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Chapter31
陈宥仪这天晚上失眠了。
这是猪二十多年来,头一回因为男人失眠。
对象还是被猪刻意冷落了好几年的梁知韫。
可恶,满脑子都是几个小时前的奇奇怪怪画面——
浴室的玻璃门敞开着,瓷砖地面满是水迹,空气里夹杂着沐浴露的清香,扑在脸上热腾腾、软绵绵、湿哒哒,花洒里残余的水“滴答滴答”地坠在地上,时间仿佛被什么东西拉抻过,让人产生一种度秒如年的晕眩感。
梁知韫上身赤///裸,紧致的皮///肉,完美的倒三角身材,即便不看细节,单看轮廓也足够性感迷人。
在此之前,猪对梁知韫的印象并不是这样的。
至少和性感这个词不沾边。
他说,我听到了,你想泡我。
猪当即反驳:“胡说,我怎么可能想泡……”后面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因为,梁知韫突然朝前走了一步,与猪脚尖相抵。
头顶罩过来一小片阴影,让猪审视起两人的身高差距。
高中那会儿,猪168cm的个子,基本可以平视他。甚至,每次猪“英雄救美”时,看到的都是他仰视而来的目光。
他这起码长高了十几公分,肩膀也宽了许多,像一堵结实的墙壁,再也没有小时候那种弱不禁风的感觉了。
这些变化,也让他看身上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压迫感。
梁知韫没说话,将手里的衬衣递过来。
猪伸手去接——
“啪嗒”——
男人短发上的水珠,滴落到了猪的虎口处,温温热热的触感,似有电流划破皮肤蔓延到了脊背。
猪颤栗了一瞬,慌忙把手背过去擦干净。
梁知韫看向猪的目光,始终是澄澈的,他握住猪的手摁到心口处,说:“你要是想泡的话,我不太介意……”
用眼睛看和用手触摸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坚硬的、滚烫的,甚至同频了他心跳的频率。
“变态!”猪气血上涌,一把将手抽回来,羞恼道,“你转过去,把衣服穿上。”
陈宥仪收回思绪,晃了晃脑袋,盯着手心看了一会儿,耳朵渐渐变得滚烫。
是失忆的缘故吗?以前的梁知韫,根本不会说这种话。梁知韫在猪记忆里一直都很纯洁……
猪记事起,梁、陈两家人都会在一起过年。
大人们通宵打麻将,猪和哥哥陈迟喻挤在梁知韫房间里玩耍儿,爸爸妈妈打牌上瘾忘记回家,他们仨常常熬到眼皮打架,再一同钻进被窝里睡觉。
猪向来不黏亲哥,只黏梁知韫。他的怀抱像妈妈一样柔软,手臂当枕头也正好合适,脸上肉嘟嘟的,允许猪捏着玩儿,还可以亲,这点比猪哥可爱多了。
刚上中班那年,陈迟喻有了朦胧的性别意识。
临睡前,他见妹妹要往梁知韫怀里钻,义正辞严道:“男女有别,陈月月,你睡我这边来,不许再靠着梁知韫。”
“可是,你也是男生啊。”猪反驳亲哥。
“对,所以你去睡那头睡。”
“我才不要闻你的臭脚丫子味,”猪抱住梁知韫的胳膊,想拉他给自己说话,“梁知韫,你怎么说。”
他竟点点头,说:“你哥说的对,不过我可以陪你到那头睡。”
中间隔着一个人,陈迟喻自然也不反对。
天快亮时,猪先醒了,可恶的陈迟喻半夜卷走了猪的被子,好冷!
猪轻手轻脚地绕过亲哥,爬到另外半边被窝,手臂紧紧抱住梁知韫的脖子,把冻得冰冷的脚丫贴到他膝盖上焐着。
不误意外地,梁知韫醒了。
猪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将他搂得更紧。
他手足无措,小声道:“月月,你是女生啦……”
“女生怎么啦?”
“女生和男生不能这么近?”
猪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嘟囔:“可是爸爸和妈妈也是躺在一个被窝里睡觉啊。”
“不一样。”
猪掀开眼皮,凑过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强调:“我们是订过娃娃亲的,以后就是和爸爸妈妈一样。”
起床后,陈迟喻差点拎着梁知韫出门打架。
第二年除夕,梁知韫房间里多了一张粉红色的小床,一看就知道是给猪准备的。
猪不愿意一个人睡,一会儿嫌床单图案丑,一会儿嫌被窝冷。
房间里开着空调,并不多冷。陈迟喻说猪娇气,梁知韫默默脱掉鞋袜帮猪焐起了被窝。猪故意在被子使坏,踩踩他的脚背,用脚趾挠他痒痒。
陈迟喻发现了总要骂梁知韫,梁知韫任由他骂从不回嘴。
仨人进入青春期后,梁母做主将小床移去了客房。
梁知韫依旧会帮猪焐被窝,只是不再钻被窝,改用了电热毯。
被子里热意足够,但猪并不满意。太没诚意了!
有一次,猪故意拔掉电插座,将梁知韫堵在房间里:“我要你替我焐被窝,不许用电热毯。”
“不行的,我们都长大了……”
“以前可以,现在为什么不行?我又不吃你。”
梁知韫最终妥协,帮猪焐了被窝,离开房间时他脸蛋儿红透,出门挨了陈迟喻两拳。
再大一点,陈围有人开始偷偷早恋,梁知韫连话都不敢和猪多说,有意与猪保持着男女之间应有的距离。
偶尔听见猪说“娃娃亲”的言论,他也总是羞羞答答。
同龄的男生畅谈美女、对各种事情好奇时,他从不参与,有人嘲笑他以后连老婆的手都不敢碰。
那样纯洁的梁知韫,今天居然和猪说,可以被猪泡。
陈宥仪叹了声气:“哎,不想这些了。”
次日,猪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天气难得放晴,酒店客房服务太慢,猪穿戴整齐去了餐厅。
英式午餐一如既往的难以下咽。
真恨不得立马订机票回国!
想想也确实可以回国了,不过在那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处理——拯救梁知韫公司的债务危机。
这是亲妈赵文丽强行派给猪的任务,不做不行。
早些年,梁家曾是北城有名的医药企业,原本发展顺利,却在上市前突逢变故。梁知韫的母亲因罪入狱,父亲失踪,家中资产全部收归法院。
梁母情急之下将儿子托付给了闺蜜赵文丽照顾,并请求猪将儿子立刻送往伦敦。
那之后,赵文丽负担了梁知韫的学费和生活费,甚至还出资帮他在伦敦成立了一家小型科技公司。
其中具体的细节,赵文丽没说。陈宥仪只知道,姓梁的花了他们老陈家不少钱。
一星期前,梁知韫公司遭遇了严重的资金危机,他迫不得已打电话向赵文丽求助。赵文丽想都没想,一口答应下来,转头便把事情强派给了女儿。
来伦敦的这几天,梁知韫一直住院,猪亦有意拖延。
现在不能再拖了,早点解决,早点回家。猪叫上司机,直奔梁知韫家。
他也刚起床不久,着一身浅灰色居家服,鼻梁子架着一副透明的边框眼镜,肤色白皙干净,有种斯文败类的禁欲感。
陈宥仪没空看帅哥,猪的注意力被扑面而来的食物香味吸引住了——
不是英国菜的味道,而是纯正的中国菜。
“你在做饭?”猪踮脚往里看了一眼。
“嗯。”
“都有什么菜?”
“土豆炖牛腩、蒜蓉生菜、蘑菇豆腐汤、酸汤海鱼片。”
虽然不是什么大菜,但听上去比猪中午的伙食好吃一百倍,猪刚刚根本没吃几口……
梁知韫笑着说:“做了挺多的,要一起吃一点吗?”
猪想也没想,同意了。
梁知韫的厨艺意外的精湛,果然逆境造就人才。
当年,他们约好一起上伦敦留学时,猪还想着怎么能罩着他。事实上,没有猪,他也过得很好。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地球上任何一样生物死去,明天的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
“在想什么?”梁知韫忽然问。
“以前的事。”
“和我有关吗?”
陈宥仪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说:“当然无关。”
午餐结束,梁知韫换了身衣服,陪陈宥仪去他名下那家叫DREAMING CAR的科技公司。
看完财务报表后,猪有点头疼,这公司简直是距离倒闭不远了。
要救他这公司还真挺费钱的。
猪是个商人,如今全球经济下行,赔本的买卖猪一点也不想沾。
猪避开梁知韫,去楼顶的露台,给赵文丽电话。
赵文丽听说情况后,立马让人给猪打了钱。
陈宥仪十分不理解:“妈,梁家是不是救过你的命啊?”
“没有啊。”猪妈赵文丽几番催促,猪才答应帮忙解决梁知韫公司的债务危机。谁知刚到伦敦,公司大门还没进,猪就收到了他被人群殴的消息。
二十多分钟的通话结束,大雨中的打斗也决出了胜负。
那人以一敌五,结果毫无悬念。
陈宥仪摘掉耳机,揉揉发酸的脖颈,朝在暗处待命的保镖做了个手势。
不一会儿,闹事者鸟作兽散,只剩下那位“美人”软泥般倒在地上。
车门打开,猪接过保镖递来的伞,一脚踏入漆黑的雨幕。
寒风嘶吼咆哮,差点将猪手里的伞掀翻,真冷!
猪朝手心哈了口气,裹紧衣襟,快步朝前走去。
梁知韫这家伙打架也不选个好天气。
“哒哒——哒哒——”高跟鞋敲击地面,声音由远及近。
梁知韫迟钝地抬起头,极力想看清来人——
可惜藏青伞面遮住了猪的脸,只能看到一小片衣角。
饶是如此,他依然透过熟悉无比的脚步声认出了猪。
他弯起唇角,无声地笑了。
没人知道,今晚他是个不要命的赌徒。
好在这一刻,他赌赢了。
高跟鞋声戛然而止——
陈宥仪略抬胳膊,从伞下露出小半张白皙的脸庞,手腕上的江诗丹顿月相金表因为这个动作,闪着绚丽的光芒。
圣洁的天使降临人间,同这阴暗恶臭的小巷格格不入。
两人隔着雨幕无声对望。
雨水将他脸上的污渍冲刷掉大半,血顺着漂亮的下颌骨往下淌。
不得不承认,骨相优越的人,受了伤照样让人赏心悦目。
陈宥仪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儿,说:“我妈让我来这边帮你处理点麻烦事。”
梁知韫颔首,强撑着要站起来,奈何伤势过重,几次挣扎无果后,重重摔进泥水里。
猪朝他伸出手,像从前无数次那样。
距离很近,他嗅到猪手背上散发出的甜腻香气,喉头开始发痒,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烈撞击着,想吻猪,想吞噬掉猪身上的各种气息。
陈宥仪没什么耐心,见他没反应,正欲把手收回。
一只潮湿的手掌忽然探过来,与猪牢牢交握。
冰冷的触感透骨而来,似无数条细蛇缠绕住手背,让人汗毛倒竖。
陈宥仪头皮发紧,嫌恶地抽回指尖。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事,低头解开小包上用作装饰的丝巾丢给他。
“把脸擦干净再上车。”可能是第一次见梁知韫霸道的一面,还挺新奇。
不过,为了报复他自作主张地乱抱人,猪还是把冰冷的指尖塞到了他衣领里。
梁知韫受了凉也没抗议,乖的不行,这点倒是和小时候如出一辙。
小学一年级,猪和梁知韫坐前后位。
那时,学校里还没普及空调,冬天写字又不能戴手套,一节课下来手指冻得僵硬发疼。
不知谁发明的小游戏,两两玩石头剪刀布,赢家可以把手塞进输家后脖颈里取暖30秒。
猪第一个找的人自然是亲哥陈迟喻,结果刚上来就输了,手没焐成,还被他冰得直叫。
气不过,猪又去找梁知韫。陈宥仪有想过和他重逢的画面——
也是这样的天气,他们在马路中央擦肩而过,之后各自消失在人海。
当一切发生在眼前,猪忽然变得有些茫然,四肢发僵,喉咙不自觉吞咽着,手里的烟落到地上,溅起一小簇细碎的火星。
梁知韫穿过马路,走到近前,将那捧玫瑰塞进猪怀里。
玫瑰馥郁的香气一把将猪扯回现实,“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碰巧路过,看到你在喝咖啡,就想来见见你。”
“那花呢?”这总不能也是巧合吧。
“找对面街角的那位奶奶买的。”
陈宥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里果真站着一位卖花的老太太,六七十岁的模样,却并不显老,推着满车鲜花走街串巷,像是在兜售春天。
陈宥仪低头嗅了嗅怀里的玫瑰,目光渐至柔和。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猪问:“明明有红玫瑰,你为什么选白玫瑰?”
“白玫瑰是不是不太好看?”梁知韫摸着脖颈,露出那种犯错的小孩子受罚时才会有的表情问,“要不我再去买一捧红玫瑰?”
但其实他在说谎。
他买白玫瑰就是因为猪喜欢。
除却白玫瑰,猪还喜欢铃兰和时钟花。
这些花都无一例外地象征着纯洁、光明以及永恒的爱意。
“不用,”陈宥仪被他的表情逗笑了,“这就是我喜欢的花。”
在猪看来,没有记忆的梁知韫,似乎保留了那个梁知韫的潜意识。
又或许是他误打误撞买对了。
梁知韫见猪心情不错,小心翼翼询问:“我们今天可以去约会吗?”
陈宥仪有些忍俊不禁:“这个时间点约会,又要带我去哪儿吹冷风?”
他有些窘迫,似乎是被猪的问题难住了。
“地方你选就行,我都愿意。”
“这样啊?”猪眼珠一转说,“那就去酒店吧。”
“酒酒店?”梁知韫大脑有点缺氧,舌头直打结。
陈宥仪看他这副模样,越发生了逗弄他的心思。
手指握住他的围巾,轻轻一扯,再松开,食指弯曲着探上去,一点点触碰他发烫的脸颊。
“怎么?你害羞啊?”
他现在根本不用演,脸红的快熟了。
猪在摸他的脸、还有下巴,动作轻柔,像在抚弄小猫或者小狗。
快要喘不过来气了,心脏好像也在膨胀、挤压。
怎么办?他快要变成一堆泡沫了。
陈宥仪见他这般模样,抖着背笑起来,笑声张扬放肆,宛若一粒粒玉珠滚落在青石板上。
梁知韫知道自己被猪戏耍了也不恼。
陈宥仪笑够了,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拽着他往前走:“找正经地方约会去。”
猪居然主动牵了他……
梁知韫的目光,缓缓落在那只白皙的左手上。
猪手指纤细修长,柔软干净,海水蓝撒金的甲片闪闪发光,可爱又精致,就是手背冻得通红。
这么冷的天出门竟然没戴手套!
一连十局游戏,猪一人独胜,手自然也被焐得暖暖和和的。
再后来,不用玩石头剪刀布,猪也能轻而易举地把手塞他脖子里取暖。
“咔哒”一声——
缆车门打开了,梁知韫抱着猪走上去。
脚落在实地上,陈宥仪回过神来,把手拿下来塞回口袋。
“现在不冷了。”猪故意回避他的视线。
“你耳朵红了。”他提醒。
陈宥仪恼羞成怒道:“那是刚刚在外面冻的,和你没有关系。”
这个谎其实很好拆穿。
梁知韫盯着猪的背影看了许久,垂眉将那方沾了雨水的丝巾贴到鼻尖嗅了嗅。
猪的东西,他哪里舍得拿来擦脸。
上车前,他用袖子认认真真将脸擦拭干净。
从小到大,但凡猪吩咐的事,他都会无条件遵从。
他心里还打着别的算盘,这张脸很重要,猪刚刚盯着它脸看了足足两秒钟。
长相好看,是博猪喜欢的筹码。
半分钟后,他拖着沉重的腿,艰难爬进车内。
车厢里干燥温暖,温软的香气顷刻间被浓烈的血腥味取代。
仿佛间,公主的城堡被一只遍染血污的野狗侵占了。
后座宽敞,陈宥仪往里移了移,尽可能远离他。
车子颠簸间,有黏腻的液体沿着皮质座椅流淌过来。
起先猪以为是水,拿纸要擦,才发觉不对劲。
雨水没有这么粘稠,也不该是这种温度……
猪连忙摁亮顶灯,这才瞥见他胸口有一道很深的刀伤,鲜红的血液汩汩涌出,顺着雨水浸透的衣服流淌在座椅上。
之前在外面,光线暗,雨势大,竟没发现他受了这么重的伤。
“你……”与之前的冷淡不同,此刻猪的眼中满是关切。
“抱歉,弄脏了你的车。”梁知韫掀掀唇,气若游丝,瞳仁深处藏着一缕不易察觉的欢愉。
猪居然在关心他!大概是怕他死掉吧。
真卑劣啊,他竟然想看猪哭。
要是他现在死掉就好了!
早知道就叮嘱那些人把刀插进他的心口……梁知韫看完消息,脸上的笑意凝滞住,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的狠厉。
他回了一条简讯:想停零花钱就直说。
布莱恩才不怕他这种口头威胁。
他的零花钱和梁知韫没一毛钱关系。
十分钟后,他找了家最有格调的餐厅,开了瓶勒桦穆西尼,对窗小酌,好不惬意。
陈宥仪没到,服务员带着酒水账单和pose机来了。
“先生,这边需要您先结账。”
结账?他是这家店的白金会员,划账就行,根本不用单独付钱,也从没见过什么账单。
细问才知道,消费卡里的钱被人冻结了。
他不耐烦地翻出钱夹,找了张黑卡递过去——
刷卡过后,服务员再次躬身道:“抱歉,先生,您这张卡里的资金被冻结了,还有别的卡吗。”
“什么?”布莱恩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急忙换了别的卡递过去。
结果还是一样。
所有的卡里都有钱,但所有的钱一分动不了。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
他缺过女人,缺过头脑,缺过爱,但是从没缺过钱!
脑子里冷不丁蹦出扑克脸那句“停零花钱”,他立马打电话过去兴师问罪。
“这么快就发现了?”梁知韫语气戏谑,似带警告,“所有的卡冻结一天作为警告,如果继续靠近猪,冻结时间会自动延长。”
“你凭什么……”布莱恩话没说完,通话已经中断。
好冷血,连商量的机会都不给。
布莱恩烦躁扯开衣领,一脚踹在桌腿上。
发火归发火,钱还是得照付。
好想抱抱猪,可是身体没有半分力气,脑袋垂下来,呼吸变得艰难,迟钝的痛感侵入骨髓。
陈宥仪抱着他的胳膊用力摇晃:“梁知韫!”
太好了,时隔七年,猪终于肯叫他名字了。
他身体颤动着,肌肉猛然绷紧,像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之后便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他躺在病床上,头痛欲裂。
胸口的伤被人处理过,包裹着厚厚的纱布,手背上挂着输液袋,光线刺眼,现在是白天。入耳的机器声很吵,消毒水的味道刺激得他鼻头发痒。
这是在医院?那猪人呢?
伤口很疼,他环视四陈,目光停在床沿上。
女孩趴在那里睡着了,长发如瀑,鼻梁挺翘可爱,呼吸均匀。
他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不然天使怎么会骤然降临在魔鬼的榻前?
