车床前。几个路过的工人看见秦主任要亲自开车床,都好奇地围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