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傻柱终于合上了作业本,长出了一口气,那表情比颠了一天大勺还累。他把写得满满当当的一页纸递给秦淮茹看,像个等着领小红花的孩子。
“还成,就是这‘轴’字的‘由’,你写得跟个‘甲’似的。”秦淮茹用铅笔尖轻轻点了点,“回去拿旧报纸练,别浪费本子。”
“哎,晓得了。”傻柱把书和本子宝贝似的揣进怀里,站起身,脚后跟碰到了板凳腿,发出“哐啷”一声。
里屋的贾张氏又是一阵烦躁的翻身声。
傻柱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压低声音:“那……我先回了。”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灯下坐着的秦淮茹,和墙角抱着膝盖的棒梗,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拉开门走了。
屋里一下安静下来。
那盏四十瓦的灯泡,把整个家照得没有一丝阴影。
“妈。”棒梗抱着的小板凳往前挪了挪。
“嗯?”秦淮茹正收拾桌上的铅笔屑。
“他……真能学会?”
秦淮茹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儿子。灯光下,棒梗的眼睛很亮,里面有种她以前没见过的东西,是好奇,也是思索。
“想学,就能学会。”她答道。
“那图纸上画的,都是啥?”棒梗又问。
“是机器的心肝脾肺。哪根筋不对,哪块骨头裂了,图纸上都标着呢。”秦淮茹没有不耐烦,反而把傻柱画歪的那个“轴”字指给棒梗看,“你看,这东西要是歪了,机器就走不动道。人也一样,心要是歪了,就走不远。”
棒梗盯着那个字,没说话,像是在琢磨那根“轴”和那颗“心”。
秦淮茹收拾完,起身去打了盆热水,准备给贾张氏擦洗。棒梗忽然站起来,从她手里接过水盆:“我来吧。”
水盆有些沉,他的胳膊晃了晃,但还是端稳了。
秦淮茹看着儿子的背影,看着他走进那间昏暗的里屋,心里某个地方,被热水烫过一样,又暖又酸。
里屋很快传来棒梗笨拙的动静和贾张氏含混的嘟囔声。
“轻点!你想烫死我?”
“你个小王八蛋,跟你那妈学坏了……”
棒梗一言不发,只有毛巾拧水和盆罐磕碰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秦淮茹醒来时,天刚蒙蒙亮。她习惯性地准备起身做饭,却发现厨房已经有了人影。
是棒梗。
他正踩着小板凳,费力地往锅里舀水,水缸沿太高,他的胳膊伸得笔直,水洒了不少在地上,裤腿都湿了。
“我来吧。”秦淮茹走过去。
棒梗回头看见她,脸上有点红,从板凳上跳下来。“我……我看你昨天累了。”
早饭是玉米糊糊和咸菜。饭桌上,棒梗主动给两个妹妹分了咸菜,还把碗里仅有的几块咸菜疙瘩夹到了秦淮茹碗里。
小当和槐花看着哥哥,也学着他的样子,把自己碗里的疙瘩往秦淮茹碗里夹。
秦淮茹的碗里,很快就堆起了一座小山。她看着三个孩子,眼睛有点热,低头喝了一大口糊糊,把那股酸涩压了下去。
吃完饭,秦淮茹端着一碗糊糊进了里屋。
贾张氏歪在床上,一夜没睡好,眼窝深陷。看见秦淮茹进来,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那只能动的手在被单上指了指自己的嘴。
秦淮茹把碗放在床头柜上,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她嘴边。
贾张氏张开嘴,却没有吃,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挤出几个字:“鸡……蛋……羹……”
她想起来了,这招以前最好使。只要她装可怜,说想吃点好的,秦淮茹就算心里不乐意,也得想办法去弄。
秦淮茹喂饭的动作停住了。
她看着贾张氏那张写满算计的脸,忽然笑了笑,把勺子收了回来,放回碗里。
“想吃鸡蛋羹?”她声音不高不低,“行啊。”
贾张氏眼睛一亮。
“等哪天棒梗考试拿了双百,或者小当槐花得了奖状,我就给她们蒸一碗,让你闻闻味儿。”
贾张氏的脸,瞬间从期待变成了铁青。她那只唯一能动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她想骂,想吼,可那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一连串野兽般的嘶吼。
秦淮茹不再看她,把那碗糊糊往床头柜上一推。
“爱吃不吃,不吃就饿着。棒梗他们上学还得用鸡蛋补脑子,没闲工夫伺候你。”
说完,她转身就走,腰杆挺得像根标枪。
贾张氏在身后气得浑身发抖,眼睁睁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糊糊,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她伸长了脖子,试了好几次,那碗就差那么一点点距离,她就是够不着。
最终,饥饿战胜了愤怒。她用尽全身力气,把身子往床边挪,一点,一点,再一点。终于,那只手碰到了碗沿。
“哐当!”
碗翻了,温热的玉米糊糊洒了一地,也溅了她半身。
贾张氏趴在床边,看着地上一片狼藉,先是一愣,随即,一股巨大的绝望和委屈涌上心头。她再也忍不住,歪着嘴,发出了中风以来第一次真正的哭嚎。
那哭声,嘶哑,难听,充满了不甘和无助,却再也换不来儿媳妇的一次回头。
秦淮茹走出四合院的时候,正好碰见三大爷阎埠贵提着鸟笼子出门。
“哟,秦主任上班去啊?”阎埠贵老远就打招呼,脸上笑得跟朵菊花似的,“咱们院儿里可出了个大能人啊!现在厂里都传遍了,说您是技术革新的女状元!”
“三大爷您捧了。”秦淮茹客气地点点头。
“哎,这哪是捧啊!”阎埠贵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听说,厂里又要给您发奖金了?您看我们家解成,在车间也算是个老师傅了,您要是……”
话没说完,秦淮茹已经迈开步子往前走了。
“三大爷,我得赶着去开会,先走了。”
阎埠贵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咂了咂嘴,对着鸟笼子里的画眉鸟自言自语:“嘿,这架子,还真端起来了。”
秦淮茹没空理会阎埠贵的算计。她快步走到厂门口,正看见傻柱蹬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个沉甸甸的网兜,里面是给食堂采购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