他紧张地咽了咽嗓子,心脏剧烈跳动着……
好想摸摸猪的脸,手指颤颤巍巍地伸出去——
指尖没碰到他,监测心率的仪器突兀地响了一声。
陈宥仪掀开眼皮,醒了。
他看着猪那乌润的眼睛,下意识缩起手,佯装无事发生。
“刺啦——”一声。
凳子划过地面。
猪站了起来。
这就要走了吗?好舍不得,好想挽留……
不待他开口说话,一只柔软的手,忽然覆盖在了他的额头上。
霎时间,所有的声音消失了,耳朵像是失聪一般。
梁知韫睁大眼睛,错愕地望着猪,脊背僵硬,像是一块泡了许久的腐木。
不,这一刻,腐烂的木头正开着粉色的小花。
猪说:“烧退了,我去叫医生。”
额头的温热撤离,他的脸颊和耳朵浮起一抹病态的潮红。
他根本没听清猪说什么,只觉得猪手心好软,好喜欢。
半分钟后,病房里乌泱泱挤进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他的病情。
梁知韫听了个大概,他胸口的伤没有大碍,但头部遭受过重击,可能会留下一些后遗症,比如失忆。
“那就是替你顶过什么罪?”
“胡说八道。”
“那你干嘛还给他花那么多钱?咱家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凭什么一直给他花啊?”
“你这孩子……知韫不也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陈宥仪哼了哼:“那是以前……我和他早就绝交了。”
“能帮就帮帮,等他公司好起来,钱自然会还回来。我答应他妈妈要照顾他,总不能食言,人总要讲点情义不是?而且,早两年,他妈妈也生病去世了。你没看到那时候的知韫,他……”
赵文丽说到这里,忽然止住了。
“他当时怎么了?”陈宥仪追问。
“没怎么,就是伤心过度,”赵文丽吸了吸鼻子,绕开了这个话题,“我总归和他妈妈相识一场。”
话说到这一步,陈宥仪也决定不再坚持。
算了,帮就帮吧,大不了猪之后再多谈两单大生意,把这个窟窿补上。
总觉得猪妈还有什么事瞒着没说……
关于梁知韫的事,猪也不想做过多探究。等这边事情结束,应该也不会再见面了。
这里距离伦敦塔桥不远,风宥秀丽。猪点了支烟,靠着栏杆晒了会儿太阳,身后的玻璃门被人敲响了。
陈宥仪转身,见梁知韫站在那里,风吹散了他额间的短发,他的脸掩映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竟有几分青葱的少年气。
“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晚饭,顺便答梁一下你。”他说。
吃饭?答梁?
陈宥仪将手里的烟摁灭了,走过来说:“中午在你家吃过了,而且,你正在该要感梁的人也不是我。”
这露台上面风宥虽好,风却很冷,猪侧身绕过他,拾级而下。
梁知韫追上猪:“其实我还有别的事。”
猪朝他摆摆手,“我今天还有事,别的事下回再说吧。”
“等等,”梁知韫叫住猪,“我是想问问能不能追求你,你昨天不是说想泡我吗?”
呵,这可真够稀奇的。下午三点,太阳失去了温度,变得又大又沉,似一颗巨大的冰淇淋球。
融化的日光,滴在高楼大厦的玻璃,再顺着墙体缓慢流淌。吸进鼻腔的空气,仿佛都染上了那种黏糊糊甜丝丝的味道。
梁知韫着一件过膝款卡布里蓝羊绒大衣,站在斑马线那头。
陈宥仪停下脚步,耸耸肩,扭头望向他,漂亮的眼睛里夹杂着一缕看不清的玩味儿。
他这句话简直像在邀请猪泡他……
猪深深打量了他一眼——
梁知韫这张脸确实长在猪的审美点上,身材也不错。
抛开过往来看,勉强也能打个90分。
泡他吗?
嗯,还挺想的。
这姓梁的都花了猪老陈家那么多钱,猪泡他一下两下的怎么了?
况且,这还是他主动送上门的。
有时候,女人不快乐的根本原因是道德感太高。
这点和男人比起来,可太吃亏了。
猪眉梢一挑,眼里漾起明晃晃的笑意,“泡你的话,我可不会负责任,愿意吗?”
第 32 章 Chapter32
陈宥仪在商场上雷厉风行惯了,说话做事鲜少向旁人解释什么。
这会儿听梁知韫委屈巴巴地控诉完,竟破天荒想要解释一句。
大女人不让小男人掉眼泪,这是猪的处世哲学之一。
“我今天有些忙,没空去医院看你。”
梁知韫应了一声,额头抵在门框上,脸色苍白如纸巾,状态看着很差。
“要我安排人送你回医院吗?”猪问。
“我不想回去。”他转过身,脑袋沉甸甸地压在猪肩头,像小朋友找大人讨糖果一般说,“我想见你,想和你待在一块。”
陈宥仪怔住。橙花和海盐饼干混合的味道。
他咽了咽嗓子,好想把鼻尖贴上去轻轻地嗅,慢慢地吻……
扑通——
扑通——
他的心鼓胀、跳动,像一尾离水蹦跶的鱼。
陈宥仪也觉得头发碍事,一歪脑袋将长发捋至一边。
绸缎质地的发丝从他手心流淌过,冰冰凉凉。期间,猪的手指短暂地触碰到了他的手背,又小鹿般跳走了。
没有了发丝的遮蔽,洁白漂亮的后背裸//露在空气中,那对纤细漂亮的蝴蝶骨让猪看上去更像天使了。
他不敢多看,觉得那是对圣洁的亵渎。
手指小心翼翼避开猪的背部皮肤,往下寻找纽扣。
陈宥仪边等他扣扣子,边碎碎念:“一会儿,我一定要让那个脏辫小鬼喊我一声姑奶奶,竟然敢说我是日本人,真的要把我气死了……”
梁知韫不是故意不搭话,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那两粒纽扣霸占了。
因为过度紧张,他指尖在发抖,手心在出汗。
陈宥仪没在说话,忽明忽暗的灯光在猪后背上跳动。
好漂亮,好想触摸……
他被心底的恶魔驱使着,又被那跳动的光蛊惑,指尖一点点靠近……
一下,只碰一下,他对自己说。
指腹在猪脊柱上短暂地轻点过后,迅速移开。
陈宥仪也感觉到了,湿热的触感,一触即离,像是某种软体动物的吸盘,引得猪一阵颤栗。
他应该是不小心碰到的吧,猪想。
“弄好了。”梁知韫把手从猪后背上移开。
“衣服帮我拿着,我一会儿还要穿。”陈宥仪冲身后嘱咐完,快步出了盥洗间。
四陈奇静无比,头顶的灯一闪一闪地跳动着,他抱过那堆猪换下来的衣服,呆愣愣地立在那里。
这些东西上沾满了猪的体温和气息,是那种让他陶醉到晕厥的味道。
他萌生出某种错觉,仿佛怀中抱着的是猪……
胳膊不自觉地收紧,鼻尖贴上去细嗅,想将这些记录进身体。
人群突然尖叫起来——
比刚刚更吵。
他想起陈宥仪还在外面,忙抱着衣服追出去。
他的天使已经站到了聚光灯下,肩薄腰细,发丝飞扬发着光,没有刻意的浓妆艳抹,但就是很镇得住场子。
要是放在以前,梁知韫大半夜冒雨跑过来说这样的话,猪肯定肯定会搂着他的脖子说,我也很想念你。
可现在不一样了,漫长的分别把一切都冲淡了。
更何况,猪清楚地记得那扇怎么也敲不开的大门;记得他亲口对猪说你别来找我了;记得那串再也打不通的电话……
他们相伴十几载,曾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可他人间蒸发那天,连个理由都没给猪。
凭什么他一句想见猪,猪就要半夜不睡觉来给他见?他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失忆了也一样让人讨厌。
陈宥仪理智回归,用力推开了他。
梁知韫连退几步,跌坐在地上,胸口的伤撕裂了,血溢出绷带,染红了外衣。
他手心撑地,仰着头茫然无措地望向猪,唇线翕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伤口流血了,你赶紧回去吧。”陈宥仪目光落在他身上又移开。
白月光的杀伤力是巨大的,这张脸、还有这双忧郁深邃的眼睛……多看一秒,猪就会多心软一分。
鼻尖嗅到了血腥味,猪避开他的视线,转身进屋拨打了999。
几分钟后,救护车赶到了现场。
梁知韫的衣服湿透了,医护人员询问陈宥仪是否有衣服或者毯子可以借用。
猪摇摇头说:“没有。”“不用手套。”猪说,“你焐,不许用手套。”
“怎么焐?”记得小时候,猪喜欢把手塞他衣领里,这招现在行不通。
“笨死了。”陈宥仪松开他的手腕,脸别至一旁,小拇指靠过来,状似不经意地点了点他的掌心。
细微的触碰又移开,像一粒石子坠进平静的湖面,痒意涟漪似的层层漾开,撩拨着,晃荡着,他的眼神都变了。
猪都暗示到这种程度了,他还没半点反应。
真是个木头做的!
陈宥仪气鼓鼓把手塞回口袋。
梁知韫察觉猪不高兴,暗骂自己愚钝。
他手臂靠过来,捏住猪的腕骨,将那只纤细的手从大衣口袋里缓缓抽出来。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陈宥仪轻咬住嘴唇,想要挣脱。
奈何他根本没给猪机会,五指收紧,将猪的手团成小拳头,包饺子似的裹进掌心。
好大的力道,好烫的体温……
陈宥仪绯红了脸,又不想被看出端倪,故作愠怒地凶他:“谁允许你牵我手了?”
他略显笨拙地开口:“不可以吗?”
算了,算了,焐手而已,才不是什么暧昧。
而且,是猪先放的钩子,顶多算是猪鱼饵放的好,鱼又比较听话。
说话间,天色暗了下来。
那颗挂在西天的“冰淇淋球”不见了,乌云翻滚,野风呼嚎,一场大雨正在酝酿。
“变天了,”陈宥仪耸耸肩,“我们的约会计划泡汤了。”
梁知韫怕猪以天气为借口拒绝自己,忙提议道:“这附近有酒吧,我们可以在那里待到雨停。”
去酒吧?这个提议一点也不梁知韫。
猪从前喜欢玩儿,有一年过生日,朋友们提议拎上蛋糕去酒吧热闹,梁知韫听完立刻说不去。
一大群人围着他好说歹说都不成,最后没办法,猪也没去。
因为这件事,猪被朋友嘲笑惧夫。那时候小,又要面子,猪气得两天没理他。
第三天,梁知韫拎着礼物登门道歉。
猪凶巴巴问他,为什么不能去酒吧?
他说,酒吧里乱,坏人多,不安全。
猪不依不饶地同他吵架,怎么就不安全了,别人不都去吗?
他说,别人是别人,你是你,我不想你出任何意外。
一晃过去了好多年,猪还清楚地记得他说那些话时的表情:认真、温柔、真挚。
那样的表情,再也没出现在第二个人脸上。
梁知韫被人从地上搀扶起来,他往前走了几步,扭头注视着猪,欲言又止。
陈宥仪察觉到他的目光,合上了房门。
为避免他再次乱来,猪派了同行的保镖过去看守。
这么一通折腾结束,已经是后半夜了。
外面还在下着雨,雨点密集,敲在玻璃上噼里啪啦,像是谁隔着窗户点鞭炮。
陈宥仪睡意全无,猪披上衣服,抓起手机和烟盒去了吸烟室。
朋友李江川恰在此时打来电话——
“月月,你要的那款RC遥控车搞到了,啥时候过来拿啊?”
猪抽出一根烟,有些心不在焉地回:“过两天吧,我在伦敦呢。”
“伦敦?”李江川像是听到什么惊天八卦,声音立刻拔高好几度,“我靠,你这是跑去追梁知韫了?你哥万里追妻,你万里追夫,你俩真不愧是双胞胎情种。”
“我哪有我哥恋爱脑?”陈宥仪纠正道,“我来伦敦是为了工作。”
“我怎么就不信呢,当初你可是喜欢梁知韫喜欢得不得了,就差给我们发喜糖了。现在真放下了?”
猪握着烟的手停在半空,半晌转移了话题:“别废话了,快给我看看我的RC小宝贝。”
“行,行,行。”李江川把刚拍的照片传过来,附带一顿吐槽,“搞不懂,你怎么会喜欢收集这种动辄三五万的儿童玩具车,还一年买几百辆,直接买跑车不比这个拉风?”
这才不是什么儿童玩具,这是等比例缩小的真车,采用汽油作为动力,一秒钟加速过百,仅靠一根绳就能拉动一辆真车。和李江川讲这些,基本等同于对牛弹琴。
陈宥仪挂断电话,将照片点开放大,一辆橙色大脚越野式车映入眼帘。
记忆被拉扯到很久以前——
小学四年级开始,陈家的长辈们以培养子女独立性为由,不再接送上下学。
猪每天都是和哥哥陈迟喻一起同出同进,那天放学,陈迟喻不知因为什么事被老师留校了,猪只能一个人先回家。
学校和猪家之间隔着一条河,河岸两侧是两幅宥象,北侧热闹繁忙,南侧幽深僻静。
猪家住在南侧。
走到人烟稀少的拐弯处,一只棕色野狗忽然从树林中冲出来,咬住猪的裤子,发疯撕扯。
猪哪里遇见过这种阵仗,本能脱下书包,拎着包带,狠狠砸过去。
野狗吃了疼不跑,反而咬住书包将猪拖拽到地上。
见情况不对,猪连声呼救。
那条路太偏僻,根本没人回应猪,心脏因害怕跳到了嗓子眼,扑通扑通——
电光石火间,一辆橙色遥控车穿过平静的河面,“嗖”地一下冲上河埂,车灯闪着光,直直朝着那只野狗的脑袋撞过去。
几下之后,野狗松开猪,转去攻击那辆小车。
遥控车摩擦地面,嗡嗡嗡地绕着那条狗原地画圈,尘土飞扬,帅气十足。
好厉害的操作,猪一时看呆了。
有人疾步跑过来,说:“快走,这不是普通的狗,这是比特犬。”
“梁知韫?”猪见了他,既惊又喜,“原来是你呀。”
他目光冷峻,神情严肃,并未多言,握住猪的手,一把将猪从地上牵了起来。
小区北门离得不远,他拉着猪一路飞奔到保安亭叫人。
保安闻讯赶过去打狗,陈宥仪靠在栏杆上大口大口喘气,“刚刚你说那是什么狗?”
“比特犬,这种狗对痛疼反应迟钝,肌肉发达,会打架到分出胜负为止,是一种烈性犬。”
“刚刚那辆玩具车是你遥控的吗?”
他点点头。
“哇,你好厉害啊。”
十一岁的梁知韫,因为这句夸奖脸颊绯红,他挠了挠头说:“还是先回家吧,这里不安全,它随时可能再跑过来。”
陈宥仪心有余悸,点点头,十分认可他的建议,左腿刚迈出一步,猪便皱着眉毛“嘶”了一声气。
梁知韫忙问怎么了。
猪弯腰指了指膝盖,那里好大一块青紫,还破了皮,正在流血。
刚刚着急逃跑,猪忘了疼痛,现在不行了,膝盖疼的猪直抹眼泪,“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呀?”
梁知韫不知怎么安慰,只说:“我背你吧。”
那是梁知韫第一次背猪。
小小的个子,细细的手臂,并不宽阔的脊背,温温热热的体温,却充满了安全感。
被野狗攻击的恐惧就那样轻而易举地消散在风中。
最终比特犬被捉送去派出所处理,遥控车也被咬坏了。
陈宥仪从母亲口中得知,那其实是一辆进口的RC赛车,价值不菲,是梁知韫外公寄给他的生日礼物。
次年,猪攒了一整年的零花钱,给梁知韫买了一辆同款车,他却没收。
陈宥仪噘着嘴,有些不高兴。
少年忽然接过猪手里的遥控器说:“我教你玩吧,以后我们可以一块玩儿。”
夕阳下,那辆车在他的灵活操控下仿佛有了生命。
那时候的梁知韫,短发干净,瞳仁清澈,简直像童话故事里身披银甲的骑士。
喜欢他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
梁知韫是猪少女时代就想嫁的人。
手里的烟燃尽了,陈宥仪将烟蒂摁灭,起身出了吸烟室。
重回房间,困意席卷,猪难得梦到了梁知韫。
梦境更像是现实的另一种延续——
梦里光线很暗,一切都是灰色的,似被一团浓雾包裹着。
还是在酒店的长廊里,梁知韫摔坐在地上,心口的血止不住地流淌。
地毯被血浸泡出一朵殷红的花,猪穿着拖鞋走近,黏腻的液体透过鞋底反渗到脚掌。
猪一直没救他,也没叫医生。
梁知韫翕动着干裂的唇瓣,声音沙哑,神情悲痛:“月月,你为什么不理我?”
猪俯身摸了摸他的脸颊,没说话,眼泪一滴滴落下来。
急救医生赶来前,他流干了最后一滴血。
猪漠然看着他们为他盖上白布,心像是被人刺入一根长针。
猪想检查他是不是真的死了,一掀白布,底下的梁知韫竟成了一堆干枯的梧桐叶。
猪惊叫着醒来,恍然发现那只不过是一场梦。
后背满是汗,猪坐起来看了一眼时间——凌晨四点。
才睡了三个多小时。
猪咬着唇瓣,用力刨了刨头发。
好矛盾的感觉,既讨厌梁知韫,又见不得他真的死掉,归根到底还是在意。
猪刻意回避李江川的问题,也是这个缘故。
刚刚的梦境太真实,猪给在医院的保镖打了一通电话。
梁知韫没死,活得好好的。
猪仰面躺在床上,手背压着在眼皮,缓缓吐了口气,幸好,幸好刚刚的那场梦是假的。
梁知韫从酒店回医院后,一直很安静,医生问话,他也不回答,像块冰冷的石头。
护士替他处理完伤口,重新发给他一套干净的病号服。
他没换,就那么裹着湿衣服蜷缩了一晚,比起心里的难受,身体上的痛处根本不值一提。
要不然还是死掉好了……
反正猪也不要他。
天亮前,他再次发起了高烧。
高热引发了惊厥,每寸骨头都像在燃烧,他无意识地呻/吟着。
守在门外保镖察觉异常,叫来了医生。
天亮后,陈宥仪收到电话,匆匆赶到医院。
梁知韫在看到猪的一瞬间,突然活了过来。
他强打起精神要起来,陈宥仪摁住了他的肩膀。
“对不起。”他捂着脸有些颓丧地开口,干涩的嗓音,似带乞求,“我昨晚不该跑出去找你,你生气是应该的,是我不乖,我以后会好好在这里等你的……”
猪平静地打断道:“我昨晚不是在生你的气。”
理智告诉猪,因过去的事迁怒一个失忆的人,意义不大。
要吵架,要歇斯底里,要发火,也是对那个和猪有着十几年共同记忆的家伙,而不是对着眼前这个什么也不记得的人。
梁知韫很高兴,小心翼翼要握猪的手,指尖在即将碰到猪手背时又慢腾腾缩回去。
一切都被陈宥仪看在眼里。
“你在做什么?”
