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二台老旧设备,经过傻柱那双耳朵的“会诊”,竟有超过两百台存在着各种各样的暗病。小到轴承缺油,大到齿轮崩裂、机体形变。
何雨水在一旁整理着卡片,越整理心越沉。“秦姐,这……这么多问题,光是换零件,都得是一笔天文数字吧?仓库里能有这么多备件吗?”
秦淮茹的手指在一行字上停下——“五号车床,主轴箱异响,疑似内部蜗杆严重磨损”。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王胖子和刘科长那关,才是真正的硬仗。
她把报告整理好,放进牛皮纸袋里,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走,去厂长办公室。”
下午,提前下了班。秦淮茹没直接回家,而是拐进了供销社。
她破天荒地没有去副食品柜台,而是径直走到了卖日用百货的角落,对着货架上的灯泡,端详了半天。
售货员是个年轻姑娘,爱答不理地问:“买嘛呀?”
“四十瓦的灯泡,多少钱一个?”
“五毛。”
秦淮茹从口袋里摸出五毛钱,递了过去。
售货员拿了个灯泡,用旧报纸随便一包,丢在柜台上。
秦淮茹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小纸包揣进怀里,那动作,比揣着一百块钱时还要郑重。
推开四合院的家门,一股混杂着饭菜馊味和药味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光线昏暗,那盏十五瓦的灯泡吊在屋子中央,散发着有气无力的黄光,把人的影子拖得又长又淡。
小当和槐花正趴在桌上写字,棒梗则拿着个小扫帚,一下一下地扫着地上的碎屑。
听到开门声,三个孩子齐刷刷地抬起头。
“妈!”
秦淮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她把手里的网兜放在桌上,从怀里掏出那个纸包。
“棒梗,去,把饭桌搬到墙边,踩着,把顶上那个灯泡换了。”
棒梗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眼睛一亮,利索地搬过桌子。
秦淮-茹把新灯泡递给他,仔细叮嘱:“抓稳了,别摔着。”
“知道了。”少年人应了一声,三两下爬上桌子,小心地拧下旧灯泡,又把那个崭新的、亮晶晶的大家伙给换了上去。
“啪嗒。”
秦淮茹拉了一下灯绳。
整个屋子,瞬间被一片明亮的白光笼罩!
那光线是如此充足,照得屋里每个角落都清清楚楚,墙角的蜘蛛网,桌腿的裂纹,甚至孩子们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纤毫毕现。
“哇!好亮啊!”小当和槐花发出一声惊呼,兴奋地在屋里转圈,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地上清晰地晃动。
棒梗从桌子上跳下来,看着满屋的光亮,嘴角也忍不住向上翘。
这光,驱散了屋里常年不散的阴沉,让这个破败的家,头一次有了点温暖明亮的样子。
里屋,贾张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眯起了眼,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不安地转动着。她下意识地想用手挡,可那只僵硬的手抬不起来。这光太亮了,亮得让她不舒服,亮得让她觉得自己那点阴暗的心思,都无处遁形。
她喉咙里发出几声不满的“嗬嗬”声,却被女儿兴奋的笑声彻底盖了过去。
晚饭依旧简单,白菜炖豆腐,棒子面粥。
可是在明亮的灯光下,连寡淡的饭菜似乎都多了几分滋味。
饭后,秦淮茹刚收拾完碗筷,门就被敲响了。
是傻柱。
他没拎饭盒,怀里揣着那本《机械制图基础》,手里还捏着个崭新的作业本和一支铅笔,站在门口,一脸的局促,像个第一次上门拜访先生的学童。
“那个……我……”他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进来吧。”秦淮茹侧身让他进屋,指了指饭桌,“就坐这儿。”
棒梗正收拾自己的书本,看见傻柱这副模样,眼睛里闪过一丝好奇。
秦淮茹没管他,给傻柱倒了杯水,自己也坐了下来,翻开了那本崭新的书。
“昨天教你的‘工’字,还记得怎么写吗?”
“记得!”傻柱立刻挺直了腰杆,拿起铅笔,在作业本上,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工”字。
“嗯,还行。”秦淮茹点了点头,又指着书上的一个新字,“这个,念‘轴’,车轴的轴。你看,左边是车,右边是……”
她的声音不高,在明亮的灯光下,清晰而沉稳。
傻柱听得入了神,头凑得很近,眼睛死死盯着秦淮茹的手指和书上的铅字,生怕漏掉一个字。
小当和槐花已经睡了。
棒梗收拾完东西,却没有回自己那张小床。他搬了个小板凳,远远地坐在墙角,抱着膝盖,一言不发地看着灯下的两个人。
他看着那个在厂里说一不二,连车间主任都得点头哈腰的何师傅,此刻却像个小学生一样,因为写错一个笔画而涨红了脸。
他又看着自己的妈妈。灯光下,她的侧脸柔和而专注,那双总是带着算计和疲惫的眼睛,此刻正闪烁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芒,那是知识和自信的光。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为了几毛钱跟人吵架,为了点剩菜跟人低头的寡妇秦淮茹了。
她是一个老师。
棒梗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酸酸的,涨涨的。
他忽然觉得,何师傅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屋里很安静,只有铅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和秦淮茹轻声讲解的声音。
里屋的贾张氏翻了个身,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呻吟。这亮得刺眼的灯光,这外面两个小声说话的声音,都让她心烦意乱。她想骂,想闹,想把这一切都打断。
她用尽力气,伸出那只唯一能动的手,在床板上“梆梆”地敲了两下。
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
傻柱的笔一顿,下意识地朝里屋看了一眼。
秦淮茹却连头都没抬,只是把书往傻柱面前又推了推。
“别管她。我们继续。你看这个图,这条虚线,代表的是……”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那敲击声只是一阵无足轻重的风。
傻柱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里那点被打扰的烦躁瞬间就没了。他重新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回那张复杂的图纸上。
“梆……梆梆……”
里屋的敲击声又响了几下,见外面毫无反应,便渐渐弱了下去,最后只剩下不甘的、细微的摩擦声。
明亮的灯光下,一个在耐心教,一个在笨拙学,还有一个在默默看。
这个破旧的家,在这一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希望”的东西,照得通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