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他崩溃的,是洗衣服。
当秦淮茹将一大盆换下来的,散发着恶臭的,属于贾张氏的床单和衣裤,放在他面前时,棒梗的脸都绿了。
“我不洗!这……这太臭了!”他捂着鼻子,连连后退,脸上满是恶心和抗拒。
“你可以不洗。”秦淮茹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那你今天晚上,就跟你奶奶睡一张床。”
棒梗光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
最终,他还是哭丧着脸,屏住呼吸,像上刑场一样,把那些脏东西泡进了水里。
他的人生,从云端跌落到了泥泞里。
他恨秦淮茹,恨这个家,更恨那个瘫在床上,毁了他“大少爷”生活的奶奶。
这个家,就像一个高压锅,每个人都在忍耐,每个人都在煎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爆炸。
……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
轧钢厂下班的铃声刚刚响过,四合院里炊烟袅袅,充满了饭菜的香气和人间的嘈杂。
突然,一辆黑色的吉普车,缓缓地停在了四合院的大门口。
这车,院里的人都认识。
是厂里最大的官,何顾问的专车。
一时间,院里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好奇地张望着。
何顾问怎么又来了?
车门打开,刘秘书先下了车,然后恭敬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何为民从车上走了下来。他今天穿了一身挺括的蓝色工装,更显得身姿挺拔,气势逼人。
他板着脸,表情严肃,对着刘秘书交代道:“厂里最近要搞一个‘卫生文明家属院’的评比活动,我就是过来随便看看,了解一下情况。”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竖着耳朵偷听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哦,原来是来检查卫生的。
众人恍然大悟,但心里的好奇,却半分未减。检查卫生,怎么偏偏又往后院贾家的方向去了?
何为民迈开长腿,目不斜视地,径直朝着中院走去。
他的脚步很稳,表情很平静,但只有跟在他身后的刘秘书知道,顾问今天下午在办公室里,对着一份关于秦淮茹家庭情况的报告,足足看了十分钟。
秦淮茹此刻,正在自家门口的小厨房里忙碌着。
她刚下班,工装都来不及换,就立刻开始生火做饭。
小当和槐花两个小丫头,懂事地搬着小板凳,坐在旁边,一个在剥蒜,一个在择菜。
屋里,隐隐传来贾张氏“咿咿呀呀”的,含糊不清的叫骂声。
而棒梗,正蹲在屋檐下,一脸生无可恋地,搓洗着一盆衣服。盆里的水,已经脏得发黑。
这就是何为民走到贾家门口时,看到的景象。
一幅充满了辛酸、压抑,却又带着一丝顽强生机的画面。
他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秦淮茹听见动静,一回头,整个人都僵住了。
是何为民。
他就站在那里,隔着袅袅的炊烟,静静地看着她。他的身后,是傍晚昏黄的天光,将他的身影,勾勒得既清晰,又有些不真实。
秦淮茹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从脚底瞬间涌上了脸颊。
“何……何顾问……”她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下意识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您……您怎么来了?”
何为民的目光,从她那张因为劳累而显得有些憔悴,却依然干净清秀的脸上扫过,又落在了她那双因为长期泡在冷水里而有些红肿的手上。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皱了一下。
“路过。”他用一贯的,公事公办的平淡语气说道,“顺便看看你们院的卫生情况。”
他一边说,一边状似无意地,往屋里瞥了一眼。
他看到了那个瘫在床上,形容枯槁的贾张氏。
也看到了那个蹲在地上,一脸怨气,却还是在卖力搓着衣服的半大孩子。
棒梗也看到了何为民,手上的动作猛地一停,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尴尬。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辈子最狼狈的样子,竟然会被自己最崇拜,也最畏惧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他下意识地,就想把手从那盆脏水里抽出来。
“继续洗。”
何为民的目光,冷冷地扫了过来。
棒梗的身子一僵,那句“何顾问好”卡在喉咙里,愣是没敢说出来,只好又把头埋了下去,更加卖力地搓起了衣服。
何为民这才把目光,重新转回到秦淮茹的身上。
“秦淮茹同志。”
“在!”秦淮茹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像一个等待接受检阅的士兵。
“听说,你最近在家里,也承担了很重的担子。”何为民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厂里很关心你们这些有困难的职工家庭。工作和家庭,要学会平衡。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涡轮增压器项目,离不开你。技术科的那些数据,也只有你管,大家才放心。”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领导对下属的关心和勉励。
可听在秦淮茹的耳朵里,却像是一股最温暖的泉水,瞬间流遍了她的四肢百骸,熨帖了她这些天来,所有的疲惫和委屈。
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她有多累,知道她有多难。
他不是来检查卫生的,他就是专程来看她的!
这个男人,他总是在用这种不动声色的方式,给她最需要的力量和支撑。
秦淮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死死地咬着嘴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谢谢何顾问……我……我没事,我能行!”
何为民看着她那副强忍着泪水,却依旧挺直了腰杆的倔强模样,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便带着刘秘书,离开了。
秦淮茹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久久没有动弹。
直到手背上,传来一阵湿热的触感。
她低下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她胡乱地用手背抹了一把脸,转过身,看着锅里升腾起的热气,看着身边乖巧懂事的女儿,看着远处那个虽然不情愿,但终究在学着承担责任的儿子。
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重新充满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