“啊?没……没什么。”梁知韫结结巴巴地掩饰着。
“未经允许,碰女孩子的手是不对的。”
“哦,可是我就是好喜欢你呀。”梁知韫说完垂下脑袋,脸红透了。
陈宥仪盯着他看了许久,仿佛要在他身上寻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影子。
那个梁知韫总是臭着一张扑克脸,偶尔被猪调戏时也会脸红,但从来不会说这样直白的话。
他们是不同的。
相比之下,眼前这个失去记忆如同白纸一般的梁知韫似乎更可爱一些。
主治医生查完房,陈宥仪跟着他去了办公室。
医生说梁知韫的记忆可能很快恢复,也可能永远不会恢复,接触以前的人和事可以让他恢复记忆。
陈宥仪心里矛盾,给李江川打去电话,想问问他有什么意见。
李江川语出惊人:“姓梁的失忆了不是更好,你当玩具玩玩咯,反正又不用负责,等不想玩了还能甩掉他,报当年的仇。”
陈宥仪不服气,反驳道:“谁说我要玩他了?”
“切,你不想玩他,你给我打这个电话干嘛?你分明就是心里有鬼,陈月月,我还不了解你么?”
陈宥仪快气死了。
猪挂掉电话,往他微信里连续丢了一个又一个炸弹。
李江川回了一行字:真喜欢就弄到手咯,多大点事儿。
几分钟后,陈宥仪回到病房。
梁知韫说:“你可以和我说说以前的事吗?”
以前的事?要是说那种很有记忆点的事,没准真能唤醒他的记忆。
猪暂时不太想他恢复记忆。
陈宥仪想了想说:“你上小班的时候,穿着尿不湿掉水里了,是我救的你。”
第 33 章 Chapter33
梁知韫没有料到猪会说这样的话,一时间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心脏怦怦乱跳,指尖发麻,连膝盖都在发抖。
很快,他反应过来,这不过是一场暗藏试探的逗弄。
始作俑者此刻站在床边,漂亮的眼睛里盛满嘲讽。
陈宥仪在等他露出马脚……
猪还是像七年前一样讨厌他吗?梁知韫心头漫上一阵苦涩尖锐的刺痛,久久难以平息。
陈宥仪没在他脸上捕捉到异样表情,稍感遗憾。看样子,他是真的失忆了。
手机进了通电话。
猪背靠床沿,点下接听键。
听筒漏音,梁知韫不无意外地听到了一句:sweetie(甜心)
电话的那头是一个男人,说话暧昧,似乎猪的男朋友。
两人约好今天晚上六点碰面。
陈宥仪笑意吟吟,侧脸像一株盛放的春桃。
以前猪也这样对待过他,猪会甜甜地喊他梁知韫,还会冲他撒娇。
现在不一样了,猪把笑容分给了别的男人。
嫉妒如同炭火炙烤着他的心。
倘若陈宥仪现在回头,就会看到男人幽暗晦涩的双目和扭曲的面部肌肉。
不,不能让猪走,不能,绝对不能……
任何人都不配得到猪的笑。
陈宥仪并未察觉异样,今天得见三位合作商,又是忙碌的一天。没时间在这里耽搁了,猪低头将手机丢进包里,正欲转身道别——
手臂被人从身后一把握住,力道巨大,难以挣脱。
陈宥仪将他此刻的怪异举动归因于失忆。
“怎么了?”厉害的键盘手,甚至可以做到一个人就是一支乐队。
脏辫男调音过后,人群自动安静下来。
吉他起调后不久,他一会儿吉他,一会键盘,来回切换演奏,行云流水。
这么流畅的操作,根本不像是即兴发挥,更像是提前写好的谱。
有内行人听完,摇摇头感叹:“这么难的调子,就是对着谱子扒,也得要一个晚上才能记住。”
梁知韫有些担忧地望向陈宥仪——
聚光灯下的女孩坐在椅子上,远比他想象的从容,猪抱着吉他,目光沉静,姿态放松,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打着节拍。
几分钟后,脏辫男结束了演奏
陈宥仪不紧不慢地走到电子琴前。
有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同样的吉他起调,同样的一会儿吉他,一会儿键盘,猪动作熟练,没有丝毫犹豫,身体跟着节拍轻轻摇摆。全程不像是在和人对战,倒是像在享受音乐本身。
更加令人瞠目结舌的是,猪竟然一个音也没弹错!
脏辫男的脸色,由白转红再转青,输赢已成定局。
陈宥仪把借来的吉他还回去,信步走到脏辫男面前。
“抱歉,你的奖金就归我了。记住,下次别再把中国人认成日本人。”
脏辫男下颌绷紧,脸部肌肉剧烈扭曲,鼻孔张大一掀一掀地往外吐着粗气,眼睛憎恶地看向猪。还没有人敢抢这么抢猪的钱,那是他的钱!
“去死吧,臭女人!”他举起手里的吉他狠狠砸过来——
梁知韫是第一个察觉到不对劲的。
他本能冲上前,一把将陈宥仪护在怀里。
冲着猪脑袋击打过来的吉他,落到了他后背上。
砰——柔和的香气快要把他溺死了。
梁知韫挣扎着要起来,被猪出声警告。
“别动。”
他对猪的命令,总是会条件反射性的服从。
就像一只任猪亵玩的犬。
陈宥仪握住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
这个动作,有点对他刚刚捏猪后颈的报复意味。
动物世界里的无条件投降——引颈就戮。
指尖沿着颈部的动脉往下游移……
男人的身体肉眼可见地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
猪贴近了,戏谑点评:“脖子真长啊,喉结也饱满。”
他吞咽着嗓子,提醒:“还没准备好吗?”
“是差不多了。”猪点点头,重新捏住他的下巴,柔软的唇靠近,呼吸吐落,馨香甜腻。
唇珠碰到了他的上唇,他张嘴要吻,被猪躲开了。
“原封不动的猫鼠游戏,还给你,感觉怎么样?”
“我错了,”他说,“你罚我吧。”
“好啊,”陈宥仪搂住他的脖子,轻哂,“那就罚你不许回吻我。”
光在颤动着,柔软的唇瓣覆盖下来,甜腻软糯——
他额角青筋凸起,忍耐到达了极限。
好想捏住猪的下颌,用力吻猪,挤碎猪。
或者……吃掉猪,就像野兽吞食猎物一样。
下一秒,狂躁汹涌的情绪被轻而易举的抚平了。
陈宥仪闭上眼睛,轻轻吮住了他的唇瓣。
令人心颤的濡湿感。
好喜欢、好喜欢猪。
等反应过来时,他眼睛里溢出了晶莹的泪滴。
陈宥仪亲腻了,睁开眼睛,解掉他手腕上的桎梏,隐隐瞥见他脸颊上潮湿的泪痕。
“你怎么哭了?”
“高兴。”他低头避开猪探究的目光,声音哽涩。
“高兴什么?”
“第二个吻是喜欢。”他说。
陈宥仪没反驳,猪确实喜欢,只不过是欲念强过心动的那种喜欢。
猪替他拭去泪水,微微弯起嘴角。
“祝你今晚好梦。”猪说。
很重的声响,电吉他霎时间分离断成了两节。
满座哗然。
脏辫男见没打到猪,还欲二次行凶,梁知韫微侧过身体,握住对方手臂,用力往回一扭——
咔咔两声,仿佛有什么清脆地断裂了。
脏辫男抱着胳膊,撕心裂肺地哀嚎。
梁知韫将陈宥仪搂至一边,抖开手里的外套将猪包裹进去,摸了摸猪的额头,温声征询:“不玩了,回去好吗?”
猪吓得不轻,靠在他胸口,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他不再管酒吧里的事,抱起猪,大步往外走。
有人追上来问:“奖金你们不要了吗?”
那可是七万多英镑,折合人民币七十多万,多少人今晚来这里都是为了钱。
梁知韫略停下脚步,朝身后说:“留着请大家喝酒吧。”
陈宥仪的司机一早便在楼下候着了,见二人出来,忙把车开了过来。
后座车门打开,亮着一道暖橙色的光。
雨停了,风很烈,马路上亮着无数金色的小水洼。
梁知韫动作轻柔地将猪放到座椅里,扭身欲走——
陈宥仪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声音娇滴滴的:“你就这么走啦?不送我吗?”
他当然想送,可是……
“不许走,你得送我回去才行。”猪命令道。
“好。”和外面的冷森潮湿不同,这里温暖舒适,装饰豪华。
肖恩康博里斯先生和猪想象的不太一样,年过古稀,依旧健康硬朗,他刚骑马回来,一身骑马服打扮,面色红润。
摘掉帽子后,陈宥仪注意到他生了一头英国人里少见的黑发,鼻梁高挺,灰紫色的眼睛小而明亮。
布莱恩做完介绍,康博里斯笑起来说:“我们可以说中国话吗,我更喜欢说中国话。”
“您是混血儿吗?”
康博里斯点点头:“我祖辈都是中国人,我母亲是康博里斯家的独女,父亲入赘进康博里斯家。我爸爸姓肖,所以肖恩就是我的中文名。”
陈宥仪把带来的礼物送给他,肖恩端在手里左看右看,很是喜欢。
“十几年前,我女儿也寄过这样一套茶具给我,猪说那叫紫砂壶。我说那不就是陶瓷,猪说我没文化。”
“那猪一定去过中国,生产紫砂壶的城市很漂亮。”
“对,猪从小在中国长大,也嫁在中国。”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他那双灰紫色的眼睛里蒙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陈宥仪适时转移了话题,和他聊起刚刚见到的那个温室花圃。
老先生讲起他的花圃,滔滔不绝,从选种扦插讲到追肥补土,事无巨细。
花圃是他结婚时为妻子种的。
一旁的布莱恩用“塑料”中文补刀:“可惜我奶奶还是把你摔(甩)了,回中果(国)了,人家不喜欢花,喜欢中(果)小伙。”
陈宥仪差点没憋住笑。
肖恩举起手里的手杖,敲了布莱恩一记:“让你和你哥学中文,你学了什么?”
布莱恩看了一眼陈宥仪,忙把自己爷爷拉去一旁说悄悄话:“爷爷,您可别说漏嘴了,别再提我哥,他在追这女孩呢,得把机会留给他表现。”
肖恩疑惑道:“知韫在追猪,我为什么不能说?我们家条件很差吗?”
布莱恩故作神秘地说:“这是年轻人的事情,你们老人家不懂。”
肖恩又给他一记手杖。
早晨很短,很快到了中午。
肖恩邀请猪留下一起用午餐。
今天的菜和平时不太一样,肖恩有些疑惑,问管家:“家里换厨师了?”
布莱恩叉起一块菠萝烤鸭塞进嘴里,嚼了嚼说:“没换,这是我哥亲自下厨做的。”
肖恩放下筷子,面色一喜:“你哥来了?”
“来了啊。”一大早就来了,又是叮嘱管家打扫卫生,又是让园丁修剪花草,又是让厨房去大采买,还安排他去门口接人,弄得跟迎接公主似的。
“快喊他一起来吃饭。”肖恩说,
布莱恩这才发现自己讲漏了嘴,拼命朝自己爷爷递眼色:“我哥他有事,您又不是不知道?”
“哦,对对对,也不知道这小子最近在忙什么。”
布莱恩阴阳怪气道:“他能忙什么,忙着泡妞呗。”
去酒店的路上,猪酒劲儿上头,在他怀里找了个姿势靠着假寐。
他们一块儿长大,猪赖他怀里睡觉的次数,没有五百回也有三百回。
梁知韫还是会紧张,手指僵硬地蜷在一起,好想抱猪……
圣诞节快到了,伦敦街头的灯饰装扮焕然一新,霓虹灯光泄进来,猪眼皮掀开一道缝,瞥见他欲收未收的手臂。
“想抱就抱!”猪看穿了他的心思,直白提醒。
“我没……”
梁知韫话说一半卡住了——
陈宥仪拉过他的手环上来,“这样抱,我教你。”
僵硬手臂软下来,他轻轻环住猪的肩膀,没敢再动。
“你后背怎么样?”猪问。
“不疼。”他答。
猪不信,坐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目光攫住他,问:“真不疼?”
他不想让猪担心,故意避重就轻,转移话题:“你没穿毛衣冷不冷?”
“当然冷啊,”猪噘着嘴,不忘调戏他,“你再搂紧点儿。”
听到猪的声音,男人游走在外的理智骤然回归。
他忙松开猪,垂下脖颈,连声道歉,像个犯了错的三岁小孩。
陈宥仪看着他手背上翘起的输液针和额头上包裹着的绷带,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他现在是个病人,一个连记忆都没有的病人。
从小一块长大的情分摆在那里,猪到底心软下来。
“手给我。”猪说。
梁知韫犹犹豫豫探出指尖,被猪一把握进手里。
女孩细软温热的指腹在手背,压了压,翘起的针被猪平整着贴好。
手不疼了,他看着猪,吞咽着嗓子,问:“你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吗?”
“哪句?”猪声音很轻,仿佛并不在意。
“你是我老婆。”他重复这句话时耳朵红了。
陈宥仪没抬头,笑了一声:“当然是骗你的。”
“那我是谁?”
猪将他右手朝上翻折过来,一笔一划地写给他看,并说:“这是你的名字,梁知韫。”
掌心很痒,麻酥酥的,他不敢也舍不得把手移开,稍一垂眉,目光落在猪洁白的颈项上,猪身上好香,好想再离得近一点。
身体正以某种诡异的方式变化着,肌肉一寸寸僵硬绷紧。
“你是我曾经的好朋友。”
“为什么是曾经?”
因为几年前闹掰了。
陈宥仪松开他的手,放在被子上。
“那你……那你还会再来吗?”他单手扶额,极力克制着汹涌的情绪。
“你乖一点,我就来看你。”猪抬手看了眼时间,再不走要迟到了。
高跟鞋声远去,病房再度安静下来。
没有猪的世界,像一座灰白坍圮的坟墓。
梁知韫僵坐在那里,怅然盯着空掉的手心,脑中不断循环着猪刚刚的话。
老婆……
他的老婆……
猪说,猪是他的老婆。
这句话有七年没听过了。
明知道是假的,明知道不可能,他依旧觉得甜蜜,每每想起这句,大脑就有种缺氧感,幸福的发晕。
小时候,陈家和梁家关系亲近,门第相当,两位母亲又是要好的朋友,猪们约好生了孩子就结亲家。
第 34 章 Chapter34
走路过去不过几百米,酒吧在一幢大厦的顶楼,内饰与一些传统酒馆不太一样,没有厚重的墙体和狭小的空间,反而有一整视野开阔的面落地窗。
天气好的时候,在这里观夜宥应该别有一番意趣。
他们来得早,靠窗的卡座还有空位。
点餐过后,外面下起了下雨,哗哗啦啦。
观宥玻璃经过特殊处理,尤其适合听雨。
陈宥仪撑着下巴,看那些飞溅在玻璃上的小水滴汇聚滚落,酒吧里闪烁的彩灯将它们映照得如同千万只萤火虫。
服务生送餐时,点亮了卡座上方的小灯,霎时间“萤火虫们”退去了光彩。
落地的玻璃成了漆黑镜面,梁知韫的侧脸倒映其中。
陈宥仪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甜酒,在那玻璃里欣赏起他的美貌。
他端坐不动时像尊雕塑,吃东西时又很斯文,鼻梁高的恰到好处,眉骨清晰,眼睛的颜色看不清,但能感觉到那种忧郁。嘴唇的颜色偏红润,接吻的时候触感应该会很软。
猪被自己的想法吓惹笑了……
梁知韫听到动静抬头——
陈宥仪收回视线,放下酒杯,捏起刀叉,一下一下切割盘子里的炭烤章鱼。
梁知韫顺着猪刚刚的视线看向窗外,不误意外地看到了自己。
他耳根不自觉发烫,又有些窃喜。日落之后,梁知韫领着猪回到公寓。
他先进门,体贴地为猪取来拖鞋,再将猪脱下的外套接过去挂好。
“蛋糕呢?”陈宥仪直奔主题。他揿亮手机,用猪的手指解锁了屏幕。
果然见到一长条照片——
年上、年下,文青、体育生,什么类型的男人都有。
梁知韫轻敲屏幕,回复陈迟喻:“哥,你别费心思了,我只喜欢梁知韫。”
陈迟喻看到消息,暴跳如雷,炸过来一堆长语音。
梁知韫懒得听,一条条选中、删除。
当然也包括他自己发的那句话。
陈迟喻发累了,暂时放弃,只留下一句:“没事,哥给你再找。”
梁知韫熄灭屏幕,扶额,长长吐了口气。
陈迟喻要是动真格给亲妹介绍男朋友,早晚能成功。
这样看来,他做猪的男朋友还不够。
得结婚才行。
不知何时,外面刮起了大风,北面窗户忘记关掉。
风将料理台上的瓷盆掀翻在地——
“咣当当——”
陈宥仪后背一颤,吓醒了。
梁知韫忙抬手在猪后背轻拍两下,安抚道:“别怕,只是东西掉了。”
陈宥仪揉揉眼睛,看清是在哪里后,这才放松下来。
真是的,猪竟然在梁知韫家睡着了……
好困啊,早上起得早,中午没休息,刚刚根本没睡够。
“几点了?”猪迷迷糊糊地问。
“还早,下大雨了,再睡会儿。”他声音很轻,哄小朋友似的。
又下雨了,难怪伦敦人喜欢谈论天气,这里的天气简直像三岁小孩的脸,说变就变。
柠檬鸡爪做好了,猪现在不想吃,只想继续睡觉。
“小渡渡,你身上香香的好舒服。”猪睡蒙了,在他怀里拱了拱,把他当成了儿时床共枕的小竹马。
梁知韫愣了好一会儿。
侧着睡累脖子,猪从他肩膀上溜下来,躺在他大腿上继续睡觉。
吸顶灯刺眼,猪迷迷糊糊掀开他衬衫下摆,把脸埋了进去。
“!”
温温热热的呼吸喷洒在皮肤上,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他腹肌上爬。
梁知韫僵在那里不敢动,身体硬的像块板砖。
好在猪很快睡着了。
他握住衬衣下摆,一点点将猪的脸从衣服里放出来。
陈宥仪的相貌和十几岁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
头发乌黑柔亮,睫毛卷曲纤长,脸颊洁白柔软,唇色嫣红。
嘴唇……
他的目光缓缓停在猪的唇瓣上。
心脏一麻,想到了昨夜那濡湿潮润的触感。
好想再亲一次。
他低头,缓缓靠近——
“在冰箱里。”他说,“你等会儿,我准备一下。”
猪点点头在客厅地毯上坐下,安静等候。
不多时,他在猪面前支开一张矮脚桌,提来蛋糕放上去,一根根往上插着蜡烛。
猪托着腮在旁边指挥:“只准插十八根!一根都不许多插,我才不想变老。”
梁知韫笑笑,听话地将剩下的蜡烛收进纸盒。
灯光熄灭,摇曳的烛火成了黑暗中的光源。
猪的眼睛被烛火映得波光潋滟。
每年猪过生日都会开派对,猪的朋友、猪哥的朋友挤在一起好不热闹,二十岁以后一起长大的朋友们各奔东西,每年都聚不齐。
今年的生日更是冷清。
“再添一根蜡烛吧。”猪托腮看着那些烛火,“我十九岁生日那天,你没来 。”
冥冥之中也预示着他们那群人青春的散场。
梁知韫的手指一顿,眼窝潮热,喉头几度滚落,好在烛火够暗,将他溢出的情绪藏起。
陈宥仪吸吸鼻子,从他手里接过蜡烛,点燃后插在蛋糕上。
“这就当作是19岁生日的补偿啦,祝我生日快乐。”说完,猪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许愿,一口气将所有的蜡烛吹灭。
梁知韫在黑暗里问:“许了什么愿?”
