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死地盯着那罐奶粉,又死死地盯着秦淮茹。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嫉妒,有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惊恐。
这个秦淮茹……她跟何顾问……到底是什么关系?
何为民走了。
但他留下的那罐奶粉,却像一颗被拉开了引信的炸弹,在这间狭小压抑的屋子里,轰然引爆。
棒梗刚从外面倒完脏水回来,一进门,就看到了桌上那个扎眼的铁皮罐子。
他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这是什么?”
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拿起那罐奶粉,翻来覆去地看。
上面的外国字,他一个也不认识,但这并不妨碍他辨认出,这是个天大的好东西。
“哪儿来的?”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秦淮茹。
秦淮茹看着他那副贪婪的模样,心里一阵发冷,淡淡地说道:“何顾问送来的,给妹妹们补身体的。”
“何顾问?”
棒梗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想起刚才在院子里,看到何顾问从他家出去的背影。
一股无法抑制的嫉妒和屈辱,猛地涌上了他的心头。
凭什么!
凭什么何顾问要对她们那么好!
又是送本子,又是送奶粉!
他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丁,贾家的长孙,反而像个下人一样,天天在这里洗衣刷碗,伺候这个瘫子老太婆!
“他为什么给你送东西?”
棒梗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起来,充满了恶意的揣测。
“妈!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院里的人都在背后说闲话,说你……说你不干不净!”
他把从院里那些长舌妇嘴里听来的,最肮脏的词汇,毫不留情地,朝着自己的亲生母亲,扔了过去。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在屋子里炸响。
空气,瞬间凝固了。
棒梗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秦淮茹。
小当和槐花,吓得缩在墙角,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床上的贾张氏,也看得呆住了。
这是秦淮茹,第一次,真正用尽全力地打他。
“你……你打我?”棒梗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混合着愤怒和委屈,“你为了一个外人,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这个混账东西!”
秦淮茹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可以忍受贾张氏的打骂,可以忍受邻居的冷漠,甚至可以忍受棒梗的懒惰和自私。
但她不能忍受,他用最恶毒的语言,来污蔑那个唯一给过她温暖和尊重的人!
那是她心里,最后一块干净的地方!
“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秦淮茹指着他的鼻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何顾问是厂领导!他关心我们家,是组织的关怀!你再敢胡说八道一个字,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从今天起,这个家,我说了算!你要是还想当你的大少爷,行,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她那双向来温和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熊熊的怒火,那股决绝的气势,让棒梗从心底里,感到了一阵战栗。
他看着母亲那张因为愤怒而显得陌生的脸,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意识到。
这个家,变天了。
他那个可以随意撒泼打滚,予取予求的妈,真的不见了。
棒梗被这一巴掌,彻底打懵了。
他捂着脸,一个字都不敢再说,只是用一种怨毒的眼神,死死地瞪着秦淮茹,然后转身冲出了屋子。
这场风波,总算是暂时平息了。
日子,还在一天一天地,熬着。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也能磨平最尖锐的棱角。
棒梗在挨了那记耳光之后,老实了很多。
他不再公开地顶撞秦淮茹,只是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了那些家务活上。
他把地扫得震天响,把碗摔得叮当响,但他终究还是在干活。
秦淮茹的生活,依旧像一个被拧紧了发条的陀螺。
白天在厂里,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那些复杂的数据和图纸中。
何为民交给她的任务,越来越重,也越来越核心。她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晚上回到家,她就立刻切换成那个无所不能的母亲和儿媳。
那罐奶粉,她宝贝得不得了。
每天晚上,她都会用开水,小心翼翼地冲上两小杯,一杯给小当,一杯给槐花。
两个女儿捧着那温热香甜的牛奶,小口小口地喝着,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那是秦淮茹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
她没有给棒梗喝,一次都没有。
棒梗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而最大的变化,来自贾张氏。
这个瘫在床上的老虔婆,开始变得沉默。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一有机会就对秦淮茹又掐又抓,嘴里发出含糊的咒骂。
更多的时候,她只是躺在床上,用那只唯一能动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屋子里发生的一切。
她看着秦淮茹,每天像个铁人一样,在厂里和家里连轴转,眼窝一天比一天深陷。
她看着秦淮茹,在昏暗的灯光下,耐心地教两个孙女认字,写字。
她看着秦淮茹,把那罐珍贵的奶粉,一勺一勺地,喂给两个小丫头,自己却一口都舍不得尝。
她还看着自己的亲孙子棒梗,每天沉着一张脸,干着粗活,看秦淮茹的眼神,充满了怨恨。
这个家,好像所有的人,都在受苦。
而这一切的根源,似乎都来自于她这个瘫在床上的废人。
这个念头,让贾张氏的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一天深夜。
贾张氏又做噩梦了。
她梦见自己中风那天,被全院的人围着,指指点点,像看一个怪物。
她梦见自己掉进了一个无底的黑洞,身体不停地下坠,下坠……
“啊……嗬……”
她从噩梦中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喉咙里发出惊恐的怪叫。
“妈,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秦淮茹几乎是立刻就从旁边的床上坐了起来,快步走到她的床边。
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她看到贾张氏那张歪斜的脸上,满是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