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几个班组长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变了。
以前大锅饭吃惯了,机器坏了就往机修车间一推,修好修不好,修得快修得慢,全看老师傅们的心情。现在突然要责任到人,谁心里不打鼓?
一个年纪稍长,油滑惯了的班组长赔着笑脸凑上来。
“秦主任,您这法子是好,就是……这建档立卡,也太麻烦了点吧?咱们都是粗人,哪会弄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万一记错了,耽误生产……”
他话还没说完,秦淮茹就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不会,就学。”
“学不会,就换人。”
“我的车间,不养闲人,也容不下任何借口。”
秦淮茹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所有班组长后背一凉,一个个下意识地把腰杆挺得笔直,大气都不敢喘。
“是!”几个人异口同声,吼得震天响。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检修了,这是要彻底颠覆他们几十年来的老习惯,是要在他们身上割肉!一套全新的设备管理责任制,就在秦淮茹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里,硬生生砸了下来。
三车间主任李伟是个机灵鬼,一看风向不对,立马甩着一身肥肉,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他手里攥着块雪白的棉纱,也不管凳子干不干净,对着秦淮茹旁边的空位就是一顿猛擦。
“秦主任,您快坐,您快坐!您看这台刨床,修好之后走刀那叫一个稳当!唰唰的,跟德国进口的新机器没两样!这可都亏了您的‘热回炉’啊!”他把“回火”硬是记成了“回炉”,还说得理直气壮,一脸的邀功。
周围几个憋着气的老师傅,听到这话,嘴角都忍不住抽搐,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脸都憋紫了。
秦淮茹瞥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是回火。李主任,有空多看看技术手册,别光记着怎么拍马屁。”
李伟那张胖脸“腾”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嘿嘿地挠着后脑勺,嘴里支支吾吾,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傻柱站在秦淮茹身后,胸膛挺得老高。他看着秦淮茹三言两语就把这些在厂里横着走的老油条们治得服服帖帖,心里那股子佩服劲儿,简直要从胸口溢出来。他觉得现在的秦淮茹,就跟戏文里发号施令的女将军一样,浑身上下都在发光,晃得人眼晕。
傍晚,秦淮茹家的灯光准时亮起。
今天的晚饭桌上,破天荒地多了一小碟肉末炒豆角。绿油油的豆角配上焦香的肉末,香气直往鼻子里钻。这是傻柱特意从食堂后厨匀出来的,美其名曰,给孩子们的“学习奖励”。
小当和槐花吃得满嘴是油,两眼放光,连一向沉闷的棒梗都多吃了半碗饭。
饭后,是雷打不动的学习时间。
秦淮茹今天没教新东西,而是拿出几张废报纸,让棒梗和傻柱练习画直线和圆。
“画图,跟盖房子一个道理,地基必须打牢。直线和圆,就是你们的地基。”
棒梗写完学校的作业,也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有模有样地拿着铅笔,在报纸上比划。他的手比傻柱稳得多,画出的线条居然还真像那么回事。
傻柱就不行了,他画的圆,十个有八个是椭圆,不是长了就是扁了,惹得小当和槐花在一旁咯咯直笑,毫不留情。
“笑啥笑!一边儿去!”傻柱老脸一红,嘴上却不服气,“你柱子哥我这拿大勺的手,是画龙画凤的,不是画这破圈圈的!”
嘴上嚷嚷着,手下却更用劲了,跟那根不听话的铅笔较上了劲。
屋子里的笑声、争辩声混在一起,是这个家从未有过的融洽和热闹。
一墙之隔的里屋,贾张氏听着外面传来的阵阵笑声,心里像是被一万只蚂蚁在啃噬,又痒又痛。她饿,胃里空得发慌,可她更气,气得心肝脾肺都在疼。
她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家没了她这个主心骨,反而越来越好了?那些她听不懂的“鸟语”,那些她看不上的活计,怎么就能让日子过得这么红火?
外面的每一声笑,都变成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她脸上。
第二天一早,棒梗端着一碗温热的粥走进里屋。
贾张氏一夜没睡好,眼窝深陷,面色蜡黄,看见吃的,浑浊的眼睛里才透出一点光亮。
棒梗一勺一勺地喂着,动作已经很熟练。
贾张氏吃了半碗,喉咙里有了点力气,她忽然一把抓住了棒梗的胳膊,那力道大得吓人。她把脸凑过去,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算计的光,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我的大孙子……你可千万别跟你那个妈……学坏了……”
“那个傻柱,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厨子,一个二流子!你跟他能学出什么好来?净学些下九流的玩意儿!以后长大了,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她要挑拨,她要把自己唯一的希望,她的大孙子,从秦淮茹那个贱人手里抢回来!
棒梗喂饭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没有看贾张氏,目光空洞地落在墙角那片潮湿的霉斑上。
屋里死寂一片,只剩下贾张氏因为激动而愈发粗重的喘息声,一声声,像是破旧的风箱。
棒梗的脑子里,全是昨晚灯下秦淮茹那张平静的脸,和她说的话。
“妈说,人得走正道。”
棒梗的声音不大,却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贾张氏心上。他终于转过头,看着贾张氏那张企图用“为你好”来包裹恶毒的脸。
“何师傅学本事,就是走正道。奶奶,你说的那些,是歪门邪道。”
贾张氏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憋过去。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这点算计,竟被这个半大的孩子一句话戳了个对穿!
“你……你个小兔崽子!吃了你妈什么迷魂药了!反了你了!”
恼羞成怒之下,她爆发出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挥手,狠狠拍在棒梗端着碗的手上。
“哐啷!”
一声脆响,瓷碗脱手飞出,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温热的玉米糊糊溅得到处都是,一股子粮食的香气混着馊味弥漫开来。
棒梗看着地上的狼藉,没吭声,脸上也没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