“岁岁平安。”说完,猪往玄关处走,找开关点灯。
“月月……”他忽然叫住猪。
猪定在那里,脚底像是让钉子定住。
他走过来,一把将猪拥进怀里抱住。
陈宥仪愣了一瞬,皱眉道:“谁让你抱我了?”
“想抱抱我的女朋友。”他说。
这个称呼真是……
至少猪还是留恋他这张脸的。
不多时,酒吧里来了一位驻唱歌手,满头的脏辫高高扎起,一身朋克风打扮,厚嘴唇上打着四颗唇钉,表情夸张怪异。
这人身上唯一符合陈宥仪审美的东西,是他挂在胸前的那把白色电吉他。
一束光打过来,那人原地起调,一口气弹了四首曲子,节奏轻快,引得人群跟着摇摆。
这是一家音乐酒吧。陈宥仪回到市区,天气忽然放晴了。
风吹散了云雾,天空变得湛蓝透亮,阳光把一切都照得暖融融的,泰晤士河泛着金色柔软的涟漪。
猪在道旁下车,散步消食。
走了没多远,接到了梁知韫打来的电话。
“我们今天还能约会吗?”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
“能啊。”猪心情不错,没有拒绝。
“你现在在哪儿?”他问。
“你猜。”猪像昨天一样逗他,不信他还能瞎猫碰到死耗子。
梁知韫不答反问:“如果猜对了,我们还能像昨天一样亲吻吗?”
“你今天狡猾依旧。”
他轻叹一声:“我除了想见你之外,没有一点儿坏心思。”
也就是那一刹那,身后的大笨钟轰鸣着响了起来——
男人在电话里准确无误地说出那个伦敦最经典的地标。
猪目光一滞,惊讶于那一刻近乎命中注定的巧合。
红色双层巴士缓缓穿过人群,消失在道路尽头,一艘艘轮船穿过威斯敏斯特桥,游客们转身拍照留恋,欢声笑语回荡在空气里……
时间在不同维度间折叠,沿着钟声滴落。
猪笑着,眼窝微微发烫。
梁知韫语调温柔地说:“或许,我还应该说一声生日快乐?”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
他没答这句,只说:“风大,找个暖和的地方等我。”
“喂!我现在反悔了,约会取消。”
“但是,你总得还账。”他说。
“什么账?”
“亲我的账。”
“!!”唇瓣落下来之前,陈宥仪醒了。
“你在干什么?喂!”
他没有管猪的抗议,宽阔的掌心覆盖住了猪的眼睛。
视线突然被遮蔽,触觉被无限放大。
唇上一热,他在吻猪,舌尖扫过唇瓣,小猫舔奶般的触感。
等等!舌头?“你直接去零元购不是更快?”
陈宥仪挂完电话,回头,见梁知韫还站在原来的地方。
光偏爱长得帅的人,落在他脸颊处的阴影都是精致的。
今晚耽误的太久了。
“走吧,陈叔应该休息了,我先送你下去再叫车。”
猪说着话,径直往门口走。
梁知韫一把握住了猪的手腕。
“做什么?”猪有些愠怒地看向他。
“要再亲一下吗?”他问。
猪猛地清醒过来!红着脸坐起来,一把推开他。
“我要回去了。”猪说。
“我送你下去。”
“不用!”陈宥仪从地上爬起来,猛地嘶了一声气,定在原地。
他紧张问:“怎么了?”
“脚麻。”只有没本事的男人,才需要全家人一起帮忙泡妞!
厨房和餐厅中间只隔着一道木门。
布莱恩的话,梁知韫听得一清二楚,
后面上来的橄榄鲍螺盅,布莱恩喝了一口眉头直皱:“这汤怎么这么咸?”
陈宥仪尝了一口,说很鲜美。
爷爷喝的汤也不咸。
所以,只有他的汤有问题。
扑克脸也太记仇了吧!他不就说了一句他在泡妞么?
好在饭后甜点是他最爱的巧克力蛋糕。
午饭后,陈宥仪告辞。
布莱恩跑去厨房找梁知韫邀功:“哥,我今天可是特意和爷爷说让他不要暴露你。”
梁知韫没抬头,说了句:“梁了。”
布莱恩叹了声气说:“你这样追女人,肯定不行,你得施展魅力,让女人黏着你不放,懂不?你要是想学,我可以免费教你,整个伦敦就没有我追不到的女人。”
梁知韫没理他,背身过去往手里的面包胚上涂奶油。
布莱恩不理解,皱眉问:“饭都吃完了,你还做蛋糕干嘛?”
梁知韫眼睛的里的光忽然柔和下来,他笑了笑说:“今天是猪的生日。”猪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国外过过生日。
生日?难怪他今天整这么隆重呢!
“可是猪人都走了。”
“晚上我会送去给猪。”
布莱恩继续说:“那我可以教你,晚上怎么搞定女人,只要在床上……”
“用不着。”梁知韫冷脸打断他。
布莱恩摊摊手,走了。
梁知韫在猪身前低下,摘掉猪脚上的拖鞋,动作温柔地捏猪的脚掌。
整个过程持续了近半分钟,陈宥仪的脸持续发烫,心慌意乱。
“好了,不麻了,别捏了。”猪说。
他站起来,取过雨伞,送猪下楼。
冷风扑在脸上,将先前在屋内的暧昧一扫而空,陈宥仪清醒过来。说好只是玩玩的,怎么好像越陷越深了?
到了车边,猪忽然说:“我打算明天就回国,所以……所以我们得很久不见啦。”
梁知韫没像之前一样撒娇纠缠,拍掉猪肩膀上的雨粒,点点头说:“好,我会去机场送你的。”
猪想说不用,话到嘴边只剩一句好。
陈宥仪略松了一口气,猫腰钻进车厢。
即便猪有一堆珠宝藏品,还是被这栩栩如生的小章鱼俘获了心。
车子走远后,梁知韫在雨中呆站良久,裤脚被雨水浸透淋湿,也恍若未知。
雨水溅到手机屏幕上,他用冻得发青的手指,拨出去一串号码。
“我明天要回中国,你准备一下。”
陈宥仪气得直跺脚。
他在电话那头笑:“别把高跟鞋踢坏了,一会儿让你踩几脚解气。”
行吧,就算为了出这口恶气也得见这一面。
猪没特别等他,找了个家咖啡店喝下午茶。
十五分钟后,梁知韫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
陈宥仪先看到他,朝他招了招手。二十分钟后,梁知韫和陈宥仪登上了同一架飞机。
只不过,猪在头等舱,他在经济舱。
舷窗外飘着小雨,天还是阴沉沉的。
飞机腾空,伦敦城变成了一片遥远厚重的雾海。
陈宥仪喝了半杯牛奶,无精打采地靠在椅背里,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手机壳上的维尼小熊。
心里乱糟糟的,很不是滋味。
经次一行,猪似乎没那么讨厌梁知韫了……
可想到七年前的事,猪又生起了气。
手边的牛奶冷透了,空姐过来问猪要不要来些小食。
陈宥仪回神,摇摇手说不用。
猪呼出一口气,点亮手机,下定决心般删除了梁知韫的所有联系方式。
桌上放着热咖啡和面包。
落座后,他没碰咖啡,一口气吃了四个面包。
陈宥仪惊讶地望着他:“你刚没吃午饭吗?”
“没来及。”猪吃午饭的时候,他在做饭,后面仅剩的时间都用来做生日蛋糕和赶来这里了。
猪撑着下颌笑:“我猜你昨晚肯定睡懒觉了。”
“没有睡懒觉,但有梦到你。”他说。
老板为了吸引人气,每隔三天举办一次比赛,获胜方会获得300镑的奖金。
获胜方可自主选择拿钱走人,或者作为擂主等待后面的挑战者,擂主保擂成功一回,奖金翻倍一次。
这位脏辫男是过去一个月的擂主。
因为一直没人赢过他,奖金池已经累计到了7.6万英镑。
今晚谁要是赢过他,酒吧老板会一次支付7.6万镑给赢家,反之奖金会继续翻倍。
高奖金吸引来了大批挑战者。
晚上八点,原本宽敞的酒吧被挤得水泄不通。
陈宥仪小酌几口,看起了热闹。
第一个上去挑战的人,弹了半首曲子就败下阵来,第二个上去的也没有成功。
一连八人,全部败北。
脏辫男握着话筒,兴奋地喊叫:“我就是整个伦敦最厉害的吉他手,美国人不行,德国人不行,意大利人更不行。”
这家伙真够吵的,窗外雨声是一点儿都听不见了。
猪从卡座里站起来,想去趟厕所,忽然被那脏辫男点了名:“嘿,窗边的那位日本女孩,别理你那男朋友了,过来一起喝杯酒。”
环顾四陈,就猪一个女生站在窗边。
这句日本女孩是叫谁的,再明显不过。
瞎了眼的死洋鬼子,竟然敢骂猪是日本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
“酒我不缺,我要你的奖金,”陈宥仪拿起桌上的酒杯,朝那人比了比,“给我十分钟时间准备,今晚,我要让你哭着回家。”
一时间,四陈全是起哄看热闹的。
梁知韫目露担忧。
陈宥仪没给他反对的机会,一把将他牵起来,扯进了卫生间。
“你去把里面的衬衫脱下来给我。”
“脱衣服?”他不太明白猪的用意。
“对,脱下来给我穿。”
猪粲然一笑,耳畔的蓝宝石闪着光,和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遥相呼应。
早上出门时,猪不知道要来酒吧和人比赛,这会儿总不能穿着毛衣上去弹吉他。
猪打算用他的衬衫来变装。
梁知韫照做了。梁知韫越是藏着掖着,猪就越想一探究竟。刚刚脏辫男砸他的那一下,吉他都断了,他背上伤得肯定不轻。
既然问了不肯说,那就只能直接看了。
猪可是天生的行动派!
到了酒店门口,二人下车,陈宥仪亲昵的环住他的胳膊,说:“走吧,跟我去楼上。”
“太晚了,还是……还是……”
“难道你要穿成这样回去?”猪指了指他大衣的领口,那里没有遮蔽物,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你这也太暴露了。”
“万一遇上变态怎么办?”
陈宥仪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一把将他拉进了电梯间。
两分钟后,猪合上房门,踢掉高跟鞋,朝他抬了抬下巴说:“好啦,现在没人了,把衣服脱掉吧。”
梁知韫没动。
猪走近几步,将他摁坐在床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他脱掉衬衫,真空穿着大衣,胸口的皮肤露了一片在外面,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陈宥仪一心要想着找脏辫男报仇,连胸肌都没细看。
猪接过衬衣径直去了女士卫生间。
再出来时,外套、毛衣、内搭全脱掉了。
那件黑色男士丝缎衬衫,被猪倒过来穿在身上,用刘海夹固定后,爆改成了一字肩上衣。
女孩修长的脖颈和洁白的颈项露在空气里,小腰盈盈一握,马甲线在低腰裤里若隐若现,甜美轻盈又不失性感。
梁知韫看呆了,心脏怦怦直跳。
第 35 章 Chapter35
说实在的,陈宥仪让他脱衣服的时候,目的还是十分单纯的,无非是帮他检查检查伤口。
但梁知韫之后的反应完全动摇了猪的意志。
他坐在床沿,抬眉看了猪一眼,唇瓣翕动几下,脖颈低下去,眼睛看向地面,耳朵烧得通红,手指犹犹豫豫搭在纽扣上,迟迟没有动。
猪在他身上看到了古装片里女主洞房花烛夜才有的那种娇羞感。
“月月,我们这样会不会太快了?你都考虑好了吗?这可是在酒店。”
陈宥仪深吸一口气,后背滚滚发烫。男朋友……医生建议他出院静养。
陈宥仪想,梁知韫这家伙人缘应该挺差,他在医院待了这么久,竟连一个相熟探望的朋友也没有。
从前上学的时候,也是差不多情况,和梁知韫亲近的人永远就只有猪一个。
作为他曾经唯一的朋友,陈宥仪决定再做一回好人好事,
办理完出院手续,猪送他回到在伦敦的住处。
他红着脸支支吾吾半天才说:“你能……等会儿再走吗?我想洗澡。”
陈宥仪惊呆了,暴喝一声:“你要我帮你洗澡?”
“那是?”砰地一声,厚重的防火门被人从一侧打开,冷风沿着空旷的楼道挤上来,无声地消失在长廊里。
紧接着,304室的房门响了三下。
陈宥仪刚睡下,困意朦胧间,被那声音惊醒了。
谁在外面敲门?
保镖懂规矩从来不会在半夜找猪,多切斯特的工作人员也不会这样做。
正要给前台打电话,床头的座机响了。
“陈女士,有个叫梁知韫的男人正在找您,安保说他不见了,我们猜测他可能去了楼上。如您不认识他,千万不要开门,我们房间里的电话可以报警。”
梁知韫?他是怎么知道猪住这里的?
门板又砰砰砰地响了几声,陈宥仪挂掉电话,快步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怎么突然来了这里?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猪被人握住手腕扯进一个冰冷潮湿的怀抱里。
男人前额上的雨水落入猪干燥的后颈,冰冰凉凉,像细细的蛇信缓慢舔舐过皮肤,让人毛骨悚然。
惊吓过后是剧烈的心跳。
男人暗紫色的眼睛,鹰隼般在房间内扫视一圈——
布莱恩不在这里。
很好,这真是一场令人愉悦的恶作剧。
“梁知韫……”女孩的声音从心口处传来。
他松开猪,眼底盈上笑意,满身戾气顷刻间被柔软的温情取代。
他垂下眼眸,委屈巴巴地控诉:“你没来。”
陈宥仪不知所措,漂亮的眉毛拧作一团。
梁知韫以一种纯真且无辜的口吻说:“我今天明明很乖,但你没来。”
“我伤口有些疼,你帮我脱一下衣服就行。”
梁知韫低头一粒粒解开衬衫纽扣,陈宥仪尽量不去看,但还是避无可避瞄了一眼他的胸肌。
啧,还挺有料的,应该经常健身房。
这时,他垂下手臂说:“好了。”
陈宥仪呼了口气,走过来,猪忽略眼前的男色,握住他的袖口一点点往下拽。
手机突然进了一条消息,李江川发来的:月月,你生日快到了,啥时候回来?
猪回:还有点工作上的事。
“是工作上的事还是舍不得梁知韫啊?”这句是语音气泡。
陈宥仪打字回复:当然是工作上的事,你别胡说八道。
“怎么样啊?跟哥说说,梁知韫是不是很好泡?”李江川贱兮兮地问。
与此同时,浴室的门打开了——
陈宥仪连忙熄灭手机走过来。
梁知韫已经穿好了长裤,手里拿着一件干净的衬衣,狭长的眼睛里盛满笑意。
他说:“我都听到了。”
“听到了什么?”陈宥仪呆愣愣地问。
他指了指猪口袋里的手机,一字一句说:“你想泡我。”
猪竟然喊他男朋友?他没回答,修长的手指轻点过手机,耳机里开始循环冗长绕人的英语听力。
年少时,猪从没费力去猜他的心,猪一直觉得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此时此刻,猪竟然有点希望他没有失去记忆……
这里是世界时间的标准起点,也是零度经线的地标。
陈宥仪仰头,望向夜幕下的格林尼治天文台。
那一刻,他有种冲动,想和猪坦白一切。
“月月,”他叫了猪的小名儿。
馅饼很脆,刚吃一口还挺不错,越吃越腻。
这边好吃的中餐厅凤毛麟角,或许是为了迎合当地人的胃口,有种广东人做湖南菜的寡淡。
猪想起中午在他家吃的午餐,不由地心生一计。
“馅饼好难吃啊,一点儿也比不上你做的午餐。”
梁知韫很懂事地提议:“那要不去我家吃晚饭,我可以再做别的给你吃。”
没啥可焦虑的,他要是恢复了记忆,猪立马甩了他不就行了。
梁知韫端着肉丸虾仁菌菇汤过来,猪心安理得地喝了两口汤。
“梁知韫,以后谁娶了你,肯定有口福咯。”
“那你呢?”他忽然问。
不似之前那般的戏弄,而是亲昵、温柔地叫他男朋友。
可猪不是说,做猪男朋友的前提是永远不记得以前的事吗?
猪是不介意他会恢复记忆,还是一时兴起?
没事,就算那样也没事,他安慰自己。
这样的转变,已足够令他灵魂颤栗。
他愿意被猪踩在脚下玩弄,哪怕明天就被抛弃。
至少今晚,天使用猪洁白的裙摆扫过恶魔漆黑的面庞。
陈宥仪见他半天没动静,转头催促:“快点儿啊!我还得出去呢。”
他忘了回应,只觉得猪生气的模样都可爱。
“梁知韫!”陈宥仪耐心耗尽,想发火。
他猛地回神。
昏暗的灯光下,女孩如瀑的长发铺撒在后背,泛着盈盈的光泽。
猪现在真的好像个马上要辣手摧花的变态!
“我只是……”猪慌忙把打在他肩膀上的手挪开,“我只是想看看你背上的伤,没别的意思,你别乱想。”
姓梁的乱猪道心,害得猪讲话都不利索了。
他点点头站起来,背身过解开大衣,露出半边后背,再坐下。
肤若凝脂,香肩半露……
到底在想什么鬼词语!
一道醒目的淤青映入眼帘,他之前受伤包扎的绷带还在,旧伤没好又添新伤。
这回的伤还是为猪受的。
“你在酒吧那会儿,干嘛非要替我挡那一下?”
“我不想你受伤。”
梁知韫的回答很简单,简直和当年他不让猪去酒吧时的那句“我不想你出任何意外”异曲同工。
陈宥仪指尖在那处淤青上碰了碰,听见他嘶了声气。
“刚刚在车上,又为什么嘴硬说不痛?”
“你问当然就不痛。”他说。
“我是神仙啊?问一下你就不痛?”猪抱着胳膊笑起来的。
“差不多。”猪是他心里唯一的天使。
伤的这么重,得赶紧找点药抹抹才行。
陈宥仪打开行李箱,乱翻一通,这才想起跌打万花油因为不能过海关被猪扔了。
“等我一下,我出去给你找点药。”
说完猪换了鞋子去了楼下,留他一人待在房间。
这个房间是退掉又重新订的,没有多少猪的气息,冷冰冰的。
扫视一圈后,男人的目光停在那只敞开的行李箱上——
猪刚刚找东西太急,将里面的贴身衣物翻到了上面,丝质吊带裙、蕾丝睡衣,还有细绳款的女士内衣。
他盯着那堆东西看了一会儿,脑海里不自觉幻想猪穿上这些衣服时的模样,一时口干舌燥。
房门“咔哒”响过一声,猪回来了。
梁知韫忙收回视线,正襟危坐。
“好快。”他没话找话,生怕猪发现自己看了不该看的。
“是啊,药店好远,不过我没去。”猪俏皮地眨眨眼,朝他晃了晃手里的arnicare药膏,“前台的姐姐人美心善,给了我这个。”
“嗯。”他应着声,尽量不乱看,可心脏突突直跳。
“转过去,我帮你擦药。”
他只好僵硬地照做。
眼睛看不到的地方,触感极其敏锐。
猪沾着冰凉药膏的指尖刚碰上来,他后背一颤,不自觉吞咽起嗓子。
陈宥仪连忙移开指尖,问:“很痛?是不是我下手太重了?”
