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茹神情自若,检查电源,挂上空挡,合上离合。
“嗡——”
电机启动,车床发出了平稳而有力的转动声。她熟练地挂挡,装夹工件,调整刀架。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点拖沓,看得周围几个老师傅都暗暗点头。
“看好了,这是最简单的外圆切削。”秦淮茹对着傻柱喊了一声。
她转动进给手轮,车刀稳稳地贴上旋转的工件。
“刺啦——”
一串蓝色的、滚烫的铁屑,像卷曲的波浪一样飞溅开来,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漂亮的弧线。那根原本粗糙不平的铁棒,在飞速旋转的车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光滑、规整。
傻柱的眼睛都看直了。
他见过无数次猪肉在案板上被片成薄片,却从没想过,坚硬的钢铁,也能被如此驯服地“削”成想要的模样。那飞溅的铁屑,那刺耳又悦耳的摩擦声,那股子机油混合着金属热度的味道,对他来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这比颠大勺过瘾多了!
傍晚,秦淮茹家。
晚饭是红薯干饭,配上一大盆白菜炖豆腐。浓郁的饭菜香味,再一次霸道地钻进了里屋。
贾张氏已经饿得神志不清了,她死死盯着天花板上的一个霉点,胃里像有只手在抓挠,那股子饭菜香气,跟带了钩子似的,一下下往她鼻子里钻。
她终于扛不住了。
“水……嗬……水……”她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像砂纸在摩擦。
饭桌上,棒梗吃饭的动作停住了。他抬起头,看向秦淮茹。
秦淮茹没看他,只是平静地给槐花夹了一筷子白菜。“吃饭别说话。”
棒梗明白了。他放下碗筷,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进厨房。
很快,他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走了出来,里面是半碗温水。他推开里屋的门,走了进去。
贾张氏看见那碗救命的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光亮。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只是徒劳地扭动着。
棒梗走到床边,用勺子舀了一勺水,递到她干裂的嘴边。
贾张氏狼吞虎咽地喝着,水顺着她歪斜的嘴角流下来,打湿了衣襟,她也毫不在意。
喝完半碗水,她总算缓过来一口气。她抓住棒梗的袖子,眼睛里满是哀求和讨好。“饭……大孙子……给奶奶……一口饭吃……”
棒梗抽回手,没说话,转身出去了。
贾张氏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可没过一会儿,门又开了。棒梗端着一个小碗走了进来,里面是小半碗没吃完的红薯饭,上面浇了点白菜汤。
他依旧一言不发,一勺一勺地喂着。
贾张氏哭了。这一次,不是装的,不是演的。眼泪顺着她干瘪的脸颊无声地滑落,混着米饭和菜汤,一起被她吞进肚子里。那滋味,是无尽的屈辱,也是活下来的庆幸。
晚上,傻柱又准时来了。
他一进门,就兴奋地嚷嚷:“秦淮茹!今天那一下,太带劲了!什么时候教我开?”
“先把直线画直了再说。”秦淮茹把削好的铅笔递给他。
桌上,不仅有纸笔,还多了一把老旧的钢尺和一只圆规。这是秦淮茹从厂里废品堆里淘换来的。
“妈,我也要学!”
棒梗“啪”地一声合上作业本,从椅子上蹦了下来,三两步就凑到了桌前,一张小脸因为兴奋涨得通红。
秦淮茹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扬。
“好。”
灯光下,小小的方桌成了临时的课堂。
秦淮茹先握住傻柱那只颠了一辈子大勺的手,教他怎么把钢尺压实在纸上。
“稳住,手腕别晃,从头到尾,一口气画过去。”
傻柱屏住呼吸,额头上青筋都绷起来了,使出了切墩的力气。
铅笔在钢尺边上划过。
他抬起尺子一看,那条线开头还行,到了中间就拐了个小弯,末尾又抖了一下。
“嘿!我这手!”他懊恼地一拍大腿,“怎么跟长了反骨似的!”
秦淮茹没说话,又把圆规递给棒梗。
她只在旁边比划了一下,说了句:“针尖按住,别动。”
棒梗学着她的样子,小手捏着圆规,针尖往纸上一扎,手腕灵巧地一转。
一个又圆又顺的圈,干脆利落地出现在纸上。
棒梗举起那张纸,冲傻柱扬了扬:“柱子叔,你看!”
傻柱探头过去,看看棒梗纸上那个完美的圆,再低头看看自己画的那条歪歪扭扭的线,一张老脸顿时就红了。
他一个三十好几的大老爷们,竟然还不如一个半大孩子!
“嘿你这小子!”傻柱不服气地抢过铅笔和尺子,“再来!我就不信了,今天非得把这根线给它捋直了不可!”
他一屁股坐下,把纸铺平,那股子在后厨跟人抢灶头的劲儿又上来了。
秦淮茹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一个跟直线较劲,一个在纸上画满了大大小小的圆,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屋里,只有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男人偶尔懊恼的低哼。
“嘿!你小子!”
傻柱一把抢过棒梗手里的纸,凑到昏黄的灯泡底下,瞪着眼珠子瞅了半天,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可以啊你!这圆画的!真他娘的是块料!”
棒梗被这突如其来的夸奖弄得脸颊滚烫,小胸脯却下意识地挺得更高了,下巴也扬了起来,那股子得意劲儿藏都藏不住。
就在这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的、牙酸似的摩擦声,从里屋传来。
门,被从里面悄悄推开了一道细缝。
缝隙里,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桌上的欢声笑语,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傻柱懊恼的低吼,棒梗压抑不住的兴奋……这一切,都透过那道门缝,清晰地传了进去。
对于门里的人来说,这灯光下的热闹和希望,比刚才霸道钻进鼻孔的饭菜香味,还要刮骨剜心。
秦淮茹嘴角的笑意未减,只是眼角的余光轻轻一瞥。
她看到了那道缝隙,也感受到了从缝隙里透出的、黏稠又怨毒的窥探。
她的手,依然稳稳地握着傻柱的手腕,声音平静地听不出一丝波澜。
“柱子,看好了,别分心。”
“这一笔,要从头到尾,一口气,压住了,别让它歪。”
她说着,手上微微加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