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这种隐忍的,压抑的哭泣。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手帕,递了过去。
秦淮茹看着那块手帕,愣住了。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紧紧地攥在手心,却忘了去擦脸上的泪。
“他……他要我……每个月给他买两斤肉……”
秦淮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经过,全都说了出来。
“……我说家里困难,还有两个妹妹要养,拿不出这个钱……他就说我……说我思想落后,不支持革命工作……”
“他还说……要把我的表现,写成报告,交给刘秘书……让厂里……撤了我的组长……”
“他奶奶……他奶奶就在旁边……教他这么写……说我……说我就是见不得他们好……”
说到最后,秦淮茹再也说不下去,蹲在地上,用那块手帕捂着脸,压抑地痛哭起来。
她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都哭了出来。
何为民静静地听着。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如果有人仔细看,就会发现,他垂在身侧的手,已经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一股冰冷的怒火,在他的胸腔里,熊熊燃烧。
他想起了棒梗那个孩子。
想起了他看人时,那种与年龄不符的阴狠。
他当时给棒梗那个“小哨兵”的身份,送他那支钢笔,本意有三。
一是敲山震虎,警告一下院里那些心思活络的人,别来招惹秦淮茹。
二是卖秦淮茹一个人情,让她在院里能挺直腰杆。
三是废物利用,让棒梗这条小恶犬,去咬阎埠贵那种老狐狸,让他们狗咬狗,省得来烦自己。
他算到了一切,却唯独算错了一点。
他低估了一个孩子的恶,低估了贾张氏那种老虔婆的毒。
他给了那条小恶犬一根打狗棒,本想让他去看家护院。
可没想到,这条恶犬,掉过头来,第一口,就咬向了给他喂食的主人!
这已经不是家务事了。
这是反噬!
是赤裸裸的背叛!
他何为民提拔起来的人,他何为民要护着的人,竟然被一个他随手丢出去的棋子,欺负到了这个地步!
这打的,何止是秦淮茹的脸。
这打的,是他何为民的脸!
何为民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他看着蹲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的秦淮茹,心里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愈发清晰。
那是愤怒,是愧疚,更是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欲。
他的人,轮不到别人来欺负。
哪怕那个人,是她的亲生儿子,也不行!
他等到秦淮茹的哭声渐渐小了,才缓缓开口。
声音很冷,像冬天里结了冰的湖面。
“行了,别哭了。”
秦淮茹抽噎着,慢慢地抬起头,一双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起来。”何为民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秦淮茹下意识地,就扶着墙,慢慢地站了起来。
“这件事,我知道了。”何为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来处理。”
“你什么都不用想,也什么都不用管。你现在是技术攻关小组的组长,你的任务,就是把‘草木灰法’的项目做好。其他的事情,不是你该操心的。”
他的话,简单,直接,带着一股子不容反驳的霸道。
秦淮茹愣愣地看着他。
看着他那张冷峻的脸,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
她忽然觉得,压在自己心头的那座大山,好像一下子就被人搬开了。
所有的恐惧和无助,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心安。
这个男人,他说,他来处理。
秦淮茹相信他。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毫无理由地相信,这个男人,一定能处理好。
“何……何顾问……”她嗫嚅着,想说声谢谢,却又觉得那两个字,太轻太轻。
“回去工作吧。”
何为民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丢下这句话,便转身,迈步朝着办公楼的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挺拔,坚定。
秦淮茹站在原地,看着他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拐角。
她低下头,摊开手心。
那块属于他的手帕,还带着他身体的温度,被她紧紧地攥着,已经变得温热而潮湿。
何为民回到办公室,脸上的寒意,已经浓得化不开了。
他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直接拨了内线。
“刘秘书,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他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刘秘书几乎是小跑着进来的。
他一进门,就感觉到一股逼人的寒气,比外面数九寒天的风雪还要冷。
办公室里明明烧着炉子,可那股寒意,却是从何为民的身上散发出来的,冻得人骨头缝里都发僵。
“何顾问,您找我?”刘秘书小心翼翼地问道,连大气都不敢喘。
何为民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那份刚刚完成的技术报告上,但他的声音,却像淬了冰的钢刀,又冷又硬。
“厂里最近是不是有个‘小哨兵’活动?”
刘秘书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
他跟在何为民身边这么久,太了解这位领导的脾气了。他越是平静,就说明他心里的火越大。
“是……是的。就是您之前吩咐,为了表扬棒梗同志,顺势在几个家属院搞起来的。”刘秘书的后背,已经开始冒汗了。
“嗯。”何为民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单音节。
他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刘秘书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刘秘书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台精密的X光机从里到外扫了一遍,什么心思都藏不住。
“这个活动,初衷是好的。是为了弘扬正气,鼓励大家和不良风气作斗争。”何为民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但是,任何事情,一旦执行歪了,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他停顿了一下,给刘秘书留下了消化的时间。
“有些同志,年纪小,觉悟不够高,分不清什么是‘弘扬正气’,什么是‘挟私报复’。把厂里给的荣誉,当成了作威作福的资本;把手里的笔,当成了攻讦别人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