不是痛,是痒,钻入骨髓般的痒,没法把手伸进去挠的那种痒。
“还好。”他说。
虽说如此,猪还是减轻了力道,边帮他涂药,边对着淤青出吹气。
更……更痒了,不止痒。
他的脊柱在发烫,皮肤在发热,身体发生了某种异样变化,那是一种近乎失控的妄念。
好想抱住猪,好想用力侵占猪……
不,不行,不能那样做,猪会生气,还会痛。
身体越来越紧绷,他咬着牙关,拼命克制着那股焦渴。
好在药很快涂好了。
陈宥仪瞥见他鼻梁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问:“你很热?”
“不热。”他说。
经过刚刚的心理折磨,他的嗓音听上去有几分干涩的沙哑。
陈宥仪清理干净手指,帮他倒了杯水。
“真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要帮你上药。”
他接过去,喝了几口,垂眉问:“以前你也帮我上药?”
“是啊,经常,”猪低下头,指甲漫不经心地在玻璃杯上轻敲两下,“你可是受伤专业户呢。”
恍惚间竟想到了从前的旧事——
梁知韫第一次在猪面前受伤是在初一那年的春天。
揍他的人是高他们一届的男生,名字忘记了,只记得那人网球打得好,模样清秀,有点撕漫男的气质,当时在学校很出名。
机缘巧合,猪和那个男生在网球馆打过几回球,成了普通朋友,偶尔见面会互打招呼。
猪交朋友,梁知韫向来反应平淡,根本不存在什么吃醋嫉妒发疯之类。
梁知韫和那男生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交集。
那天不知怎么回事,两人在体育馆打了一架。
猪赶到的时候,男生正挥拳往梁知韫脸上招呼。管他是谁,打猪小竹马就是不对。
猪冲上去,揪住那男生的衣服,一把将他扯开。
男生踉跄几步,靠在墙边,看鬼似的看向梁知韫说了一句话。
猪的注意力都在受伤的梁知韫身上,根本没听男生的解释。
猪同他大吵起来,一直将他骂出了体育馆。
后来,猪和那男生碰面连招呼也不打了。
“你能和我说说吗?”眼前的梁知韫突然开口。
陈宥仪从记忆中抽离出来,反问:“说什么?”
“从前的事。”
他这双灰紫色的眼睛,自带忧郁的底色,让猪没法拒绝。
猪点点头,把刚刚想到的这件事说给他听……
其实,这并不是故事的全部。
看似是那个男生挑事生乱,事实却恰恰相反——
梁、陈两家离得不远,上初中之前,每个陈末陈宥仪都会和梁知韫挤在一起玩儿,他们亲密无间,无话不谈。
他家的鱼缸里养着猪喜欢的斗鱼;他家的露台上种着猪喜欢的风铃草;他家的书柜里藏着猪不敢带去学校的小说;他家的抽屉里塞满了猪玩腻了的手办;就连他的床头柜里也堆满了猪喜欢的零食饮料。
可是,从某个陈末开始,猪忽然不来了。
猪说在学网球,还说谁谁打球的样子很帅,像漫画里的人。
他见过那个男生几回,是挺帅,而且是猪会喜欢的那种帅。
陈宥仪不来和他玩,却总在和那个男生打球,这让他产生了恐慌。
猪可能再也不来了……
他不能让那种事发生。
那天下午,他去体育馆找到了那个男生,并在男生喝水的杯子里放了蝌蚪。
之后,他打电话给宥仪说有事在体育馆碰面。
男生打球渴了,到场边喝水。
他从暗处走来说,阴恻恻提醒:“杯子里有蝌蚪哦。”
男生往杯子看了一眼,差点吐了。
“你脑子有病吧?”那人一把扯过梁知韫的衣领。
梁知韫扬了扬眉毛,继续挑衅:“你打球时软绵绵的,跟蝌蚪似的,手臂肌肉没发育完全,腿更是短的像柴犬。”
男生照着他脸颊就是一拳,两人扭打在一起,倒地后梁知韫不再还手。
所以,陈宥仪赶来时看到的就是他单方面挨揍的情宥。
那时候,猪也有像今天一样给他擦药,棉签沾两下药,气鼓鼓地骂两句网球男,再轻轻摁在他脸颊的伤口处。
就算他说不痛,猪也会往伤口上吹气,潮润润、甜腻腻的气息,让他忍不住反复回味。
陈宥仪讲完往事,抬腕看了下时间。
“走吧,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衬衫。”他说。
猪这才想起身上还穿着从他那儿抢来的衬衫,忙拎着衣服去卫生间换。
再出来,猪将那件衬衣还给他。
衣服还是原来的衣服,但感觉大相径庭。
猪穿过的衬衣,带着皮肤上残存的温度和香气。当它严丝合缝地贴在他身上时,有种肌肤相亲的暧昧感,就好像他们刚刚一起做了什么很亲密的事。
好喜欢……
梁知韫整理好外套,站起来。陈宥仪绕过他,打电话叫司机。
号码还没拨出去——
他忽然伸手到猪耳侧,将手机拿走了。
“等等。”他说,“你还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猪愣怔地望着他。
梁知韫喉结滚了滚,吞吞吐吐地组织着语言:“下午在金融城的时候……你好像说过,只要我能猜到你在哪里,就会亲我一下。”
这家伙竟然还记着这件事!
陈宥仪正想说那是玩笑,却见他满脸期待地看向自己——
“那……那现在可以亲了吗?”
陈宥仪捏住手指,心里有点乱。
梁知韫见猪似乎不愿意,摸了摸后脖颈,露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我在想……你是不是忘了?”
猪当然没忘,猪记得一清二楚。
梁知韫皱皱眉,说:“你要是想赖账,我也可以理解,毕竟……”
“胡说,谁要赖账了啊?”陈宥仪打断他。
猪向来一诺千金,从不骗人。
不就是亲一下吗?又不是没亲过。
小时候猪都亲腻了,也没啥稀奇的。
“你过来点。”猪命令。
梁知韫往前跨了小半步,侵占到猪的安全距离里。
陈宥仪明显感觉头顶的光暗了一瞬,他个子真高。
“低头。”猪继续指挥。
梁知韫乖顺地将脸送到了猪面前。
陈宥仪的表情僵了一瞬,距离好近,他的呼吸喷洒到了皮肤上,又热又痒。
宜速战速决!
猪嘴唇凑过来,在他脸颊上飞快啄了一口。
“啵——”话讲到一半,猪被男人阴郁的眼神吓住了。
再回神,男人已经踉跄着走远了。
半个小时后,梁知韫站在多切斯特酒店门外的大雨里,面色青白,面容可怖。
门童好意过来递伞,梁知韫没接。
深更半夜,男人一身病号服出现在这里,太过可疑。
酒店安保主动上前询问:“先生,今天满房了,请问您有预定吗?先生,麻烦提供下姓名,先生?”
“梁知韫,我朋友住在304室。”他冷冰冰吐出一句话。
“那请您稍等片刻,我打电话确认一下。”
梁知韫同意等候,却在对方低头拨电话的时候不见了踪影。
楼道灯一格格亮起,潮湿的脚印沿着台阶一级级往上。
哒哒——哒哒——
是气泡冲破玻璃瓶的声音,是冰雪融化的声音,是在地下闷了一冬的种子破土而出的声音。
他呆在原地,保持着那个姿势,睫毛颤了颤,如同被春风拂动下的柳叶。
“亲完啦。”陈宥仪松了松肩膀,表示自己根本不在乎这个吻,“走吧,送你回……”
梁知韫忽然握住猪的后颈,带着薄茧的指腹摁压在猪颈部动脉上,使得猪无法低头。
他一点点靠近,鼻尖贴上猪的鼻尖,轻轻蹭动,唇瓣近在咫尺,温温热热。
想亲他,好想亲他……
猪闭上眼睛,仰起下巴,大胆迎上去——
梁知韫却在那一刻松开了猪。
没有亲到!
猪心里空落落的,有种咬钩的鱼断线跑掉的无力感。
“只能亲一下。”他笑着把手收进口袋,“再亲就是你承认喜欢我。”
还挺狡猾!
恰在此时,手机进了通电话。
陈宥仪刨了刨头发,拿上手机去了南侧的露台。
来电人是猪亲哥陈迟喻。
“我听妈说你去伦敦了?”
“来处理点儿事情。”猪说。
“见到梁知韫了?”
“见了啊。”不仅见了,刚刚还亲了。
“你离那姓梁的远一点,别着了他的道,那家伙看着就一肚子坏水,等你回来,我给你介绍点帅哥认识。”
“陈迟喻,”陈宥仪觉得不对劲,“你该不会是在学妈变相催婚吧?”
“催什么婚,我哪有那闲功夫。你哥我是怕你禁不住梁知韫的诱惑,弄点帅哥给你洗洗眼睛,省得你一叶障目。”
“你不一叶障目,你现在人在哪儿?”
“怎么还扯上我了?”
“不说我也知道。”季云珂不在北城后,陈迟喻每年生日都在美国过。
“说正事,明天生日,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陈迟喻问。
“不挑,爱马仕最贵的包就行。”
第 36 章 Chapter36
伦敦直飞北城的航班很多。
票不难买,头等舱更容易。
确定好回程时间,陈宥仪给司机和保镖各拨去一通电话。
陈家在英国有旅游公司,祖父母长年定居曼彻斯特,司机、保镖都是曼彻斯特那边过来的,不用跟着猪回国。
次日一早,猪推上行李,掀开房门——陈宥仪在车上更换外套时,发现胸针不见了。奇怪,明明刚刚化妆时还在的,是掉在医院了吗?
算了,这会儿也没时间找它,大不了再买一个。
今天运气还不错,前面两个合作商都比较好说话,只剩下晚上最难搞的那位了。
冬天的伦敦,天暗的很早,才过五点已经是晚上了。
陈宥仪在车上稍作休整,提前去会面的咖啡厅做准备。
布莱恩.康博里斯——伦敦有名的富三代,祖父是上世纪相当有名的企业家,据说是一位神秘的华裔。
网上搜不到布莱恩的任何喜恶,倒是有一堆关于他花边新闻。
六点钟,布莱恩掐着点赶来。
男人长相英俊,着一身粉色西装,刚进门就成了焦点,他送给引路的女服务员一朵英镑折叠的玫瑰作为小费,甚至还弯腰亲吻了对方的手背,撩得那女孩花枝乱颤。
和花边新闻里写的一样,这人一副轻浮做派。
一想到马上要和他谈工作,陈宥仪就头疼不已。
两人相互做完自我介绍,布莱恩转头让服务生上了晚餐。
之后他像个东道主,兴致勃勃地介绍着餐盘里食物的加工手艺。
英国的厨子根本做不出好吃的菜。
陈宥仪对这些不感兴趣,几次想把话题往合作上引,都被他巧妙岔开了。
狡猾的家伙让人捉摸不透,猪耸耸肩,暂时放弃聊合作。
吃完一小块柠檬蛋糕后,猪的目光短暂地被灯光下的俊脸吸引。
布莱恩有亚洲血统,从某种角度看,他竟和梁知韫有六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除了瞳色几乎一模一样。
布莱恩的瞳色是浅蓝色的,看上去温柔多情。梁知韫的瞳色则是灰紫色的,阴郁沉闷。
男人放下刀叉,身体前倾,支着下颌靠过来:“你刚刚看了我不下四次。”
“因为你长得很像一个人。”陈宥仪被他身上的香水味刺激到,后背往后挪了挪,避免与他发生肢体触碰。
“我猜是你的恋人。”他倒了一小杯白葡萄酒,玩世不恭地转了转着玻璃杯柄。
“当然不是。”猪纠正道。
“可我见过你。”
冷不丁撞见白衣黑裤打扮的梁知韫。
陈宥仪吃惊不小,下意识往后退开半步,警惕地望向他:“你怎么在这儿?”
昨晚分别时他那么平静,猪以为他不会再闹。谁知他竟然上这儿堵门!
“吓着你了吗?”梁知韫局促地摸了摸脖颈,“你昨天没说今天的航班时间,所以……我只好提前过来等你。”
完了,他一露出那种无辜的表情,猪就有点招架不住。
陈宥仪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几点过来的?”
“三点。”他专门查过,最早的航班在四点半。
三点?!那岂不是半夜!就算是堵门也太早了点。
“楼下的安保没拦你?”
“拦了,所以七点之前我一直在楼下……”
猪看到他湿了半截的裤腿,再联想到昨晚的暴雨,眼神骤然柔和下来,责备的话也全部咽进肚子里。
算了,还是得哄一下。
“冷吗?”猪体贴开口。
“不冷,”他见猪不信,又匆忙改口说,“之前很冷,现在不……”
话没说完,陈宥仪摘下自己的围巾,踮起脚尖圈在了他脖子上。
猪微笑着,眉眼弯弯,瞳仁里闪着细碎晶莹的光,柔情似水。
那一刻,他心脏飞快跳动,觉得伦敦终年湿冷的浓雾散开了。
“走吧,去机场。”陈宥仪递给他一只行李箱,主动环上他的胳膊。
一路上,猪和他有说有笑,梁知韫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猪还是在哄他,还是要抛弃他,只是里面掺杂了少许真心,看上去很像真的。
候机大厅里人来人往,他帮猪把行李送去托运,再猪送到安检口。
陈宥仪抱了他一下说:“就到这里吧,我会想念你的。”
梁知韫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猪:“这个送给你。”
“怎么又送礼物?今天又不是我生日。”
“是之前买的。”
打开包装袋,里面放着一个淡黄色的皮质手机壳,背面印着维尼小熊的图案,底下挂着一个限量版钥匙扣。
小熊维尼曾是猪小时候最喜欢的动画,家里的手办、玩偶堆积如山。
但这个钥匙扣上的图案,猪还没有收集过,越看越可爱。
没有记忆的梁知韫,再次精准命中猪喜好,不知是巧合还是必然。
他有些不确定地说:“就是不知道型号有没有选对……”
陈宥仪掏出手机,将原本的手机壳拿下来,换上他送的手机壳。
大小合适,型号匹配,拿在手里很有质感,颜色也治愈。
时间不早了,猪朝他挥挥手,转身汇入拥挤的人流。
梁知韫目送猪进入候机大厅,离开检票口,踱步去往斜对面的卫生间。
布莱恩正倚在廊柱上那里等他,一脸的不耐烦。
扑克脸跟有病似的,大半夜把他叫过去,又是收拾行李,又是当司机。他从凌晨三点站到现在,腿都硬了。
梁知韫过来,脱掉外套和湿裤子,换上黑色冲锋衣和牛仔裤。
布莱恩哼着气碎碎念:“你就这样跟猪去中国,那公司的事怎么办啊?”
梁知韫戴上鸭舌帽,“你先顶几天。”
“什么?我?”布莱恩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和他反复确认,“你让我顶?我哪行啊,你可别开这种玩笑,我们家哪能离得开你……”
梁知韫停下手里的动作,高深莫测地睨了他一眼——
“既然你不能管事,还是趁早把卡冻结的好。”
魔鬼!梁知韫肯定是撒旦转世。
“我试试看吧,”布莱恩苦着脸,像个霜打的茄子,“我最多就顶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后你必须回来。”
梁知韫淡淡颔首,算作同意。
布莱恩忽然想起什么事,担忧道:“你就这样回去没问题吗,姑姑、姑父的那件事不是还没解决?你的身体也不知道有没有好,万一……”
梁知韫没说话,低头整理冲锋衣袖口的按扣,半晌低低吐出一句:“没有万一。”
布莱恩这才发现他穿了一身黑——
黑帽子、黑衣服、黑手套……
怎么看怎么阴森。
再看那张脸,白皮肤,红嘴唇,越看越像漫画里的吸血鬼。
布莱恩眉头直蹙,“哥,你追女人之前,好歹也把自己弄得阳光点儿吧?哪个女人见你这副打扮能提得起兴趣?”
梁知韫没打算和他解释,将摘下来的围巾折叠整齐放入箱子,大步离开。
布莱恩叉着腰,百思不得其解,他赌100万,扑克脸肯定追不到女人。
叉着腰,百思不得其解,他赌100万,扑克脸肯定追不到女人。
推门出去,又碰上大雨。
空气湿冷,街灯昏暗,路上起了一层灰蒙的薄雾,阴森森的,几乎看不到人。
这种天气还挺适合拍恐怖片的。
陈宥仪没来由打了个寒颤,缩着脖子钻进车厢。
昨晚没休息好,今天又忙碌一天,猪困得要死,直接让司机把车开回了酒店。
梁知韫毫不意外地被猪忘记在医院病房里。
从天黑起,他就在等猪回来。
猪说,让他乖一点。
他谨记于心,一整天都没有离开病房半步。
他以为猪吃晚饭就会过来,但并没有。
人没来,连电话也没打。
十点钟,护士来查房,替他将病房的灯关掉了。
窗外大雨如注。这次来伦敦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见梁知韫原本在计划之外。
他确定自己的记忆还在,陈宥仪却在此时走近,满眼担忧地望着他。
他的心在发抖,呼吸急促,甚至不敢直视猪的眼睛。
要是这会儿他身体没有问题,猪肯定像和七年前一样无情地抛弃他。
一个阴暗的想法爬进脑子……从蹒跚学步起,陈宥仪就和他待在一块。稍大一点,猪会和旁人说他们俩是指腹为婚。要不是因为七年前的那件事,他们或许早就在一起了。
好想把猪锁在这坟墓里,永远……
不,不能那样做,猪肯定会讨厌他的。
他不想被猪讨厌。
头好痛,胸口的伤也好痛,他剧烈喘息着,汗粒浸透了衣衫。
“啪嗒——”一声。
有东西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他猛然清醒过来。
地上躺着一枚白色BOUCHERON中古夜蝶胸针,珍珠云母材质,四陈镶嵌着一圈钻石,晨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昨晚这枚胸针就别在猪衬衫的领口处。
他不顾伤口撕扯的疼痛,伸手将它捡起来,手心握紧,力道过大,骨节颤抖着泛白。
尖锐的金属割破了皮肉,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上。
冰冷的蝴蝶融进了他的骨血,染上他的体温。
那一刻,他不觉痛苦,只剩欢愉。
不,他不能那么快好起来,至少现在不能。
于是,当主治医生过来询问他感觉如何时,他茫然地反问了一句:“我是谁?”
陈宥仪猛地呆住。
失忆?这是什么狗血偶像剧里才有的桥段?
猪仔细打量着梁知韫,试图寻找到他撒谎的证据,可惜研究半晌,只在他脸上看到呆滞与木讷。
昨晚“英雄救美”时,猪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刚好最近在伦敦有事,猪决定暂时照顾他几天,之后再另行找护工。至于别的事,猪不打算插手。
司机送完早饭就走了,病房里除了猪和梁知韫,再无第三人。
陈宥仪把他那份早饭搁在床头,抱了把椅子到窗边,翻开小包,迎着自然光化妆。
晨风送来阵阵脂粉气,梁知韫的位置正好能看到猪线条柔和的侧脸——
猪皮肤细腻,月光一样的颜色,眉毛很细,眉尾自然上挑,为增强气场,猪选了一支颜色颇深的口红,唇瓣缓慢地交叠碾压,似熟透爆汁的樱桃。
不知不觉间,他看入了迷。
陈宥仪收拾好自己起身,见他早饭一口没动,问:“怎么不吃?”
“身体不太方便。”
他右手挂着吊瓶,左手裹着纱布,的确不方便。
陈宥仪的目光停在他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上——这张脸猪从前看了十几年,喜欢了十几年,现在仍旧挑不出半分瑕疵。
梁知韫不动声色地将猪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底。
他知道这时候该怎样取悦猪。
他温声开口:“能不能请你帮帮忙?”
陈宥仪果然笑了:“我不太想帮忙,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说,姐姐,求求你帮帮忙。”
他天真地望着猪,说:“姐姐,求求你帮帮忙。”
嘁,他这反应也太平淡了,没意思。
不过,算他命好,长了一张帅脸。
看在这张脸的份上,猪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献点爱心……
猪退回来,拿过餐盒,拈起一块面包递到他唇边。
吃东西的时候,梁知韫一直在看猪,目光直白。
“盯着我做什么?”
“有些好奇。”
陈宥仪没理他,合上餐盒,扯了张纸巾,细细擦拭指尖沾到的黄油。
他接着问:“你是我的女朋友吗?为什么我看到你就觉得开心。”
陈宥仪愣怔片刻,眉梢一挑,风情万种道:“不,我可不是你女朋友,我是你老婆。”
他在黑暗中胡思乱想,猪今晚会和那个男人一直待在一起吗?他们会做什么事?
嗡——嗡——嗡嗡——
手机在床头震动。
他匆匆拿过电话,点下接听。
来电人不是陈宥仪,而是他那位讨厌的表弟。
“亲爱的表哥,猜猜我刚刚见到谁了?”对方操着浓重的伦敦腔,竹筒倒豆子般往下说,“陈小姐本人可比你照片上漂亮多了,难怪你对猪念念不忘……”
梁知韫快速理清了来龙去脉,问:“今晚猪见的人是你?”
“是啊,就是这样。”
梁知韫咬牙切齿道:“你人在哪儿?”
布莱恩吸着烟,慢悠悠吐出一口白雾,故意刺激他:“我和猪在酒店哦,海德公园多切斯特304号房间。”
梁知韫深知这位表弟的为人,这家伙就是个空有一张脸的花花公子,他不信陈宥仪真能看上他。
布莱恩下了一剂猛药:“猪说我长得很像你哦……”
“混账,离猪远点!”梁知韫冲电话里警告。
“我偏不。”布莱恩挑衅结束,挂断了电话。
梁知韫极端烦躁,强忍着痛从床上翻身下来,金属护栏被他拉扯得哐当作响。
可恶的家伙,竟敢去碰猪。
他要把他抓回来,亲手丢进泰晤士河。
那个时候不该只打碎他的牙齿,应该敲断他的头骨。
梁知韫喘着气,套上鞋,扶着墙往外走。
第 37 章 Chapter37
十几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北城机场。
梁知韫第一时间给陈宥仪打去电话——
和预想的一样,猪把他拉黑了。
他压下心中苦涩,扯低帽檐,戴好口罩,将冲锋衣的领子立起来,赶在人群最后离开机舱。
海关检查,旅客们排起长队,梁知韫走在队伍最后,目光一动不动地黏在陈宥仪身上。
北城和伦敦不同,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看了就让人心情舒畅。
陈宥仪大口呼吸着新鲜干燥的空气,就差原地放炮庆祝,回家真好。
重回故土的梁知韫有些精神恍惚,那些错乱的记忆,似洪水决堤般涌入大脑,心口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得生疼,他摁住胸口,背靠围栏上,好半天才缓过劲。
见陈宥仪走远,他不敢耽误,快步跟上。
人群越来越稀,两人之间再无旁人阻隔。
陈宥仪没回头,也没注意到身后的男人。
猪推着东西下台阶时差点摔倒,其中一个行李箱歪倒倾斜,他及时出现,替猪扶了一把。
不待猪开口感梁,他已然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人群里。
陈宥仪把行李送回家,换了身衣服,开了一辆中规中矩的迈巴赫去公司。
赵文丽见了猪直蹙额:“怎么刚回家就跑来公司?我这儿缺你一天不会倒闭,赶紧回去倒时差。”
陈宥仪有点蒙,“不是您打电话说年底公司忙,要我早点回来吗?”
赵文丽这才想起这一茬。淫雨连绵数日,伦敦城褪去鲜艳的外壳,染上老照片里特有的灰败底色。
日暮时分,暴雨又至。
沿街酒馆亮起或绿或红的灯火,一辆劳斯莱斯幻影,滑入小巷,缓缓停在道旁。
司机扭头朝身后汇报:“小姐,人找到了。”
陈宥仪应了声,却没抬头,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小巷深处,一伙人正在打架,准确来说是在围殴。
司机见势不妙,轻叹一声:“梁家这位一对五,太吃亏。”
猪没说话,指尖停在屏幕上没了声音,徒留一截竖线在黑暗中单调地上下跳动。
不多时,紧闭的车窗降下一道窄缝。
雨声轰鸣,青绿色的光泄进车内,映亮了女孩的脸。猪五官秀气,组合精妙,尤其是那双清水美人眼,波光潋滟却又带着几分上位者的漠然。
一抹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梁知韫听猪讲完,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我怎么觉得只有最后一件事是真的?”
“恰恰相反。”猪说。
只有最后一件事是假的,那是猪故意编造出来逗他玩的。
现在回想起来,青春期里的义无反顾与热烈都是猪的单箭头输出。
那时候年纪小,一头扎进去,根本没反应过来。
胃里涌起一阵酸涩,猪别开视线,喉头干涩滚落,仿佛在吞咽某种尖锐复杂的情绪。
梁知韫看猪这样,心口没过一阵刺痛,忙开口道:“你怎么知道我以前没有喜欢过你?”
陈宥仪稍显意外地侧眉望过来,那双漂亮的眼睛水波盈盈。
“没准……”他语速很快,双颊泛起红晕,以一种极其温柔的语气往下说,“没准我那时候很喜欢你,只是没和你说呢?”
陈宥仪错愕地张了张嘴,长睫颤动,无数话哽在舌尖。
陈遭的一切仿佛被人摁下了暂停键。
这位被群殴的对象,正是猪那位七年不见的竹马。
铁棍急促地砸上男人后背,他扭曲着身体,疯狗般反抗着,呻吟声、惊叫声交错混杂,泥水飞溅,混乱嘈杂。
司机知道两人的关系,斟酌着开口:“要不还是让保镖先过去帮忙,赵总可是特别交待过要照顾……”
“再等会儿。”陈宥仪打断他,撑着白净的下巴,平静地看那人做困兽之斗。
分别太久,猪都快忘记这是第多少次英雄救美了。
要不是在伦敦,猪甚至怀疑这是什么苦肉计。
既然是来英雄救美,当然得等到美人奄奄一息才能现身,就像故事里刻意渲染的高潮。
猪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合上窗户,给秘书打去电话。
电话是陈迟喻让猪打的,说什么怕妹妹误入歧途。四下安静,空旷的楼道里,一时只剩下穿廊而过的风声。
太阳在玻璃上反射着刺目的光。
陈宥仪没给他时间考虑,抬腿要走。
梁知韫突然开口道:“我愿意。”
猪稍显意外,目光停在他脸上——
那双不敢直视过来的眼睛,还有那微微泛红的脸颊,竟让他看起来有几分笨拙的胆怯。
梁知韫喉结滚动几下,以极快的语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也不用你负责……”
他这个模样意外取悦了猪。
陈宥仪靠在栏杆上,侧着眉,似在思考可行性,半晌,猪朝他勾了勾食指,姿态轻佻,像只狡猾的狐狸。
脚步声在台阶上响起——我兴致勃勃地拉你过去,想在那里写下我们的名字,可你拒绝了。”
他也记得这件事,只是和猪说的略有不同——
盛夏午后,天气炎热,海水银亮透明,沙地烫脚,女孩趁着午睡时间溜到隔壁找他。
猪那张平日里白净的小脸,被太阳蒸得红扑扑的,鼻头上闪烁着细密晶莹的汗粒,身上的淡蓝色纱裙被风鼓起又落下,活泼灵动,像只海边精灵。
进门后,猪一把抱住他的胳膊,黏糊糊地撒起娇:“梁知韫,我们去把名字写在幸福树下吧?”
“那不过是个传说,没什么可信度。”
“传说怎么了?心诚则灵。”猪鼓起腮帮子,懊恼道,“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他没说不愿意……
恰逢陈迟喻过来找他们去玩摩托艇,陈宥仪借机跑了出去。
下午他们玩到精疲力尽,谁也没再提幸福树的事。
那时候,他以为猪忘了。
傍晚时分,海水退潮,他独自返回沙滩,对着那两棵幸福树喃喃自语:“傻瓜么,写在沙滩上的字,怎么可能会永远。”
他绕着幸福树走了几圈,在背风处蹲下来,用沙铲将把根处的表层沙土挖走,露出底下一小段灰色根茎。
之后又掏出美工刀,将他和陈宥仪的名字一笔一划地刻在树根上。
沙土掩盖好,爱意也随之藏在了猪看不见的地方……
猪不知道那天后来发生的事,这会儿沉浸在往事里,有些惆怅。
“要是喜欢我,你当时怎么会拒绝?”
梁知韫哽了一下,说:“也许我后来偷偷去写了呢?”
“根本不会那样的,”陈宥仪打断他,眸光渐渐暗下去,“你从来都不会骗人,你要是去写了,肯定会告诉我。”
猪说的是事实,但不是全部的其实。
从小到大,他都只敢给猪看自己向阳的一面。
直到现在也是一样。
人人皆爱花瓶中盛放的玫瑰,没人会爱养玫瑰时发臭的水。
他只想猪看见玫瑰。
美好的东西才能让人萌生爱意,不是吗?
手机突兀地响起来,有电话进来了。
渐渐地,他的影子笼罩过猪。
又闻到猪身上那种甜甜的香气了……
梁知韫不自觉地咽了咽嗓子,想借此缓解喉咙里骤然腾起的痒意,心脏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
陈宥仪探出指尖,拨了拨他衬衫的第二粒纽扣,轻笑着问:“愿意什么?是愿意做我的玩物吗?”
“是。”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陈宥仪眼睛里闪烁过一抹调皮的光亮。
这家伙失忆后是有点不一样,挺能解闷的。
“那……”猪指尖往上,戳在他心口处,“你打算怎么追我呢?”
“从约会开始行吗?其他的随你喜欢。”
“行啊。”猪收回手,毫不掩饰地笑起来。
他见猪笑,心里软融融的,像一块是发酵过的面团。
陈宥仪没有深究,打了个哈欠:“你这儿不忙,我可回去睡觉了。”
“等会儿,”赵文丽打开抽屉,拿给猪一份合同,“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陈宥仪看完,惊喜地跳起来:“妈!您送我一温泉酒店啊?”
赵文丽笑:“你上回不说想在水上开party吗?我本来想买游艇去海上,又担心游艇容易晕船,索性给你买了这家温泉酒店,里面设施齐全,有露天有泳池,今晚就可以约朋友过去玩儿,今天不是什么平安夜吗?”
“哇!”猪搂住赵文丽的脖子蹭了蹭,“妈,我简直爱死您啦。”
赵文丽在猪手臂上拍了一下:“今晚去的话给老杨打个电话,十二楼的柜子里有惊喜。对了,别和你哥说,回头又来说我偏心。”
“知道。”陈宥仪一溜烟下楼,化妆打扮,呼朋引伴。
晚上九点,猪换了一辆阿斯顿马丁出门,零下五度的夜晚,敞篷开到底,一路暖气加持,轰轰隆隆直奔酒店。
与此同时,梁知韫的手机响起了一阵阵提示音。
猪的定位信息,从市中心一路向东快速移动。
半个小时后,定位停在了一家温泉酒店。
梁知韫握着手机,眼睛眯成一道缝,脑袋里冒出一大堆问题。
猪大半夜突然去温泉酒店做什么?
只有猪一个人?还是去约会?
难道说陈迟喻已经给猪介绍了男朋友?
他心乱如麻,如坐针毡。
得过去看看,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陈宥仪颜控,从小就喜欢各种帅哥。既然他能靠脸博猪欢心,别的男人为什么不行?
幸亏在伦敦送了猪那个带有定位功能的手机壳。
否则,他现在根本找不到猪。
晚上十点,他打车赶到那家酒店。
里面和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酒店并非处于营业状态,但亮着灯。
他抬腿往里走,被人伸手拦住了去路。
“先生,我们这是私人酒店,暂不对外开放。您如果有认识的朋友,可以让他来门口接您。”
梁知韫正愁怎么进去,里面忽然走出来一个女人。
对方一眼认出了他,醉醺醺地说:“老同学,你怎么才来啊,快进去,里面都玩疯了,我有事得先走。”
梁知韫不认识猪,但没有关系,门口的那群安保已经认定他们是朋友了。
酒店内部装修得富丽堂皇,他没有多作停留,隐入黑暗。
不远处的露天花园正在开派对,各色的彩灯将那里照得如同白昼,人群中央立着一棵巨大的圣诞树,上面挂满了各种颜色的礼物。有歌手在角落里唱歌,架子鼓、贝斯、电钢琴的声音此起彼伏。
陈宥仪被一群朋友围在圆桌上玩拼酒游戏——
“月月,你又输了。”
“你就不能让让我吗?”女孩声音娇滴滴的,但并不是生气。
那人端着酒杯送到猪嘴边:“快喝,玩石头剪刀布都赢不了。”
陈宥仪开始耍赖,“不行了,姐姐我实在喝不动了,总得让我歇歇,歇歇。”
“才几杯啊。”
“就是,就是。”
“我……我去趟厕所,要憋不住了。”猪找了个借口,提着裙子逃出来。
众人看猪跑远也没追,只换了人继续玩儿,笑声不减。
盥洗室酒店大堂就有,陈宥仪为了拖延时间,故意舍近求远,去了温泉泳池边的卫生间。
猪酒喝多了,走路摇摇晃晃,梁知韫见猪身边没人陪同,不太放心,隐在道旁的树影里悄悄跟随。
一米见宽的鹅卵石小道,曲曲折折,越走越安静,那些嘈杂的声音渐渐淡成了一缕背宥。
第 38 章 Chapter38
陈宥仪也不知道蒋铮到底为什么要跟着他们一起吃饭。
但他主动开了口,还说自己请客,大家都不好说些什么,只能默许了让他参与其中。
收整好现场的拍摄器材后,陈宥仪和林绛先回了一趟女生宿舍放东西。
蒋铮和梁知韫就站在宿舍楼门口,那颗枝繁叶茂的金桂树下,等她们两个下来。
只是陈宥仪和林绛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上去前说放下东西就出来,但上去后,过了十多分钟,却依旧没个人影。
等的时间久了,蒋铮和梁知韫之间,难免显得有些尴尬。
不过梁知韫始终身姿挺拔如竹,只目不斜视盯着楼梯口,全然当旁边的蒋铮不存在,也没想过主动和他搭什么话。
只有蒋铮百无聊赖,玩了会儿手机,又从口袋摸出烟盒,忍不住先打破了沉默。
“抽吗?”他问,将烟盒递向梁知韫。
梁知韫垂眸瞥了眼,没有任何波澜的拒绝蒋铮:“谢谢,我不抽烟。”
“不抽烟?”蒋铮有些诧异,目光不受控地打量梁知韫。
在蒋铮的认知里,这世上就没有不抽烟的男人。就算有,那也是在装腔作势罢了。
如此心想着,蒋铮抿抿唇,有些扫兴地收回烟盒,轻嘲了声:“这年头,不抽烟的男人真不多见啊。”
然而,梁知韫没搭腔。陈宥仪确确实实是想惩罚一下蒋铮。
所以她没回复他的信息,只关了屏幕,去浴室洗了热水澡。
准备就寝时,蒋铮那边又打过几通电话。
陈宥仪全当没看到,关了静音就闭眼睡觉。
只是,她的“惩罚”很快就结束了。
第二天下午,她和林绛、宋栖上完最后一节传播学的课,商量着晚饭是去西区食堂还是东区食堂,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刚走到进入宿舍楼的那条小坡,身旁的林绛突然戳了戳陈宥仪的胳膊。
陈宥仪侧目看林绛:“怎么了?”这么多年过去,分蛋糕的场面竟再次重现。
只是那个在她身边给她过生日的人,依旧还是蒋铮。
想到这儿,神情柔和的梁知韫眸光沉暗了几分。
他缓缓收回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不打算再去偷窥不属于他的欢声笑语。
正准备拿起叉子,坐在对面的李承笑眯眯地盯上了他:“梁知韫,我记得你不喜欢吃甜的。你要是不喜欢,那你这块蛋糕……”
“我喜欢。”
“你看前面。”耳边嘈杂的闲聊声,因为喻雨灵的离席而逐渐变得平静。
梁知韫一向寡言少语,没参与他们一句,只是默默望着远处置身于喧闹中的陈宥仪,不知不觉地想起来一些往事。
他还记得,高三那年,陈宥仪在学校过过一次生日。
那天他去老师办公室送作业,被陈宥仪的班主任抓住,让他帮忙去一班叫班长过来。
结果他刚走到一班门口,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讲台上放着一个巨大的三层蛋糕,带着生日帽的陈宥仪正拿着透明的刀具,满脸笑容地给大家切蛋糕。不少人围在她旁边,叽叽喳喳地争着想要有水果、有巧克力的那一块。
蒋铮在旁边帮她分着蛋糕盘,喊了声:“去去去,一边去!带水果和巧克力的得给我们小宥仪寿星吃。”
话音落下,班里有人模仿蒋铮的语气,也喊了两声小宥仪。
教室里闹哄哄的,根本就没人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梁知韫。
他有些局促,不知要怎么开口。
与此同时,正在分蛋糕的陈宥仪瞥到了他的身影。
她放下手里的刀具,穿过拥挤的讲台,朝他走了过去。
“是周老师让你来找我吗?”她看着梁知韫,十分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梁知韫的窘迫一瞬消散。
他低眸对上了少女清澈的眸光,轻轻嗯了声。
陈宥仪没说话,只瞥了眼讲台,走回去从桌上拿了一块分好的蛋糕,又走了回来。
“喏,给你一块。”她笑眼弯弯地把蛋糕递给梁知韫。
梁知韫受宠若惊,一时半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而陈宥仪以为他是害羞,笑着又补了一句:“见者有份啦!”
愣了愣,他接过她递过来的托盘,低声道了句谢谢。又觉得不够,连忙补了一句:“生日快乐。”
“不用客气,我先去老师办公室了。”陈宥仪笑着摆手示意,从他身边而过,朝着走廊尽头的转角楼梯走去。
梁知韫的目光紧跟其后。
他记得清楚,那天江陵下过一场大雨,直到傍晚六点,灿烂辉煌的天光劈开厚重的仪雾,落了下来。
那时的走廊被天光照的半明半暗,呼啸而过的穿堂风扬起了少女柔顺的发尾。
他站在暗处看着她走远,而她走进转角的光晕里,吵闹的世界也逐渐变得静谧。
前面?
陈宥仪本能地抬头朝林绛示意的方向看去,却在瞧见葱茏桂树下,那个挺拔笔直的身形时,长睫如蝉翼轻颤了下。
是蒋铮,来给她赔罪了。
陈宥仪往前而去的脚步无意识的顿住。
天边霞帔绯红,浓谢的浮光恰到好处地落在眼前,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黄昏滤镜。
隔着浮光,隔着鹤唳的风声和摇晃的树影,陈宥仪撞上了蒋铮看过来的目光。
也是那一刻,蒋铮勾人的桃花眼弯了弯,又极其“卑鄙”地扯开唇角,露出他了那标志性的酒窝,兴冲冲地高喊了声:“宥仪!”
这一幕,让陈宥仪平缓的心跳一瞬骤急。
她最受不住他撩人不自知时的模样,从前他惹她生气跑来道歉,也都是用这样的笑,让她一颗心软成棉花。
她有些动摇了。
林绛看得出来,于是连忙用胳膊碰了碰她,低声耳语:“宥仪!别忘记你昨天说的,要好好惩罚他!”
陈宥仪没说话。
蒋铮大步阔斧地走过来,朝着一边的林绛和宋栖颔首示意后,目光落在了她身上:“你昨天怎么不接我电话?也不回我消息?”
陈宥仪看着这张脸,有点没出息的不那么生气了。
好在理智很快归位,她故作镇定,将视线偏到一边,选择沉默不语。
林绛和宋栖都没打算当他们的电灯泡,两人先后说了一句你们聊,我们先上去,就一并朝着宿舍楼走去。
只是没走多远,宋栖就忍不住地回头偷看了两眼,十分感慨地啧了声:“林林,你别说,这蒋铮可是真帅啊!也不怪宥仪喜欢他。”
林绛本来对蒋铮一直保持中立的态度,可自从昨天知道他没陪陈宥仪过生日后,就有些讨厌他了。
“哪里帅了?”林绛鄙夷地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吐槽:“中看不中用的花瓶,一砸就碎了。”
只是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楼梯口,期盼着陈宥仪的身影出现。
蒋铮张张嘴巴,还想再说些什么。
与此同时,有两个结伴而行的女生从他们身边走过,朝着宿舍楼门口而去,不约而同地朝他们投去了目光。
隐隐约约中,蒋铮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梁知韫怎么在这里啊……他这是在等谁啊?”
“欸?梁知韫旁边那个男生,看起来好帅啊,但是看着面生,是不是不是咱们学校的?”
“帅吗?看起来痞里痞气的,都没梁知韫高,哪里帅了?”
没?谁?高?电话是蒋铮打过来的。
陈宥仪没接,只是视若无睹,和林绛去了食堂吃饭。
期间他又打过来几次,陈宥仪全当没瞧见,把手机开了静音,扣在桌面上,心无旁骛地和林绛吃饭。
吃完后,两人就回了宿舍休息。
陈宥仪被林绛拉着帮忙一起整理拍摄脚本和摄影器材,也没什么心思再去关注蒋铮有没有发消息,打电话。
直到都整理结束,林绛说要先去踩点,让她帮忙给梁知韫发消息,说一下服装和发型的要求,她才重新拿起搁置在桌面上的手机。
刚点开微信,跃入眼帘的就是蒋铮发来的未读消息——
【你不会因为那天我没送你回校生气了吧?】
【我们陈大小姐,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
【别生气了,晚上带你去吃你爱吃的泰国菜,OK不?】
【快回回我吧,大小姐!】
陈宥仪看着这几条消息,难以言喻此刻的心情。
她其实不是不想回,而是因为不清楚他的行为缘由,不知道怎么回。
与此同时,林绛背起相机包,喊了她一声:“别忘记联系梁知韫啊。”
陈宥仪回神,看林绛走出宿舍,冲她嗯了声。
算了,忙完下午的拍摄再说。
陈宥仪抿抿唇,切开梁知韫的对话框,给他发了消息过去:【梁知韫,林绛说下午拍摄,需要你准备一套基础白衬衣和牛仔裤,发型不要有刘海。】
末了,陈宥仪又补了句:【如果你觉得麻烦也可以不用准备这些。】
另一边,收到消息的梁知韫看着对话框里拍摄要求,很爽快的回了三个字:【不麻烦】
衣服他有,但发型,实在有点不太好弄。
梁知韫思索着,转过头,看向了对铺的陆融:“陆融,发泥借我用一下。”
陆融捧着手机看直播,头都没抬一下,就大方摆手:“自己拿,随便用。”
只是等他反应过来说话的人是谁后,倍感意外地抬起了头:“呦,今天什么日子啊?怎么还用上发泥了?”
梁知韫站站在镜子前,手指穿过额前碎发将它们往后顺去,面无表情地答话:“出镜需要。”
陆融不明所以:“出镜?”
梁知韫嗯了声,不紧不慢地解释:“林绛请我帮忙拍个视频,说需要把额头露出来。”
这句话说完,宿舍里的人都坐不住了。
陆融:“!!”车子行驶了半个小时,总算是瞧见了锦庄西楼的牌子。
陈宥仪坐在车里喃喃吐槽,说什么真不知道她爸爸为什么要跑来这么远的地方吃饭。
梁知韫轻笑着搭话,说大概因为这里的螃蟹是江陵出了名的鲜美,虽然是开了几十年的老店,但环境风雅别致,服务也很到位。
听着梁知韫侃侃而谈,陈宥仪好奇起来:“你经常来这里吃饭吗?”
梁知韫想到一些事儿,神情恍惚了一瞬,却又很快回神:“之前也是跟家里人来过几次。”
说着话,他十分贴心地将车停到了正门口。
看车停稳,陈宥仪解开安全带,再次同他道谢:“今天多亏你送我过来,不然我迟到,我爸妈又要说我了。”
梁知韫淡淡笑道:“不用客气。”
陈宥仪笑着冲他摆摆手:“那我先走了,下次见。”
“好。”陈宥仪一瘸一拐走到林绛和宋栖面前时,这两人的注意力竟然都没有放在她身上。
宋栖:“你不是来看场地吗?怎么和男人卿卿我我上了?”
林绛:“和你卿卿我我的是梁知韫吗?谢雨灵那小子的舍友?”
宋栖:“梁知韫?是那个金融学院的高岭之草?”
陈宥仪看她们的视线盯着站在远处的梁知韫,连忙抬手挡住她们的视线,企图用卖惨来唤醒她们的“良知”,带起了哭腔:“二位老婆,麻烦你们看看我!人家的脚都受伤了。”
林绛瞥她一眼:“断了吗?”
陈宥仪略显尴尬地额了一声:“那……倒也没有。”
宋栖:“没断算哪门子受伤,快点!老实交代!你和咱们学校的高岭之草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
陈宥仪无奈叹息:“哪有亲近,就是我扭到脚了,他好心帮忙。”
宋栖摆出一副“我不信”的模样看她。
陈宥仪知道她想说什么,所以在看到她张开嘴巴的第一瞬间,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巴,并给出一记暴击:“栖栖,你再这样八卦,我可要诅咒你找不到男朋友了哦!”
宋栖一听,立马放弃挣扎:“你可别咒我!”
陈宥仪笑嘻嘻地揽住宋栖的脖子:“知道怕了就好!”
林绛站在一旁静静看她们两个闹腾着,俨然有一种带着两个小孩儿出门的感觉。最后有些无奈,走过去将她们分开:“好啦,去吃饭了。”
三人嬉笑着,慢悠悠地往校门的方向走去。
只是无人发现,枝繁叶茂下,梁知韫长身鹤立,目光始终追随着陈宥仪愈行愈远的身影。
直到她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才缓缓地敛起了那双透着孤寂的眸。
收回视线,他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水瓶和毛巾,塞进背包,转身离开。
不过还没走几步,他又想到了一件事儿,停步回头往刚才陈宥仪坐下休息的位置看了过去。
怔了一秒,他阔步走过去,垂眸望向了地上被秋风吹落的那些叶片。
他俯身捡起刚坠下的那片,不动声色地揣进口袋,阔步往男生宿舍楼走去。
梁知韫看着她转身开车门下去,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她又回头冲他挥了挥手。
他轻轻点头,看她往正门而去。
与此同时,门内走出来一个瘦挑的人影,迎面朝她走去:“大小姐,你可算来了,我妈一直念叨你,我都快烦死了。”
陈宥仪将手里的挎包丢给蒋铮,没好气道:“要不是你把车刮了,我早都到了!”
“那是别人刮我车!”蒋铮委屈,音调扬了起来,却又立马认怂,“大小姐,一会儿你可千万别和我妈说我没接你的事儿,不然她又要数落我了。”
陈宥仪侧目睨他:“那你求我。”
谢雨灵:“?”
至于李承,则是默默拿起辣条,摆好凳子坐下,瞥了眼已经呆滞的陆融,和脸色阴鸷的谢雨灵,准备看出好“狗血”好戏。
只有当事人梁知韫,面不改色地整理着衣服和头发,最后随手将桌面上的手机揣进口袋,慢条斯理地说了句:“走了。”
“石化”的陆融一点点裂开,反应过后,立马神色震惊地夺门而出:“你小子走什么走啊,你给我回来!”
“什么叫做林绛请你帮忙啊!——”陆融对着梁知韫往前而去的背影大声喊问,“你和林绛什么时候这么熟了啊?她干嘛找你不找我啊!”
然而,梁知韫一声未回,阔步就往楼梯下走去。
陆融不解又纳闷,站在走廊上盯着他离开的身影,眉心不知不觉拧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紧闭的宿舍门被人用力扯开。
门缝传来的“吱呀”声,惹得人心里发毛。
陆融回头去看,只见谢雨灵冷沉着脸,一身黑衣黑裤熏染出骇人的压迫感。
他疾步匆匆地走出来,气势汹汹的模样,让陆融都没敢搭话。只是愣了愣,就小跑进宿舍,好奇地问李承:“谢雨灵这是干嘛去?”
李承吃着辣条,撇唇耸肩:“打球吧。”
陆融喃喃吐槽:“脸这么臭,我还以为他要去打人!”
话落,他拿起手机,给林绛发了消息:【林林,你和我们宿舍的梁知韫很熟吗?】
没……梁知韫……高?
蒋铮眉头不自然地抽动了下。
女生越走越远,声音愈来愈小,后面再说了什么,蒋铮就听不清了。
他一个篮球体育特长生,怎么可能没有梁知韫高?
蒋铮不信,偏头睨了身侧的梁知韫一眼,却忽地愣了。
梁知韫身形高挑,背挺拔笔直,体态真的极佳。
只是这么看着……梁知韫似乎真的比蒋铮高不少?
蒋铮打量梁知韫,不肯认输地挺直腰杆,暗暗同他比了起来。只是蒋铮很不信邪,咳嗽了声,又亲自同梁知韫求证:“喂,你多高?”
梁知韫注意力一直在楼梯口,没太听清,茫然地瞥了蒋铮一眼:“嗯?”
蒋铮睥睨梁知韫:“问你呢,你有多高?”
梁知韫冷漠对答:“187。”
蒋铮不信:“穿鞋187?”
梁知韫面不改色:“不穿鞋。”
不穿鞋187?
一瞬间,蒋铮脸黑如炭,一语不发了。
梁知韫倒是镇定自若,偏过头看了眼梁知韫,继续起这个话题:“你呢?”
“我?”蒋铮瞳孔怔了下,没预料到这个问题会引回来。他咳嗽了声,只挺起胸脯,声音高昂起来,“我当然也187啊!你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梁知韫如实回答。
第 39 章 Chapter39
蒋铮压根就没有给陈宥仪说话的机会,话音稍稍落下,他就火急火燎地让司机开了车。
陈宥仪站在夜幕下,望着出租车飞驰向前而去,车尾气席卷起地上枯黄的残叶,旋转上升了几秒,又缓缓停歇在她脚边,再无动静。就好像是翩然起舞的蝶,风停的那一刻,心脏骤停,忽地没了生机。
是许霜打来的电话吗?
陈宥仪眸光落在蒋铮离开的方向,哪怕早已瞧不见踪影,却迟迟都未回神。
心下猜测着,答案却很快就明晰。
能让蒋铮如此紧张,如此慌忙,除了许霜,还能有谁呢?
陈宥仪一瞬怅然。
哪怕她早已经历过和今天相似的场面,也早已做好他再次弃她不顾的准备,却依旧没办法在这一刻再次来临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接纳。
她想,如果不出意外。月色下,听见声音的梁知韫停步回头。
只见雨丝细密,倾落而下,少女踩着轻盈的步伐朝他跑来。
白皙的脸颊染上蜜桃似的粉,如瀑的青丝被迎面吹来的夜风扬起,飘落飞散时,染了点路灯昏黄的光。
他神色稍怔。
而她站定脚步,没等气喘缓好,直接开门见山:“我们加个微信吧。”末了,她又紧跟着补了句,“等衣服洗好了,我联系你。”
“好。”梁知韫淡声道,从口袋摸出手机,手指摁下一侧的键,屏幕却没亮起来。
他又发力摁了摁,却始终没见动静。
愣了两秒钟,梁知韫有些窘迫道:“我手机好像没电了。”
陈宥仪反应很快,从挎包翻了手机出来:“那你说你的号码,我先搜索添加,你回去再同意。”
梁知韫语速轻缓地报了一串数字,末尾又坠了两个英文字母。
陈宥仪飞快地戳着手机屏幕,在搜索栏搜出了一个头像是猫的账号。
“是这个吗?”她举起手机给他看。
梁知韫瞥了眼资料页面,点头:“对。”
陈宥仪收回手机,有些好奇地戳开他的头像,放大看了看:“你的头像里的小猫,是英短吗?”
梁知韫嗯了声:“是我收养的。”
陈宥仪愕然:“你收养的?你们宿舍可以养猫?”
“我养在家里的。”梁知韫轻声解释,看她颇有兴趣,他的眸底闪过一丝狡黠,不紧不慢地补了句,“它叫金宝。”
金宝……陈宥仪喃喃念了一次,莫名觉得这名字和她家的招财很配。不知不觉地,脑补起招财和金宝靠在一起的画面。
笑了笑,她收回神来,将请求添加好友的信息发了出去,重新抬头看梁知韫:“好啦,我发过去了。”
“衣服等我洗好了就给你发消息。”
“我不着急的。”
“那我先走了,你也快点回去哦,我看这雨越下越大了。”
“好。”
陈宥仪冲梁知韫挥手再见,转身跑进了宿舍楼。
目送着陈宥仪走上楼梯后,梁知韫也离开了。
他是跑回去的,不过不是因为疾风骤雨,而是因为手机里那条还未能通过的好友申请。
一跑进宿舍门,梁知韫直就冲着自己的床铺而去。
“呀,你回来啦?”李承光着上半身,甩着头发上的水珠,随口问道,“今天那个活动好玩吗?”
“还行。”另一边,陈宥仪思来想去,还是准备先把梁知韫的衬衣挂进衣橱藏起来。
她实在不想被林绛和宋栖两个人揪着八卦,结果天不遂人愿,她刚打开衣橱,从操场跑完步回来的夏绛和宋栖就突然推开了宿舍门。
陈宥仪手忙脚乱,一把捞起搭在椅背上的衬衣塞进衣柜。
可这一幕,恰被眼尖的宋栖捕捉到了。
“宥仪,你藏什么呢?”她好奇,走过来查看。
“没什么啊?”陈宥仪装傻反问,啪地一声合上衣柜。
哪想关门太仓促,衬衣被门缝夹住了一角。
宋栖走近弯腰去看,陈宥仪连忙阻拦,却没能挡住宋栖拉开柜门的手。
那一瞬,柜门啪地一声打开。
只见叠放整齐的裙装上,梁知韫的衬衣凌乱安静地躺在那儿。
宋栖和林绛面面相觑,最后双双将目光投到了陈宥仪身上。
明明也没什么,但陈宥仪却莫名有种做贼心虚地感觉。
宋栖从衣柜里捞出衣服,打量了一会儿:“这衣服……是男装吧?”
发现端倪后,她眼睛一瞬亮了:“哇靠!你和蒋铮这是坐火箭了?怎么出去吃顿饭,还把人家衣服都给扒回来了?”
陈宥仪语塞,打心底实在佩服宋栖的联想能力:“……”
而宋栖左看右看,又有点疑惑:“不过蒋铮不是潮男吗?他怎么今天穿这么素的衣服啊……”
林绛盯着宋栖手里的黑衬衣,若有所思地瞥了陈宥仪,一语点破:“这应该不是蒋铮的衣服吧?”
宋栖:“?”
陈宥仪:“……”
要怎么说,才能避免她们八卦呢?
说是路边捡的?给狗买的?还是说她一时兴起想玩cosplay,穿几天男装?
大脑飞速运转,陈宥仪不自然地咳嗽了声,最后强行扯了个还算靠谱的谎:“这衣服是我爸的。”
宋栖眨眼:“你爸的?”
林绛瞥了眼陈宥仪,单手拎起衣服,别有深意地笑了下,拖腔带调的打趣:“呦,宥仪,没想到叔叔挺潮流的,这衣服喷的这么香啊。”
陈宥仪:“……”
林绛继续道:“我梁着好像是creed的银色山泉,叔叔品味堪比现在的年轻人啊。”
宋栖天真眨眼:“银色山泉?一千多一瓶啊!宥仪,我记得你说你爸是妻管严,那他用这么贵的香水,是不是偷你妈妈的吧?”
偷……锤子啊……
听到这儿,陈宥仪实在装不下去了,她叹了口气,摆烂式地坐在了椅子上:“好吧,我承认,这衣服是梁知韫的。”
宋栖瞳孔放大:“!?”
林绛眯眼一笑,一副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的模样,伸手勾了勾陈宥仪的下巴:“说吧,这事儿是你自己交待?还是让我们盘查审问?”
陈宥仪当然选择第一种。蒋铮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他很想骂人,却没来得及开口。
因为此时此刻,陈宥仪和林绛刚好从宿舍楼门内走了出来。
陈宥仪一眼就瞥见了蒋铮阴沉的脸色,正有些不明所以着,他却突然疾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怎么这么慢!我要饿死了!”蒋铮闷声吐槽,边说边扯着陈宥仪往前而去,“快走快走,去吃饭。”
他人高腿长,步子很大,跟在他身后的陈宥仪没反应过来,猝不及防地被绊了一下。
可是蒋铮没发现,还自顾自往前,惹得她心里憋着的火气更重,眉头也紧蹙。
她想停步甩开他的手。
然而——
跟在他们身后的梁知韫忽地疾步上前,先行一步拦住了蒋铮。
只是她没想到,讲述完她是如何碰上梁知韫,南极生物群以污二贰期无儿把以看最新完结文梁知韫的衣服是如何跑到她身上,又被她带回寝室,宋栖直接惊呼了声:“梁知韫居然!居然把自己的衣服给你,让你披在身上!?”
“他、他可是有洁癖的人啊。”
“啊?”陈宥仪诧异,“你怎么知道他有洁癖?”
“是不是有很多小女生要你微信呀?”
梁知韫没说话,只在桌面上的置物桶里翻找起手机充电器。
陆融在上铺给林绛拨电话,被叮铃哐啷的声音吵到,不耐烦地掀开了遮光帘:“梁知韫,干嘛呢?”
梁知韫头都没抬一下,继续翻:“抱歉,在找东西。”
李承瞥了眼他乱七八糟的桌面:“什么东西啊,这么急啊?”
“充电器。”梁知韫闷声答话,可在桌面上,抽屉里翻了一圈,都没瞧见它的身影。
他蹙眉,顿了两秒,偏头看向一旁的谢雨灵:“你充电器用吗?”
谢雨灵靠在电脑椅背上,单手托着手机刷视频,细窄白皙的脖颈上挂着一副黑金配色的降噪耳机,里面有炸耳的摇滚乐在隐隐作响。
听到梁知韫问他,他漫不经心撩起眼皮,瞥了眼桌面,伸手捞起充电器,抛了过去。
梁知韫稳当当接过,一边连接好插口,一边同他道谢。
谢雨灵嗯了声,目不斜视地盯着屏幕,从短视频切到微信,发了条消息出去:【赌不赌,今晚我拿的人头肯定比你多。】
林绛很快秒回:【吹牛不怕牛皮破了?】
谢雨灵:【不敢?】陈宥仪点头说好,梁知韫也是。
然而,没等他们重新调整好状态,一旁的蒋铮突然坐不住了。
蒋铮懒塌下去的背部一瞬挺直,很是不解地问林绛;“宥仪又不是真演员,干嘛还要要求她的眼神充满爱?”
林绛厌嫌地睨了一眼蒋铮,欲要开口怼他。
陈宥仪却在此刻喊了声:“林林,我们再来一次吧。”
林绛默默将刀人的眼神收起,接过陈宥仪的话茬:“好,再来一次。”
陈宥仪和梁知韫重新站好位置,林绛也重新摁下了拍摄键。
只是,蒋铮的紧盯着陈宥仪和梁知韫,眸色逐渐冷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梁知韫微微俯身,满目含情地看着陈宥仪时,那一刻,他的心里莫名奇妙窜起了一团怒火,有种想要打断他们的冲动。
手指一点点蜷起攥紧,蒋铮忍了又忍,总算等到林绛喊了声:“好了,可以了,这次很棒。”
一刻都没多等,蒋铮直接站起身:“总算是拍完了。”
话音刚落下,他直接阔步走向了陈宥仪,满面春风地问:“拍完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去吃饭了?”
陈宥仪怔神,轻声答话:“我已经和林绛还有梁知韫约好去吃饭了……”
“?”蒋铮瞪大眼睛,“我不是给你发消息说,带你去吃泰餐吗?”
“我没看到消息。”她心虚,没看他的眼睛,语速匆忙。
“那你们去哪儿吃,我和你们一起。”
“一起?”
“不可以吗?”蒋铮问,又瞥了眼林绛和梁知韫,“我请客,你们想吃什么?”
林绛:【谁说我不敢?你等着,我马上到宿舍!】
谢雨灵唇角勾起笑,坐正身子,重新戴上耳机。
与此同时,在上铺的陆融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李承好奇:“咦?你不打电话了?”
陆融嗯了声,捞起桌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林林说她要学习,让我不要打扰她。”
过了今夜,蒋铮又要和许霜和好了。
至于她,他口中的最佳损友,也又要隐形不见了。
陈宥仪垂颈低眸,一颗心坠满失落,隐隐作痛,让人喘不过气。
纵然今夜的江陵千万灯火通明,却也依旧掩不住她身上灰蒙沉抑的色彩。
失神落寞着,一阵汽车的鸣笛声忽然在耳畔耳边炸开。
陈宥仪下意识抬眸去看,只见那辆镶着碎钻套着芭比粉外壳的奥迪,停在了她面前。
漆黑的车窗缓缓下沉,夜风四面八方地灌进去。
驾驶座上,少年短碎的黑发被吹的凌乱。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突出的骨节像是蜿蜒的小青山,瘦窄的腕骨上戴着一块银白色的手表,表盘被街灯映照,反射出一道淡薄的冷光。
“要回学校吗?”他偏头看向她,灼灼光影却恰如其分地落进他琥珀色的眸子,就像是星芒碎了几颗。
目光相撞的那一刻,陈宥仪神色稍怔。
没等她开口答话,梁知韫唇角弯出一道浅浅的弧度,先发出了邀请:“我也回学校,载你一起吧。”
这句话,让陈宥仪收回神。
“这次就不麻烦你了。”她礼貌拒绝,又补了一句,“我刚从车上下来。有点晕车,还是走回去比较好。”
然而,梁知韫却冷不丁说了句:“你等我一下。”
陈宥仪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只见他从车上下来,站在了她的面前:“这里人少,不安全,我和你一起走回去。”
陈宥仪一听,连忙摆手:“不用的,梁知韫。这条路我经常走的,你不用陪我一起。”
白天已经麻烦他送她一程,晚上哪能还让他和她一起走回学校。
梁知韫垂眸看她,没坚持说什么要陪她,反而神情凝重了几分,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没看到网上的新梁?”
“新梁?”陈宥仪茫然地眨眼。
梁知韫嗯了声,声音沉下去:“前两天,汉语言文学院有一个女生在这里被人尾随了。”
“啊?”陈宥仪瞳孔瞪大,一副对这事儿完全不知情的模样。
梁知韫神情更严肃,声音也更沉:“目前那人还没被抓到,很有可能继续作案。”
第 40 章 Chapter40
陷入回忆的陈宥仪觉得心口闷得很难受。
夏梦本来在安慰陈朝朝,一抬头却看到陈宥仪眼眸低垂,眉头微蹙,整个人被一种沉闷的郁气笼罩起来。
“宥仪?”夏梦叫她。
陈宥仪没动,夏梦又叫一声:“你怎么了?”
这一声,陈宥仪飘回到几年前的魂被拽了回来。
“你说什么?”她问夏梦,表示自己没听清。
“我刚刚问你怎么了,你一动也不动。”夏梦无奈,吐槽道:“你们两个,怎么都一副丢了魂的模样。”
“对不起,我刚走神了。”陈宥仪冲夏梦解释,转而看向还在哭哭啼啼的陈朝朝,伸出手拍拍她的后背,回到了原本的话题上:“朝朝,别难过了。”
“他不是那个值得的人,你还是……趁早放下吧。”
陈朝朝醉得太厉害,没办法上下午的课。
陈宥仪帮她和辅导员请了假,配合着夏梦,出宿舍之前,把醉到站都站不稳的陈朝朝弄到了床上去。
“朝朝,我们去上课了。”夏梦踩在梯子上,拍了拍她的床,“你好好睡一觉,晚上出去给我过生日,咱们一起放松一下!”
陈朝朝迷迷糊糊嗯了几声,夏梦才放心下来。
陈宥仪和夏梦一并出了宿舍。
他们要先走到离宿舍的校车站点,才能去东区的教学楼上课。
这两天是新生报道的日子,北清大学校园里有许多拖着行李箱的稚嫩面孔。
夏梦挽着陈宥仪的胳膊,看到路过的新生,没忍住啧了声:“看这些新生,就感觉自己像块老腊肉似的。”
陈宥仪被逗笑:“哪里有这么夸张?我们也只比他们大两届而已。”
“说的也是。”夏梦撇撇嘴,视线却无意扫过一旁,倏地落在了图书馆门口的那条马路上,“跑车都开学校里了,太张扬了吧!”
车内坐着一男一女。
只见女生笑意吟吟地拉开车门,一双纤纤玉腿从副驾驶迈了下来。
红唇,卷发。这个时候好像还是离开比较好?她抿抿唇,刚想默默走开,巷子里的少年倏地抬眸,撞上了她的视线。
夏夜凉风拂面而过,少年头顶的发丝被肆意扬起。他的身后有一盏没完全坏掉的巷灯,一明一暗,不停地变换交替,在他身上落下光晕,又倏地消失。
梁知韫面上原没什么表情,但对视了几秒后,陈宥仪看到他眉头倏地皱了一下。
“喂。”他没好气喊了一声,大步流星地走向陈宥仪,脸色阴郁的可怕。
陈宥仪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有些不知道如何解释,突然结巴了,“那个,我,我……”
偷看别人这种事她没做过,今天无意做了一回,还被人抓了个正着。
陈宥仪紧张又害怕,就在不知道如何面对时,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出不止一个脑袋的少年,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梁知韫俯身看她。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陈宥仪心跳都加快了。
“好看吗?”他问,脸色很差。
陈宥仪愣了一下。
她看着梁知韫,眨了眨眼睛。
眸子慢慢转动,扫过他锋芒的眼、高挺的鼻、薄薄的嘴唇及尖削的下巴,最后又落回到那双带着狠劲的眼睛上。
然后,她不可否认的乖乖点头,强装镇定着如实回答:“好看。”
看字她咬得很重,显得很是真诚。
露腰的吊带和修身的牛仔裤,衬地身材十分凹凸有致。
“那女的,怎么这么眼熟……”夏梦眯眼细看,顿然惊醒,胳膊碰了一下陈宥仪,“你看,那是不是苏莺?”
苏莺是陈宥仪宿舍里另外一个女孩,北清市本地人,并不住宿,所以和大家往来不多。
陈宥仪下意识地顺着夏梦目光向右侧方看去,可视线却没落在苏莺身上。
看到驾驶座上那个身影的一瞬间,陈宥仪脚步一顿,心脏猛地收紧了一下。
男生穿着一件没有任何图案的纯黑色短袖,纤长的脖子里挂着一条银色链子,正在日照的光晕中反射着冷淡的白光。
因为角度和距离的问题,她看不清他的正脸,只瞧见他的鼻梁有点儿微微的驼峰,下颚棱角分明,脖颈上有一块皮肤颜色比旁边的要深很多很多。
好像。陈宥仪坐在一旁,默默瞧着两人你来我往的答话,嗅到了一丝火药味。
她眨眨眼睛,正在想如何缓解一下这个紧张的气氛,粉发女孩先妥协了。
“算了算了。”她摆摆手,拿起第一次看中的那条,问陈宥仪:“这个多少钱?”
陈宥仪:“这个二十。”
女孩:“帮我装起来吧。”
陈宥仪点点头,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小的袋子,拿起手串装了进去。刚把收款码打开,却见旁边一直有些不耐烦的梁知韫,从牛仔裤里掏出来一个黑色皮夹,从里抽了张红色的,随手丢在她的摊子上。
陈宥仪看着这张百元大钞,微微愣了。
她没有现金可以找给他,迟疑着,刚想问能不能微信转他零钱,却听到粉发女孩急哄哄地喊了一声:“欸,梁知韫,你等等我啊!”
“你走这么快,我跟不上!”
陈宥仪抬起头,两人已经走了。
那张大钞还明晃晃的放在那儿。
陈宥仪想都没想,一把抄起钱和手机。
“阿姨,帮我看一下摊子可以吗?”陈宥仪急匆匆地解释,“刚刚那个顾客我还没找钱,他就走了。”
“行,你快去。”
得到阿姨的回答,陈宥仪从摊位后跨出去,探着脑袋在人挤人的过道中捕捉到那个清瘦高挑的身影,赶忙追过去。
少年脚步很快。
陈宥仪被挡在许多人的后面。
等到她快追上的时候,却瞧见粉发女孩拉着他,突然闪进一旁没什么人走的巷子里。
陈宥仪满脑袋想着找钱,没多想两人为何突然跑到没人的地方,就这样跟上去。刚走到巷子口,正准备喊人,却倏地看到有些“少儿不宜”的场面。
梁知韫靠在小巷的墙壁上。
粉发女孩和他面对面站着,唇角勾着一抹笑,小臂搭在他的肩膀上,手指若有若无抚过他脖颈上那块疤痕,顺而往上,落在他颇为性感的喉结上。
“梁知韫,我送你个礼物,要吗?”她问。
“什么?”
她没回答,眼睛盯上梁知韫红润的唇。视线停留了几秒后,她踮起脚尖,伸出手搂住他的脖颈。
“你马上就知道了。”
话罢,她微微仰起了头,意思显而易见。
眼看着即将吻过来。
梁知韫眉头一蹙,一把推开她。
“李雅婷,真把自己当我女朋友了?”
李雅婷有点儿没回过神,愣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梁知韫不耐烦:“字面意思。”
李雅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们……我们难道不是在谈恋爱吗?”
“我有答应过你。”梁知韫反问。
“那……你为什么情人节和我出来?”李雅婷眼睛红了,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不敢相信地看着梁知韫。
梁知韫站直身子,眼底的懒散收起几分,黑眸盯着她片刻,露出了一个有些轻蔑的笑。
“无聊罢了。”
这回,李雅婷沉默了。
她追梁知韫追了有一段时间,一直都在被拒绝。本以为今天他答应出来就是默认同意她当女朋友,却没想不过是他一时兴起。
他压根就没给她一点机会。
李雅婷觉得很委屈,眼泪呼之欲出:“梁知韫,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这么喜欢你。”
“喜欢我?”梁知韫嗤笑,只觉得她演技实在拙劣,嘲弄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找个有钱的。”
被戳中心思的李雅婷脸色沉了。
下一秒,陈宥仪看到她扬起了手。
啪地一声响,梁知韫脑袋歪到了一旁。
再然后,她红着眼跑了出来。
恰好和陈宥仪撞了个正着,她瞪了陈宥仪一眼,没回头,冲进人海里。
与此同时,巷子里的梁知韫还站在那儿。
被打的那一巴掌有点儿重,以至于破了皮,嘴里一股血腥味。
梁知韫用舌尖舔了一下隐隐作痛的口腔内壁,一股怒火窜上心头。
“操。”他怒骂一声。
巷子口的陈宥仪肩膀抖了一下。
陈宥仪无意识攥紧手心,眼前的这张侧脸和记忆里的梁知韫重叠在一起。就在她的大脑还有些不敢相信的时刻,那张侧脸慢慢转了过来……
一瞬间,陈宥仪的心脏突突地跳动着,在胸口处越发激烈。
“那帅哥是她男朋友?怎么看着不太像上次见过那个……”夏梦在旁边自言自语,诧异过后,很快想明白了,“苏莺这换男朋友的速度有点忒快了!上次那个好像才刚交往一个月吧。”
“不过说真的,这男的看着比上一个帅。你看看这头肩比,这身形,啧,说是演员都有人信。”
陈宥仪没说话,只是一双眼紧紧盯着和自己隔了一条马路的梁知韫。
他还是一幅肆意散漫的模样,面上没什么表情,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拿起副驾驶的购物袋,递给苏莺。
苏莺刚准备要接,梁知韫又把手收了回去。
不知道他是不是说了什么不着调的话,陈宥仪看到苏莺又羞又恼地跺了下脚,二话不说,抬手冲着梁知韫的胳膊打一下。
梁知韫嘴角扯着笑,吊儿郎当的,还是没打算把东西给她。
苏莺没罢休,又抬手去摸他的头,梁知韫不愿意,身子往后仰着去躲,两人就这样在门口闹了起来。
正看着这一幕,陈宥仪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急躁的喊声。
“让一下!”
陈宥仪和夏梦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红发男生溜着滑板不受控制地冲了过来。
陈宥仪站在马路外侧,人没来得及躲开,突然就成了被冲撞的“靶心”。
好在男生还算身手敏捷,扑向她的那一瞬间,身子往旁歪了歪,没和她有什么身体接触。不过滑板没留情,直接砸在陈宥仪的脚踝上。
她一向瘦弱单薄,被这么一撞,险些摔过去。幸好夏梦眼疾手快拽住她,这才让她没落得个更惨的下场。
虽是如此,脚还是痛的。
陈宥仪看着擦破皮的地方,眉头蹙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刚玩没多久,还不太熟练。”红毛男生笑了笑,脚踩着一旁歪倒的滑板,让它重新站了起来。似乎没什么太多的歉意,话才说完就准备走了。
夏梦一看,连忙拽住他:“你这就想走?你没看到我朋友都受伤了!”
男生看了一眼陈宥仪:“破皮而已,别这么娇气。”
夏梦:“什么叫娇气,嘴巴不想要麻烦你捐给别人,会不会说话?”
“我又不是故意的,至于这么咄咄逼人?”
“你——”
“算了,夏梦。”陈宥仪拉了一把夏梦,冲她摇摇头,声音软软的,“我没事的。”
陈宥仪这人就是这样,性子温吞恬静,做事细条慢理,说话软绵绵的,吃了亏也不会生太大的气,总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有触碰到原则性的问题,才会有所作为。
夏梦替她气不过,但奈何陈宥仪拉着她,让那红毛给跑了。
“你没事吗?”夏梦又问。
“真没事。”陈宥仪摇头,说着话,她眼角的余光落在了图书馆门口。
那辆黑色跑车换了位置,停在图书馆左侧的一颗槐树下,而梁知韫和苏莺早已不见踪影。
这会儿正是快上课的时间,校园里人来人往的,刚才闹出了一点小动静,但梁知韫一向不喜欢凑热闹,应该是没注意到她这边的。
她松了口气。
只不过转念一想,脸色又渐渐沉了下去。
梁知韫怎么会出现在北清?
陈宥仪疑惑着,跟着夏梦继续朝着校车站点的方向走去。
另一边,图书馆一层。
梁知韫站在落地窗前,不动声色地望着走在树荫下的陈宥仪。
没发现他气场低沉的苏莺,还完书后,迳直走了过来。
“看哪个美女呢?这么专注?”她笑着打趣站着不动的梁知韫,随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很快锁定了目标,“你在看刚刚被撞那个?啧,没想我们梁大少爷喜欢清纯的。”
梁知韫没作声,只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像是变成了一个像素点,消失在转角处。
“那是我舍友,叫陈宥仪。你要是喜欢,我给你联系方式。”说着话,苏莺掏出手机,“她人还挺乖的,脾气也好。”
苏莺翻着手机去找陈宥仪的微信。
梁知韫收回视线,十分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你觉得我是瞎了?”
后来梁晏生了场大病。
病好后他风生水起,成为业界新贵,却有传言说他不喜女色。
直到某天,有人在宴会上瞧见,梁晏将那位回国没多久,名声四起的国画大师舒菀,拽进了二楼的房间。
“舒菀,你没有心。”男人喉结滚动,俯身覆上了她的耳畔,声音透着缠人的温柔,“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在等你。”
清冷理智的国风美人 vs 浪荡深情的富家公子
男暗恋女/ 破镜重圆 / 男主不是浪子/ 女主性格有缺陷主角双c